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失去理想，他这么跟我说过。他说人如果没有了理想、没有了期待，那就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所以他告诉我要等他回来。所以我还在等他回来。

我还记得以前他在我身边的日子。那段日子还是很开心的，远胜过其他任何时候（也兴许是我因为并不知道什么才是开心）。我每次想起来他的脸，就会想到他牵着我的手的样子，他捧着我的脸的样子，他对着我傻笑的样子，他躺在床上抚摸我的样子。当然也少不了他朝我挥手，让我等他回来的样子。他一直如此，信誓旦旦地许下诺言。但也确实没有骗过我，总是以各种方式达到了，虽然难免偷工减料。

所以我觉得他是会回来的——至少是一年之前相信过。至于现在……我只能说或许还是吧……我也不知道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他。也有人跟我说过，他就是一个骗子，他不会再回来了。但是我不这么觉得……也可能是我不想这么觉得。

每次有人问起，我都会回答：“他是我哥，我在等他回来找我。”有些好奇这段故事的人就会问的更深入些，我偶尔也会愿意告诉他们。

“他是我哥，他说他很喜欢我。问我能不能做他弟弟。”如果是一年前的我，那很可能会说，我很高兴地答应了。但是现在我多多少少清楚了些。当年的我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只是觉得独生子的我能够有个哥哥是个很不错的事，所以答应了。

我叫他哥哥，他也很高兴的叫我良良。听起来比我父母叫我还要亲近。他当时一个劲儿地说着‘你好可爱’、‘你真乖’之类的话，让我觉得他真的很喜欢我，甚至比我的父母更在意我。于是我很乐意去找他，也很经常去找他。他也很高兴接待我，很愿意带我去各种我没去过的地方玩。于是我也不在意玩的时候他的手放在我身上的哪个位置。我只知道，他很高兴，而我也很高兴。再说，他是我哥嘛，哥哥摸摸弟弟又怎么样。我这么告诉自己，这么说服自己，这么蒙骗自己。而事到如今，我才想起来这句话是他告诉我的。

每天他都会来接我放学，这点比我忙碌的父母要好太多，从我小学以后，他们就没有在做过类似的任何事了。算起来，不多不少正好四年。也正好是四年以来，第一次有人牵我的手。被牵着手的感觉多多少少有点陌生，不知道是因为上次牵手我还太小，还是因为我已经太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他会牵着我的手一直走到我家楼下，然后蹲下身来亲我的额头，然后跟我说再见或是明天见。那时的我也会很认真地跟他说再见，然后目送他离开之后，再一个人上楼，回到基本都只有我一个人的家。以前他们会给我留下饭菜，不过现在已经不会了，小学毕业的时候他们发现我已经能做一点简单的饭菜了，所以留下来的只是生的材料而已。

因为我的父母每天都是早出晚归，而每个周末我也总是很闲，所以那段日子的周末几乎都是和哥哥一起度过的。某个周末，哥哥他第一次带我去了很远的地方，等我匆匆忙忙赶到家的时候，我看见他们的鞋子已经摆在门口的鞋架上了。当时我很害怕，很希望会有人能站在我身边。然而没有。哥哥他早就回家了，开着他的车。可是当我打开门，并没有人生气地站在门口。鼾声从他们的房间里传出来，我房间的门和我早上出门时一样掩着，并没有关上。整个屋子空荡荡的只有断断续续的鼾声，还有窗外的月光把屋子照得有些许的亮。我不记得了，但我猜我当时应该和现在一样，没有任何表情。之后洗漱完就睡觉去了。我没有开灯，因为这个房子里的陈设对我来说总是一成不变，不用开灯也知道走出八步进了门就是卫生间。

就算是现在我也能猜出那天我的父母做了什么。他们回来后朝着我的房门喊了我一句，没有回应，就当是睡了。然后他们就也洗漱完回房睡觉了。丝毫不知道虚掩着的房门之后一个人也没有。

从那天起，我就再也不担心晚上会太晚回家的事了。因为我知道他们根本不会去看。于是第二天我就没有回家。我牵着哥哥的手去了他家，然后在那里住了一晚。我那天还以为我是一个人睡的。但是实际上现在我是知道的，那个晚上一定有人推开没有锁的房门，对被下了药的我做了什么。可笑的是当时的我以为自己第二天醒得太晚是因为睡得太沉，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问题。之后我隔三岔五就会翘一次家，然后第二天再来处理昨天的生食材。他们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仿佛日子和之前根本没有什么区别。如果学校要缴费，也是我留张纸条在餐桌上，然后第二天钱就会和往常一样被压在纸条下，也和往常一样一句话也没有留，尽管我一直会放笔在旁边。不过在遇到哥哥之后，我的生活条件倒也是充裕了不少，至少是不需要花自己的零花钱去买各种东西了（虽然我本来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哥哥经常会买各种东西给我，无论我想不想要，无论我需不需要。其中能保存下来的东西我大都保留下来了，至今还留在我的衣柜里。

同样是个周末，哥哥没能忍住，白天就锁上了他房间的门，和我一起。于是那个没有锁的房间就再没有人睡过。然后隔三岔五的夜不归宿就也成为了惯例一般，变得更加频繁了。哥哥他似乎永远吃不够，仿佛在他眼中我要胜过一切美味。战场的种类也逐渐变多，不只是他的房间，可能是酒店，也可能是我的房间，甚至是没有人的公园。我并不是可以随便在一个地方裸体的人，但是我没法拒绝他，从各种角度。所以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只要周围没人，他想怎么样就随他怎么样。反正我倒也是在睡梦中早就习惯了，无论他怎么来也不至于受伤，或者说是受太重的伤。我的身体恢复的也很快，每次有点小伤都能在一两天里恢复过来。

其实我往往说到这些就不会再说下去了，无论再怎么问我都不会说。我不喜欢去说那些细节，因为我对那些事并没有什么兴趣，也不想去在意哥哥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但其实来来去去也就那几种，我似乎是没有喜欢过。但是哥哥每次都很高兴，每次都很兴奋，每次都很乐意。所以我就陪着他高兴，陪着他兴奋，陪着他乐意。也许之前的我会回答，哥哥高兴我就高兴。但是现在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床头上一直挂着一个挂件。那是哥哥第一次带我出远门的时候给我买的，是一颗很好看的石头。因为哥哥他姓石，在他离开之后，我就把这块石头当作是他，睡前就看几眼。如今已经慢慢养成了习惯，无论看见这块石头我会想起什么，无论高兴与否，我都会看几眼。这也是我手里最直观的纪念了。

每次有人问过我关于哥哥的事之后，总会有人问我，他是为什么走了。我总是回答不知道。因为那时候我确实不知道。现在……大概是不知道吧……最好是不知道。总之他就是离开了。我和他在一起了两年，到现在也分开了快两年。有人觉得哥哥他对我做过的事很过分，但是我不这么觉得。他对我很好啊，而且我的身边除了他就只是除了吃饭要钱几乎再没有交际的父母了。我不知道在我心里他们谁更高，但是我确实也希望过能永远和哥哥生活，而不是我的父母。他会给我买各种各样有用没用的东西，会给我做各种小玩意，会带我去各种各样的地方。我们一起做过很多事，或许是浪漫，或许是愉快。那些回忆都已经被我存在了衣柜里那个小小的储藏盒里。

两年前哥哥刚走的时候，又开始有人嘲笑我，说是哥哥不要我了。那时的我很生气，但是我没有办法，我打不过他们，所以我逃走了。逃回家后抱着那个盒子流眼泪，仿佛眼泪滴在盒子上，那个已经朝我挥手离开的哥哥就会回来找我一样。其实在那天早上学校门口，我对哥哥说出“再见”的时候，我就有种再也见不到他了的感觉。但是他没有回头，然后上了车开走了。之后几天哥哥就没有来找我，没有带我走。我去找他，才知道那个房子只是租了两年。可笑的是，我的哥哥和他的弟弟，我们两人之间除了那些时间以外就在没有任何联系了。他一搬走，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我没有了他的任何消息。然后我就知道他确实不会来找我了，永远也不会。但是我不想承认，所以他们在我眼前笑着说哥哥不要我了的时候，我会很生气，但是却只能跑掉。

他说我们对生活要有期待，于是我们才有活下去的目的。于是他就成为了我活下去的目的。但是，他走了。那我该期待什么呢？

慢慢的我开始为这些事生气，于是每当有人嘲笑我，我就和他们打一架。当然我打不过，最后会带着伤走回家。也有几个人偶然见到过哥哥对我做的事，所以自然是又少不了嘲讽，所以自然是又少不了几个人拿我做实验。嘴上说着：“哥哥回来上你了”，自顾自地找几个人把我摁在地上肆意妄为。于是我反抗又失败，边挨着打边被他们进进出出。他们出气的方式总是毫无分寸，于是我确确实实是被玩坏了。彻彻底底不会发育了，再也没有长高，也没有长胡子，那里也是没有成长。我总是那个最矮的人，总是受欺负的人。

一年前我发现自己不会发育的时候，其实还是蛮高兴的，觉得哥哥会回来找我了。但是确实是很可笑，当时我们已经分开一年，他兴许是再也不知道有关我的任何消息了。

我恢复的能力一如既往的很好，只是慢慢的也受不了了。恢复能力再好也是人，十三四岁的一个小孩，那能受的住五六个差不多年纪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来。更何况，我六年级的那个暑假开始就没有再发育了，而我本来就是比较瘦小的那一批人。

我是知道自己生病了的。但是我并不想治好自己。

我问过自己，我治好自己之后会怎么样？我还是不会发育，我还是不能反抗，我还是会被他们再一次搞出病来。这样子活着真的有意思吗？我问过自己。

在哥哥离开之后，我就没有活下去的目的了。为了我的父母吗？也不是不行，但是这样的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就算成年了也看起来是个小孩，没有事做，也结不了婚。那我能为他们做什么呢？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我早些死掉，说不定能为他们省一点钱。我这么想了，于是就这么做了。于是我什么都没有说，和往常一样生活。仿佛我并没有什么问题，于是每天都这么累的过着日子，尽管毫无意义。

所以今天也是一样的白白耗着时间等到放学，被他们按在我自己的课桌上。有时候我会想起哥哥，今天也是。我想起来他跟我说，他很喜欢我，我好可爱，他想做我的哥哥。

或许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开始依赖他了。希望他可以给我那些我得不到的爱，希望会有一个像他一样的人保护我，和我一起生活，一起去看那些美丽的事物。我可以和他亲密接触，可以以身体为代价，以此来交换我向往着的那些生活，仅仅是有个人陪的生活。我这么期待着，期待着这样的生活，期待着这样的感情，期待着这样的交易。

可是这些期待本来就是错误的吧。我不该有的。

想到这些，我就不由得想到了那一句经常听到的“等我回来”。我等到了什么呢……

每有一个人射出来，就会有一个人顶替，然后继续到他们家要吃晚饭的时候。教室里又慢慢变得昏暗起来，时间一直这么过着。我仿佛是什么也没有得到，却也什么都没有失去。然后时间就走掉了，什么也没有留下。除了他们留在我身上的痕迹和气味。我不喜欢那个味道，真的不喜欢。他们有强迫我吃过，最后是从鼻子里呛进去的。很腥，而且因为呛到变得很辣。我咳嗽了很久，都没有舒服过来。

今天时间仿佛过的格外慢，我也觉得格外累。呼吸也渐渐地变得有点困难，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于是干脆闭上了眼。耳旁是喘息声，胸口是我的课桌正在和我一起摇晃，我的呼吸变得很短。

明明是闭着的双眼，却能看见什么形状在发着光，然而也总是看不清。只是总觉得莫名其妙的熟悉，我好像看过这样的场景。那点光摇晃着，和我的课桌摇晃的频率一样。就像是在我的房间，被哥哥压在身下，床摇晃着，那一点发光的在床头摇晃着，和我摇晃的频率一样。

然后我的回忆慢慢的像是慢动作一样，有什么东西慢慢的变淡了。然后慢慢地消失在一片漆黑里，脑海里什么也没有剩下，除了那一点光，和我还有我的课桌一起摇晃。

我只觉得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剩下那个晃动着的。

我知道，那是一块石头，是我的哥哥。

我等到他了，他会接我走的。

一定会的，

对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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