「阿猛。」

「幹嘛？」

「我剛才說被女友甩了不知道哪裡做得不對那些話，」這個大嘴巴得先上個保險。及川記取前車之鑑，慎重地豎起食指叮嚀外甥，「不要跟小岩說喔。」

「為什麼？」阿猛眨巴著大眼，覺得這個舅舅又土又小心眼又莫名其妙。

「因為……」他只是在路上想發洩約不到岩泉的鬱悶又不能明說才講成這樣。及川微妙地滑開視線，牽著外甥走上公車，「我說的不是那個甩了我的女朋友。」

「欸——？」什麼跟什麼？不止一個女朋友嗎？阿猛又幫舅舅加上花心爛渣男的標籤。

「好了你別問了，總之別亂說。」

「可是、」

「一包Papico。」

「兩包。」

「成交。」

然而有時候小孩對合約內容的理解是很奇妙的。

「啊、岩哥！」他們在家門前那條小路遠遠瞧見岩泉正要進門，阿猛立刻興奮地揮手，三步併兩步跑到他面前，「剛才阿徹說因為他說的不是甩了他的女朋友、所以叫我不要跟你講他一直在想自己做錯什麼才會被拒絕。」

「！阿……」及川晴天霹靂，「阿猛！！」

「……嘿——」岩泉淡淡回了個拖長上揚的單音。

「小、小岩……」一開始的沉默是什麼意思？及川顧不得外甥撕毀交易的行為了，全神貫注在解讀岩泉的臉色，「我不是……」

「他還說要給我兩包Papico。」

現在沒有了！死小孩！及川唇角抽了一下，氣得手發抖。

「不是甩了你的女友、哪是誰？」岩泉看向及川，看不出情緒，連著兩個靈魂拷問，「為什麼不要跟我講？」

「我、呃……」嚥了口唾沫，明明是七月盛夏，及川卻覺得背脊發涼，一滴冷汗滑下，「我——」

「我好渴那我先回阿嬤家了！掰掰岩哥！」

打斷了及川本來就擠不出來的答案，坑舅兇手挖完坑倒很乾脆地先閃人了，留下及川跟岩泉在家門口默默對望。

蟬鳴一陣、一陣地，及川還隱約聽得見遠處人家的風鈴聲，他深呼吸，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隨口亂說的，誰知道阿猛就記住了，還跟別人講，我怕你生氣嘛……」

「我為什麼要生氣？」岩泉挑起一邊眉梢。

及川順口嘟噥，「天曉得我就很常搞不懂你在氣什麼……」

「及川！」

「看嘛！」岩泉聲音一提高，及川馬上反射性縮肩，「不是又生氣了！」

「你、」明明就是你欠揍！

「唉呦好啦我跟你說我剛才碰到飛雄耶。」及川眼明手快握住岩泉的拳頭，笑臉湊過去轉移注意力，「他低頭跟我拜託我就勉強聽一下他的煩惱，結果是小不點跟他爭取調整怪人快攻的方式，他覺得小不點技術不夠就又想像國王一樣獨斷——」他說著，手扠著腰抬高臉，「我好好說了他一通。」

「喔？」岩泉好氣又好笑地瞧他的得意樣兒。

「哈哈哈飛雄這麼沒用我好開心～！」

岩泉翻個白眼，「果然是垃圾啊你這傢伙……」

「這樣也算垃圾？！」

及川遭受打擊的哭喪臉逗笑了他，岩泉伸手在那頭整理精美的棕髮裡亂揉一通、

「——不過有進步了。」

「欸？」

岩泉看著他可憐兮兮、一下下眨動的眼，咧嘴笑開，「不是好好說了他一通嗎。」

不知道是因為被岩泉肯定、還是岩泉的笑臉太好看，及川突然像不會說話了般，微微紅了臉支吾。

「嗯、唔……嗯。」

「我今天是要去圖書館借書。」剛進了一本運動防護的書。

「……嗯？」

及川不明白他怎麼突然說了這麼一句，但岩泉說完就打開他們家院子的鐵門，轉身走入……

「所以你沒做錯什麼。」

「——咦？」

「明早要開合宿的會議，你早點睡啊。」

「小、」岩……

「掰啦。」

喀、咚。

及川呆立在那兒，看著岩泉家的大門，久久無法動彈。

——什麼意思？

小岩這樣是什麼意思？

心臟跳動的聲音越來越大，噗通、噗通、

震耳欲聾。

戀愛就像在坐雲霄飛車。

而他現在想買一打Papico給他家阿猛了。

《evergreen、十》

七月二十日，學期最後一天，也是及川的生日。

青葉城西排球社的人把點好蠟燭的蛋糕端出來時，及川正掛在岩泉肩上、枕著頸窩瞧他家副主將寫今天的訓練日誌。

岩泉略略偏著頭，但專心寫紀錄的神情倒看不出嫌棄，大概是習以為常了。

……好黏啊。眾人不禁在心底異口同聲。

最近、或是說分手之後，及川特別黏岩泉，幾乎每一次看到岩泉，他身上某處——背後、肩頭、手邊甚或大腿上——總會有一隻及川。

而排球社員們察覺這點的同時，想想又覺得沒什麼奇怪的。

彷彿及川恢復單身就更黏著岩泉是理所當然的事。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

啪地燈全被關掉，隨之大家合唱的聲音響起，及川直起歪在岩泉肩上的脖子，大眼雖眨呀眨地，但也沒什麼訝異之情。

也是，不這麼做還能怎麼做？不幫他慶生嗎？那大家大概要聽他鬧彆扭不得安寧一整個暑假。

「哇呀～謝謝大家～」聽完歌，及川笑咪咪地道謝，「那我許願啦，第一個當然是春高冠軍！第二個就希望將來的排球之路一切順利吧，第三個……」

他閉上眼，沉默片刻，才睜開眼呼地將一圈十八根蠟燭全吹熄。

「好啦，切蛋糕吧！」

最簡單的草莓鮮奶油口味，及川一看就知道是他們問了岩泉去買的，他笑呵呵地跟眾人打鬧、任松川跟花卷就算碰上生日也毫不留情地吐槽自己，在剛吃完一塊蛋糕時，餘光瞧見岩泉默默在後方整理東西，準備要離開了。

他不動聲色地退出還在談笑的圈子，剛好來得及在體育館門外追上岩泉。

「小岩。」

岩泉聞聲回頭，「我先回去了，合宿還有些資料要準備。」

明天就是第一天，時間實在很緊。

「那我也……」

「何必，」岩泉輕笑了下，趕人似地朝他搧搧手，「你跟他們多熱鬧會兒……」

「不要！」

低喊脫口而出，及川一把握住岩泉的手。

岩泉詫異，揚起眉望著他。

「生日、」他握緊掌中的手，「……想跟小岩一起。」

噗通。

岩泉感覺胸口被撞了下，難以控制地，臉熱了起來。

「說什麼幼稚話……」

「最後的生日啦、」及川不服，眼神倔強又委屈，咬咬下唇頓了頓，「……就算不是最後，下次能跟小岩一起過的生日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後了……而且、」他往岩泉靠近一步，垂下眼，「而且之前小岩的生日也沒能……」

因為你在生我的氣。

岩泉噎了噎，知道他沒講出來的話是什麼，視線游移了下，忍不住抿著嘴，似笑非笑。

「……但你還是有給我禮物。」

「咦？」及川抬眼，「小岩知道？」

「就那樣掛在我家門把上，」岩泉哭笑不得，「不是你是誰？」

及川的表情看起來像吃了一整顆酸橘子。

再翻個白眼，岩泉沒好氣地，「再說了，要不知道是你給的我有可能拿回家嗎？有夠恐怖的好不好！」

「……」酸橘子升級成牙疼，及川頭越垂越低，縮起肩膀，「是啦……對不起。」

他在岩泉面前為什麼總是這麼蠢。

見岩泉沒再繼續數落他，這一個月來在他心底一點一滴燃起的微弱希望猛然脹滿胸口，及川拉近岩泉、

「那——陪我一起過生日？」

但下一刻，生根心壤的不安又悄悄伸出藤蔓，蜿蜒而上，絞緊了咽喉。

「還是——」

他看向那牽在自己掌中的手，緩緩鬆開……

「還是說、

　小岩覺得很噁心？」

岩泉看著他。

這是第二次了。

在及川完全放開他之前，岩泉一把反抓住他的手，皺著眉仰起頭、

「及川，你到底在說什麼？」

＊

中學三年級，思春期的男孩們開始意識到異性的存在。

及川與岩泉也不例外。

但是，在性慾萌芽、在意女孩子身體的同時，及川也控制不了自己在岩泉被他人引去注意時感到難受。

像一團坐立難安的火在肚子底層悶燒著。

他甚至會裝病來把岩泉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小岩、我肚子痛……」

及川抱著肚子彎下腰，將臉靠到跟同班女生講話的岩泉手臂邊，滿意地感覺岩泉馬上攬住自己的肩，低下頭來問、

「肚子痛？很痛嗎？哪裡痛？」

「不知道……」及川搖搖頭，緩緩蹲下，戲做得一等一地真，連聲音都是虛的，「大概是胃吧……一陣一陣刺痛、嘶……」

「叫你不要熬夜！」岩泉跟著蹲下，手敵不過心底的在意、摸摸他的頭、又順勢下來捧住他臉頰，「我帶你去保健室？」

「嗯……老毛病了，想回家……」及川把臉蹭向頰邊的手，舒服得忍不住想，撫摸能治病一定是真的。

「那——好吧。」

岩泉單手將他攬在懷裡，抬頭拜託同學替他們請最後一節課的假，接過朋友幫忙拿來的書包，便攙著入戲頗深的及川回家了。

造假很用心的及川，在公車上就先幫逐漸好轉的病情埋下伏筆。

他歪頭枕著岩泉肩膀，隨行駛中的顛簸放鬆晃動，原本輕淺急促的呼吸，慢慢緩下。

「好一點了？」顯然時刻注意著他的岩泉低聲問道。

「嗯……比較不痛了。」及川簡短地答。

岩泉的貼心還幫了怕多說多錯的及川一把。

「那就睡一下？」

「嗯。」

不是存心要騙你的。及川的良心隱隱作痛，真的，他還是有些罪惡感。

只是一看到岩泉因為跟在意的女孩子互動而緊張，他就覺得不舒服。

為什麼呢……

這種感覺、

好像他不希望岩泉被搶走一樣。

他們到家的時候，家裡一個人也沒有。

「我爸媽這兩天去開同學會。」及川聳聳肩，脫下球鞋放好。

「就你一個人？」岩泉跟在他後面彎腰脫鞋。

「對啊。」看見岩泉有點擔心的表情，及川笑笑，「欸、我都十五了，才兩天。」

覺得這人步履也太輕盈了些，岩泉歪歪頭，瞇起眼，「你肚子不痛了？」

「嗯。」及川摸摸肚子，「現在沒感覺了，但我還是吃個胃藥比較保險。」

岩泉站在那兒瞧他從藥櫃熟門熟路掏出平常吃的胃藥，倒杯水就著吞下去，也放下了心。

「你沒事那我就回去啦。」

「欸你陪陪我嘛。」及川連忙拉住他，「我家就我一個人呢！」

「剛才不是說你都十五歲了沒問題嗎？」岩泉斜眼睨他。

及川瞪著水汪汪的紫棕大眼裝可憐，像隻快被遺棄的小狗該該叫，「死不了還是會寂寞啊！」

「…………」

這人怎麼張口就說得出這種話。岩泉無奈想著，但他這種求關愛的流暢表現……

打小就沒變過。

「怎麼就沒見你跟渡部他們這樣耍賴過……」岩泉順口埋怨，放下肩上的書包。

及川一愣。是啊，他為什麼只在岩泉面前……不願多想，他撐出笑容胡說著，「誰能跟小岩比。」

這下換岩泉不自在了，他像嗆了一下，喉嚨發出不明所以的幾聲乾咳，掩飾臉紅似地伸手在及川臉上亂抹了一通。

「神經！少狗屁了！」

「好過分！人家在講真心話！」

「少來！」

「真的啦！」

「……」

「……」

他們胡鬧了一陣，慢慢消停，手腳半纏在一塊兒仰頭靠坐在沙發上，盯著天花板發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岩泉才開口。

「喂、找點事來做吧……」

「打排球？」不愧是再痛苦也不肯放棄排球的少年。

「休息日就是叫我們休息的。」未來日本隊的健康守護者現在也很嚴格。

「……不然、」及川停頓片刻，似乎有些猶豫與扭捏，「遠藤借給我一張片子。」

岩泉沒動，只有漆黑的眼珠子轉了過來。

他也沒那麼純潔無知。

十五歲的少年說沒興趣是假的，自己偷偷摸摸看過一點也是真的，可是，他們都沒有跟別人一起觀看的經驗。

雖然說不上哪裡怪，但總覺得……有點尷尬。

「怎、怎麼樣？」及川也斜著眼與他對視，勉強追問。

「……漂亮嗎？」岩泉的臉已經紅了一半。

「還——不錯吧。」跟我差不多。及川公正地給予評價。

岩泉沒再回話，但他們默契地對望著，像說好般同時起身，往二樓及川房間去了。

片子播不到三分之一，雖然碼打得很厚，但對未經人事的少年來說，已經夠刺激了。

——甚至可以說太刺激了。

他們在窗簾掩得密實的昏暗房間盯著發出嬌媚呻吟的筆電，呼吸逐漸粗重，及川褲襠繃得難受，悄悄瞄向岩泉，卻在看見那張潮紅側臉、與同樣起了反應的下身時，感覺胯下一股熱流，竟脹得更大了些。

他重重喘了一口氣，不知道該先捂住自己怦然跳動的胸口、還是先壓下股間的衝動。

為什麼……

為什麼會這樣？

小岩……

他低著頭，久到岩泉察覺了異樣。

「及川？」

他握住岩泉擺在自己身邊的手。

「小岩……」

「你、」突然感覺飽脹的性器被觸碰，岩泉吃驚低呼，「及川你做什麼？」

「小岩、你很難受吧？我幫你……」

及川低頭喃喃，就在岩泉頰邊，只差一點便能親到的距離，他笨拙地一手解著岩泉的褲腰，一手將岩泉的手拉到自己股間、

「你也幫幫我……」

「我不要！我——」岩泉反射性抗拒，卻不知要收手還是阻止及川在腰間的動作。

「有什麼關係嘛……」及川將額頭抵上他肩膀，忍耐即將到極限，緊緊閉上眼，下身靠著岩泉的手磨了一下，「又不是沒摸過……」

是啊，看過、摸過，他們甚至到現在都還會一起洗澡。

但是——

但是…………

盛夏的悶熱、及川的氣味與喘息、指尖灼熱的硬挺、與胯間的渴求……岩泉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被逼得糨糊似地融化，及川像裹著糖衣的麻藥，一點、一滴地侵蝕進來。

啊、拉鍊已經被扯開來……

岩泉清楚地知道，卻沒辦法阻止。

及川微涼的指尖觸碰到了自己，岩泉打寒顫似地一抖，手指便像圈住般搭上及川的性器，另一手扣緊了他肩頭，喉間耐不住「嗯」地悶哼出來，這一聲聽在及川耳裡，更是火上添油，他急急鬆開自己褲頭，掏出脹得通紅的肉莖，挺腰便送進岩泉手裡，再往前拱去，將兩人的性器湊在一塊兒，雙手圈著套弄起來。

「嗯——……啊、小岩……」

「及、不、這樣……」

「嗯、嗯、再一……」再一下！腦髓深處似是有光要閃過，及川從未體驗如此強烈的性快感，手上更使力握緊了——

「不行！嗯！嗯——！！」

岩泉更是失控般連連抖腰，閉緊眼，蹭著及川的手與陰莖達到了頂峰。

「啊、嘶……嗯！」

岩泉的白濁濺上自己襯衫的下一刻，及川也咬著牙射出了好幾股精液……

「呼……呼……」

「呼、呼……呼……」

他們粗重的喘息噴在彼此耳畔，及川脫力地勉強撐起臉，垂下的視野裡只有岩泉微張的雙唇。

小岩……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可能只有岩泉吧，只覺心臟跳得厲害，滿滿地，全是激動與、

一種柔軟溫暖的東西。

小岩。

他想親他。

他緩緩偏過頭、靠近……

「噁心死了。」

紫棕的眼微微睜大，凝固在原處。

他說什麼？

「混帳及川你很噁心耶！都是你的精液啦！我這樣怎麼回家！」

岩泉氣噗噗低吼著，起身跑進及川房間對面的浴室。

「是不會先拿衛生紙喔！你真的……」

他數落的聲音隨清洗水聲仍斷斷續續傳來，但及川一個字都聽不進耳裡。

他只是瞪著岩泉離開留下的那個空位，許久，許久。

兩顆眼淚掉了下來。

原來，

我喜歡小岩。

兩個禮拜後，及川第一次接受了女孩子的告白。

《evergreen、十一》

「及川，你到底在說什麼？」

又一個及川答不出口的問題，只是這次他不願意再逃避。

他喜歡岩泉。

不管多努力，他都無法喜歡上別人，過去三年、現在……

大概一輩子。

「小岩……」及川垂著眼凝視他，「你記得我交第一個女友那時的事嗎？」

岩泉瞬間凝固的表情讓他微微變了臉色。

他以為岩泉根本不會記得。

糟、糕……

「不記得。」

岩泉可能不知道自己是用什麼樣僵硬的口氣——幾乎像個沒被調整過的語音合成軟體——一字一字吐出來的，但他只是說完、無視及川又慌又急還帶點來不及思考的精彩臉譜、放開抓著他的手，轉身就走。

「小、」覺得這個生日是完了，及川的聲音裡有著很明顯的頹喪，「小岩——」

不過，岩泉雖然沒回頭，腳步還是頓了一頓。

「……要走還不快點？我可不等你。」

「！」

及川驀然點亮的臉蛋與圈成Ｏ型的嘴巴，都像小時候初次與岩泉配合成功的模樣：

「啊、我、嗯好我拿包包馬上來！」

他為什麼總是忘記呢，從小到大，不管多生氣，岩泉都不曾真的拋下他過。

＊

因為國三的及川徹還很年輕，因為那時他很傷心，所以他沒能發現岩泉也傷了心。

那是一種連岩泉自己都不知所起的悶疼。

及川交了女友，作為他青梅竹馬的好友應該要為他高興，但——

岩泉甚至不太記得那是什麼感覺，太突然了，他沒辦法處理當時像要淹沒自己一般、陡然湧上的情緒，大腦在一片空白中努力抓住現實，含糊應了幾句、

便逃開了。

他覺得有些奇怪、有些尷尬。

再好的朋友，似乎也不會互相打手槍，但回想當時，好像又沒什麼不對，只是順其自然。

那麼、他以為及川想要親他……

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嗎？

他不願去回想，在浴室開著水龍頭搓洗襯衫的自己，是怎麼面頰發燙、心跳不止、抖著手大聲去罵些顧左右而言他的話的。

然後，在及川一個、接一個，被甩、再接受下一位女孩子告白的日子中……

岩泉將這個記憶深深地埋藏起來。

他真的害怕再次觸碰它。

但及川還是不肯放過他。

明明有著女朋友，卻不像對自己笑那般對她們笑；明明跟女朋友約好了，卻為了自己一句「欸你沒事的話陪我去看這個」擅自臨時取消；明明最該保護的是女朋友，卻只對別人說自己壞話有反應……

及川應該不喜歡自己。

但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像、

把自己放在心上最重要的位置。

在他快受不了前，母親曾旁敲側擊地問過一次，大概是注意到了他的異狀。

一向將豪邁爽快的父親當作榜樣尋求建議的岩泉，看著母親包容關心的眼神，突然心口一動、

「媽、我問妳喔……」

「嗯。」

「人為什麼會跟不喜歡的人交往？」

岩泉媽媽愣了下，「嗯？」

平常的岩泉或許會在此時打住，可他悶在心底的話已經停不下了。

「我不懂，及川為什麼要一直跟不喜歡的人交往。」

「……媽媽也不知道。」就算是已經結婚生子的人，也不見得經歷過每一種可能的感情狀況，「阿徹會這樣嗎？你為什麼覺得他不喜歡人家？」

「——……」

這問題可真困住岩泉了，要他怎麼說得出口自己跟及川的那些事。

他將懵懂的煎熬與苦惱吞回沉甸甸的心中、

「也沒為什麼，就感覺。」

然後他在紫陽花叢前看見及川接受最後一任女友的告白。

三年。

那種疼痛沒有麻木，只是越來越清晰……

自己的心意，似乎也呼之欲出了。

我——

＊

他們高中最後的合宿集訓與暑假一起拉開了帷幕。

雖然各自獨立練習，不過為了分攤場地費用與庶務開支，男排社與女排社的暑期集訓總是合併舉行的。

跟及川的那些粉絲或青葉城西大部分的女學生不同，女排社社員——特別是主將——都不怎麼喜歡跟他打交道。

就像是愛惜自己的人不想沾上毒品一般。

自然而然，岩泉成為了聯絡事務的主要窗口。

「……對、那我們第三天的使用時間就改到下午兩點開始。」

「好，沒問題。」岩泉應聲，垂眼記下對調的時段。

談完公事，也有五六年交情的女排主將往旁邊柱子一靠，笑笑閒聊。

「聽說你畢業就不打排球了？想當防護員？」

「是啊。」岩泉將筆插回口袋，「妳呢？」

「我也不打排球了——雖然有想說等進了公司加入排球隊，先去考大學商科吧。」

岩泉聽著淡淡一笑，「那很好啊。」

「還有，及川說不唸大學了要去阿根廷？」

「嗯。」他臉上的淺笑變得有些不同，像微澀的寂寞覆上一層驕傲。

「他認真的嗎？」女排主將朝岩泉皺眉瞪眼，再搖搖頭感嘆，「他真的很誇張……」

「對不起喔及川先生就是這麼誇張。」

一句輕飄飄的調侃唱歌似地從女排主將身後插進來，她肩膀稍稍一抽，倒也沒多驚訝，撇嘴喃喃、

「來了。」

「嗯？」及川裝模作樣地在經過她身邊時在耳旁比出想聽清楚點的手勢，然後默默將岩泉擠開一些，整個人卡進兩人之間，才笑咪咪回道，「既然是排球社合宿主將我是一定要來的呀。」

像是覺得他閃閃發亮的臉很煩，女排主將默默往後退開兩步，雖然想走，但長年看著他倆配合的感慨突然冒了上來。

「……不覺得可惜嗎？再半年多……你們就不再搭檔了。」

「哎呀、原來是我們的隱性球迷嗎？」及川挑高眉頭，圓滑閃躲。

「及川，」沒等女排主將顯露嫌惡，岩泉將手中冊子捲成小棒子敲上他的頭，「少貧嘴了。」

「喔嘟被打了。」

及川順著他的力道歪過脖子，紫棕眼珠滑向岩泉管教自己的嚴肅臉蛋，若有所思的停頓後，淡淡說出真心話：

「我們都找到了想努力的方向不是很好嗎……雖說不會有比小岩更好的搭檔了，但我還是很期待跟更多世界級的攻擊手合作。」他下意識舔了舔下唇，眼神透出銳利光華，「另外就是，小岩最後的舉球員是我——」

他的視線定在岩泉臉上。

「——正如我所願喔。」

大概還在尋找自己的聲音，女排主將沉默了片刻，倒是岩泉稍微更重一些的第二擊再度敲上及川側腦。

「少胡說八道了，快去洗澡啦。」小心等下沒熱水了。

「小岩……」

「快去。」

等到及川五步一回首地離去、看不見身影後，女排主將才覷著岩泉整理起包包準備回房就寢的側臉開口。

「……及川真是沉重啊。」那種佔有慾。

「是嗎？」岩泉動作未停，思考也只是一眨眼間的事，「我不覺得啊。」

女排主將終於訝異地抬高了眉，眨眨眼，不打算再多說什麼，拍了下岩泉手臂，「好啦，那我回去睡覺了，掰。」

「晚安。」

才剛道別，像想起什麼似地，岩泉眼神一滯，叫住走出幾步外的女排主將。

「水原。」

「什麼？」

「剛才妳說的……妳對沉重的人、會覺得噁心嗎？」

＊

及川抹著頭髮走進大通鋪房間時，裡面只有已經在被窩裡闔眼躺平的岩泉。

「其他人呢？」

岩泉沒理他。

知道岩泉時間到了就要睡覺，但及川這輩子也沒少幹些纏著不讓他睡的事兒。

「小岩——」他走到岩泉身邊跪坐下，手指戳戳棉被，「跟我講話嘛。」

還是不理他，岩泉翻個身，用後腦杓對著他。

及川嘟起嘴，垮著肩停在那兒半晌，岩泉以為他要放棄了，但隨即聽見衣物摩擦的沙沙聲，有什麼越過自己肩上……

「你剛才跟水原聊得很開心嘛……」及川將雙手撐在岩泉脖子兩側，低頭盯著他側臉問，「在聊什麼？」

及川說話的氣息噴在耳下那片肌膚上，岩泉敏感地一縮，忍不住睜開眼轉頭往上看，正對上及川一汪深潭似的眸子，背著燈光，那張看慣了的面容竟也陌生了起來。

帥得……

岩泉感覺心漏跳了一拍。

他再度閉上眼，把頭扭回去，「你不都聽到了嗎。」

「在我到之前。」為什麼不看我了？

有這麼不放心嗎……岩泉皺起眉頭，「你很無聊耶。」

「才不無聊。」

耳畔的糾纏越來越強硬，岩泉聽出了及川聲音裡燃燒著的焦躁。

「你在吃的——」驀然翻身向上，岩泉睜開眼睛，黑沉沉地盯住及川，「是她的、還是我的醋？」

「——咦……？」

被想都沒想到的直球砸懵了的及川，忘了自己適才滿肚子的妒火，僵在岩泉頭上三十公分處，喉嚨發出幾聲意味不明的雜音，臉慢慢變得通紅。

小岩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不是、所以小岩知道我、我喜歡他了嗎？

那他——

及川在慌亂中努力鎮定，想從岩泉臉上讀出他有沒有覺得困擾、是不是在生氣……

——看不出來！我太緊張了什麼都看不出來！

「小……」及川稍稍低下身，好不容易才開口、

砰！

「啊——真暢快！睡覺睡覺。」花卷一馬當先踏進來。

「不打枕頭仗了？」松川。

「都幾歲了？」花卷像忘了去年自己玩得有多瘋。

「原來學長你們以前會玩這個啊……」國見臉上明寫著倒彈。

「喔玩得可激烈了——」渡的眼神像在說你都不知道當時我有多害怕。

「喂、喂、小渡，你是不喜歡嗎……」松川逗弄的質疑在看見及川跟岩泉的相對姿勢時淡出，「……你們在做什麼？」

那八字眉下總顯得懶散的雙眸直直對上及川像驚弓之鳥混合青蛙被蛇盯上還有內褲小偷現行犯的眼神。

「我——」及川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臉能不能更紅了，「我、我在跟小岩玩膽量伏地挺身！」

「……？」松川挑起單邊眉表示疑惑。

「膽量伏地挺身……？」金田一呆呆復述了遍。

「那是什麼……？」花卷似懂非懂。

「就、就是、」總算想到要先起來了，及川翻身坐到岩泉枕頭邊，雙手胡亂一陣比劃，「跨在他身上面對面做伏地挺身，誰先躲開誰就輸了的遊戲！」

大夥兒齊齊恍然大悟。

「「「「喔～～」」」」

這樣是挺恐怖的。

「呼……」

不是沒發現岩泉暗暗刮過來的眼刀，但及川還是大大鬆了口氣，剛往自己在旁邊的床位爬幾步，連冷汗都還來不及擦，就聽見矢巾這天不怕地不怕的輕浮熊孩子撲向岩泉喊著：

「我也要玩玩看～」

「不准！！！」

及川一把扯住矢巾的大吼不只震驚了其他人，連自己都嚇到了。

在整室凝重的靜默中，及川愣了幾秒，才連忙鬆開手，將倒映在矢巾大睜的瞳孔中、自己駭人的陰沉神情收起來。

「呃、我是說……」

他還真不知道該說什麼。

岩泉斜斜瞧了他一眼，半張臉都捂在棉被下，聲音悶悶地傳出來，「我睏得要命，他剛才差點就要被我揍了。」

「對、對！」及川如獲特赦，「我怕阿矢被揍。」

「就說我只會揍你。」岩泉喃喃說著，側過身稍稍縮起肩，像要睡了。

「好過份喔……」

及川嘟嘴打著圓場，見大家都各自散開走向被窩，便也默默鑽進被子裡。

咖地一聲，國見關了燈。

黑暗中，岩泉與及川背對著背，都還睜著眼……

……看來吃的是誰的醋，很明顯了啊。

《evergreen、十二》

「小岩！」

「噢噢！」

比以往更精準的配合，及川舉球的弧線、高度，岩泉起跳的時機、距離，宛如頂級工匠打造的齒輪，量身訂做，絲絲入扣。

砰！咚！

犀利沉重的大斜線扣球擊在球場邊角，直飛上牆。

「好！……」

「喲嚇！……」

及川與岩泉反射性呼喝出聲，振奮地朝對方握拳，但兩雙眼睛一對上，舉到半途的拳頭便遲疑了，僵持半秒，兩人不約而同滑開視線，扭扭捏捏地轉回該待在的位置。

「……」場邊的松川全看在眼裡，「該說他們默契好嗎？」

連彆扭都這麼同調。

「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花卷在他身邊靠牆而立，雙手抱胸，淡淡應聲。

「但配合進步、相處尷尬是今天的事。」

「……」你說得對。花卷默認了。

「說起來、」松川起個頭又停頓下來，像思考般摸摸下巴，「怎麼說呢……及川跟在岩泉屁股後頭那樣子，就像個高中男生跟在喜歡的女孩後面獻殷勤。」

他突然想起上個月初在比賽場館外看見的烏野二年級主攻手跟那個經理。

及川是怎麼說的……

「及川本來就是個高中男生。」花卷還是不冷不熱回著他的話。

〝真羨慕他。〞

是了。及川說羨慕那個二年級，能想追誰就追誰。

「……其實及川一直是那個樣子吧。」松川眼裡開始現出了然，但還不太確定，「比起跟那些女朋友在一起、他在岩泉面前更……」

花卷頭沒動，只斜眼看了過來，像在問你想說什麼。

「……為什麼之前看起來不像呢？」

「你不如問為什麼今天看起來就像了呢。」

松川停住，眨了眨眼，轉過頭來與花卷對望。

過了幾秒，他舉起手打個響指，食指比向花卷，牽起意味深長的微笑。

——一針見血。

「……果然昨天晚上那個，不是在試膽量啊……」

「什麼試膽量？」

從場上退下休息，岩泉在松川身後拿起水瓶，問了一句，再咕咚咕咚灌下幾口，抬手接過及川遞來的毛巾擦擦臉，及川手搭在他肩上，把臉湊過去，想要他也幫自己擦一擦，順口跟著答腔、

「你們不會又想在最後一晚搞什麼試膽大會吧？我不要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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