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最近陷入了迷茫之中。

曹休和曹昂越发的相像了，对待他的态度也越来越像兄长对待胞弟。按理说这应该正是他想要的，而现在却无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明明最初破例让钟会进行这个项目，为的就找回记忆中的大哥。

在世人眼中，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曹丕无疑是人人艳羡的存在。世界知名的企业家曹操和美丽温柔的女明星卞氏结合所诞下的他，不但拥有和父亲一样优良的头脑，同时也继承了母亲姣好的外貌，未来家大业大的一流企业曹魏仿生也会交到他的手上。普通人奋斗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他轻而易举就能握在手里。

曹丕也知道他是幸运的，上天已经很眷顾他了，如果还要再奢求更多的话，就实在是有几分不知好歹了。可人之所以是人，不正是因为我们是充满贪欲的生物吗？当你在一个节点选择了一条道路或者某一样东西，此后的人生你便总是会想，如果那时选择了不同的道路的话，现在是不是会比较幸福呢？人生总是会有无数的后悔，无数个想要回到的时刻，为自己创造出别的可能性。而对于曹丕来说，那个时刻，就是曹昂离去的那一天。

如果大哥还在的话，对于父亲和自己来说都是更好的结局吧。二十年间，这个想法萦绕在他的心头，从未消散过，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执念。

真正的曹子脩，不论肉体还是灵魂，都早已在宛城的枪战中随风散去。但他所留下的记忆，却永远束缚着活下来的人。

曹丕想要曹昂回来，只要大哥能回来的话，自己一定会幸福的。他一直这么坚信着，可……真的是这样吗？

文烈……

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名字。

——文治显赫，坚韧刚烈。

这是他自小印在心中的，对大哥的印象，所以他才给曹休取了这个名字，但现在他心里所想的却是另一个人。

第一眼看到曹休的时候，曹丕很满意。他只需要大哥的灵魂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不需要外观和曹昂一模一样的仿生人。这会吓到他的父亲，而且他也不想每次看见那宽阔的后背就回想起大哥替父亲挡弹的瞬间。曹休纤细得有些单薄了的躯体让他充满怜爱，那时曹丕想，这一次要换他来保护大哥了。

再后来，在他们的相处中，他逐渐发现了曹休与曹昂的不同。

第一次的骑马，文烈以为他不会。他小心地环住自己，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握住自己双手的是机械制作的假体，但掌心传来的温度却并不比人类逊色分毫。

宛城之后，曹丕变得感伤、多疑，无法相信他人。他需得一个人去面对未知的危险，承担身为曹魏继承人的责任。他要变得孤独而强大，不可以软弱、不可以撒娇，因为已经没有人会再保护他了。

但是，时隔二十年，有人再次给了他承诺：

——子桓，无论何时，我都会一直在你的身边。

他原本已经不会再轻易相信他人了，只是当与那蜜糖色的双瞳对视时，不自觉地被俘获了。曹休的眼睛干净澄澈，没有一丝杂质，看向自己的目光满满唯有关心。曹丕久违地体会到了一种安心感，那是大哥走后他就失去了东西。

他们一起生活，曹休会聆听他的每一句话，哪怕是戏言也牢记于心。帮他分担工作，还从不忘用热切的言语赞美他。曹丕的成长过程中，一直是缺乏褒奖的。曹操是典型的严父，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成绩，在父亲眼里那都是理所应当的。他的弟弟们同样都很出色，他不敢索要表扬。而其他人殷切的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则是顾忌他的身份，不是真心实意的。只有文烈是真挚的，他发自内心地崇拜着自己，曹丕知道。曹休永远把他放在第一位，满足着他所有的要求，就连那些奇奇怪怪的料理，虽然味道不好，但其中满含的心意他也感受的到。

曹休其实没那么像曹昂，曹丕早就发觉了。但他谁都没说，也没有让钟会修改的意思，他觉得文烈这样就很好。于是一遍一遍找着借口，给自己洗脑：

——文烈就是他的大哥。他和子脩哥分开太久了，子脩哥有些变化也是正常的……

如果不是那天发生了那样的变故……他或许会永远这么自我欺骗下去。

热烈的吻落在自己的颈间，急促的气息喷洒于耳周，文烈的黑发披散下来，淌在他的胸膛上。他低头就能看见对方春情满含的双眸和泛着粉色的脸颊，以及，那肌肤与肌肤相触的火热。当自己的下身慢慢起立，曹丕猛然像被人给了当头一棍。

他在干什么……！文烈可是他的兄长啊！他怎么能对至亲之人产生欲念！

曹丕无法接受，他慌乱找来钟会，在听到曹休其实是伴侣型仿生人的时候，傻眼了。他心里认定曹休就是曹昂，兄弟乱伦这种扭曲的关系有司马家一家就可以了，他对他大哥绝对没有任何下流的想法……对了，一切都是机体程序的错误，只要修正过来就好了……

“子桓，吃饭的时候不要走神。”

面前的青年微笑着拍了拍他的头，舀了一勺蒸蛋到他的碗里，语气颇有些无奈，俨然是一位宠溺弟弟的好兄长。

“嗯……抱歉，文烈。”

曹丕低下头，心不在焉地刨了口饭。嫩滑的蒸蛋入口即化，鲜美异常。是的，曹休做的饭再也不是暗黑料理了，像曹丕之前所期盼的，甚至可以匹敌姜维。但热爱美食的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一切都修正了过来，照着他最初所追求的在发展……可是，他为什么会这么失落？

“叮铃铃”的电话铃声响起，曹丕接起，钟会紧张中夹杂着几分期待的声音传出：

“子桓哥，怎么样？文烈这段时间有什么异常吗？还会想和你亲热吗？”

“……没有，现在很正常。”

距离曹休换置芯片以及参数修正已经过去了近三个星期，期间不要说主动亲近，就连他照钟会的吩咐，脱了衣服故意在曹休面前试探，对方每次也只会赶紧用毯子把他裹住，还训斥他当心着凉。二人之间暧昧的气氛消散得干干净净，曹休现在比他亲哥还像他亲哥。

“太好了！那现在就投入量产吧，我也要赶紧给伯约也换一个才行……”

“……士季。”

曹丕打断了钟会兴奋的话语，很难启齿地憋了半天才说问道：

“……你可以让文烈恢复原状吗？”

问出这句话的瞬间，曹丕自己都觉得很无理取闹。果然电话那边的钟会也愣住了，半晌，才不确定地跟他确认道：

“子桓哥，你说什么……？”

“……没什么，量产的文件你提交上来吧，我之后会看的。就这样。”

说完，也不等钟会答应，便单方面挂断了。

“士季，怎么了？芯片出问题了吗？”

见恋人挂了电话以后蹙起眉头，一副不解的神情，姜维关心道。

“唔，不是…芯片很成功…只是子桓哥的态度感觉怪怪的……”

“是吗？他可能还有些不适应吧。”

“说的也是。”

钟会赞同地点点头，道：

“伯约，快躺下，我也给你换上新的芯片。你的内存储量也有点儿高了。”

“好的，士季，都听你的。”

仿生人听话地躺进睡眠舱，任凭主人处置。

传感器很快贴在了姜维的脑部开始传输，钟会盯着缓慢移动的进度条，惊讶道：

“你怎么内存过载这么严重……有没有影响到你的机体运行？”

其实之前为了搞清楚姜维那怪异拥抱癖的来源，他给对方检查的时候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只是当时还未开发出大容量芯片，毕竟这不算什么太大的问题，他就没进一步详细探查，但没想到具体的数值居然会超过这么多。这快接近于曹丕之前传给曹休的三倍容量了！

“嗯？是吗，我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很爱士季，爱到整个芯片也装不下的程度，难道是当初士季造我的时候设置了这样的程序，所以才过载的吗？”

姜维想了想，笑着回道。

“说、说什么傻话，谁会干那种自恋的事……”

面对恋人张口就来的肉麻情话，钟会结结巴巴地反驳，脸却悄悄的红了。

“唔……不是吗？可是我真的好爱……”

“啊啊啊！好了！不许说话！安静传输！”

被仿生人的天然狠狠撩到了的科学家心神大乱地大叫着阻止了对方继续说下去，这个笨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多难为情的话啊……算了，反正现在已经有了新的芯片了，过载的问题将不复存在，当初可能只是兼容性不好吧……总归对姜维来说没有造成影响就好。

钟会这么想着，不再去纠结内存的问题。

当新的芯片换进机体的时候，姜维感觉浑身舒畅，脑中的记忆更加清晰了。之前拼命保留却因为储量太小而被压缩得有些模糊的记忆也重新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士季果然是天才啊，仿生人在心中感叹道。

“士季，等你忙完了手头的事，我们就去天水好吗？”

姜维起身握住了钟会的手。

“嗯……怎么突然说这个？”

钟会有点儿没跟上这跳脱的话题。

“就是很想带你去看看那里的……风景。你不是答应过我吗？”

带自己看风景什么的……说的就好像他去过似的，不就是用系统查了几份攻略吗？钟会好笑地想揶揄两句，却在双目相对的瞬间，溺进了姜维无限深情的目光之中。

“……我知道了。伯约，你再等等好吗？很快我们就能去了……”

姜维一直期待着天水之行，却因为他的工作一再推迟。不过这次芯片研究取得了大成功，只要后续曹休也没什么问题，他就可以放心地和子桓哥提休假的事情了，在此之前只能伯约辛苦再忍耐一下。

钟会略带歉意地轻轻吻了吻恋人，而姜维则没有放过这个温存的好机会，含住教授的唇加深了这个甜蜜的吻。

姜维感受着唇间的柔软，心里想着，果然不管跨越了多长的时间，他和士季永远都是这么契合。

屋外是晴空一片，进入五月以后的颍川总是春雨不断，今天这样难得的好天气也是久违了。就仿佛他们的生活一般，经历了重重考验终于守得云开见了月明。

只不过有人欢喜便有人忧了。

“我还要扮那个已经不存在的人多久？”

曹休面沉如雪坐在姜维的甜品店中，从他隐忍的话语中能够感受到他现在极度不爽的心情。

“你急什么，一个月就忍不了了？”

在他对面的姜维则悠哉悠哉地调了一杯莫吉托，看的出来他心情很好，似乎还在回味着昨天钟会主动送上的那个吻。

见他这样的态度，高马尾的青年像是再也忍受不了地高声发泄道：

“和钟教授两情相悦的你当然不着急了，你根本就不懂我的心情，你知道子桓对那个人有多……！”

“不懂的是你！”

然而话只说了一半就被姜维厉声打断了，他站起身来俯视冲动的青年，眼神不善地说：

“你以为我等了多久才能像现在这样和士季在一起？你不要忘了正是因为你的事！才一直在耽误我和士季独处。”

“……”

曹休完全被姜维的气势所压制住，他的这位同类说的没错，他没有反驳的余地。姜维一直都在帮他，他不应该把火撒在对方身上。但他实在忍受不了曹丕心里装着另外一个人这件事……曹休心有不甘地咬紧了下唇。

“……好了，我说过会帮你。”

见曹休安静下来，姜维的语气也软了下来。他一开始的确对这个由士季亲手创造出来的仿生人嫉妒不已，之前更是想过要销毁对方。但几番相处下来，看到他对曹丕的爱恋有了改观。或许是身为同类的亲近感，又或许是现在的曹休实在有几分像当初的自己，他已经利用曹休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了，那么自然也不介意帮帮这个还算顺眼的后辈。

“二广。”

姜维对着后厨喊了一声，赵广戴着烘焙手套伸出半个脑袋，道：

“干嘛？我忙着呢。”

“从今天开始，你去追曹休。”

“嗯？”

“啥！”

曹休和赵广同时露出困惑的表情，姜维解释道：

“我昨天听见曹丕给士季打电话了，他其实已经隐约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不过不愿意承认罢了，真是麻烦的男人……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推波助澜一把……”

姜维做了一个推手的动作。

“是这样吗？”

曹休似懂非懂，但是姜维的意见确实一直都很有效，于是点头道：

“好吧，那我需要做些什么吗？”

“你只要不拒绝这家伙就好了。”

“明白了。”

“等一下？！？关我什么事啊？？？你们倒是征求一下当事人的意见啊喂！！！”

赵广看着相谈甚欢的二人一眨眼间就替他决定好了这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异常愤然地走了出来。开什么玩笑，他上次就因为姜维被钟教授整得够惨，在实验室里组装了十几个小时的机械手臂。没记错的话，曹丕是钟会的上司，曹魏的少东家吧？一个小小的实习生去惹总经理他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二广你知道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你别跟我来这套，你个缺德玩意儿！妈的我真想现在就把你拆了，看看钟教授给你装了个啥黑心系统，一天到晚就知道坑我……”

赵广骂骂咧咧不停嘴，姜维也不打断他。就那么听着他抱怨。等赵广说的嘴皮都干了，停下来喘气儿的时候，他才道：

“说完了吗？”

“没有，还早着呢，我告诉你，你这个黑心莲我真是受够了……”

“你替他办好这件事，除了我们之前的约定，我会劝说士季去季汉研修一周，你知道士季刚刚开发了新型芯片，你们公司应该也很需要这方面的知识吧？”

“切，说的好听。曹丕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同意把自己公司的王牌派去别的地方教导敌对企业。”

“嗯，所以叫你现在要帮帮眼前的人啊。二广，你忘了他是谁了吗？”

“他不就是……”

——曹丕的助理兼族兄。

赵广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抓抓头发，纠结了好一会儿，转向曹休问道：

“曹助理，我相信你和旁边这个缺德仿生人不一样，你会说话算数的对不对？”

“……”

曹休哽了一下，心道虽然不缺德但其实我也是仿生人来着。他朝姜维投去询问的目光，看他点了头，才有礼貌地回道：

“是的，我会说话算数的，赵先生。”

得到肯定的答案，赵广闭了闭眼睛，心一横，道：

“那好吧！”

他为他们公司牺牲了太多，希望回去玄德叔记得奖励他年终奖翻倍，再给他爸发面锦旗，就写教子有方。

TBC。

小说相关章节：Almost Hu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