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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長雨」

[db:作者] 2025-08-08 15:47 5hhhhh 7900 ℃

 巷弄裡的腳步聲急促地踏著雨,倒映著月白色衣角的水花濺起來,滲進了謝憐早就濕透的鞋裡。不小不大的雨點不停打在臉上,捶濕了那幾縷本該順在耳後的髮,往前跑時在凝悶了的風裡飛,繚亂了視線。他還在跑,步伐像心跳一般煞不住,聲聲如鼓,每一步都清晰地重敲在迷濛的霧裡。

 砰砰、怦怦、砰砰。胸口的焦炙不知何處而來,讓每一下呼吸都交錯著心驚。雙臂上的重量讓他一刻都不敢停,奔在雨中卻還要低頭看懷裡。剎那的幾眼要確認自己抱著的少年還在呼吸,還有心跳。

 他要這個人無事。

 素昧平生,僅一眼之緣。但他要讓這個人無事。他知道這少年是軍官,他知道。但在來不及思考的一瞬間,他只知道他要這個人無事。他肯定也說不清這是本能還是私慾——心緒像眼前無暇撥開的髮絲,他想不明白,還沒想明白,卻還是向前把自己給推進了退不開身的塵雨裡。

 少年的溫度濡濕地黏在謝憐的臂彎裡,游絲般的氣息緊抓著他的胸口。他在拐過彎時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沾了水的髮尾搔在少年冷白的面頰上,來回劃過那些雨痕。

 就快到了,撐著點。再拐個彎,前邊就是醫館。謝憐收回了視線,憋著眉間,腦袋裡來回演練幾遍稍後要做的處置,彷彿急切地想要把少年丟在血泊裡的呼吸和心跳,盡數還給他。這或許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腳步聲帶著胸前多出來的重量,又沉沉地混在了淅瀝的雨音裡。

 ◇

 少年醒來時不過正午後,天都還亮著,雨尚未停。半瞇的視線裡照進了外頭孱弱的逆光,他還記得窗外那雨的味道——本該聞起來像血,後來卻又摻了青梅味。那濛然的煙雨混著微陽,彷彿在他目光裡繾綣成絲,打濕了佇立在自己身前的那個背影。

 那是一襲天青色長衫。像是泡了水一般,曖昧地透著藏在底下的凝脂。少年攔不住自己的眼神,也並沒有要攔住的意思。他的眼神跟氣息都還虛著,也不知是否隨意,往旁一飄就撞見了那隱隱而立的肩骨,和從那往下勾勒出的線條。那彷彿是細雕出來的彎曲,還是濕的,讓人搞不清楚是想把手伸了去沾染那透著水的嫩白,還是想把那無際的妄想擦乾。一旁隨意紮著的長辮滴著水,正貼著似有似無的衣衫,濕怯怯地伏在那背上。抬頭,那人後頸邊上的透薄布料也吸了水,卻還堅挺地立著,襯得領子後的肌膚雪白中還泛點微紅。

 ⋯⋯連脖頸都像淌過水的樣子。

 少年順了順自己的呼吸。看的人有心,自然一點漣漪都能漾出花來。

 那白日裡的青澀身影立在桌案前,手邊忙忽忽地像是在整理些什麼。他動作時長衫會被牽著走,後頭透青的腰臀就又跟著浮上來,凹陷地恰到好處,直叫人心亂。少年不由自主又瞇了瞇眼,像是看不清楚,其實卻是什麼都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明明一身都包著,在他眼裡卻像什麼都沒穿。

 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心裡琢磨著晚點再起。他才受了傷,呼吸還很吃力,眼神卻直勾勾地像是要從人身上勾出水來,沒有意識地不想移開。彷彿用視線侵門踏戶,一點都不像初來乍到,也不像和人初見的樣子。他本想稍微躺回去,在剎那間卻又像想到什麼似的,突然硬撐起了身。

 ——這得是淋了多少雨?

 眉間有些緊蹙,像是不悅。他把手摀上纏好繃帶的腹部,這會才終於感覺到了一絲劫後餘生的抽痛。他不是忍不了痛的人,就算受了傷也能很快恢復;更別說這次運氣好恰巧避開了要害,只是失血太多。要不是這樣,他根本不會⋯⋯正要咬牙換氣時,白紗之下的傷口又被他按出了點血。那診療床是簡易的布鋪出來的,他這麼一動便扯出了聲,眼前的人聽到後不經心把手上的瓶瓶罐罐撞了個響,把那些東西隨便丟下後就轉過身來。

 「你、你醒了?」謝憐急著要看他,堆在耳後的幾綹髮絲在他轉身時往前滑了出來,輕輕掠過那少年身前灑下來的微光。他慌張地把前髮塞回去,像要撩開擋著視線的簾,卻在淡淡的日光揚起空氣中細碎的塵埃,在對望的靜默裡把眼神悄悄點燃了一層難以名狀的朦朧。

 真像一場夢。

 他恍惚地瞇起了眼。不是因為光。雖然早就知道,但謝憐還是愣了一會。

 那張簡陋的診療床上,正坐著個半裸上身的俊朗少年——他救回來的少年。跑在雨中,丟了傘,抱著他在懷裡。踏過滿是殘花的雨路,彎過每個無人的街角。是他救回來的少年。

 那少年已然坐了起來,在被雨籠罩的陽光裡靜靜和他對望。兩人沒有說話,少年直接的眼神卻像訴盡了千言萬語,上挑的目光要把他看了透——謝憐怎麼也說不上來,只覺得那半挑不挑的眉眼間似是溫柔,卻又摻雜著難以藏匿的情熱。是因為他救了他嗎?他總不可能知道自己曾遠遠撇過那車隊一眼吧?那,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

 少年沒有說話,還是只看著他。那來不及擦乾的長髮成搓地落在冷白的肩上,烙著新傷舊痕的胸口順著呼吸起伏,赤裸的精實中還帶著那麼一點點年少稚氣。謝憐不明所以地看著看著,竟漸漸覺得目光燒得有些炙熱,感覺都被燙著了。他壓抑著心慌稍稍偏過頭,待胸前又鬧起來的心跳平復之後,才不自禁地又把眼神投向了他。

 春日裡的單望曾經那麼遙遠,如今卻是伸手就能搆到的距離。近一點看,他每個表情和動作都更為真切——咬著痛時無意識蹙在一起的眉間。把他抱到床上時才稍稍舒展的肩頭。那吻過落花,輕狂中帶著撩撥的嘴角。就連平時挺起那身軍裝的胸膛和臂膀——都比他曾經想像得更為寬厚堅實。這些都曾在牢牢扣在自己懷裡,他感受得到。

 但,若是見過那少年脆弱的樣子。

 被雨打溼的面容,蒼白的唇角,沒有血色的呼吸貼在他鼓動的胸前,微弱的氣息顫抖著顛簸。

 謝憐三步併兩步地跑進醫館後就把自己抱了一路的少年安放在了床上,紅透的軍服像流著血,一圈圈向外暈開了那層白布。謝憐趕忙從一旁的椅背上伸手掏了毛巾,卻連擦擦自個兒的份都顧不上,就這樣全身滲著雨,稍微蹭乾了那少年沾滿血和污泥的臉龐。隨後扔了毛巾,手邊往下探到了他軍服的衣領。纖白又沾了水的指尖在被雨染深了的鐵灰布料間來回游移,頓了一會後還是把那些礙事的銀扣給一顆顆解了,越是往下,少年的肌膚就又一寸寸露出來。謝憐只好稍微撇開視線,一邊默念「得罪了」,一邊迅速地為他寬衣解帶,想著眼神絕不做其他事,就只看傷。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是個從醫的,明明為患者解衣褲卸腰帶的事也不少,怎麼面對眼前人就覺得自己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還很對不起人家?

 他搖了搖頭,把不重要的雜念全都拋到腦後,才看幾眼傷勢就立刻明白:這少年中彈了,但沒傷及要害,只是失血太多才昏了過去。謝憐頓時鬆了口氣,這到他手裡沒有活不下來的。他拿了布把那攤血都擦乾,快速地消毒又止了血,一切動作都順暢至極、一步到位,沒有多餘、也沒有累贅。

 他為他清理時,腦海裡不禁浮現了許多畫面,彷彿能看到這身著軍服的少年馳騁沙場,所向披靡的身姿。他雖對這少年知之甚少,撫過他胸前那些傷口時卻不禁把心都揪在了一塊。拿下黑色眼罩後,又是心頭一震——這孩子才多少歲?怎麼能像這樣⋯⋯遍體鱗傷?

 「沒事的。」

 他一手拿著那些髒了的布,湊在床邊,一手熨平了少年緊皺的眉頭,無意識地安撫著他。

 「沒事的。」他又小小聲地說了一遍。

 ——你要活下去。不知為何,這句話無端地從腦中傳出了聲。

 但他沒想太多,用指腹輕輕抹去了少年嘴角掛的血,又為他拭淨了濺上泥水的面頰。對於這少年,他只模糊地瞧過眾人皆曉的英武和俊挺,那般連傲氣都是自然而然、信手拈來的樣子。卻是此刻,在若即若離的呼吸和觸碰裡,才發覺在那之下,更藏著難掩的清秀和渾然天成的艷麗——不是叫人消化不了的穠麗,眼角更是勾出了叫人一瞧就難忘的有情。

 謝憐情不自禁地靠了上去,甚至忘了自己全身都還濕著,彷彿沒想過要去換件衣服。他就在床邊,用指尖輕輕撫摸那受過傷的右眼,總覺得那睫毛刷著那冰涼溫度的感覺有那麼點熟悉。不過他還是說不上來——面對這個初見就讓自己頓了眼的少年,似乎總找不到與他相稱的話語。也許是因為在同樣的季節裡,也許是因為同樣在一場雨裡,又或許在這還不算漫長的人生裡,他也來來回回遇見過幾個他曾經希望能夠繼續活下去的人。

 他不敢出聲音,呼吸也憋著,怕眼前的人被吵醒。再度確認過少年無恙後,卻還是湊在床邊看了一會。少年不可一世的樣貌,在他看來更或許更像是一種能真能假的表象。

 就連現在,少年坐了起來看著他。但他也還是推敲不出,那視線裡究竟藏著些什麼沒被訴諸於口的真意。

 謝憐正琢磨著說些什麼,誰知那少年便往腹部的繃帶上抹了抹血,兀自站了起來,走到桌案旁的窗台前,在那坐了下來。謝憐的目光不自覺就跟著他走,心裡一邊感佩著年輕人受傷後恢復之快,一邊又像是被他在眼前晃悠晃得一團亂,不知道該想些什麼做些什麼說些什麼才好。

 又是一陣靜默,少年雙手撐著木色的窗台,看著他,開口說了句:「謝謝。」

 那聲音比謝憐想像得還低沉些,卻很悅耳,帶著受傷後微啞的磁性,讓人心底震著低低的迴響。他頓時不知該回什麼好,只擠出了幾個字,回答道:「不必。」

 少年輕輕地笑了,那讓人分心的眼尾不知是在瞥謝憐身上的哪裡。被看的人渾身濕涼,覺得赤裸至極,手又不知道該擺哪好才不會欲蓋彌彰。少年沒說話,只是又把目光勾出了個耐人尋味的角度,問道:「大夫怎麼稱呼?」

 謝憐終於忍不住轉過身,隨手便拿起幾個方才放好了的藥瓶,又是漫無目的亂乎乎地擺弄一番,深呼吸後試著淡淡地道:「我姓謝,單名一個憐字。」

 「哦?」少年的語氣上揚了些,又接著問:「那⋯⋯謝大夫,你年紀應該長我一些吧?」

 聽到他這麼說,謝憐不知怎的又稍稍回過了頭。窗外還下著雨,窗台上的少年居高臨下望下來,叫謝憐側臉看著,餘光裡竟又有些恍惚。

 不管看幾次,他都無法否認。那就是一張好看的臉,桀驁不馴中還帶著狂野的英氣。謝憐曾在春日裡遠遠看過一眼軍隊的車列,這少年就身在其中。他那時尚且不知他在外盛名,卻只一眼便記得他眼神裡的光。他舉手投足間是那樣不羈,彷彿只要他在的地方,就沒有他踏不平的路、攻不了的敵。而此時此刻,這少年卻彷彿他人似地,那炙熱的目光中盡是不符合他外貌的溫柔和撩撥。 謝憐總覺得自己瞧錯了。那少年的眼神裡映著外頭淅瀝的雨,好像也柔柔地化成了水,帶著給他治傷時尚未消退的血腥味,填滿了整個屋內。

 「虧得此次有大夫相救,否則我早就橫死街頭了。」少年捧著自己還纏著繃帶的手臂,輕輕地笑了。勾起的嘴角像個孩子,彷彿對眼前的人卸下了武裝,沒有半點軍官該有的氣勢。 謝憐方才幫他治傷時,脫下了他的上衣。此刻的他只有腹部被謝憐纏了繃帶,上方正露著堅實的臂膀和胸膛。而他身子修長,那窗台也不算太高,少年便換了一手撐著木窗台,伸著腿,像在欣賞什麼稀世珍寶般上下打量著謝憐。 梅月裡的雨連綿不絕,就算是白日,外頭照進來的微陽也點不亮整個屋子。況且他擋住了窗,眼前的人就只能立在斜影之中。那人一身青瓷色長衫,長髮及腰,他早在剛起時就看遍了這稀世美景。那側臉更是描畫著精緻的弧度,眼神中帶著儒雅,整個人有如清雲般,叫人看了舒服。他視線又一次在謝憐透著水的身上來回奔走,最後停留在了他唇邊。 少年嚥了口水,喉間突起上下滑動。他垂了眼對謝憐道:「那⋯⋯我喊你哥哥?」

 謝憐感受到少年的視線,餘光裡又是他半赤裸的上身,忽然臉頰一熱,想起給他治傷的許多亂七八糟的場景,現下就只想把自己移出他灼熱的目光。他撇過頭,道:「真的不必客氣。」隨後便繼續隨意整理台子上的器具和藥材,咳了幾聲後又笑道:「醫者父母心。我不過一介郎中,只是盡了醫家本分,禁不起少帥大人一聲哥哥的。」

 少年聽到「少帥大人」幾個字,原本就勾著的嘴角又往上抬了幾分,裡頭是饒富意味的笑意。他沒有追著問對方怎會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那樣笑著打量謝憐,硬是把人困在自己的視線裡。

 「怎麼會?」少年開口後踏了地,徑直走到謝憐身旁,湊近了在他耳邊道:「哥哥可是救了我的命。」

 謝憐一驚,撇頭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殊不知少年就離他咫尺之遙,兩人目光一對,似乎瞬間就燃起了雨中焰火。潮濕的空氣交雜著微熱的呼吸,不知怎的竟曖昧至極。

 謝憐今日才第一次真正見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然而此時,他卻有種早已和眼前人相識的錯覺——彷彿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他,而今日的初遇則是輾轉的再會。就連替他治傷,觸摸他,安撫他時,都讓人覺得莫名地熟悉。不知為何,他忽然發現自己並不嫌惡——他不介意自己被困在這少年的眸裡,反而還生出了種衝動,想要更了解他。

 「我⋯⋯我還不知,如何稱呼你。」他無意識地蹭著手上的器械,在少年的直視中問了出口。他心中有股攔不住的渴望,就連少年叫他哥哥,也沒想去拒絕了。

 聽到謝憐回應,三郎似乎終於心滿意足,回答道:「我在家中排行第三,哥哥叫我三郎便可。」隨後便坐上了桌子。那少年像是仗著自己高,又是一個高處望下來的眼神,將謝憐表情裡所有細枝末節都一網打盡,收入眼眶。自打他昏迷醒來後睜開了眼,似乎就一直望著謝憐,不曾有片刻挪去視線。

 「好、好的。」謝憐將自己從三郎的眼神中剝開,還有些手足無措,又想伸手去抓擺在桌上的東西,卻在無意間掠過了三郎的指尖。那一剎,他再次對上了三郎的目光,而對方像是等待多時才終於得了好時機,一把手放到了謝憐腦後,將兩人稍稍推近。他直直地看著謝憐,緩聲道:「哥哥,多謝你。但,我得走了。」

  聞言,謝憐這次竟沒有閃開視線,也沒有空閒去想這少年為何能對初見的人做出如此親密的舉動。他只是學著三郎,試著望進對方的眼中,卻只在那裡看到了自己的模樣。三郎的聲音低沉,稍微少了點少年該有的青澀,卻還是那麼動聽。但落在謝憐耳裡,竟不知為何讓人心上泛起了無名的落寞。他還來不及對兩人突如其來的親暱感到羞臊,咫尺之間的呼吸就先染上了梅雨裡如烟般無影無蹤的哀愁。

 ——這般亂世裡,要見一面何其困難?明明今日才算真正初次見他,要分離之時卻赫然變得如此這般情長。竟不知是自己不小心對眼前少年動了念想,抑或是亂世移情,人總多愁善感使然。

 對著三郎,他輕輕頷首,道:「⋯⋯好。」

 他會走,這是當然的。任何人都是這裡的過客,來了又走,走了又去。他要走,他怎麼樣也不會留,也沒有理由留。謝憐垂了眼,心中也跟著空了下來,裡頭彷彿就要被滲進屋子裡的涼意打濕。

 「但哥哥不讓我走。」

 聞言,本該消沉的謝憐又突然抬了頭,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三郎微笑,將手撫上了謝憐的臉頰,輕蹭了蹭。謝憐還來不及想他的動作為何如此純熟且自然而然,只覺得自己方才還涼透的臉上像突然著了火,腦子也被點燃了什麼,在朦朧之間只好含含糊糊道:「我⋯⋯沒有不讓你走。」

 聞言,三郎放開笑了,道:「沒有軍服,我怎麼走?」

 謝憐這才又想起,方才為著救人緊急,連自己濕透的衣物都沒換,也就什麼都沒考慮,順手把這少年的上衣給全扒了。他待在雨中很久,軍服早濕透了,甚至染了血,叫人怵目驚心。謝憐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要走,便只隨便把軍服泡進了水盆,還顧不上做什麼清潔,便別說烘乾了。如今好了,人要走了,但衣服還泡在水裡。想來,這就是為何三郎說自己不讓他走了。

 「這樣吧,你隨便借我套衣服。」三郎放下了手,跳下了桌。

 謝憐看著他,好似還想說些什麼,卻又作罷了。他轉身而去,再回來時手上多了套素雅的長衫。他遞給了三郎,道:「你比我高,我的衣服不一定合適。」

 「沒事。」他接過了衣裳,一套,果然短了那麼一截。看上去有些滑稽,與他方才的軍裝打扮相比,卻是恍若兩人,少了幾分殺戮之氣,多了幾分清秀之感。謝憐微微抬頭,這才覺得眼前人長得是真的好看。此時,外面淅瀝的雨聲已慢慢停了。

 「那,我該走了。」見得雨停,三郎拿起擺在謝憐桌上的軍帽,往頭上一扔,笑道:「多謝哥哥今日救命之恩。」

 「不謝。」謝憐垂下了眼,像是心有不捨,卻不知這份無名的情感從何而來,也不知今日過後將會如何。他與三郎不過是萍水相逢,縱使有救命之恩,恐怕也就僅只於此。他深吸了一口氣,微笑道:「三郎,多保重,再見。」

 那戴著軍帽的少年已經走到了門前,推開了稍微破爛的門板。聞言,他回眸看著謝憐,雨後微陽如金粉般灑落在他臉上。

 「我會來見你。」他手抵著軍帽,笑著道。

 那笑有如長雨過後的白日焰火,在連綿的陰暗裡綻放了懇切的許諾。

 亂世之中,見一面何其困難?看著站在光裡的少年,謝憐卻是笑著應了。

 「我等你。」

 門闔上後,再也不見那少年翩然的身影,放晴的雨後陽光卻照亮了一室。謝憐面對著門呆站了一會兒,突然一個寒顫後又沒忍住打了個噴嚏,這才終於抱著雙臂去換了件乾淨衣裳。

 ◇

 長雨連日,卻說停就停。三郎走的隔天外頭就出了大太陽,他們相遇的那場雨一晃眼就不在了,彷彿那一切——長雨裡頹然的血泊、染在他心上莫名的悸動,還有那陽光裡的少年——他蹭在自己頰上的溫度、不過幾尺的呼吸、燒在他胸前的心跳——彷彿這全都只是他在白日裡做的一場夢。

 謝憐隔天早起時,總覺得恍若隔世。他伸出手,指縫間盛滿了剛好曬下來的陽光。他握了拳想抓住一些傾瀉而下的金塵,攤開手卻什麼也沒碰到。他坐在床上愣著看了自己的掌心幾秒,才發現自己好像做了什麼很蠢的事情。

 謝憐苦笑了聲,下了床和平日一般梳洗好,本想去街上買些藥材,卻在無意間瞥見那還濕在水桶裡的軍裝上衣。他頓了幾秒,又看看窗外,幾步上前,就把桶子抱了出去。

 雨後的陽光特別刺眼,不過一會兒功夫,他晾的一排衣服就幾乎都曬乾了。他一件件收,一件件放進籃子裡。直到最後一件——那鐵灰色的制服飄在風裡,讓人想起穿他的人彷彿也是這樣,隨風來又隨風去。謝憐稍稍垂了眼,還是伸手去把自己脫了、洗了、最後還曬了的衣服給取了下來。

 那軍服材質極好,選的都是挺拔又耐髒耐磨的料子。謝憐把那上衣握在手中,卻不覺得硬挺,只覺得柔軟,像是抱了朵暖日裡鬆軟的雲,指尖又不自覺地蹭上了那些銀扣子。他就這樣獨自站在院子裡,雙手捧著少年的軍服,覺得自己碰著那布料的肌膚也被烤得燙極了。

 大約是天氣的緣故,這難得的日光把人曬得茫。謝憐站了好一會,忽然鬼使神差地,把臉給埋進了那團被他抱皺的衣裳——

 他蹭著那剛曬好的布料,那裡沾滿了太陽的味道,還有⋯⋯那少年髮間淡淡的香。他抱緊了軍服,彷彿跌進了另一個世界,像又溺回了昨日的長雨,像又被少年擄回他的視線裡,心甘情願——

 啊⋯⋯不是夢。

 謝憐深深地呼吸,沉進了初夏的微光裡。

 此刻的他就像耽在陽光下的花,終於能把那些淋成雨的心緒,全都揉進他抓到的那幾縷陽光裡。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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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大家好~我是負責第一章「長雨」的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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