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迈进教室的时候，看到的是早乙女老师那有几分焦躁的脸。

我有多久没来上课了呢。

没有来学校，我也没有见小圆，保持着与小圆的距离。该怎么说，这样的日子让我觉得有些虚无。

或者说，因为感到虚无，所以才不想来学校了吧。

“……晓美焰同学”

早乙女老师用冷冷的声调叫出了我的名字。

“你有多久没来学校了，还记得吗”

我很少听到早乙女老师这样的语气，应该是没有过吧。在轮回的无数次里，她总是给我热情又和蔼的印象。

可是这次完全不同。

“对不起……”

我低下头道歉。这样的气氛让我有些悲伤，但除了道歉之外，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不是对不起的问题。”

“这样下去你是会留级的，你是知道的吧？”

留级已经算是好的了……为了回应她的问话我稍微点了点头，早乙女老师加快了语气继续说道。

“也不来学校，也根本联系不上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让她担心了……其实每次接到她的联络，为了不惹出更大的事情我都含糊其辞地结束对话，至少没被判定为失踪事件。

“没什么……”

但这次我依旧没法给出其它的答案。

编造一个理由或许很简单，但是为什么呢，我连那样的精力都懒得动用。

给出完美的理由又怎么样……就算有这样的理由，我之后就会好好地来上课吗……大概不会的。

我只是想给她一个交代罢了。我还好好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其余的，就没有必要再管我了吧。

“哈？”

越发焦躁的，早乙女老师的脸。

“这样的回答，你觉得我会接受吗？”

教室里同学们一声不响，这个时间大概是班会还是什么的吧。凝滞的空间里回荡的只有问话的声音，把气氛搞成这样真的有些抱歉。

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

“诶？……焰，来了啊。”

从故意压低了的声音我听出这是美树沙耶香。手里摇晃着试卷的声音，多半是从哪个科目的老师手里拿来的作业吧。

“结果还惹老师生气了吗”

这种阵势下我不好理会她。然而她却自己凑了上来。

“我说”

美树在我的耳边小声说道。

“虽然不太好，把你对我做过的再对所有人做一遍，大家不就相安无事了。”

“你真烦啊”

笨蛋美树，就因为你很烦所以才要删掉你的记忆啊，难道消除所有人的记忆是件很轻松的事吗。不做到底就会有破绽，还要我动用多少这摇摇欲坠的魔力。

是啊，光是维持这个世界，我的精神就已经变得乱七八糟了。不是非做不可，我不想再过多调整他人的记忆。

何况这里对于小圆来说，会是一个完整的人生。

没有魔法，没有可怕的怪物，没有任何破绽的，完美无比的世界。

……虽然我只能尽我的全力来修饰它而已。

“晓美同学”

一闪而过的美树从我身边消失以后，早乙女老师的问话再度响起。

“真的什么理由都不跟我说吗。”

成为了恶魔改写了世界，为了取回一个人的幸福，但是我取回的到底算是什么……光是想想已经超越常识，真正的理由怎么可能说得出来。

何况又无从说起。

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躲避着她的视线。这样的气势之下，我实在没有余力直视她的双眼。但当同样的问话第二次推到面前，让我反倒无法继续回避下去了。

我稍稍抬起视线，随后用略显笃定的语气把刚才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是，我没有什么理由。”

“这样吗。”

如果没有任何期待，那么任何多余的粉饰也不需要了吧。我就这样想着，把自己的想法原封不动地表达了出来。但很快我就有些后悔，这样的话在旁人听来会被误以为是顶撞或者挑衅吧，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真的只是没什么可说而已。

意识到这点的我再度移开视线，窘迫的心情让我不由自主地攥了攥裙角。

“所以，什么理由都没有，就只是不来学校是吗。”

早乙女老师的语气变得越发冰冷。是真的生气了吗……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感觉她的目光忽然向我的脸颊投来。

我条件反射般扬起脸颊——她注视着的果然是我戴在耳朵上的东西。

“还有那个耳饰是怎么回事”

老师不可能知道它的真身是什么，她只是把它看做了一般不该戴着来上学的东西吧。就算它被掩盖在长发之下，这个模样也太过显眼了。

我顺从地把它取了下来放进了口袋里，至少这样她应该不会没收这个东西……

毕竟，重点也不在这里。

“我……”

停顿了一瞬，我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我……这样已经没有资格再继续学业了吧”

我心里还是清楚自己到目前为止的表现的。

在虚无的每一天里，保持着最低限度的出勤，时不时地做出违反规则的事……

如果没有早乙女老师的阻拦我或许早就已经被赶出学校了。

但是就算这样未来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一直被她的善意包容着反倒让我心焦。

“……既然这样的话，我不如就离开学校……”

将这样的关系斩断，大家就都不需要——

“不行”

被老师严厉的呵斥斩断的是我正努力整理的思绪。

我的话语还悬在半空，早乙女老师就没有半点空隙地继续她的言辞。

“在你对自己的行为有所自觉之前我不会允许你离开学校的。”

“而且”

而且……？

在她停顿了一瞬的空隙我正急速地试图跟上她的思考——我没有想到自己的想法会被这么迅速而强硬地否定，但是这话锋一转又是怎样的含义……

在我还没能好好整理完思路的时候，下一句话重重地落了下来。

“你今天要在这里受罚”

……

听到这两个字，我的心脏强烈地跳了一下。

是怎样……受罚……？

即便我之前有所预想，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觉得有些可怕。

从这一刻开始我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厉害了。

我只能继续往下听。

“至于理由如何，我可以之后再听你说。但如果就这样让你擅自行动，对大家也会造成不好的影响。这一点你没有异议吧？”

周围的同学会怎样……这些我确实没有考虑过了——从抛弃自己原本的生存方式开始，我就已经不再把其他的人们放在眼里。

可是在对一切感到虚无的现在，那种潜藏在心里的罪恶感还是隐隐约约地冒出头来。

纵然这个世界我已经看过了无数遍，可这里对于此刻的他们来说，

对于小圆来说，

都是第一次的世界啊……

我不知道我的存在给所有人带来过多少不愉快的感受。总归是要度过两年的话，还是和和睦睦的气氛比较好吧。

悲伤的心情涌上些许，我咬咬嘴唇掩盖自己的表情，回答道：“是，我……很清楚。”

不管对周围的同学态度多么恶劣，对于这个世界里一直想要引导自己的老师，我无论如何也冷漠不起来。

确认自己的意思传达到了之后，早乙女老师仿佛做好决定一般把手里的东西伸到我面前。

她的手里是一直都拿着的那根教鞭。

“那么，就用这个”

果然是要挨打的吗。一般会是这样的吧，在其它的教训都不够惩戒的时候。

我抬起眼睛看了看那根似乎是竹制的，细长的棍子。这东西打在身上大概不是开玩笑的。

光是想了想就有些害怕，因为紧张我的手再次攥紧了裙角。

“一般是五下，犯了严重的错，十下”

十下是……怎样的呢。即使是严重的错误也只是十下，一定已经是够受的了。隐约想起在以前的学校里似乎也碰到过，但具体如何……

“加上你说不出理由，逃避问题”

只有不好的预感。但我唯有继续听着，并将她说的话全盘接受。

没有交涉的余地，只有……全部承受下来。

“数量再加一倍。”

再加一倍，也就是……

“二十……？！”

在哪里传来了纤细的声音。混杂在同样骚动起来的学生们的声音里，虽然并不明显，但可能是意识到有些唐突，声音的主人随后降下了音调。

“那样……怎么可以……”

我能这样精确捕捉到的，果然是小圆的声音。

……也让你跟着揪心了，但是，我这样，没什么的。

这是我应该接受的，就算再严重的惩罚，对我来说都并不过分。

因为我本来就，无可救药……

我没有看向小圆，而是稍微吸了口气，面对着早乙女老师调整了姿势重新站好，低下头回答道。

“我知道了……”

不知道早乙女老师是不是还期待着我能说些什么来避免这种糟糕的状况发生，但是我依旧只是毫无异议地接受而已。她径直注视了我几秒，随后用仿佛不再执着于什么的语气说道：

“那，明白了的话”

“中泽君，可以借用下你的桌子吗？”

突然被点到的，坐在前排的中泽同学一如既往被吓了一跳。不过他应该也早就习惯了吧，比起思考情势更先跑在前面的是话语。

“啊，倒是没问题……”

但随后又略有顾虑般地看向我。

“晓美同学……没事吗”

那个眼神里比起顾虑更像是担忧——不过都已经是这样的状况了，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啊……抱着这样无奈的心情我直接把脸扭向一边。

希望这次不要被误解为我的厌恶之类的，我这样其实也给中泽君添了麻烦。

真抱歉。

“……啊，我这就收拾一下。”看到我的态度急急忙忙开始收拾的中泽君。早乙女老师接着说：“你就先到晓美同学那里坐一会儿吧。”

不一会儿，中泽君坐到了后排我的座位上。坐定之后，依旧略显担忧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那么晓美同学”

早乙女老师面向我说道。

“就在这里摆好姿势吧。”

摆好姿势的话毫无疑问就是打屁股了。

光是趴下来还不够，想把屁股抬高必须把腰放得更低，这样双腿也不得不分开来站，多少让人有些难为情的姿势。尽管还是面朝大家，但在大家的视线下被责罚，被看见脸上的表情同样令人难以忍受。

为了让早乙女老师少说两句让人难为情的话，我尽量一次就把姿势摆到位了。

“裙子撩起来。”

没有要求脱掉裙子或裤子已经很仁慈了吧……我一如既往穿了黑色的裤袜所以还算好的。其实只是趴在桌子上裙子就已经跑到很高，我做的也就是把裙子再往上提了一点。

这样一来能稍微挡住一点冲击的东西几乎没有了——能被竹鞭打到的位置很多随着屁股的抬高露在了内裤的外面，隔着的只有一层薄薄的裤袜。

我预感到今天肯定会被教训得很惨。

身后传来早乙女老师靠近的脚步声，和她把竹鞭轻轻敲在手上的声音。

“虽然是为了教训你，但也没必要太过勉强。到后来会疼得很厉害，如果忍受不了要好好说出来，会让你休息的。”

连不得不教训学生的时候都这样温柔。

其实用魔力屏蔽痛感的话……本来我还想过如果真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或许可以这样逃避掉，但这样的话，我越发感觉对早乙女老师很不公平。

她那样认真地对待我，认真地不想放弃我……

我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嗯，我……没关系的”

我稍微扭过头用余光和回答回应了她的话，却不自觉地撩了下头发。我想完完全全地将这二十鞭忍受下来，不光是她，其实我自己都很想惩罚自己的程度。

……原本，来到这个世界本身就像是赎罪一样的啊。

但我的心里还是相当不安。

可不管怎样，该到来的还是很快就会到来了。

“那就开始了。”

“是，麻烦您了…”

双手抓住桌边，低着头看着下方，感觉竹鞭的触感贴近了我的身后。

随后是咻的一声。

“啪”

“……！”

随着清脆的声响和鲜明的疼痛我睁大了双眼。

比想象的还要厉害……

那种痛感开始还混杂着麻木，但几乎是下一秒就扩散开来转化为浓烈的灼痛。

好难受……

我捏紧了桌子。和做魔法少女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身体遭受重创的时候使用的遮盖魔法，那一瞬间会轻松很多，但用久了之后真的会怀疑这还是不是自己的身体。

相比之下，眼下的这种痛感反而有种我还真正存在着的感觉。

我对自己这样的想法轻轻叹了口气的间隙，第二鞭就落了下来。

“…………！！”

这次让我皱紧了眉头。啊啊，真的好痛，好痛。

教室里鸦雀无声，现在无论我发出什么声音，都会被听得一清二楚吧。我拼了命不想从嘴里漏出任何哀嚎。

早乙女老师现在在想着什么呢。

两下的间隔有足够长的时间，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我适应这样的疼痛才这样做的。从疼痛到来到渐渐衰减，在这个过程里我又思绪万千。

老师她本来是那样不愿意粗暴对待学生的人。

如果不是没有办法绝不会露出严厉神色的人。

为了这样毫无反省的我，一直……

但是我却……

“啪——！”

“呜……！”

突然到来的第三鞭打断了我的思路。大概是因为陷入思考，没有注意到竹鞭落下来之前作为提示放在身后的那个触感吧。

我没能忍住小声呻吟了一下。

“动真格的啊……”

坐在教室中间，美树沙耶香的语气也变得不再是开玩笑的态度了。

就算平时再看不顺眼，看到我的这幅模样也露出同情的美树。说来，这家伙本质上也很心软。

要不然怎么能是小圆的好朋友。

这家伙。

在逐渐加强的疼痛里，叠加着混乱思考的我。直到现在，就是在这种场合，脑子里也净想着些其它的事，丝毫没有在反思自己。

老师是为了什么才这样教训我的啊。

我，真是个坏孩子……

“啪！”

“（好痛……！）”

从再度打断我的思考的第四下开始，变成了连着四回的鞭打。

“啪” “啪” “啪”……

从身后一声声传来的，接连不断的竹鞭打在身上的声音。

“呜呜……呜……呃！！”

连打简直是地狱。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除了咬紧牙关，和在竹鞭落下抬起的间隙里低声呻吟之外，什么都没有闲暇考虑了。

同时，在猛烈的鞭打之下，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泪水已经从眼角冒了出来。

因为痛苦我反复调整着自己的身体。弓起后背，或者把脸整个压在双臂上……已经无暇保持原本的姿势。双膝也已经紧紧地靠在一起，因为过大地用力，无法掩盖的，我在微微颤抖着。

这样不体面的表现，一般的话会被勒令重新再来一遍吧……

而不需要重新开始，这是多么温柔的事情啊。

“小焰……”

暂时地，老师她没有再继续鞭打。我调整着自己急促的呼吸，稍微抬起视线的时候，

她的脸映入了视野。

小圆……

那个无论和我是怎样的关系，每一次看到我遭受痛苦，都没法放着不管，为我担心，那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不安的神情。

是啊，曾经我不就是那个一直不断从头开始的家伙吗。

现在回想起来，那算不算是因为许下了对我来说过于宏大的愿望，神对我的贪婪降下的惩罚呢。

但是最后，把我从那仿佛要永远持续下去的地狱般的循环之中解放出来的，依旧是在所有的危急时刻都站在我面前为我挡去致命一击的她。

……牺牲了她自己。

“咻——啪！”

“呃……”

想到令人心痛的事，鞭打再次开始了。

这次打完了一下依然没有停止，教室里回荡着一下接一下的声响，是新一波的连打。

“呃……呜……啊啊！”

接近半程，疼痛的程度一下子跃升了。果然鞭打的数量在增加，但疼痛是成倍地增长。我理解了十下的意义，一般到了这里，已经接近能好好忍受的极限了。

但是几乎还有一半。脑海深处泛起了一丝绝望的心情。

已经不得不喊出来了。

随着数量的增多，我的身体也变得越发难以控制，抬起脚再放下，然后又缩起另一只，整个人都蜷成了一团。

这种状态下保持姿势什么的根本不可能……那基本上都是故意欺负受罚的学生才那样要求的吧。

但是晓美焰……你有什么可委屈的吗。

稍微有点什么就马上哭出来。想要躲避，想要逃走。但这不是你应该好好承受的吗。

对于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有什么资格乞求被温柔地对待呢。

不，根本没有必要被温柔地对待。

我努力地迈开一只脚，让不听使唤的双腿站回原本的位置。

光是这个动作就让我的眼泪又要冒出来。

身体在抗拒着，但对自己的责难让我硬生生地把眼泪收了回去。

你没有资格被原谅。

不如再更加严厉地被责罚吧。

直到……失去意识也…………

“呃啊……！！”

感觉眼前一时一片漆黑。

在某次格外猛烈的鞭打之下好像意识飞走了一瞬一样。

“啊……真的”

真的没问题吗……坐在教室边缘的佐仓杏子大概是想这样说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没有继续说下去。

除了疼痛，我的大脑好像没有精力去处理其它的事情。意识有些混沌，我只是本能地喘息着，喘息着……

冷汗止不住地下落。

心脏的声音咚咚地在耳边不止。

一阵阵袭来的眩晕。

啊……我几乎忘记，如果没有魔力的话，我的身体原本是这样脆弱……

我有些记不住现在打到第几下了。大概有十二三下吧，这次停下来的时间似乎稍微加长了一点。

“……”

停下来的时候，听见早乙女老师沉重地叹了口气。

（不要再继续了啊……）

我的朋友，和我一样攥紧拳头，呢喃着。

（啊……）

（“晓美同学因为心脏的问题一直在住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

不行……

精神必须保持稳定……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小圆她就会……

还不要紧，我还能够……

集中精神。集中精神。

无论如何都要维护好这个世界。

（我是觉得，小焰似乎身体不太好……不过这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来着……）

这样，这样就好了。

冷静了些许以后，我稍微挺起身子表示自己可以继续了。

但还是忍不住地，全身都有些微微颤抖。停止的时候倒还好，一旦竹鞭再度落下来，落在之前就已经叠加了那么多次鞭痕的位置上，那种剧痛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了。

而这样的疼痛只会越来越剧烈。

因为畏惧而闭上双眼，我咬紧嘴唇等待着下一鞭的到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谁突然从座位上站起，又匆匆跑到教室前边。

“老师……请不要再继续了！”

我猛然睁开双眼。

果然我最不想看到的……

小圆站在眼前。

“鹿目同学……？”

眼前的小圆有些手足无措。

“呃……对不起。是因为，因为……”

“小焰……不，晓美同学，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所以……”

傻瓜，要是连你都一起被教训了怎么办啊。

“我没有事，老师。”

我直接制止了她的叙述。肯定的回答能让老师的注意力不要往小圆那边去吧。

“不是没有事吧？”

被我的反驳打断几乎要叫出来的小圆。不顾我的阻拦继续说道：

“小焰，你的身体不是……”

“小圆！”

我加大声音叫她的名字。

“别再说下去了。”

对自己的好友这样说话有些于心不忍，虽然在这个世界里我并不是朋友的立场。于是我又加上了一句。

“还有几回就结束了吧。”

然后我埋下头对老师说道。

“老师，和鹿目同学没有关系。我会坚持到最后的，请您……继续吧。”

（小焰，为什么……？）

泫然欲泣的小圆并没有回去座位上。只是一步未动地站在我离我几步之外的位置。

（为什么，总是回避着我？）

（为什么明明痛得难以忍受，却绝不说出口？）

（为什么呢……）

我仿佛听到了小圆的心声。

不想让她看到似的，我偷偷擦了擦眼睛。

为什么呢……？

“啪！”

“呜呜……”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突然这么强烈地想哭呢。

不只是鞭打，还有比鞭打更让我难过不已的东西。为什么，为什么……

早乙女老师更加沉重地吸了口气。

“啪！！”

呜……呜呜…………

“不要……”

从地面上的投下的微弱的影子看到，刺耳的鞭声下捂住耳朵的小圆。

和那一次一样。

我的心再次被狠狠地揪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啊。

为什么我们……

一直，一直，都只能是这样……？

把我忘了吧。

和我扯上关系的话……

你的幸福就只会逐渐远去……

我只是一直一直，无声地抽泣着。

思绪全部揉碎在一起，伴着不曾休止的疼痛，我的脸大概已经不堪入目了。说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水把发丝粘得到处都是，自己现在的样子，大概只有用狼狈不堪来形容。

身后竹鞭的触感再次传来。然后扬起。

我缩紧了几乎用尽力气的身体等待着。无论是身体还是大脑，已经全部麻木了，麻木了……

好像一个没有感觉的布偶一样，现在即使是再多的鞭打，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

又是谁的脚步声响起——这回又怎么了，模糊之中我困惑了一下，但几乎是下一秒，这段急促而短暂的脚步声化为一股强烈的冲击压在了我的身上。

“诶……？”

然后没等我理解这个状况，“咻——”，竹鞭挥下的声音响起。我反射般地收紧身体，但随之而来的鞭打声并没有带来任何痛感。

这是……

“呃啊……！”

一阵听起来更加纤细的哀嚎闯入了我的耳中。

然后气氛凝滞的教室再次骚动了以来。

“……啊”

“鹿目同学……”

这回是早乙女老师显得有些无措了。本该落在我身上的竹鞭落在了小圆的身上，大概小圆扑上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收手了吧。

这个间隙……小圆是有多想替我挡下这一鞭啊。

“我……好像做了些破坏秩序的事了呢。”

欲望，秩序……这是在这个世界的开始之时，我向小圆询问的话题。

是对我的回应吗。这句话，是她在我耳边悄悄说的。

“老师，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做并不好。但是我希望……”

小圆说出了她的愿望。

“我希望剩下的惩罚”

“能让我来代替小焰承担……”

“……不要”

我猛地抬起脸颊，两行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

“鹿目同学，我问你”

早乙女老师认真的语气。

“是因为看不下去才这样做？”

“嗯……”

小圆好像在思考着。

老师缓缓地继续解释道。

“不是说一定要给她多重的教训……但不管怎么说，想让她看清楚——”

“自己是在做着多么糊涂的事。”

听到早乙女老师的所思所言我很难为情地垂下眼帘。

“如果不这样的话……”她降下了语气。“毕竟，还什么都不说……”

“老师，我觉得……虽然我可能也没理由说这样的话……但是小焰她，可能已经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吧。”

小圆继续说着。

“虽然可能有些很难讲出来的原因，但是我知道，小焰她不是坏孩子的。”

我……明明

“对这样的小焰，之前那种程度的惩罚，我想已经足够了。”

“呜……”

我怎么配得上这份宽容。

“但反而是我……”

小圆还是没有停止叙述。

“我明明一直对小焰很在意，但一直一直都没有下决心试着靠近她。每次每次都躲开了。”

哪里是这样，明明是我……

“所以我觉得我替她分担也没有错。”

小圆说着握紧了我的肩膀。

“虽然再早点意识到就好了。”

“小圆……我”

努力忍着的泪水根本不受我的控制。

小圆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拉着我，保护着我，绝不放我沉进自己的深渊。从相遇的时候就是如此，之后的每一次……我早该知道的，我本来就清楚会是这样。

小圆，对不起……

小圆的话是不是太过触及内心了呢。无论是老师，还是周围的同学，所有的人都一声不响。

半晌，早乙女老师重新向小圆确认。

“你的意愿我明白了，鹿目同学。那么，你确定要这么做了吧。”

“是的。”

我只是一个劲地呜咽。

只要是小圆真正要做的事，我都没有能力阻止。

可我真的太不想，太不想那样的疼痛让她来替我承担。

“啪”

和落在我身上同等程度的鞭打毫无保留地指向了小圆。或许是有了心理准备小圆没有吭声，但抓着我肩膀的手还是用力握紧了一下。

这比打在我自己身上要难过太多。

“不要……”

不要再打了，我在心里呐喊着。我不知道该怎样停止这对我来说有些惨烈的情景，只是哀求的话能够对我网开一面吗？可不管怎么看早乙女老师都已经下定了决心。

太煎熬了。

“老师……”

我吸着鼻子，试探般地开口询问。但我的声音并没有被她理会，“咻”地一声，我并不清澈的声音完全被下一次挥鞭而下的声音盖过去了。

“啪！”

“呜……呜呜……”

什么错都没有的好友正在替我受罚，我没有办法好好地阻止这一切。这个场景太过残酷，开始掩面哭泣的是不需要忍受疼痛的我。

小圆依旧没有什么动静，但这之后，她悄悄把手从我的肩头移到了桌子的侧边。

也或许仅仅是扶着我会站不稳……但看到她不遗余力抓着桌边的手，我再也没法抑制自己悲伤的情绪。

那对她来说一定也是非常非常，难以忍受的疼痛。

对不起，我又忘记了会是这样。

自暴自弃，也只会让你一样痛苦。

我总是只被你拯救。

因为无论何时，你都绝不会放开我的手。

对不起，小圆，对不起……

在打在小圆身上的第三下落下之后，我终于已经泣不成声。

“老师，对不起……！！”

旁若无人般地哭喊着，我就像个乞求宽恕的孩子。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我重复着这句话。寂静得有些凄凉的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

而这次竹鞭的声音没有再响起，早乙女老师只是静静地听着我的泣诉。

“我……以后会好好来学校的。”

“所以我想请您……剩下的，不要再让鹿目同学受苦……求您了”

我语无伦次，但也已经用了我能做到的最恳切的语气，请求结束这让人难过不已的惩罚。这份煎熬已经足以让我记得，因为你们还在，这世界上我依旧还不是独自一人。

就算是为了你，我也还可以再坚持一下。

不，其实是因为你，我才得以继续前行。

“可以了，到此为止。”

待我说完了所有的话，早乙女老师答应了我的请求。

太好了……这样就好……谢谢你，老师。

和刚才已经不同了。剩下的无论还有多少下，哪怕再加倍算到我这里，我也绝不会有一丝的不情愿。

已经比刚才好太多了，我再次做好了觉悟。

“哈……谢谢你，早乙女老师”

小圆松了口气般地，用变得明快起来的声音道了谢。

“晓美你也是，先起来吧。”

“诶……？”

剩下的……不用了吗。我有些意外地扭过头去，看到早乙女老师示意我可以起身了。

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想不到眼泪又要涌上来。

“其它的，也没有了吗”

卸下防备的我不由地多问了一句，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

“像鹿目同学说的一样，这种程度的惩罚已经足够了。”

“而且，可能也有些过重了。”早乙女老师同样放下了严厉，语气里带着些许怜惜，果然这样才是真正的她吧。

“没有……谢谢，老师……”

我发自内心地道谢，然后终究又一次流泪了。就这样，连带着我，也一同被宽恕了。

“小焰，能站起来吗”

小圆俯下身扶住我。

“嗯，可以……”我让一直苦苦支撑身体的四肢活动起来，却发现真的有些不听使唤了。疼痛是次要，似乎是靠着意志力支持了太久，哭泣和难过又让身体消耗了太多，体力已经透支了。

“我来……老师，我可以陪小焰去休息一下吗？”

“那就拜托你带她去医务室吧。晚点我也会过去。”

小圆从身后环抱着我的双臂，帮助我站了起来。

“慢点，不要着急”

“嗯”

在大家的视线里，我被小圆扶着一点点挪出了教室。在即将走出门口的时候，听到身后的早乙女老师喃喃自语。

“真的是……不想做这种事的。”

我稍稍回头，用余光看了看她的身影。已经快要接近放学的时间，远处的夕阳余晖透过玻璃材质的墙壁稍稍照射进来，映着她有些忧郁的脸。

像今天刚开始时一样，那是种我很少见到的神情。

对不起，早乙女老师。

让你担心了。

* * *

“小焰，已经没事了吗？”

“嗯，已经好多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放学之后，我和小圆在河堤的草坡上并排而坐。

今天的天气很柔和，也不太热。接近黄昏太阳隐去了光辉，傍晚的凉风吹拂着面颊，无比平和的一天。

那之后，我和小圆逐渐说上了话。那天，在自己曾经一度频繁出入的医务室里，我久违地找回了那种像是个普通女孩子的感觉。

像是大病一场之后那样不得不卸下多余的重负，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小圆照顾之后，虽然只有那一瞬间……我想起了最初，最初，最开始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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