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哕……咳……咳咳……哕……”

雷泽看到旁边有一株薄荷。他摘下几片叶子，揉成小团，准备递给女人，但女人一闻到雷泽接近时带过来的身上的骚味就又绷不住了，一把推开雷泽，然后摇摇晃晃地栽倒在地，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干哕，往雷泽的反方向爬去。

雷泽尴尬地捏着薄荷叶小球站在原地，等待女人自我调整，直到她停止呕吐——或者是确信自己除了胃酸和胆汁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坐在地上，小声喘息，捂着肚子的手依然时不时抽搐。雷泽这才发现，女人脸色惨白，有几道泪痕，几乎不可能是因为怜悯鹿的牺牲，或许是强烈的刺激所致吧。

“……残忍……”女人好容易才止住抽搐。她因过量刺激导致呕吐，又因过于强烈的呕吐近乎晕厥。她现在满脑子里都是狼王撕开鹿肚皮时血液崩裂的那一瞬间，她听到了噗嗤一声，肥肉和内脏挤压流出的声音，血液洒在土地上；几只青年狼拽着肠子分散跑向四周，肠子拖出几米远的画面，最后依然双眼大睁的鹿头……

“我……我……呃——啊！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东西！为什么……呕……”

“……”雷泽不想说什么。他只想等着女人自己站起来，能重新走路；然后赶快带她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畜生就是畜生，呸！咳咳……”

“……”

“我不敢相信，居然会……会有人……站在狼的那一边……人真的、真的会堕落到……如此地步吗？呕……”

“……”

女人挣扎着跪坐在地上，“我敬爱的风神巴巴托斯大人啊，您为什么……为什么竟然还能留存这样邪恶、残忍的生物留存于我们提瓦特、留存于我们蒙德？蒙德不应该有这样的画面出现，它们……它们如此疯狂地猎杀无辜，您看到了吗？风神大人啊，这群畜生……又贪婪……又无耻——”

“你！”

“啊！——”女人被突然大吼的雷泽吓了一跳。

她这才停下絮絮叨叨的祷告，抬起头。

雷泽此刻换了个方向，站在她的正对面。

她慢慢地、慢慢地站起来。

“狼，生来，就是吃肉的。”

“然后呢？这是它们虐杀的理由吗？……它们用最残忍的方式杀害了一个无辜的生命啊！”

“狼，也是生命。”

“生命，生命！呵，生命……生命……那么美丽，那么优雅的生命！——它们配吗？！”

雷泽眉毛倒竖。

“配不配，轮得到你，来决定吗？”

或许是体力有所恢复，女人被激怒了。

“哦，哈哈，是吗，嗯？行，你说的对，我或许不配，可至少我，我还是个人，跟你这个——这个忘本的小野人不一样，不一样！我是人！倒是你这个小畜生，居然跟狼站在一起，还说我的坏话！我呸！……你说呀，你说呀？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跟狼一起嚎的时间太久，连人话怎么说都忘了？赶紧闭上你的嘴巴，回去生吃你最爱的蚯蚓吧，跟狼王一起啃鹿骨头架子吧，对了，狼的发情期不是快要到了吗，你也抓紧时间找一匹母狼，顺带着让我观摩观摩人跟狼是怎么交配的，好不好？”

“……！！！！！！”

“诶呀，对了，在这之前，你好歹还得告诉我呀，我这个无知的人类说了这么多冒犯的话，我除了道歉以外，究竟应该怎么对待你们？是找一群西风骑士团的骑士来把你们杀光呢，还是在这儿脱光了躺下好让你们加一餐？嗯？告诉我呀，没事的，来，你和我说……”

“你，应该，敬畏它们！”

愤怒，爆发了，在雷泽沉默的阴影下。

神之眼亮起，雷元素在他周身流转。

女人闭嘴了。

她似乎第一次意识到，雷泽不仅仅是一个孩子。

他说他不是人，是狼。她不信，但现在，他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

他所言不虚。

雷泽最终还是终止了扼住她喉咙的欲望。

四目相对，她的心脏被压迫得很难受。她垂下眼眸，错开视线，在一切都变得不可挽回前沉默了。

沉默是理智的。

因为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匹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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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粗暴又温柔的、带有倒钩的舌头舔净他身上尘土与污垢，湿润的吻吐出狼息，用骚味给这位婴儿做洗礼。很刺鼻，它是动物独有的荷尔蒙，也是自由的一部分，代表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接纳。随后，他被轻轻叼起，来到西风之狼的祭坛前。经那魂灵首肯后，一只母狼上前为他哺乳，她现在已归尘土，她的乳汁仍化为能量在这婴儿的体内流转，她的后代仍奔行于自由的蒙德，作为狼群的一员捕猎、繁衍，直到风神将它们的魂灵带走。风神亦保佑他学会站立、走路与奔跑，安稳度过了一岁、两岁、三岁、四岁、五岁、六岁和七岁的生日，狼群给他奶水与果实，保护他不受雨雪、野猪、鹰隼、病毒和饥饿的侵扰，那林中小道上有他留下的足印。一切的一切，都为这未开蒙的小小的人的身体里塑造狼魂。他吞咽过树莓、松仁、蜂巢、苹果、鸟蛋、蘑菇、蜗牛、蚯蚓与贝类而从未染寄生虫病，吸吮过狼乳、花蜜、泉眼、盐岩与发酵的苹果而从未误食中毒，攀爬过崖壁、青松、高柏、果枝与瞭望塔而从未摔断骨头，懂得嚎叫有何意义，契合狼群的生物钟昼伏夜出。自那时起世界从未拒绝他，他亦自由地拥抱世界。

后记

“……三千摩拉，成交？”

雷泽没有反应。

“……？”

女人等他回话。

“所以是成交还是不成交啊？”

“请你，再告诉我，一遍，你究竟要去，奔狼领，做什么？”

他已忘了两遍。

女人做出痛苦的表情。

她实在是不知道，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名叫雷泽的，自称为狼的少年，脑子里究竟装的是怎么一团浆糊：刚刚向他强调过的话转眼就忘，自己也吞吞吐吐说不出连续的句子。可就是这么一个头发乱蓬蓬、衣服脏兮兮的半大小子，却能清晰记得奔狼领的一草一木——那里分明是狼的居所，人类的禁地。如果不是找遍蒙德仅此一人能担此任，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去他面前吸骚气的。但恰恰就是这么巧，她不仅要和他交涉，还要在交涉前先找到他——毕竟他不会总是在同一个地方打转——乃至兜兜转转走到奔狼领边缘，歪打正着地碰上群狼，和群狼中背着重剑的雷泽。

“好吧，我再说一遍。我是利文斯通博士，想要绘制奔狼领地区的生物分布精细地图，同时对这片区域的动植物做一个简略的考察。我希望你能为我带路，价钱一切好商量。”

她先是开两千摩拉，然后又加到三千摩拉——其实加价前后雷泽甚至没有什么反应，他根本就不知道摩拉——两千摩拉——或是三千摩拉——的价值，他的生活里没有交易这两个字，用不上摩拉。

“如果你对摩拉的价值拿不准，我也可以同你交换物品——半只烤野猪怎么样？”

雷泽的眼睛亮了起来。

“一只。”

“成交。”

利文斯通博士赶紧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实际上一只烤猪的价格远远不到三千摩拉，这属于被占了个大便宜，但雷泽心里没有丝毫难受。正相反，踏在走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奔狼领的小路上，还要顾及身边这个女人的脚力放慢速度，时不时还要停下来等她做些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劳什子，二人间虽然语言相通但几乎无话可说，这让他穷极无聊。但约定在身，哪怕如此，身体也不能偏离路线。所以，他唯一能偏的，就只有思想了。

一幅名为“记忆”的画卷在他脑海里展开。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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