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子记得第一次见到邹夏的那个下午，她在李凌医生的办公室里坐着复诊病人的归档工作，一个高挑的女孩走进来，"您好"敏子接过她的病历，是一个礼拜前在分院登记过的病人，"听说李凌主任是腱鞘炎的专家，特地挂了今天的专家号"，敏子翻动这女孩的病历，邹夏，23岁，职业舞蹈演员，"舞蹈演员呀"敏子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孩，经常锻炼造就的匀称身材，眼眶凹陷，鼻子坚挺，很符合印象里舞蹈家的形象，唯一不符合的就是脚上的高跟凉鞋了，她们不是不穿高跟鞋的吗，敏子注意到，邹夏的两个脚踝在白色皮肤的承托下显得格外红肿。"多久了"李凌医生把邹夏的小腿托了起来，食指放在红肿的位置上，"三个月了，巡演的时候发现的，先是左脚，然后是右脚，涂了点治腱鞘炎药膏没啥用，上个礼拜去看的医生"，李凌听了点了点头，经常练舞的人患上腱鞘炎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他又检查了邹夏大腿上的淋巴腺，开出了检查单，"去做个X光吧，好像不是关节的问题，是骨头肿了"。

"你还记得上次那个名字很绕口的病人是什么职业吗"四天以后的早上，李凌突然问道，"我记得是舞蹈演员，跳什么的就不清楚了"敏子好奇的问道"检查有结果了吗""怎么是舞蹈家呀"李凌又瞟了一眼报告"这可不得了呀，是巨细胞瘤"

一天后的治疗室里，"能治好吗"小敏和邹夏几乎同时问出了这个问题，邹夏是从练舞室里直接赶来的，就简单的披了件外套，练身上的练功服都没有换掉，"有很多种情况，最坏的情况是截肢"，"要截肢吗！"邹夏突然惊叫起来，把两人都吓了一跳，"那是最坏的情况，还要通过其他检查确定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如果是良性的，那就和脸上的粉刺没什么区别了"李凌对邹夏的反应赶到一丝不悦，面无表情的说道，"那如果是恶性的呢？""恶性的也分很多种情况，不过不是现在考虑的问题"，李凌一边说一边在电脑上选择检查的项目，"哦"邹夏老实的点了点头不再问了，果然是医生的话有作用啊。下午的时候，邹夏已经办好了住院的手续，为了接下来的几个检查，她决定这期间不再回家了，因为是一个人的缘故，敏子主动去病房帮助她整理床铺了。病房里的环境很轻松，邹夏一边整理包里的随身衣物一边和隔壁床铺的人聊天，倒是敏子显得忧心忡忡，她一想到李凌医生那句"最坏的情况要截肢"就觉得邹夏白色丝袜下红肿的一对脚踝显得格外扎眼。

第三天早上就是重要的血管造影和穿刺取样手术了，李凌在去病房前半开玩笑的说道这将决定邹夏双脚的"去留问题"，邹夏很高兴看见是李凌这位主任医生亲自为她检查，全身麻醉之后邹夏很快就沉沉的睡去了，李凌在脚踝附近的位置注射了造影液，剩下的就交给透视室的护士了，穿刺的过程也很顺利，取得了几份样本交给了病理室，敏子在为邹夏包扎的时候多看了几眼她的脚，因为长时间穿舞鞋的缘故，邹夏的脚尖都微微的向内侧凹陷，明明已经住院两天了，依旧吐着红色的指甲油。

造影的结果在当天下午就出来了，敏子看着李凌手中造影的片子，上面的血管扭曲，分叉，再看着李凌和另一位主治医生僵硬的表情，可以猜到结果不是很好，"这样的美人，真是可怜"还是另一位医生率先岔开了话题，"不如把截下来的脚带回家吧"李凌还是一样的没有幽默细胞，又研究了一会儿造影结果，两位医生一致决定先把消息告诉病人，走进病房的时候邹夏在床上坐着压腿的动作，敏子眼尖的注意到她的病号服下面依旧穿着一双练舞的白色丝袜，从第一天来到这里开始邹夏就一直没有换过，李凌用拗口的专业术语向邹夏解释了这份结果报告，"这是好结果还是坏结果呀"邹夏把手从腿上拿开，眨着眼睛问道，"现在也不能排除恶性的可能，还要等明天的穿刺结果出来"，李凌如实的回答道，但他省略了后半句，这样的图像，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是恶性肿瘤了。敏子直到傍晚一直留在病房里陪邹夏说话，病人本人似乎并不在意，一直给敏子说着自己的事情，倒是知道实情的敏子听的心不在焉，万一真的要截肢的话，对于舞蹈演员来说，脚就是生命，这么宝贵的脚要截肢，想想就觉得呼吸困难，这种事不会发生的吧。

第二天早上敏子去医院上班的时候遇见了早到的李凌医生，他憔悴的告诉敏子，邹夏的脚确定要截肢了，两只都要，穿刺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是最罕见的三期，在去往病房了路上，敏子感到一阵害怕，知道这样残酷结局的邹夏，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在知道这个消息后邹夏不出所料的在病房大闹了一通，两人花了好大劲才把她制服在病床上，李凌医生告诉她"检查结果是恶性的，所以必须要截肢"，"不要，我绝对不要，就是死也不要"邹夏发疯一样的哭了出来，不停的摇着头，扎在脑后的头发完全散开了，敏子紧紧的压住邹夏的手臂，她很同情这个女孩，她是舞蹈演员，失去了双脚就意味着失去舞台，事业，荣誉……敏子正想着，肚子上就被挣扎的邹夏踢了一脚，"你们不明白我的心情"，另一边的李凌也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使出了缓兵之计，"如果在手术的时候发现不是那么严重，就不用截肢了，把肿瘤切掉就好"，邹夏像得到一剂镇静剂一样安静了下来，"真的？"她抽泣着问道，"发生了很多次了，显微镜总有看不准确的时候。"

手术定在三天后的上午，这三天邹夏倒是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只是不停的询问碰见的每一个医生护士关于"显微镜不准确"的问题，这引得敏子一阵不安，手术安排已经出来了，上面清晰的写着"病人双脚截肢手术"，她刚刚去手术室整理过用来切掉邹夏双脚的"刑具"，一把小巧的电锯，可以轻松咬碎舞蹈演员的脚踝，邹夏现在还以为可以不用截肢，如果从手术室回来发现没有脚了，会有多伤心啊，李凌医生也真是的，不应该告诉病人实情吗，终于，敏子决定在最后一天下午说出真实情况，但同一个病房的人告诉她邹夏去市区的剧院看演出了。

敏子在晚上查房的时候见到了从剧院返回的邹夏，穿着漂亮的黄色礼服，性感的长靴和丝袜，一切看起来都很健康，一点也看不出是一个明天就要上手术台的人，如果硬要说和平常人不同的话，大概是邹夏的眼睛里有一股浓重的，难以驱散的恐惧吧。早上八点，手术如期进行了，邹夏眼中的恐惧较前一晚更加厚重了，甚至看不到她眼中瞳孔的反光，靴子没有了，丝袜也没有了，“放轻松，不会有事的”为她测量血压的医生安慰道，“如果手术上发现诊断有误的话…”邹夏把昨天李凌说的话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她用毯子把腿脚紧紧的包裹起来，仿佛是病房里的气温一下下降了很多一样，又过了一会儿，邹夏被抬上了担架车，敏子喂她服用了镇静剂，“不要，不要截肢…”，喝下镇静剂的邹夏神志不清的抓着敏子的手说道，消失在了手术室的大门里。敏子这种级别的实习护士是没有资格进入手术室的，不一会儿她便听到了手术室中医用电锯启动的嗡嗡声，敏子心中感到一阵难过，她拿出手机，想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忍不住去想邹夏那双美丽的脚是不是正在被切除了。终于，这恼人的嗡嗡声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又响了起来，"现在在切第二只了"敏子想到，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医生提着两个黄色的医疗废物袋走了出来，敏子站起来看了看，里面邹夏两只被截下的脚紧绷着把袋子拉的很长，像挂坠一样在半空中晃悠。再过来大概一个小时的时间，邹夏也被推出了手术室，麻醉的量很足，邹夏失血的脸比进入手术室的时候更白了。敏子掀开毯子，虽然做好了心里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邹夏的下身只剩下两条腿了，她卷起邹夏的裤脚，露出的是包裹着绷带的，像手肘一样圆滚滚的两个伤口，“真的切除了吗”敏子不敢置信的问到，“嗯”李凌没好气的说道，他很累了。今天不是敏子值班，她回到休息室胡思乱想着，从麻醉中醒来的邹夏发现自己的脚没有了，不会去寻死吧，她这样想着，渐渐睡着了。是交班的护士叫醒的敏子，邹夏半夜里已经从麻醉里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的两只脚都被截肢以后陷入了疯狂，一晚上都在大哭大叫，但周围的病人都没有怪她，她太可怜了。敏子立刻去了病房里，但邹夏服用了止疼药和镇静剂已经睡着了，眼睛又红又肿，看来哭了一夜，"疼，脚尖疼"邹夏突然睁开眼睛冷眼朦胧的说道，"哪只脚"看着邹夏痛苦的表情，敏子焦急的问道，"两只脚，真的好疼""两只…"敏子这才想起来，邹夏已经不可能感觉得到自己的脚尖了，怎么还会疼呢，她小心的掀开被子，下面只有两个正在前后移动的光秃秃的小腿，"给她打一针止疼药，这是因为小腿上被切断的神经延伸到脚尖，伤口的疼痛会暂时产生足尖疼的错觉"李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病房里，边说边往本子上记录，"哦…"敏子回头看着病床上的邹夏，她已经为那不存在的脚尖疼的浑身颤抖了。

再次见到邹夏的双脚是在一年后了， 敏子在研究室看到了两只做成标本的断脚，她一眼就认出了她们的主人，邹夏被截肢的双脚福尔马林液中轻轻浮动着，脚尖踮起着，仿佛眼看就要翩翩起舞般，手术是从脚踝上五公分的位置开始的，把一位舞者最美的部分完整的保留了下来。敏子感到一阵惊诧，很少有手术后的肢体被这样保留下来，随即她有想起自己一年前的那个疑问，三期巨细胞瘤这种病真的有概率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出现两处吗，即使是一处，也很罕见了。敏子摇摇头，也许邹夏的命运在所有检查之前，在走进李凌医生的诊疗室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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