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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海往事-寄印传奇纯爱版(上部)(1-15) - 7,2

[db:作者] 2025-08-08 09:29 5hhhhh 9970 ℃

  「谁鸡巴告诉你的。」我皱皱眉说:「你个逼还没哪朵花落你贼眼呢?」

  「屄毛都没一根!就那破厂,我估计还得甩几年老二!」王伟超笑了笑,又干掉一杯酒。

  「甩个毛?」呆逼说。

  是的,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几个逼除了谈女人,再聊聊性,好像就没啥话题了。几杯酒下肚,天空渐渐暗下来。夜色下的有个烤白薯摊吸引了我,也不是这摊位多有特色——只因为它旁边停了辆很不搭配的黑色凌志LS430。

  顷刻间,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钻了出来,颇为眼熟,但我死活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到烤白薯摊,自然是买烤白薯了。这货可能是没零钱,副驾驶那边的窗户就落了下来,递出一些纸币。当我看清那张脸时,不由怔了怔,一瞬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是母亲。她仍旧那么白,那么耀眼。黑框眼镜捧着烤白薯,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外皮给她递过去,母亲冲他笑了笑,不知说了句什么。

  王伟超瞥我一眼:「看啥呢?你个逼眼都直了?」这时母亲已经摇上车窗,黑色凌志转眼又开走了。

  呆逼扭过脸说:「开凌志买烤白薯,够牛逼的,停街边也不怕警察抄牌。」

  「啊……」我恍惚地说。

  「啊个屁,」王伟超摇摇头,笑了笑说,「这是人梁总的车!」

  「哪个梁总?」颇为急切。

  「还能哪个梁总?雅客啊还是啥建宇,搞房地产的。」王伟超鄙视地翻了我一白眼,「黑白通吃,人家路子野得很。」

  「野个毛,再野能有陈建生野?姓梁的还不是跟人陈建生混。」呆逼说:「那啥老二中那个家属院,据说下面是啥啥啥鸡巴新石器遗址,还不是给推了盖商业楼盘,文体局屁都没放一个。」

  我抿了口啤酒,犹豫着是否该笑一笑。

  「不都是陈家的,平海,包括平阳也是。」呆逼吐了口烟圈,继续唾沫飞扬:「还有这宏达大酒店,遍地开花了都要。」

  「人有个好爹呗,」王伟超给我倒满酒:「梁总,梁,梁啥那个,」这逼「梁」了半天,也没「梁」出个所以然来,搞得我有点尿急,只想好好来一泡。毫无办法。

  「梁致远。」

  「对,这鸡巴梁致远、梁总——据说还是师大高材生,八几年、还是九几年在省城道上就混出了不小名头。」

  也许啤酒喝得太多,于是三个逼爬上河堤,一字排开就放起了水。老实说,初中毕业后有好几年我都没见过王伟超。直到去年11月份我回来开个什么证明,竟然在22路公交车上撞见了一个旁若无人誓死酣睡的胖子。我盯着他看了五六分钟也没敢做出什么反应。后来胖子眼皮支条缝,抹了抹哈喇子,并顺带着瞥了我一眼。过了几秒钟又是一眼。之后,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他伸出一截胳膊,暴喝道:「严林!」那时我才惊讶而绝望地意识到,此胖子就是王伟超。至于他为什么退学,我从没问过。听说这逼在出狱后干起架来也毫不含糊,一时威名远扬,连缩在一中孤陋寡闻的我都没能躲开「阎王爷」的大名。打王伟超广州回来后,他就搞了个电工证,在钢厂当上了电工。据说是个闲差,也就坐坐机房,没事溜达两圈。真出了岔子,有专业的电工组顶着。说到底,是给钢厂子弟专设的饭碗吧。

  这泡尿足足有一分钟。完事后我和王伟超都瘫到了河滩上。平河水像所有其他水一样波光粼粼,尽管它携着一股说不出的工业气味。王伟超甩来一颗烟。我没接住,它就顺着膨胀的肚子滑了下去。

  「你这鸡巴酒量啊。」他点上烟,摇头晃脑。

  我笑了笑,没接茬。因为我实在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于是王伟超说:「张老师现在跑剧团也不错。」

  我说:「谁?」

  「张老师啊,前段时间还来我们厂演出过,我可给捧了好半天场哩。可惜那玩意儿我听了就他妈头疼。」

  「哦。」我回答他。我看着薄如蝉翼的月亮穿过薄如蝉翼的云。好半会儿没人说话,头顶的喧闹声却已近沸腾。在我坐起来点烟时,王伟超说他那儿有很多打口,磁带、CD都有,让我想听随便拿。我吐了个几不成形的烟圈,说:「靠。」

  他侧过身来,捣捣我的腰,铜铃般的双眼在夜色中鼓起:「我有邴婕的电话,你要不要?」

  红星剧场在老商业街路口,对面就是平海广场。后者的著名之处在于一尊矗立其间、高达二十来米的巨型青铜雕塑。据说这个奇形怪状的玩意儿就是平河河神。可惜有点不男不女,创作者在生动地展现出其绵长胡子的同时,也没落下丰硕的奶子。于是我杵在巨大的阴影下,仰起脸欣赏了好一阵。不光我,不少行人也在此驻足,甚至要与它合影留念。不可避免地,我将和奶子一起被摄入光的媒介,作为他人的美好回忆保存下来。唯一的遗憾大概是我身着屌丝背心在破车上挥舞矿泉水瓶的英姿于青天白日间有种莫名的怪诞。

  至少母亲这样认为。她给我扔把毛巾过来,眉头微蹙:「衬衫不给你找出来了?瞧你这一身行头!」

  我只好笑笑,说不知道。其实当然是因为背心裤头更舒服。

  「你呀,」母亲欲言又止:「算了,不消说你了,越长越不如以先,小时候多干净利落。」

  这次我没笑,而是扫了眼对面的落地镜——或许在柜子里压得太久,背心上的褶子确实多了点,这使得身旁一袭黑色长裙的母亲越发光滑素洁。但其他人都笑了,男女老少,一个没落。其中要数张凤棠笑得最欢,她把水袖舞得风情万种,端着说:「好极好极,你妈妈不要你,不若给姨娘当儿子来。」不要笑,原话如此。

  「听见没,」母亲瞅我一眼,凑上来,拽住背心使劲撑了撑:「管你姨叫妈咋样?」她口气轻轻的,携着一丝令人发痒的笑意,毫无征兆地喷在我脖子上。周遭突然安静下来,灯光也亮得过分。所有人都没了动作,像在等待我的答案。我觉得应该笑一笑,但毛巾香喷喷地躺在手上,搞得我愈加僵硬。好在这时手机响了,狗血,但救急。我快步走出排练室时,里面哄堂大笑。

  等我再进来,大伙都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化妆的化妆,吊嗓的吊嗓,练台词的神经病一样自言自语,舞枪弄棒的像刚打花果山里蹦出来。

  郑向东领俩人张罗着搬道具,一路风风火火。许是副团长的使命作祟,时不时地,他要拍两巴掌,来一句:「同志们,麻溜点儿都!」要不就:「小叉啊小叉,我看数您最悠闲,不行再歇一天?」此人身材中等,肤白瘦削,在人群中穿梭而过时宛若一只漂白的猴子。看到我,他说:「来了?」

  我只好说:「来了。」

  他点点头,拍拍我的肩膀:「来了就好。」

  好什么好?这话什么意思我一点也搞不懂。别无选择,我只能傻笑。然而小郑视若无睹,他一溜烟就窜了出去,空余钥匙链在走廊里叮当作响。

  整个地下室大概六七百平,打了仨隔间,一仓库,一更衣室,俩洗手间,剩下的都用作了排练房。

  这当口母亲在东南角给人化妆,柔丝轻垂肩头,晃动中不时舞起一抹耀眼的光。

                第十四章

  字数:12789

 作者:楚无过

  九九年正月初六,一大早我就被急促而又紧凑的敲门声吵醒。努力辨识了声音的来源,当反应过来是院门动静,我才吸了吸鼻子,爬起来。每年春节这几个月,气温下降得不像话。早晨的起床,就成了一项格外充满挑战的运动。叮叮的敲门声,变得比午夜凶铃更加让人充满了忧伤和悲壮。整宿冬风,刮出了地平线,湛蓝的天空显得尤为清冽高远。通透的阳光倾泻而来,砸得我又昏昏欲睡。光秃秃的老槐树在寒风中瑟瑟摇曳,清冷而苍凉,那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犹在继续。恍惚间母亲应了一声,哒哒哒的拖鞋声和脚步声,开门声。然后是奶奶声音:「凤兰啊,才起嘞?」

  「有事儿啊妈?」声音慵懒,似发酵的面包。

  「唉,也没啥事,」奶奶咧嘴笑道:「今天林林生日包饺子,待会过那院吃,啊。」

  母亲说:「行呗,一会儿我跟林林说。」

  奶奶也没进院的意思,招呼了声,她老就扭着碎步回去了。阳光折在雨搭上,五光十色,炫目得有些过分。插好大门后,母亲俏脸异常苍白,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用这个形容词。也许原本就白,这下更白了。捯饬着迤逦而行时,她步履有些奇怪,但依旧如往常一样轻巧。挑开门帘,见我披条棉被站在当门口,母亲噗嗤一声:「土地爷呢你这,吓我一跳!」说着一只冰凉的小手飞进了棉被,惊得我落荒而逃。

  临出门时,母亲回过头来催我赶紧穿好衣服,说奶奶来叫了,待会过去吃饺子。搞不懂为什么,母亲近几日颇为怪异,但我却偏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三下五除二穿好衣裤,却又禁不住一阵沮丧,焦躁莫名,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穿好鞋,「梆梆」地敲门声又起,急促而响亮。母亲放下手头活儿,开了门,却是小舅妈。

  「大白天的插什么门哪。」小舅妈白了母亲一眼,抬腿就进了院:「咋了你,听你妈说你不得劲儿?」

  母亲愣了愣,旋即道:「没事儿,可能着了点凉。你咋来了。」

  「来看看你呗,」小舅妈撇了撇嘴:「晚上上哪滚去了?要不能着凉?」

  母亲跟在小舅妈身后,拧了她一把:「说啥呢你,这张嘴真该扯了去。」

  小舅妈掩嘴格格地笑,又伸手转身摸了摸母亲额头:「这两天在学校就觉着不对劲,你没事儿吧?要不,去诊所瞅瞅?」

  「哎呀真没事,哪至于去诊所。」拍开她手,母亲进了厨房。

  九八年王伟超事件后,按母亲的「约法三章」,午饭母子俩总得搁一块吃,就连早出晚归,无论如何她老都会与我同行。要么我载她一程,或她载我一程,好似一切又恢复如昨。然而,很显然,强颜欢笑的同时,母亲脸色却愈来愈差。在家里总会时不时地沉默,有时候又会欢快得过了头。母亲并不是个好演员,无论在形体还是情感表达上,她是个与生俱来摘掉虚伪面具的人。

  洗漱完毕,出门我就差点与小舅妈撞个满怀。还来不及叫一声舅妈,小舅妈就虎着一张脸:「说,是不是又惹你妈生气了,老实交代。」而我能说什么呢,我只好护住俩只耳朵,脸已红得不像话。支支吾吾半天,却始终都没能嘣出个屁来。

  「哟哟哟,这小寿星,还害羞了,我看你将来咋娶媳妇儿。」小舅妈哈哈大笑,一下搂紧了我,对母亲说:「别做了,不是说了么,去你妈那吃。」

  母亲瞥了我一眼:「不是叫林林吗。」

  小舅妈虎着脸,杏眼一瞪:「你咋那多事儿,叫林林不是叫你啊?还得挨个叫应?又不是吃正席哩。」

  母亲说:「真不去了,待会儿我随便吃点就行。」接着她掸了掸我后领,头都没抬:「开年就中考了,别总顾着玩儿。」

  春季开学后,母亲一无既往带高一。每周逢双有两节早读课,娘俩却很少同行了,理由是我嫌她骑车慢。午饭倒经常在一块吃,理由是「你营养得跟上」。那会儿为了缓解经济压力,整个假期母亲都在某培训机构代课,辅导些高考作文什么的。他们的传单和讲义我都瞄过,和全天下的同类一样,无时不刻在吹嘘自己多牛逼、多独特以及多有先见之明。所谓先见之明,即在以往的高考历史中曾风骚地押中过多少多少题。我问母亲这都是真的吗。她先是呸一声,后又敲敲我的头:「人嘴两张皮,看你咋说了呗。」显而易见,母亲只是位经验丰富的老教师,绝不是什么高考押题专家。但条件非常之优厚。每天只需两课时,薪水嘛,相当于以往五分之一的月工资。理所当然地,那一阵我也毫不含糊,得空就上工地强健体魄、磨炼心志,遗憾的是,我再也没去过那些黑诊所。对于这一切,母亲似乎也没表示太大反对,至于每天的饭桌上,却会时不时多出俩煎蛋抑或一群难得一见的高蛋白质生物来,多么不可思议。

  院子的香椿树和梧桐,枝叶依旧,逐渐浓密,连门口刚挂不久的风铃,也一如昨日般叮咚作响。玻璃上,映着蓝天绿瓦,而那年的夏天,就这么地突如其地到来了。

  电视里反复播放着「邪恶的美帝国主义悍然轰炸我驻南联盟大使馆」的晚间新闻,全国上下都似乎沉浸在了一种悲痛和热血澎湃的声讨氛围中。如你所见,我们从小就被灌输一种传统美德叫——「爱国主义」。而这一年,或许让更多人理解了这几个字的真正涵义。然而,你不得不承认,大多数人的爱国因子,无外乎来自于对父母、家庭或故土的眷恋。不知为何,春的温暖还未散去,空气里却涌出了一阵秋的悲凉。后来,屏幕上突然就跳出一位道貌昂然的某政府官员,阐述着「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涵义。这帮官老爷们倒是「精神文明」的身体力行者,用王伟超和呆逼们的话说,是「白天文明不精神,晚上精神不文明」。我索然无味,接连换了几个台。

  奶奶喜欢听戏,一通操作后,结果让她老大失所望。好在平海台正重播九九年春晚,舞台上,黄宏和句号在表演小品,傻逼黄宏说:「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谁都能一帆风顺呢,谁这辈子还不遇上点事呀。你就拿我来说吧,十八岁毕业,我就到了自行车厂,我是先入团,后入党,我上过三次光荣榜,厂长特别器重我,眼瞅要提副组长,领导一跟我谈话,说单位减员要并厂,当时我就表了态,咱工人要替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我刚想来句「逗逼」,奶奶「啪」地一声关了电视,老共产党员气呼呼地表示「下岗就意味着失去工作,意味着衣食无着」,谁会要求主动下岗?「啥人啊这是,一天天的,这都咋地啦。」相较于黄宏,她老说得似乎更有道理,也更接地气儿,我竟深表认同。

  记得那阵正逢中招冲刺,又是实验加试,又是体育加试,文化课还忒多,其劳心强度比起高考也不惶多让。

  五月初的某日——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十二号。市教委组织广大中小学生上街,自发而义正言辞地抗议美帝轰炸我驻南斯拉夫大使馆的野蛮行径。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且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参加游行。但同样,我也近距离地感受到了中国人民的民族激情——依然是汹涌澎湃的。其时人头攒动,彩旗飘展,口号热烈,群情激昂——如果美帝大使馆胆敢驻在平海的话,我们也一定会拿起鸡蛋和砖头把它砸个稀巴烂。遗憾嘛,有二:其一,学生方阵被排在第二位,排在最头的是平海市法轮大法联合会,难道不应该是祖国的花朵们冲锋陷阵吗?其二,口号喊得人口干舌燥,却连瓶水也不发。

  等满身酸臭地赶回家,我连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于是母亲就给我递来了一瓶冰镇啤酒。我咕咚咕咚干了个爽。「不会慢点你!又没人跟你抢。」母亲白我一眼,随后又怪我身上脏,过来就捞起我胳膊:「臭不臭你,快脱了散散汗,待会去洗个澡。」我只感到一团柔软与清香,尽管面红耳赤,还是幸福得想闭上眼睛。

  也就是那晚凌晨一点左右,我听着院子里的风声,叮铃铃的。恍惚间,又似母亲在呼喊我的名字。若有若无,急切而短促。我没来由一个激灵,心里咯噔下,一跃而起。胡乱套上衣裤,我就窜到了父母房里,如你所见,眼前的场景让我不由大惊失色。母亲侧卧在床,那簇簇秀发缠绕着面容、脖颈,身体蜷缩成一团。透明的汗珠自她苍白的脸颊滚滚滑落,沿着白皙的颈脖把枕头浸湿了一大片。毫无疑问,有生以来,我从未见过如此痛苦的母亲。「妈!咋了你?」尾音甚至带着哭腔。

  母亲说不知道,就是肚子痛。于是我一通翻箱倒柜,急于找些止痛片或暂缓疼痛的药物。床头柜里啥也没有,倒是在梳妆台的二层抽屉里,我发现了母亲的一个旧手袋。漫无目的地,我打开乱翻了一通,结果摸到一叠纸。随手拽出来一看,粉色纸面,蓝色小字,像是银行或者医院收据。我以为是爷爷以前的住院单,就胡乱瞄了一眼,不想「张凤兰」仨字一下就蹿入眼帘。没由来地,我心里猛然一紧,两秒后又涣散开来,好似雪球必然会融化,烟雾必然会消散。我只觉脑子有点发懵,而灯光硬得厉害。单据上赫然印着「电子宫腔镜检查」,再往下是「0.9%氯化钠注射液」、「阴道灌洗上药」、「宫颈注射」、「观查床」、「一次性引流管」以及「超导无痛人流」。后面还有一长串,但那些字跳跃着,越发难辨。除了发票,还有些白纸绿字的收费清单,甚至一张B超报告和宫颈检查报告。

  然而,此时此刻母亲已痛得说不出话来,已不允许考虑其他。于是我就收了起来,放回原处,出票日期是1999年1月29日。

  到隔壁院叫来奶奶,俩人扶着母亲下床,但她根本走不了路。我一看急了,哪管得许多,二话不说,直接抱起她就往外冲。到了附近诊所,母亲苍白的脸庞让我心烦意乱。诊所的医生检查完病情,说:「这急性阑尾炎是要做手术的,但我这里做不了。刚给病人打了抗生素,你们快去市医院吧。」我又跑出诊所外叫车,但平海这个时候还哪还有车,打120总没人接。我简直吓坏了,因为在我当时浅薄的认知里,急性阑尾炎是很容易死人的。情急之下,我又背起母亲,一路狂奔。我也搞不懂为什么自己这么能跑。用陈瑶的话说即——简直像头野驴。多年前曾有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于是我就夺得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中长跑冠军。那之后的每一年,但凡我参赛,就至少有一个冠军收入囊中,以至于某教练数次撺掇我改练田径,直到母亲杀进了平海一中体育组办公室。再见我时,该教练说了两句话。第一句伸了个大拇指:「你厉害,你妈更厉害!」第二句是在体育课解散后,他满脸堆笑:「瞅你是棵好苗子,结果你妈拿我当人贩子!」到了大学也一样,鄙人可谓独立于体育学院的一道亮丽风景。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讲,高校里的总体竞技水平反倒要差普高一大截。所以奖牌对我来说几乎是手到擒来。

  到达市医院时,母亲已昏迷过去。我哭喊着叫来值班医生,将母亲送到手术室。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后背已全部湿透,像刚从河里捞出来。也不知那些汗水是母亲的还是我的。这一夜我基本没合眼,简直如坐针毡。如你所见,我就像条被打断了脊梁的落水狗,在手术室门口游离徘徊,偶尔还呜咽几声。后来我就瘫在了门前长椅上,盯着天花板发呆。顷刻后,又蹦起来,不停走来走去,简直像个神经病。

  第二天早上,奶奶才姗姗来迟。母亲躺在病床上,医生过来看了情况,说:「昨晚是你儿子吧?勇猛啊,背着你狂奔过来的。要再晚些,就比较难说啰。」

  母亲先是笑,后来又攥紧我胳膊。然后,我就看到她一汪清泉里荡起的层层水雾。叫了声妈,没来由地我眼眶就红了,虽然满脸疲惫,但更多的却是后怕。母亲又笑了笑。用手捏了捏我脸:「奶奶在呢,快回去睡会吧。」我摇摇头,说不困。略显矫情,可我能说点什么呢。我真不困。

  在医院躺了不到一个礼拜,母亲就急于出院。按她的说法,毕竟「不是啥大病」,更主要的是,她受不了医院那股天杀的消毒水气味。记得母亲住院那几天,姥爷姥姥和小舅他们都过来探望。姥爷把我拉到一边,叹了口气,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欣慰地话。他老说,好样的,你妈没白疼你。「帅死个人了,林林。」小舅妈则瞅着空档飞扑而上,她老笑靥如花,像只树懒趴我背上左右乱晃:「背你妈一口气飞上十里,搞得舅妈都想阑尾炎快点发作了嘞。」显而易见,我脸立马成了火红的石榴。

  「小少爷啥时变大力水手了?」小舅笑嘻嘻地,他踢我一脚:「嘿嘿,这老张家的精华,可全让林林一个人吸走啰。」说不好为什么,神使鬼差地,那张蓝色小字的病历单就蹦入了脑海,我汗马上就下来了。

  羞愧的说,得益于体育特长加分,九九年暑假结束,我转入了一中。从一中到上李塘,须穿越大半个城区,老师建议我住校。母亲啥也没说,只叮嘱我在少打架,有空多看看书。当她说这话时,头也没抬。但在她撇过脸去的那一瞬间,我分明又看到了那汪清泉里氤氲而起的粼粼波光。如你所见,我当然谢绝了老师建议,选择了用双腿度来量两者的地理距离,不就是多走几步路嘛,骑车也不过个半多小时。

  平海一中是开放式教学、封闭式管理的先驱。基本上平海人都听说过这所学校。一中校长很有商业头脑,当年第一个「高举素质教育的大旗,紧跟形势大步发展」。通过各种宣传报道,一下子把沉寂很久的一中推上了教育界前列。更为离奇的是,坊间曾经一度流传着关于一中校长的故事。有一次,他的爱车不知被哪个傻逼不小心从楼上掉下的书砸了个大坑。他老人家当时赶到现场之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砸得好!砸车没事,千万不能砸到我的学生。」从此之后,该校长名声在外,名利双收。毫不夸张的说,现在所谓的那些炒作推手比起他来,简直差了档次。就是这样,不繁不简的日子,不藏不显的心境,高中的生活,一切刚好。开学后,某次早读时,语文科代表在上面带领大家读课文。结果他老不负众望地把「本草纲目」念成了「本草肛门」,让众逼们的一天在笑声中开始。

  呆逼们说,NASA侦测到一颗类似陨石的物体快速穿过近地轨道的太空垃圾群,世界各地开始出现地震、台风等异常现象,中国也出现了未知物种目击事件;「16艘不明飞行物悬停在各大洲上空,所有试图靠近的探测器与无人机均被击落!」有人甚至信誓旦旦。除此之外,不明飞行物并无其他动作。又有呆逼说,不明飞行物用2903种语言广播「放下武器,战争就是和平幸福」。进而,连官方媒体也参与了进来,指出这是《诸世纪》中对一九九九年的预言,也有学者认为这句话来自乔治奥威尔的《1984》。一时间,搞得学校老师在私底下都煞有其事,唾沫星子犹如滔滔江水,不绝于耳,像真要把这个地球淹了。理所当然地,《诸世纪》中的九九年世界末日并未到来,小老百姓开始对此嗤之以鼻,唯有诸位大家依然对诺查丹玛斯的预言深信不疑。以至于后来,某个呆逼对我宣称:「我吧,从小学、初中到高中,绝对一周之内和全班同学都搞定关系。可是你,居然一个月都没和我说过话!」

  「是吗?」我说。

  「把吗字去掉!你是不是讨厌我?」

  「靠。」

  「那敢情好,要不咱世界末日就有了缺憾。」

  我切了一声,不置可否地扫了他一眼。

  这货笑了笑,觉得我有点意思。说我和其他逼不一样。虽少言寡语,但不做作。「对了,你初中哪个校的?」

  我猛地抬头,警觉地问:「啥意思?」

  「啊?」很显然,我的态度让这逼一时难以适应:「就……就是问问你——初中哪儿的……」他有些结巴。

  「我不是本校的,以前在二中。」我楞了好一会才说。

  「嗨,没啥,我也不是本校的,」这货以为我自卑,忙开解道:「我们学校更差劲,我中招全校第一,总分才556。要不是体育特长,根本来不了一中。」

  我笑笑,表示了同感,并告诫他:「以后别提初中的事儿。」

  「没问题,我叫韩东!」呆逼信誓旦旦地说。就是这样,那天以后,我和韩东熟了起来。后者总跟我开些高雅离奇的玩笑,偶尔我也会用低俗回怼他几句。后来呢,后来俩转校生理所当然成了好基友。经典的青春狗血轻喜剧。

           ***  ***  ***

  九九年秋收后,陆永平再没到过家里来,至少在父亲出狱之前。倒是张凤棠来过一次。记得当时大豆还晾在走廊下,每次我经过时它们都要噼啪作响。张凤棠给爷爷奶奶提了两兜鸡蛋,说是农忙要注意身体,然后就拐到我们院里来。我正呆在厨房吃饭,客厅的说话声却听得真真切切。张凤棠在为上次的事道歉。她说自己大的没有大的样,真是不会做人。我亲姨前脚刚走,奶奶就跑了过来。犹豫半晌,她压低声音说:「凤兰啊,你该不会真对不住和平了吧?」

  期中考试后的那个下午,神使鬼差地,我跑到村祠堂打球。正飞扬跋扈,猛然瞥见母亲打养猪场方向而来,我突然就一个激灵。顾不得球场上的吆喝声,我立马钻到了人群里。生怕她老打人堆里将我一把提将出来,扯着我双耳大吼一声:「跟你说过多少次别到处晃荡,看我治不死你」,这样的话,我恐怕就真没法活了。后来养猪场我也去过一次,这个巨大的扁平建筑不知何时已空空荡荡。只有那些锈迹斑斑的防盗门窗提醒我,这里曾经存放过某样东西。而那辆烂嘉陵又是何时不见的呢?我死活想不起来。陆永平好像再没骑过它。在以后的岁月里,偶尔我眼前也会浮现出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样子。还有那些雨夜,它醉汉般卧倒在梧桐下的泥泞里,被雨滴敲打得叮叮作响,恍若地底的知了猴又要倾巢而出了。

  2000年世纪之交,恰逢农历的龙年。随着「世纪婚礼」「世纪婴儿」愈演愈烈,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像商量好似地赶着趟要为我们这个发展中国家制造更多未来花朵。然而,那年正月十六的早上,我是被一声直冲云霄的哀号惊醒的。其凄冽、冰冷,令缩在被窝里的我都打了个寒战。有一刹那我以为来地震了。

  羞愧地说,自打九八年冬天张岭那一小震后,呆逼们都眼巴巴地期盼着平海也能依葫芦画瓢地来一出。然而总是事与愿违。那天自然也不例外——哀号很快变成了呜咽,时断时续,大地却稳当如初。于是我想,没准老赵的小老婆又被何仙姑附体了。她总是擅于被各路神仙附体,有时是九天玄女,有时是吕洞宾,多数情况下是何仙姑。何仙姑喜欢用评剧的形式教育大刚夫妇,尖酸刻薄,宛转悠扬,十分精彩。

  这么瞎想着,昏昏沉沉地,我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像是打楼上下来,咯吱咯吱响,很快就进了堂屋。没一会儿它又出现在院子里,穿过走廊,在我门口消失不见。片刻后,卧室门被叩响:「林林。」不知为何,我没敢应声,而是扫了眼窗户。那里白茫茫一片,似有道亮光欲穿透窗帘蓬勃而出。

  但母亲还是推门而入。几乎与此同时,哀号再度响起,我不由又打了个寒战。

  「林林?」她隔着被子拍我一下,「快起来,今天不用去学校了。」

  「咋了?」我总算露出了个脑袋。

  「你爷爷没了。」母亲背对着我在床头坐下,声音干涩而轻快。朦胧晨光中她披头散发,裹了条黑呢子大衣,却在不经意间携着整个寒冬卷土重来。我不知该说点什么,只好又缩回了脑袋。我甚至忘了挤出几滴眼泪。半晌,母亲站起来,轻叹口气:「下雪了。」

  确实下雪了。我又扫了眼窗户——理所当然,那道光更亮了。

  爷爷死于心肌梗塞。头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一早整个人都凉了。多么奇怪,他老人家身上有那么多病——高血压,气管炎,糖尿病,又中了风、瘸了腿,最后却被心肌梗塞一举命中。这是幸运还是不幸,我也说不好。至少这个噩耗令余刑尚不足俩月的父亲提前释放,负责接人的陆永平因此早早给XX科长通了气。当然,也没准是奶奶的表现太具感染力。不等父亲进门,她老人家就奔将出去。在即将碰触到儿子的一刹那,她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嚎道:「你爸没了!」虽然抱着奶奶,但我却无力控制她肆意奔放的声带颤抖。那跌宕起伏的冲击力令我鼓膜发麻,连拂过门廊的阳光都在瑟瑟发抖。于是陆永平就关上了大门。他提着个破包——肥脸一如以往般红亮油腻——狠狠地吐出俩字:「哭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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