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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映的森林,1

[db:作者] 2025-08-07 22:56 5hhhhh 6060 ℃

“聂杰林!”

少女怒气冲冲地走到聂杰林的桌旁,将作业本拍在了他的桌上。一旁的女生们对此都习以为常了,不由得幸灾乐祸地,开始议论起那个剃着板寸头的高个子倒霉蛋又犯了什么错误。在她们看来,大抵又是作业没写好之类的事情。

当然,只有聂杰林知道,面前的少女为什么有些恼怒。

自从上次周末在梁河公园的“不期而遇”后,他便一直躲着关雨珊。倒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是这位班长大人的反差,完全颠覆了自己的印象——现在的他已经无法平静地审视那个熟悉的身影了。因此,他只得选择避开,以免再次触发那段微妙的回忆。

那天,当他将飞机交给李安东,与他作别后,便匆匆忙忙地赶了回去。毫无疑问,他背着下半身真空的关雨珊,穿行过大半个梁河公园;不仅如此,他还打了车,坐在关雨珊的身边,将她送到了城市某处的酒店。

“真奇怪啊。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望着酒店豪华的大厅,他有些好奇地询问着。

“因为……和家里闹了点矛盾……这是姐姐安排的地方……”

关雨珊没有隐瞒,而是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聂杰林几乎惊得下巴都掉了:他无法想象,那个平日里堪称模范的班长大人,竟会做出这么叛逆的举动。

……

聂杰林听着浴室中传出的水声——少女身姿的剪影正浮动在那方磨砂玻璃墙上。他很难想象,平时那个少言寡语的自己,竟然坐在一位女孩的房间里,等候她洗浴完毕。这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感,反而满是煎熬——他与自己的内心作斗争,与微妙的氛围作斗争,与周围的一切作斗争……他感觉自己快要燃烧了——燃尽灯芯,熔化在这小小的房间内,失去那根萦绕在心中的准绳。

“能帮我拿一下床上的衣服吗?”

“我的天……”

聂杰林额上的青筋爆了起来。他无法想象,那些二次元群友成天意淫的画面,竟然有一朝能亲自体会。然而这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所谓的“快乐”——强烈的不适与尴尬折磨着他,简直让他难以呼吸了。

“就是那条白色的裙子。”

在热水中缓和下来的关雨珊逐渐恢复了状态:她不再支支吾吾,回到了平日间那副带着些许自信的,令人喜爱的模样。聂杰林算是松了一口气——他确实见不得女孩子哭哭啼啼的窘迫样子。

“来……给你……”

他拿起那条睡裙,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浴室门口,将身体紧紧靠在墙上,尽可能长地伸出手臂,试图将那条裙子递到门缝旁。他的动作很慢——简直比海军飞行员航母降落时踩脚舵还要小心得多。毕竟他可没有“窥视到女孩子胴体”的奇怪癖好,不久前收拾场面时的麻烦景象还历历在目呢。

“你这样我怎么拿得到呢?”

打开一条门缝的关雨珊有些无奈地反问着。确实,人高马大的聂杰林,哪怕对臂长的估计,也是按照自己的尺度。而浴室中的少女,很明显不可能有她一米九的个头。现在她的手正尴尬地悬浮在浴室外,被房间内空调的冷风,不自在地吹拂着——一阵鸡皮疙瘩已经布满了那条纤细的手臂。

“还不是……这怎么好……”

聂杰林涨红了脸,却依旧维持着这般姿势。是的,他绝不敢越雷池一步——这与面前的少女无关,完全出自他内心的底线,而他不愿跨过这一步。如果说不久前的事还能用“紧急避险”来自我安慰,那此时的情况,完全到达了自我欺骗的极限。

“你啊……!”

聂杰林只听见“哗啦——”一声:木门伴随着水珠清脆的爆裂声摊开了。他惊愕地转过身来,却发现关雨珊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她的眼角挂着一颗泪珠,脸颊上满是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水珠顺着身体的曲线,如清泉般滴滴淌下,而她正像安格尔笔下的,泉水中的少女那样,毫无掩饰地站立在自己面前。

“明明都看过了,还要说这种话……!”

聂杰林的脑子不由嗡地一声——仿佛8个G的负过载,已然施加在他毫无准备的身体上。血液急速奔涌着,化作咆哮的浪潮,搜刮过每一寸毛细血管。红视、红视、还是红视……少女的动作只剩下模糊不清的轮廓,而她的话语也在扭曲中恍惚;他依旧保持着清醒,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

“对不起,打扰了!”

聂杰林径直冲出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酒店的密码门,像那迫降成功的飞行员般,瘫坐在空无一人的电梯里。

……

这,就是那天发生的全部故事。

直到现在,只要看到这位班长大人,聂杰林就忍不住回想起那天的窘迫——当然,还有她漂亮的裸体。

“我占了她的便宜……”

这一周,聂杰林总是时不时地拷问着自己。上课无精打采,吃饭食欲不振,就连难得的放松时间——模拟空战,也打得十分惨淡。“火焰”在频道中揶揄着他,说他是不是找了女朋友,每天搞在一起把战斗意志都磨灭了;他无言以对,只能尴尬地搪塞过去。

他确实不想再保持这种状态了。他想找个机会,好好地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一笔一画地整理清楚——哪怕关雨珊狠狠地给他两个巴掌,再用最刻薄的话语,讥讽他的无能与软弱。

但是他不敢——他宁愿消耗着,也不想迈出这一步。

“老师警告你,要是作业再这么搞,就要叫家长了!”关雨珊的斥责将他重新拉回了现实。

“什么作业,我这周——”聂杰林莫名其妙地抗议着。虽然平时心不在焉,但这周是少有的,他几乎完成所有作业,并按时上交的时候。正是因为这份煎熬,他才将精力发泄在这些以前“毫无意义”的事上。

他不明白关雨珊的指控从何而来,以至于他又要莫名其妙地做一次“坏人”。他几乎就要将那尖酸刻薄的话从嘴边吐出来了,但内心深处的愧疚却阻止了他。

于是他硬生生地将话咽了下去,有些凄凉而愤怒地望着这位班长大人:

“我这周没有——”

“哐——!”关雨珊将作业本甩在了他的桌上。

忍无可忍的聂杰林本准备发作,但关雨珊却凌厉地瞪了他一眼。在这眼神中,除却扮演“好学生”的所谓“正义感”外,还有一丝微妙的恳求。

“看这里。”

关雨珊使了个眼色,指着桌上的作业本。

聂杰林这才发现,在本子的侧面,竟然夹着一张纸条。他急忙拿起本子,翻动起来,而关雨珊则趁着这个间隙,假装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你要躲到什么时候?如果你继续躲着我,就等着被挂到网上吧。”

纸条上,是漂亮而刚劲的行楷字,所写下的冰冷话语。

聂杰林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非常明白,“被挂到网上”,意味着什么。世风日下,只要几个“小仙女”动一动心思,写几篇真假难辨的小作文,就可以让人斯文扫地,更不要说“证据确凿”的自己了。要摆平这种事,非得动用一定级别的关系——那就不是自己苏斯洛夫般认真勤恳又一丝不苟的老爹,所愿意去做的了。

当他正惴惴不安之际,却发现这行小字下还有一行字迹:

“周六上午10点,建设广场一楼星洛绮(Star Rocket)咖啡,我会在那里等你。”

聂杰林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星期五下午3点10分。再过两个小时,伴随着准时的下课铃,周末的时光就开始了。

也就是说,如果赴约,留个他的时间还剩17个小时。

“也罢,反正这样子什么也干不好……”

聂杰林看着黑板上如飞梭般穿行的粉笔字,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这天晚上,聂杰林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正站在王座旁,睥睨着大殿下的一切。衣着华丽、刚壮健美的贵族们分坐在两侧,而婀娜多姿、千娇百媚的少女们,正身着暴露的服装,缠绕在贵族们的身边。自己的身旁也有许多这样的少女们,他则像逗弄宠物般,把玩着这些美人们。

大殿中央的地上,趴着一名浑身赤裸,佩戴枷梏的少女。此时的她,正被拷在特制的刑具上,动弹不得。而她的身后,站立着两个巨大的,手执刑杖的铁人偶。

“尔藐视天命,矫立伪神,私衅刀兵,本当处死。今朕慈悲为怀,免尔死罪,然刑不可免。”

“杖七百,示众三日。”

他有些无情地命令着,而人偶手中的刑杖,便迅速地落下,打在了少女满是隐隐伤痕的臀部上。

……

“啊——!”

聂杰林大口喘着气,从这荒诞而香艳的梦境中苏醒。

早上六点,他看了一眼床头的手机。

毫无疑问,现在还有充足的时间留给他收拾。

“是不是看太多这种东西了……”他无力地反思着。

自从上周那无意的一瞥后,他似乎对这件事着了迷:“打屁股”,他在那些平时不常用的网站中,反复检索着这满含着罪恶欲望的短语。不得不承认,违背道德的快意令他十分沉醉:被责打的少女们有的银牙轻咬,有的隐隐啜泣,有的哭喊出声,甚至也有对疼痛与臣服上瘾,说着“谢谢主人”的。这被文明世界公然唾弃的事,却存在于这些角落之中,与性和爱联系起来;受难与情欲并存的奇怪情结,仿佛有着魔力,正吸引着每一个路过者……

“不行,今天不能这样……”

他甩了甩头,努力挥去脑海中的幻影,打开手机,刷了起来。

“到达海边~”

李安东的大头,与照片中璀璨的朝阳,突然闪现在消息栏上。

“去海边飞航模啦,老李?”

聂杰林笑着扣下一行字,双击着李安东的头像。

“正确的,今天大聚会,来了差不多十个兄弟。可惜了,你没来。”

“没办法,这周有事,真不是怠慢兄弟们。”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气氛依旧是那么亲切。聂杰林也逐渐从奇怪的情绪中摆脱出来,恢复了平日一贯的神经大条作风。

“话说飞机修的怎么样了?”

聂杰林突然想到自己那架坠落的大天鹅,急忙打出一行字,询问着李安东。

“你那飞机,不知道还以为是叙利亚战损款,”李安东发了一个黄豆,“没心没肺”地继续说到,“电子线路坏了一大半,就剩半截机身是好的。还以为是咆哮虫(*美军F-18系列衍生的电子战机EA-18G,俗称‘咆哮者’)把你烧穿了呢。”

聂杰林心中一惊,他敏锐地意识到,李安东或许正在接近那个尴尬的真相。

“而且,还有股奇怪的味道,怎么会是呢?”

像是故意要挑逗他似的,李安东在这段话的末尾加了一个滑稽的黄豆。

“去去去,就你事多,飞机都送你玩了还这么多事。”聂杰林没好气地顶了回去。现在反而是他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了——今天还有重要的会面,可不能让脑子继续泡在尴尬中无法自拔。

“好好好,聂总,小秘密,小秘密。”李安东见状也不再追问,“我们这边要飞了,不和你扯了。祝你办事顺利。”

聂杰林顺势将手机扔回了床头,伸了个懒腰。天空已然泛白,但距离能看到日光,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城市的摩天大楼将那些光的箭矢阻挡在远方,而晚上,它们又将亮起,渲染出不夜的景象。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有些压抑地惴惴不安着:城市,出行、约会……这些看似熟悉的概念,拼凑在一起,却变成了完全陌生的东西。

他不急不慢地收拾完床铺,洗漱完毕,顺便刮了刮胡子——纵使那些胡子不过猬毛般短小而细嫩。他对着镜子,反复端详着那个一米九的板寸头少年,思索着将要以怎样的姿态,迎接这即将到来的未知。

他打开衣柜,翻找着自己那并不丰富的储量。西装、休闲衫、运动服……他尽可能地尝试着这些“堆库存”的东西,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习惯——他那无表情的脸,与过于明显的高大身材,让这些衣服都如同小丑的戏服般,怪异而滑稽。平日里本就不太在意打扮的他,这下更没主意了:

“怎么整啊,这下子?”

他扶着额头,仔细思索着,却依旧想不明白。

是啊,此时此刻再想着穿搭,已经晚了。

“算了算了,老样子,他娘的……老子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铁着心,从衣柜深处取出另一件飞行夹克——那是一件略微有些复古的款式。一旦穿上这熟悉的装束,灵感便重新将他唤醒:卡其色宽版休闲裤、沙地三色迷彩靴、苏制旧式飞行腕表,还有那聊作装饰的蓝黑色棒球帽,与调整好镜脚的雷朋墨镜——这些都是他飞航模时的熟悉装备。只有面对它们,聂杰林那有限的“艺术细胞”,才会被勉强调动起来。

“好,收拾完,还能吃个早饭。”

他满意地看了看镜子前的自己,比了一阵飞行手语。随后,他便拿起手机与钱包,径直走出了家门。

关雨珊忐忑地敲击着面前乘着可颂面包的白瓷盘子,而那咖啡杯中的方冰,已经溶解成无数亮晶晶的小圆球。冰球折射着早晨明媚的阳光,如丝如缕,轻轻拂过她白皙的脸颊和手臂,以及那额前修剪整齐的刘海。自从七点半来到这里,她已经在咖啡厅坐了两个小时。毫无疑问,约定的时间是上午十点;但她已经无法忍受房间中独自思量的孤独了——姐姐今天一整天都不在,而她也鲜少与班上的女生们在周末出游。只有这个一直躲着自己的少年的到来,才能给这无趣的一天,增加那么些许的变数和乐趣。

“啊……我在干什么呢……”

她有些害羞地趴在桌子上,用脑袋轻轻蹭着自己的手臂。她也没有想到,昨天的自己,居然用这么激烈的方式,传达了自己的愿望。

“本来是我的问题,却搞得好像他才是……”

她已经不止一次经历过这种情况了。作为自小便不负众望,脱颖而出的“白天鹅”,对于“丑小鸭”们的人生与习惯,她可谓是一无所知。即使是因为错误而道歉,那无意流露的,有些“傲慢”的习惯,也依旧压得那些本该坦诚接受道歉的“受害者”喘不过气——更不用说在大人们的注视下了。然而大人们只会夸赞她的“有礼有节”,却丝毫不在乎对方的窘迫。

所以,她没办法与别人真诚地交往,也自然没办法享受与朋友们一起的周末。她只是一个被塑造、被崇拜的影子——至于她的感情、她的想法,是不重要的东西。

所以,她就更不敢,把自己那见不得人的兴趣,表露在除姐姐之外的任何人面前了。

“要是他揍我一顿,会不会好些呢……”

是的,一切都是她的责任。在树篱间迷路,随地小便,破坏航模,这些加起来完全够挨一顿好打了。她甚至开始期待起那些根本不可能的场景,但一想到男性那远超自己的力量,她又不免有些害怕。

“算了,没时间想这些了,这是第一次约会呢。”

她打开手机的镜子,最后一次端详着今天的打扮:米白色的丝质镂空半袖轻衫、藏青色高腰迷你裙、棕色的高跟小皮鞋,还有她自以为是的“杀必死”——绑着皮质袜带的黑色小腿袜。那让她有些气馁的,贫乏的胸部,在此时却成为了“更衣人偶”的必要催化剂——毕竟这般安静、优雅而又满含女性魅力的衣装,巨乳可驾驭不了。自然,在这套她引以为傲的衣装外,其它修饰工作也没有落下:显得乖巧可爱的斜戴粉白色贝雷帽、左手腕上的粉色女士腕表、若隐若现却又恰到好处的淡妆,以及那精心选择的樱色口红;一切的一切,都愈发凸显出少女的知性、优雅和从容。

“早上好,班长!”

正当她沉浸于女孩子那忐忑的幻想世界时,一声热情的问候,将她从梦中惊醒了。

“诶……?哦,早上好啊,杰林。”

少女有些错愕地看了一眼腕表:现在是9:45,离预计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但她并没有沉浸于错愕中,而是迅速整理好姿态,大方地向面前打招呼的少年回了礼。

“比我们约定的时间稍早啊?麻烦你了,杰林。”

借着寒暄,她微笑着打量起眼前的少年。不得不说,少年与平时班上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从容、自信、意气风发,这身她从没见过的“休闲装”有些复古,却又是那么地精神抖擞,令人无法拒绝地生出许多好感;平时那刺眼的板寸头被棒球帽所遮掩,而少年健壮的身体线条,又毫无疑问地撑起了这身衣装。

是的,他像是一个军人——一个自己只在文艺作品中,遥远地见过的形象。

“我才该道歉呢,班长。都说不能让女孩子等待,我却没有料到这一点。在这里赔个不是啦。”

少年抚了抚帽子的边沿,有些羞涩地微微一笑。这下关雨珊可难办了——这微妙的眼神仿佛有着什么魔力,一瞬间竟让她心绪不宁。她急忙端出了平日的矜持,好不容易,才将这莫名的冲动压了下去。

“倒也不必再叫班长啦。在外面这么叫,很奇怪不是吗?”

似乎是为了回应,又似乎是内心不服输的愿望被点燃,关雨珊微微抬起脸颊,认真地注视着少年,微启樱唇,平静而自然地笑了:

“叫我雨珊就好啦。”

她自信地放出这招“杀手锏”,有些得意得等待着少年的反应。在她的估计里,聂杰林可能会被她突如其来的一招给放倒。正是因为扮演“好孩子”的需要,就连这般技巧,也被她所掌握,并运用得十分熟练了。她自信,这能让别家父母们称赞有加的所谓“气度”,对付一个几乎毫无社交的少年,简直是手到擒来。

“啊……我又开始了……”

当然,得意之际的她,再次厌恶起了自己的“表演”。

“嗯,好的,雨珊。那就这么称呼你啦。”

出乎意料的是,少年完全没有不知所措。相反,他却十分从容地将球又踢了回来。咖啡厅昏暗而温暖的灯光晕染着他的侧脸,而明媚的阳光,从那通透的落地玻璃窗中洒落,沿着帽子与脸庞的曲线,将他笼罩在强烈而鲜明的光和影中。她甚至有些恍惚了——不过那是欣慰与幸福的恍惚:在那冰冷的、数十天如一日的角落中,所生长着的,竟是这般不屈的芽。

“聂杰林,这小伙子……”

李安东惬意地坐在遮阳伞下,凝望着碧色的海空,不由得思绪连连。果然,他还是想到了这个熟悉的后辈。相较于其他人,毫无疑问,这个后辈是十分完美的——专业的技术、充足的经费、厉害的关系,当然还有不爱惹事的性格。可以说,他之所以能摆平这各路人物,正是因为聂杰林的存在,所带来的“压舱石”般的作用。

因此,当聂杰林不在时,他总感觉空落落的。

然而,这个平时基本只有一只手数得完的事情的家伙,这周居然缺席了。

他的飞机此时正躺在维修处的工作室里,而李安东也早已分析完了事故的原因。除了物理破坏,以及液体侵入导致的短路烧蚀外,聂杰林在选配时的疏忽也是重要原因。这个还没有被社会拷打过的少年,即便如何谨慎,也不免要在此时犯上一些必然的错误。

“好大喜功啊,聂总?”他拧开瓶盖,饮下一口满溢着气泡的冰凉,自顾自地揶揄道。

可是他在意的并不是这个——他在意聂杰林那天的慌张,在意脱掉的、挚爱的墨绿色飞行夹克,在意他匆忙的身影,更重要是的,飞机上残留的,那股微妙而富有冲击力的味道。

那气味一直残存在他的脑海里,搅得他心神不宁。他总感觉这就是那最后一块拼图,但它却隐藏在轻纱之后,迟迟不能现身。

“对,尿液的气味。”

李安东呢喃着,重复着他数天前已经作出的判断。

“女人的尿液?”

“老李,老李!”

正当他思索之际,海边玩得正欢的同伴开始呼唤起他了:

“绕过防波堤,环游一周!”

大家热烈地欢呼着,簇拥着一架返回的航模,与它的操作者。航模银色的机翼上,正跃动着强烈耀眼的光斑,而众人便将这绚烂夺目的雄鹰环绕着,发自内心地惊叹着、赞美着……

“好,我马上来!”

李安东坐起了身子,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是啊,那些困扰自己的小事,日后再调查也无妨。此时此刻,他更在意这难得的机会,与初秋灿烂的阳光。

聂杰林小心地跟随在关雨珊的身后,始终保持着两步到三步左右的距离。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来说,这般拘谨实在令他有些不自在。然而他还是自觉地保持着,就这么紧跟着身前的少女。关雨珊的步伐不大,但却频繁地走走停停,以至于他不得不频繁地“刹车”,甚至不小心冲到了少女的前面,又小心翼翼地2退了回来。

毕竟,这里是她的主场。赴约的自己,最好跟随着她的节奏。

他又何尝不紧张呢?第一次与女孩子如此近地接触,他几乎已经要喘不过气来了——飘拂的发丝、香芬的味道、后颈的汗珠……任何一点细微的信息,都毫无保留地透过视网膜,呈现在他的大脑中——飞行所培养的敏锐视觉,此刻却将这种折磨放大了。

但正是因为这种敏锐,他才能在每时每刻,都保持住镇定。毕竟,在一片报警与剧烈变化的空间中,观察雷达与数据链、查看武器状态、感知战场形势……哪怕仅仅是虚拟世界的模拟战,也足以将一个人锤炼得临危不乱。而这也是他能成为圈内数一数二的航模操作者的原因——一架推重比如此强劲,只需要关注机身状态的小玩具,可比那笨拙的大家伙友善得多了。

“可不要小看我啊……”他暗自较着劲,在这竭力抑制的慌张中,也不忘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建设广场被几栋五到六层的商场综合体建筑所包围,而在这些建筑的中心,则是露天花园绿道的设计。不得不说,市中心的氛围还是相当不错的——他意识到自己先前对此类场合的偏见,正在慢慢地瓦解。

“难怪女生喜欢跑到这种地方一坐一下午……”他多少有些理解那些自己颇有微词的生活方式了。

“前面有冰淇淋,想吃吗?”

正在他思考之际,关雨珊突然转过身来:她背叉着手,双腿微微分开,上身微倾地站立着,而那小白帽下的眼睛,正闪闪地望着他。

“是她自己想吃了……”

聂杰林反而并不意外——这种扮可爱的招式,对他没什么杀伤力。但他确实佩服起关雨珊的能力了:不论何时,她总能扮演一个合适的身份,面对几乎任何人。

“行啊,我也准备来一个。”他侧手指向冰激凌店漂亮的透明玻璃门,微笑地看着关雨珊,“有什么不错的吗?可以推荐一下,我请客。”

说完这句话的他,在内心伸出也不由得汗如雨下。或许是受关雨珊那自然而然的氛围,他那随机应变的态势感知,竟然通过这种方式发挥了出来。

……

从店中走出的两人注视着手中的冰激凌,重新漫步在室外明媚的日光下。当然,他们此时的所思所想并不相同。当关雨珊正思索着甘甜与权力还有欲望的关系之际,聂杰林却在想着那个古老的段子——将牛奶倒进副油箱,通过高空的低温来制作“天然冰激凌”。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为自己的小题大做而笑,也为身边的“不稳定同盟”而笑。

对关雨珊而言,她从未感到如此真实而舒畅。她是怀揣着忐忑和歉意而来的,却比任何接受瞩目和表扬更为愉快。她时刻揣测着身边少年的心思,也时刻审视着自己——然而这却并未带来什么麻烦,而是让她在平衡中感受到自由。她不需要刻意去营造那个已经负担沉重的人设,而是可以将扮演的绝大部分精力,放在对当下的享受上。

或许,这正是她在人群中锁定了这个少年,并不厌其烦地来到他的桌边,故意高声大气地“斥责”他的缘故吧。

“四点半,有一场快闪表演,要去看看吗?”

于是,她诚挚地发出了邀请。

“嗯。”

聂杰林点了点头,将那已经空荡荡的脆皮蛋筒掰成两半,三下五除二地吞了下去。

“你真是……哈哈哈……!”

关雨珊不由得放声笑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但这个动作却莫名其妙地驱使着她,让她久违地行动了起来。她扶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用手机轻轻拍打着聂杰林夹克的袖子。她看见少年的表情莫名其妙地涌动着,似乎在说“这有什么好笑的”;但下一刻,他却也仿佛被感染了,做出几个鬼脸,像是要逗她继续笑下去,自己却也忍不住咧开了嘴:

“哈哈,哈哈哈……”

扑棱棱地,一阵白色的翅膀从天际划过——那是广场饲养的鸽子。每天下午和傍晚,它们都会排好队形,从这建筑间的绿岛中盘旋而起,穿梭在这钢筋水泥的森林中。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在梁河公园所见到的,白色的鸽群。想必那是聂杰林也同样注视着鸽群——不同的是,今天的他们,也注视着彼此眼瞳中,倒映着雪白的样子。

……

“我有颗特别的心脏,它在黑暗中闪着光”

“可我也会迷茫,也会思量”

“与你呼吸同样的空气,与你共享欢乐和悲伤”

“也没有同谁不一样——”

……

无数双手臂挥舞着,无数的欢呼飘扬着。真诚而动人的旋律,便随着这海潮般的律动,传递进初秋午后的晴空中。关雨珊呐喊着,她的眼眶已经被泪水浸湿——相较于那些仅仅是在此聆听的观众,她或许更明白这首歌的含义。“心之灯火”,它有个动人的名字——这是一首简单的轻摇滚,也因此适合在这种场合演唱。唯有悸动传递之时,她才领会到其中所蕴含的,饱满的张力。

是的,这并不是她随心的举动,而是她早有的安排。她希望在这样的日子,听到这样一首歌,也听到演唱这首歌的人们。

聂杰林静静地倾听着,一声不发。毫无疑问,他的音乐歌单中只有军歌与少量的流行。这种来自对岸岛国的音乐风格,他甚少接触,但也因此而更加鲜明。是的,那是一种折中的风格——混合了许多元素而形成的独特风格。但他却出乎意料地并不讨厌。

“真是好歌词啊……”他轻声感叹着,若有所思地看向那辽阔的蓝天。

旋律固然富有感染力,但真正打动他那颗铁石心脏的,还是歌曲呐喊般有力而真挚的歌词。

心脏,特别的心脏。他也有一颗特别的“心脏”——与别人不一样,但又没什么不一样。他的兴趣,他的理想,他的一切……那颗心脏不停地跳动着,每时每刻将血液泵射进身体细微的角落,它时刻在呐喊,却又是那么微弱,以至于被所有人,忽视了这“每分钟70次的‘我正活着’,与偶尔110次的‘我爱着你’”。

一曲终了,竟恍若隔世。

“等下去吃晚饭吧?”

关雨珊碰了碰他的手臂,试探地询问着。

“嗯,按你的意思好了。”

聂杰林也察觉到空荡荡的肚子,已经在向他抗议了。毕竟中午二人并未正儿八经地进餐,只是随便买了点东西应付。很显然,五六个小时的漫步,还是十分消耗体力的。

“是吗,那就去南枫酒店好了。”少女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句话。

“嘶……”聂杰林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南枫酒店是这附近有名的高级场所,甚至承担过国际经济峰会的会场。而那里的餐厅,更是以昂贵和豪华而出名。虽然他的“小金库”里确实还有不少余钱,但在这里吃上一顿,对他而言依旧是严重的“大出血”。

“好……好啊……”

他强装镇定地答应着,内心已经开始算计起要削减的开支了。毕竟,不能让女孩子请客,自己大概率是要付双份的。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今天我请客啦。”

正当他盘算之际,关雨珊却先开口了。

“诶……?”

聂杰林有些诧异——他确实不知道这位班长大人葫芦里装的什么药。这完全颠覆了他在这个方面并不算多的认知,毕竟,他从来没有听过女生请客的说法——更何况是这位可遇不可求的班长大人。

“哼哼哼,本小姐可是有路子的。”关雨珊有些得意地扬起了头,从贴身的小包中取出两张硬质卡券,“双人自助餐,入场券,姐姐送给我的。”

“走吧,可不能把你饿着了。”

少女说完,便迈开步子,朝着南枫酒店的方向走去了。一时间大受震撼的聂杰林没有办法,只得紧走两步,跟上了她的脚步。

“她家里是干什么的……?”他不由得疑惑起来。

“真不错啊。”

关雨珊将盛着方冰与的玻璃杯放在了少年的桌前,再次伸出她那双纤细而有力的手,将几欲起身的少年按在了座位上。是的,几次想要自己去拿东西的聂杰林都被她阻止了,而她要么亲自前去取餐,要么便按铃呼唤侍者来送——反正绝不给聂杰林任何自己动手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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