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川。」

「嗯。」

岩泉抬手替他抹去臉上的淚。

「你不是說過嗎？休息跟偷懶是不一樣的。」

「……是啊。」

「所以我覺得，我們也不是分離，而是為了能夠永遠在一起各自努力。」

「——……」

及川微微睜大了眼，唇角一揚，眼淚掉得更兇了，又哭又笑地，捧著岩泉也開始笑著掉淚的臉——

在摩天輪的頂點，相互深深親吻。

《evergreen、尾聲》

機場，一個盛載了無數人悲歡離合的地方，如今及川與岩泉也要加入了。

未來二十年，他們欣喜的、不捨的、還有肝腸寸斷的眼淚，全都將灑落在這裡。

及川的家人與他在仙台車站好好道別了，只有岩泉陪著他，一路送到東京來。

在櫃檯把差一點超重的行李順利托運，及川拿了登機證，將它夾在護照第一頁，拉著登機箱與岩泉一起走出隊伍，在看得到時鐘與海關入口的地方找了兩個座位坐下。

「緊張嗎？」岩泉打破沉默，心不在焉般望著遠處的航班列表問及川。

「有一點。」

「害怕嗎？」第一次一個人出國就是單程機票。

「也有一點。」

岩泉忍不住輕笑一聲，「……沒出息。」又往他身邊靠了靠，「也太誠實。」

及川嘟嘟嘴，也朝他靠去。

「我就對小岩誠實啊。」

「幾十個小時的航程，」岩泉拍拍及川在自己身邊的大腿，「你這大長腿要難受了。」

及川側頭，眼睛亮了亮，「喔呦、小岩是在誇我嗎？」

「白癡及川。」

岩泉白了他一眼，抬起手要挪走，卻被及川抓住了。

「你、」

「我每天都會打電話給小岩。」

及川將他的手拉到自己另一隻手心上，雙手合握得牢牢地，像小時候打勾勾一樣認真、

「跟你說我那天怎麼過的，」他看進岩泉眼睛，一字一字地宣誓，「小岩也跟我說你那天發生了些什麼。」

岩泉本來想問及川說這些是想給他保證呢、還是想給自己保證，但他什麼也沒說。

他們還需要什麼保證呢？

過去十多年的形影不離，就已經是最好的證明。

「這樣、」

及川聲音裡的勉強一瞬就勾出了岩泉直衝鼻腔的酸熱。

「……就像我們還是每天在一起。」

岩泉想叫他住口，卻只能咬住下唇，強忍著感覺一開口就會潰堤的情緒與眼淚。

即使做了四五個月的心理準備、接受了現實的一切，直到實際面臨分別的此刻，岩泉才真正地明白，要從自己的心臟剜去一塊肉……

有多痛多難受。

他不知道，明天早上醒來，及川不會再從窗口探出頭來、一迭聲地喊小岩，會是什麼感覺。

但他們會習慣。

他們必須習慣。

高掛白牆上的大時鐘裡，秒針一格一格地走著，及川與岩泉各自調整著呼吸，壓下湧入眼眶的淚水。

他們說好了不哭的。

「……時間差不多了。」

「……啊啊。」

岩泉先站起來，再度深呼吸一次，轉過身——

砰地、有什麼軟軟的東西撞在自己胸口。

他低頭，看見一隻表情傻傻的魚布偶。

銀灰的背、數道青色條紋、鮮豔的鮭粉腹部跟大片臀鰭、摻著幾點黃色延伸到尾部……

是那個跟及川同名的魚。

岩泉蹙蹙眉，又看到這條魚的眼睛上縫著他們高中制服外套的釦子。

……難怪表情這麼呆。

他抬起眼，隔著晃個不停的水霧，被及川滿眼的淚逼得猛吸鼻子。

王八及川。什麼給阿猛買禮物。什麼就對我誠實。

啊、

一顆眼淚砸在及川魚身上。

……不行了。

岩泉低頭，一把緊抱住那隻魚。

然後被及川更緊地抱住。

無聲的我愛你，是他們十八歲的最後一個擁抱。

＊

四月，大學開學前。

「媽、那我走了喔。」

岩泉媽媽從客廳探出頭來，看起來不怎麼操心。

畢竟離家歸離家，也只是搬進縣內的大學宿舍而已。

她草草審視一圈兒子大包小包的家當，目光停在背包側邊網袋裡的大魚布偶。

「啊啦、」娃娃？還是沒看過的。岩泉媽媽問出口的同時，心下隱約知道了答案，「小一要帶那隻魚去宿舍？」

「嗯。」

岩泉用力點點頭、

「要帶。」

這一帶，就帶了一輩子。

『小岩宿舍都整理好了？』

及川有些失真的聲音，從岩泉架在床頭檯燈座上的手機中傳出。

「好了啊。」

『這麼快。』螢幕裡的及川還是笑得那麼好看。

「我東西又不多。」岩泉哼哼，「倒是你，沒問題吧？還順利嗎？」

『嗯、昨天前輩帶我去銀行開戶，今天要去辦手機。』

「那什麼時候開始練習？」

『今天喔。』

「哦——難怪你這麼興奮。」

『咦？』及川摸摸自己的臉，湊近鏡頭，像是想檢查螢幕上的影像，『我很興奮嗎？』

看著及川笑到微皺的鼻子，岩泉嘴角也忍不住上揚。

「很興奮啊。」

跟小學一模一樣。

『……好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及川撫摸螢幕上岩泉的眼睛，無比眷戀，『睏了吧？小岩也該睡了……』

「嗯……」

『捨不得我？』

「我有牠呢。」

岩泉反手把及川魚抓到身前，抱著側躺下，眼睛還一直盯著手機上的臉。

及川露出一個很柔軟的苦笑，『……真不知道該開心還是嫉妒。』

「別小心眼了，晚安。」

『晚安。』

寂靜中，他們幼時的聲音，同時在日本與阿根廷響起。

〝我們約好了啊。〞

〝永遠在一起。〞

會實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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