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創：紙嫣暗燦》明日方舟【無光同葬】

　　「那一日，阿戈爾人正墜落著。」

　　第四十日，乾凅的泰拉大地依舊沒迎來任何降雨，石塊風化乾裂，沙土上的生命正朝死亡靠攏。

　　船艦龍骨的殘骸漂泊在深黑無盡的大海上，遙遠的波浪推動著空虛的預言，天空依舊沒有日光，世界仍在黑暗。

　　朝陽升起，鹽風城仍然是灰色的，天空仍舊是陰色的，大海依舊是黑色的，彷彿這世上除了黑白兩色，就沒有其他顏色。

　　植被枯萎，生物腐爛，濕潤的黏液濺灑在四周，整齊設立的道路留下巨大的拖曳痕跡，鐵桿上高掛的油燈碎裂一地，染滿溼氣的火焰自油漬渲出濃烈嗆鼻的黑煙，屬於陸地的時間已經不多，在海洋的推進下，大地以往鮮豔的色彩，已隨著建築物剝落。

　　觸及天空的海洋吞噬陸地，森白骸骨橫死路邊，成山的屍骸彩飾了單調的小道，高啼的獵鷹巡弋在深邃的天空下，失去骨肉的亡骸，開不出最後的曼陀羅花，遠方的海浪捲著狂亂的鹽腥味拍打峭壁，伊比利亞的歷史在風蝕聲中崩裂，過往高舉刺劍與提燈掌握秩序的審判官，這次沒能阻止海嗣的登陸，為了教會和輝煌付出一生的聖人，這次沒能救贖他們的國家。

　　「博士，我在等您，過往，到現在，我都在等您，博士，我等您太久、太久了，我甚至忘了為什麼要等您，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不再......那麼重要。」

　　自世界毀滅四十日以來，它就一直一聲不吭地跟在我身邊，我問它話，它也不回答，只是跟在我身邊。

　　停頓，話語沒留下任何殘響，而它的聲音就如我第一次聽到一般輕柔、沒有任何起伏，宛如冰封已久的凍土、風平浪靜的海色一般。

　　夢境的黑暗被墜落的隕石點燃，蕩漾的湖面為之蒸發，在這四十日中我近乎陷入瘋狂，無法分辨自己是醒著還是睡著，無論白日還是深夜，我都能聽到海的聲音，聽到陛下的呼喚，聽到我所信任的幹員的歡笑，但我卻無法分辨現實與夢境，又或許這兩者已經沒有差別。

　　眨眼，從睡夢中醒來，腦袋有些暈呼呼的，喉嚨也乾渴到難以說話，我已經兩天滴水未進，器官開始停止運作，就連皮膚也漸漸無法辨別溫度和乾濕，甚至失去觸覺，在生命的最後，我就連呼吸都感到吃力。

　　吸入混濁的空氣，身體劇烈反應，在一陣咳嗽後，嘴角留下暗紅色的腥臭，伸出乾癟的手指輕輕觸碰鎖骨，脖子已然長出鱗片，過往阿米婭、凱爾希和幹員為我爭取到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

　　停下咳嗽，我深深吐氣，看向身旁找上自己的死亡化身，無奈地笑了起來，迎著日光它身穿一身華麗舞服，在陰影和光輝的交界線上踩著雀躍的腳步，舞動剪裁優雅的衣襬。查覺到我的視線，它蹲下身子，用那雙宛如紅寶石的雙眼直直瞅著我，而那雙清澈映出自己臉龐的眼眸，就彷彿看著甚麼可憐的動物般，有點好奇，有點無辜，又帶著些純真。

　　「這樣的我在這裡，會打擾到您嗎？會讓您想起不堪的過去嗎？我能陪伴在您身邊嗎？等時候到了，我們就一起離開這裡，好嗎？」

　　「......妳除了相貌，還有多少和我認識的那人相同？」

　　「誰都沒辦法守護誰的，博士，無論是我，還是您，或是阿米婭、凱爾希，甚至斯卡蒂。」　　

　　這並不是我第一次聽到它的聲音，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熟悉，畢竟，它生前就是如此沉默寡言，又捉摸不定。

　　簡短的對答停下，面對我的問題，眼前的少女表情沒有變化，只是用深紅的眸子瞅著我，說出毫無相關的回應。

　　沒有悲傷，沒有懊悔，熟悉的名字出現在它口中，可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也不知道能夠逃到哪裡去。

　　伸長手，我想要觸碰她吹彈可破的雪白肌膚，可我辦不到，因為她只是像幼時孩童所喜愛的人偶一般，掛著不近人情的微笑，靜靜看著我，在那個時候，我深刻認知到，我眼前美麗的女性，已不是我所認識的斯卡蒂，在那身軀殼之中的，是不可言喻的生命。

　　「您恨我嗎？以往，您的同伴，我的同伴都跟我說，我到最後也可以信任您，但沒人能拯救其他人，博士，我沒能拯救我的同僚，您也沒能拯救她們，我們已經什麼都不剩。」

　　我應當恨它，我必須恨它，但在解離的歷史中，我們誰又能拯救誰，恨一個人，又有甚麼用呢？

　　鋪天蓋地的紫藤花攀滿瓦礫，襲來的海風捲起花瓣，遙遠的潮汐迎著月色變化，無聲的海浪填充了她口中的那句虛假的自白。

　　坍方，世界盡頭的建築物揚著塵埃倒下，鹽風城、伊比利亞乃至於整個泰拉大地已經死去，在這片能夠行走的土壤上，已經沒有生命的概念，收回高舉的手掌，我坐臥在斑駁的牆壁邊，從口袋拿出羅德島全員的相片，用佈滿皺紋的手指輕輕撫過染上溼氣的紙片。

　　四十日前，大地之母，大海反噬了土地，來自深海的海嗣帶著恐魚踏上陸地文明，伊比利亞在一夕之間全然沉默，接到消息後，我與眾人商議，帶著羅德島全速前往救助感染者、抵擋海嗣的侵略，而結果，就是只剩下我和斯卡蒂兩人活了下來。

　　活了下來，這說法並不精確，應該說我的誤判害死了整個羅德島，我是最後的罪人，也是應死之人。

　　「您感到害怕嗎？對於死亡。」

　　「......不，我感到愧疚，我活太久了。」

　　「遠方浩瀚的藍色，與輕撫土地的白色碎片之下，埋葬著我所在乎的一切。我很害怕，博士，害怕厄運會再次奪走我重要的人，所以我才會選擇逃離，我不希望我珍視的人因我而受傷，可那終究只是，一句沒有真實感的話語罷了。」

　　坐在我身邊，它嬌柔地抱起雙腿，看著遠方凝固的海洋，沉默了。那是她的家，她的回憶，她的一生，可它又繼承了多少她的過去？它又知道我們多少？我的時間已經不足以我去思考這些邏輯及哲理上的事情，拿出身邊空蕩的水壺在嘴上晃了晃，我失落地將手上的鐵塊丟出去，聽著金屬碰撞的聲音，陷入絕對的絕望之中。

　　我仍記得我與斯卡蒂第一次見面，那時，她只會說「嗯。」、「好吧。」這兩句話，她說她是厄運的追逐者，是來自深海的賞金獵人，她要找出自己家族的仇人，隨後，她追逐寶藏，效忠羅德島，接著追著勞倫緹娜到了鹽風城，見識到許許多多，取回屬於她的笑容。

　　隨後，她在病床上陷入昏迷，鱗片開始在她身上成長，連同我也如此。

　　「妳隨身帶著的那個小盒子，裡面有甚麼嗎？」

　　「這個？這個盒子裝著我的過去，我的記憶，哪怕只是些碎片，也能證明現在的我，不只是一個空殼，不只是，幻象。」

　　路道上巡弋的恐魚蠕動，可看見我的它們並沒有做出任何動作，只是跟在斯卡蒂身後，陷入沉默，它們沒有必要自相殘殺。

　　傾聽我的疑問，它將手上的大劍擱置，乖巧地跪坐在我面前，打開懷中小巧的鐵盒，向我展示它小心翼翼保護起來的東西，是她過往的相片，以及勞倫緹娜的項墜。

　　我很孤獨，我很想她們，所以我恨它，我應當恨它，我絕對不可以靠向它，因為它也是海嗣的一份子，可此時，我卻分不出我眼前的這個身軀，究竟裝著斯卡蒂的靈魂、人格，還是早已被海嗣給佔據，成為了毀滅的代名詞，因為它仍記得它度過的一切，它仍記得它重視的人，我相信造就一個人的，是回憶，所以我猶豫了。

　　流不出眼淚，即便想要說話，也只會感到疼痛，我只能繃住臉部的肌肉，將手中羅德島全員的相片放入鐵盒，而它，卻輕輕握起了我的手，緊握勞倫緹娜的項墜，將手中的鐵盒關起，接著抬頭看向那片烏雲翻滾的天空，那時，它的雙眼滿是恐懼。

　　「吶，博士，我是病了嗎？還是在做夢？」

　　「斯卡蒂......？」

　　「我看見黑色的天空，成了我們的大海，或許是夢吧，或許是回憶吧，我看到阿戈爾人向上游去，向那片，墨黑的天空游去，這是我的未來嗎？她們的面容模糊，她們、它們……」

　　「我在這裡，斯卡蒂。」

　　「博士，我知道您在這，而我也不會離開您吋步，我是厄運，可此刻，只有我能拯救您，您能帶著我向前。」

　　輕輕抱住它瘦弱的身子，顧不上它的真實身分，我只是在奢求它的憐憫，我沒有恨它的勇氣，也沒有殺死仇人的勇敢，我以為我在拯救它，可我只是害怕孤獨一人而已，我變得太脆弱，死亡是這世上最廉價的事物。

　　垂下眼簾，它纖細的手臂繞過我的後背，而那雙如孩童般天真的雙瞳，也終於卸下重責，淡淡掛上笑容，此刻，它是誰已不再重要，只要知道我們是最後能陪伴在各自身邊的人，僅此如此。

　　狂暴喧囂的風聲停下，驟來的雨水打在石磚上，穿透布料，沾濕乾燥、鱗片迸裂的皮膚。

　　鼓動，以此為媒介，身上的鱗片開始蠕動，而這世上能夠飲用的乾淨水，也越來越少，我的死刑通告已由上天的淚水傳達而到。

　　「您真容易被騙，不是嗎？」

　　眨眼，太陽與月亮同時懸在空中，我從未看過這般景色。

　　往後挪動，身染無盡星海，掛上微笑的它輕輕捧住我的臉頰，接著轉過身看向失去戒律的天空，彷彿方才的脆弱都是騙人的一般。

　　將鐵盒收在胸前，把隨身攜帶的魯特琴和劍袋隨意地丟下，它牽起坐臥在地上的我，哼著歌，踩著略快的腳步踏上街道。

　　歌聲響徹大氣，液化的無垠波浪拂過面頰，這次我沒有回話，只是步伐蹣跚地跟在它身後，靜靜看著燦爛星空滴落它的眼眶，那時，它和世界之間沒有薄霧，沒有帷幕，沒有雲彩，天空就跟過往一般不可思議，或許比記憶中的更高些，但又沒那麼深遠，彷彿觸手可及，而斯卡蒂的眼淚，家的味道，風的侵襲，都是鹹的。

　　鱗片攀上鎖骨，我們跳著舞來到大地的邊界，這裡已經甚麼都不剩，大海、城鎮、天空，已連成一片色彩。停下歌聲，撫去舞裙上的塵埃，站在石岸上，它平靜地看著我，然後再次拉著我向前，踩入冰冷的大海，背著天空向下，向下，再向下，直至光線照不到的地方，直至我們被這個世界遺忘。

　　我夢見我們在下沉，在一片虛無中，漸漸沉入深淵，看著眼前的光越来越遠。那時，我瞧見了好多東西，白色的腐殼海龜，爬滿紅色珊瑚的鯨骨，提著燈籠來到身邊的深海生物，但卻又好像什麼都没有遇見，但又似乎見證了海底的一切，阿戈爾的過去，無論如何，唯有下沉這事不變，可夢，終究會醒來。

　　養育我的大海呀，我回來了。

　　「自由，這話極富遐想，對吧？所以若您想的話，請逃離我吧，請怨恨我吧，我不害怕您的恨意，我害怕的，是不能拯救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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