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瀨委屈地癟起嘴巴。

　　「就好像只有我單方面認定了和他是好朋友一樣……感情上受到了很大的傷害啊！」

　　「……涼太……」

　　——雖然黃瀨說得不是那麼鄭重其事，反倒有幾分刻意放輕的意味，但和也看得出，好友這次，的確是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儘管很想安慰對方，但有些話，和也卻覺得自己應該先說出來。

　　他想了想，盡量委婉地開口：

　　「涼太你說黑子沒有把你當成朋友，可涼太你自己又是怎麼做的呢？」

　　「誒？我嗎？」黃瀨沒有得到好友的安慰，還反被問了這麼個問題，表現得有點吃驚。

　　他眨了眨眼睛，稍微回想了一下，就十分篤定地回答說：

　　「我可是一直都把小黑子當成是好朋友的呀？和也你不是應該最清楚的嗎？之前還抱怨過我跟你說起太多小黑子的事……」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和也打斷他，「那個時候你們的感情的確很好，球隊的氛圍也很不錯，赤司和綠間跟我交流的時候也常常會提到籃球部的事。」

　　「可是後來呢？慢慢氣氛就開始改變了吧？涼太你自己大概都沒有注意到，你跟我通電話的時候，有多久沒有再提起過訓練時發生的有趣的事，比賽裡遇到的讓你感覺棘手的對手，技巧提升時的興奮喜悅，和隊友打出了好配合的驕傲開心……這些事情了？」

　　「又有多少次，是你無意識地開始頻繁說起，『比賽最近也開始慢慢變得無聊起來了』這樣的話題？」

　　「後來你更是漸漸連籃球的話題都不怎麼提起，說得更多的，卻是在做模特兒工作的時候遇到的人和事。」

　　「我那時候問你，明明都初三了，怎麼模特兒的工作沒有減少反倒增加了，你還記得是怎麼回答我的嗎？」

　　「『因為……反正小赤司也說了部活想不參加的話可以不參加，小青峰小紫原他們都已經不怎麼去了，只有我和小綠間的話感覺很沒勁啊。』」

　　黃瀨喃喃說出了自己當時的回答。

　　奇怪了。

　　明明都已經過去了那麼久，怎麼他還對自己曾經說過的這段話，記憶那麼清晰？

　　看著對面好友臉上平靜溫淡的表情，黃瀨一瞬間好像感覺抓住了什麼。

　　和也恰在此時推了他一把：

　　「那麼，對於涼太你來說，模特兒的工作已經變得做起來比打籃球還開心、讓你感覺不再無聊了嗎？」

　　「……不。」

　　不是那樣的。

　　黃瀨無聲地反駁。

　　我……對於我來說……

　　「現在的我……更在乎的，果然還是籃球吧？」目光似乎有些放空地，黃瀨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最要好的友人傾訴心情一樣，囈語般地低聲呢喃，「雖然嘴上說著無聊無聊，但說到底，如果讓我選擇的話，最沒辦法放下的，還會是籃球呢。」

　　「我真是個笨蛋啊，竟然直到現在才察覺這麼重要的事。」

　　「涼太……」

　　「如果早點發覺的話，說不定小黑子根本不會一個人離開，事情也根本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明明和也你去年的時候就提醒過我的！我那時候還說讓你放心的……」

　　可是，怎麼最後竟然會變成了這樣。

　　黃瀨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小黑子也是因為察覺到了我的那種不認真的心情，才選擇默默離開的吧……」

　　畢竟，那個人雖然看上去好像綿軟溫順得一塌糊塗，但是骨子裡，卻意外是個非常認真較勁兒倔強固執的人，一旦認定的東西，絕不會輕易改變，就因為是那個樣子，所以總是讓人不由自主地，就想要一直那麼注視著他啊……

　　黃瀨抬手摀住眼睛。

　　他這個樣子讓原本想要說出「不，我覺得你大概有點誤會」這樣的話的和也，一時感覺有點不好將這種話在這個時候說出口。

　　雖然在他看來，黃瀨能意識到這個程度已經很好了，但是顯然，這還遠遠不是黑子選擇離開的最大原因。

　　——說到底，黃瀨對籃球的態度，影響到的只是他一個人而已，或者乾脆點說，只憑一個黃瀨，還遠遠達不到讓像黑子那樣堅定堅強的人信仰崩潰到退部的程度。

　　恐怕……其他四個人在這件事裡也都多少擔負有一定的責任。

　　只不過，和也之前忙著全國大賽的事，已經很久沒有去看過帝光的練習和比賽了。

　　所以他當然不會知道，黃瀨他們在三年級這次全國大賽的中後期，在賽場上的表現，已經完全不是「遊戲」這兩個字所能形容的。

　　他們……比起將對手玩弄於掌心，並享受著這種樂趣，其實根本就是已經沒有將對手看在眼裡，將比賽當成是了隊友之間的競爭和無聊時的賭局娛樂。

　　大概這種做法，才是認真地對待著籃球的黑子，最無法接受的吧？

　　和也是不清楚這點，但已經稍微有些清醒過來的黃瀨，又怎麼會不清楚？

　　然而，清楚歸清楚，承認自己對待籃球的態度不對也歸承認，但黃瀨卻並不覺得帝光在這件事的做法上有什麼不對。

　　因為……勝利就是一切不是麼。

　　勝者當然有權力做一切他想做的事。

　　敗者對此有什麼不滿的話……有本事下次贏回來啊？

　　不過當然，這種想法黃瀨也不會對和也說出口就是了——這也不知道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

　　總之，稍微反省了一下自己之前的做法，黃瀨一個人默默感傷了一會兒，在發現和也並沒有打算貿然開口安慰他，而只是安靜地坐在對面陪著他，等他自己平復過來以後，他才難得有點兒難為情地對好友露出了如常的笑容：

　　「謝謝啦，和也！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和也點點頭。

　　「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黑子退部已成定局，和也不認為黃瀨一個人的力量能改變太多。

　　果然，聽他這麼問，剛有點恢復精神的黃瀨立刻耷拉下了肩膀。

　　「和也……」他可憐兮兮地叫，「你不能幫幫忙嗎……」

　　小黑子和和也關係很好！如果是和也說的話，黃瀨覺得他多少會聽進去一些的。

　　沒想到和也卻愛莫能助地對他搖了搖頭。

　　「你以為我沒有試過嗎？」

　　他邊說著邊取出手機，調出某個界面以後將之遞向黃瀨：

　　「之前聽你說了黑子退部的事情以後，我就有試著想要聯絡他跟他好好談一談，但是……你自己看吧。」

　　黃瀨不明所以地接過和也遞來的手機，就看到已經打開的信息頁面上，顯示出的通訊對象，正是黑子。

　　【和也：黑子？你在嗎？我從涼太那裡聽說了，黑子你退出籃球部的事。你現在心情怎麼樣？想聊聊嗎？

　　黑子：我很好。勞煩上杉君擔心了。現在正在老家安靜地過暑假中。上杉君的好意心領了，但是……如果是黃瀨君找來的說客的話，還是請轉告黃瀨君，我沒有什麼想說的吧……對不起，對你說了這樣的話。請原諒我的失禮。

　　和也：不是涼太找來的說客哦。我也是黑子的朋友啊？難道在你眼裡，我就只關心涼太不關心你了嗎？[生氣]

　　黑子：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該遷怒上杉君的，很抱歉。只是我現在……一點也不想談論那個話題，就算對象是上杉君也……

　　和也：這樣啊……我明白了。你如果準備好了的話，我隨時都可以陪你聊天哦？

　　黑子：好的。我會記得的。謝謝上杉君。】

　　——對話就進行到這裡。

　　黃瀨有點呆愣地將手機交還給了和也。

　　他沒想到就連和也出馬，黑子也還是這種拒絕交流的態度。

　　和也看著他有些怔愣的模樣微微歎了口氣。

　　「所以，這次我恐怕也幫不上什麼忙啦，涼太。」

　　他歉意道。

　　黃瀨這才回過神來，使勁搖了搖頭：「不，和也你不用覺得抱歉。我早該想到的……」

　　如果不是已經有了絕不會再回頭的堅定決意，黑子怎麼會以那樣一種方式退出籃球部呢？

　　微微閉起眼睛，某個瞬間，黃瀨心中泛起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挫敗與苦澀交織的複雜情緒。

☆、第36章 不再喜歡了

　　和也原本還擔心自己這邊的路子走不通，會讓黃瀨沮喪很久呢，結果當晚兩人結伴走出鐮倉會館的時候，黃瀨臉上已經又帶回了元氣滿滿的爽朗笑容，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麼心情沉重的樣子……

　　和也默默對著好友的笑臉觀察了很久。

　　久到黃瀨被他看得全身僵硬，臉頰也慢慢漲得通紅通紅——

　　「看、看什麼啦！」

　　他不自在地撇過臉，不肯再與和也正面相對，「我臉上有沾到什麼髒東西還是怎樣！」

　　和也被好友難得羞惱的模樣逗得一樂：

　　「沒什麼。就是覺得……看到涼太你還是這麼精神就太好了。看來，是沒有為黑子的事再繼續消沉了？」

　　「一直消沉下去也是沒用的吧。」黃瀨毫無偶像包袱地大大抻了個懶腰，仰頭望向已經掛滿漫天星斗的深黑夜空：

　　「既然連和也你這邊也行不通的話，那就沒辦法了呀。小黑子那個人別看好像很軟很好說話的樣子，實際上，他可是個非常固執的人喲？他如果執意不想被我們聯繫到，那這邊再怎麼努力不也是在做無用功的嗎？」

　　「所以啊，」黃瀨邊說著，邊轉回頭來看向和也：「我決定了。既然一個人再繼續煩惱下去也無濟於事，那不如先從改變自己的心態和做法開始。」

　　「那樣的話，等到下學期開學以後再和小黑子見面的時候，我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對他說，我有好好地在正視自己啦！」

　　「就算曾經有走到過偏差的方向上去，但是，我已經在努力試著去找回自己的初心了。」

　　——所以，希望他不要再對我……對我們失望。

　　黃瀨微微瞇起的眼中映著漫天燦爛的星光，一瞬間，竟然讓和也感覺有些耀眼起來。

　　「……這樣啊。」他笑了笑，將目光投向頂方，那片悠遠無垠的星空：

　　「既然決定了的話那就放手去做吧！如果能把涼太的心意順利傳達給黑子的話，那就太好了。」

　　「嗯。」黃瀨點頭。

　　這一刻，兩人臉上都充滿了無限美好的願想和祈望。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彼此對這同一件事的理解，卻是出現了微妙的偏差，這也直接導致了原本的確還抱有一絲希望的黑子，在看到籃球部眾隊友們接下來的表現以後，反倒消失得更加徹底，甚至連學校都不怎麼來了……

　　——當然，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

　　至於現在麼……

　　和也在電車站前與黃瀨揮手告別。

　　記憶裡，這還是他第一次因為訓練以外的事情，這麼晚回家。

　　夜晚的街道比起白天來顯得空曠又安靜。

　　每次晨跑路過，都會被開店的伯伯強硬地塞來幾個蘋果桃子之類應季水果的水果店已經結束營業，外面的捲簾門都被放了下來，在夜色中泛著白日裡不會看到的鐵色冷光；

　　街角那家他和達也常去光顧的關東煮小攤倒是生意正隆，不大的小車前坐滿了食客，不時傳出一陣陣熱鬧歡笑；

　　有次達也被老闆娘捉弄，刻意將髮型剪得與自己一模一樣，惹得鄰里競相圍觀調侃的理髮店，門前佇立好久的紅白藍三色轉燈，記憶裡好像已經存在了許多年，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東西，卻彷彿浸染了歲月的痕跡，透著一種安靜的平寂；

　　總是飄著熱騰騰剛炸好的可樂餅味道的肉食店，店主從淺川奶奶變成淺川阿姨，再到去年的淺川姐姐，不變的，卻是那熟悉的，貫穿整個童年與少年時代的誘人香氣；

　　信吾爸爸休息日裡總會去裡面坐上半天的圍棋會館；晴子媽媽每次路過都忍不住會停下與老闆交談好久的漂亮花屋；小南每週都要拉自己和哥哥一起進去逛上一圈的體育用品店；兄弟倆從小在裡面玩到大的街心公園……

　　——這裡，是他出生和長大的地方。

　　和也微微勾起嘴角，腳下的步子變得越來輕快。

　　「想到什麼開心的事了？」

　　冷不防間，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線。

　　和也佇足回頭，就看到達也正站在此他前經過的路燈照耀的範圍外，在微微有些昏暗的夜色裡，抱著手臂一臉戲謔地看著自己。

　　和也於是自然而然地微笑起來：

　　「想到了小時候，哥哥就是在這條小巷裡為了保護我和小南，被一隻凶狠的狗狗追了很久，最後跌傷了膝蓋，卻還安慰嚇哭的小南和也快要哭起來的我，一直說著『一點兒也不疼』『那種小狗有什麼好怕』之類逞強的話，結果半夜裡自己卻在床上疼得小聲哭……」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達也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來一把摀住了嘴：

　　「笨、笨蛋！誰讓你說這個了！」

　　「那哥哥是想讓我說什麼？」和也一臉無辜，「不是哥哥你自己問我想到什麼了嗎……說了你又不高興。」

　　他用一種「真是任性呀哥哥你讓我說什麼好」的無奈又縱容的眼神看著達也，直把後者看得一陣消化不良（？）的惡寒。

　　「難得別人怕你一個人走夜路心慌還好心好意地跑出來接你！」達也恨恨抬手，在和也疑惑的目光中快准狠地捏住他的臉頰：

　　「結果你又開始耍起壞心眼兒欺負人了是不是？最近好像變得比以前還囂張了啊和也同學……」

　　「咦窩森麼時呼七虎過人啦……」

　　被達也捏著臉頰，咬字都不清楚了的和也一邊好脾氣地微微苦笑著，一邊為自己「申訴」。

　　達也看著他更加「無辜純良」了的樣子忍不住雙手齊上，將弟弟那外表看來完全覺不出手感竟然這麼好的白皙俊俏臉蛋兒乾脆扯成了一條扁圓扁圓的直線：

　　「就是現在！」

　　「……」和也徹底說不出話了，只能沉默地用目光對他的「暴行」進行控訴——

　　到底是誰在欺負誰呀？沒看他被扯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達也簡直要被他這極富表達能力的眼神看出內傷！

　　憤憤地放開手，他瞪了依然一臉無辜地抬手揉著臉頰的和也一眼：

　　「回家了！」

　　說完，也不等和也回應，就率先扭頭向前走去。

　　和也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很快反應過來快步追了上去——

　　「哥哥是特意在這裡等我的？」

　　「……才不是。」

　　「誒，可是剛剛明明都說了『是好心好意跑出來接我』的呀？」

　　「……我說不是就不是！早知道才不管你。」

　　「哥哥又嘴硬了。下次我再晚回來也拜託哥哥啦？」

　　「……都說了不管你了。」

　　「真的不管？」

　　「……」

　　「哥哥？」

　　「……閉嘴。」

　　和也這次老老實實地不說話了。

　　夜色中顯得異樣安靜而寧和的街道上，只有兄弟倆並行的腳步聲起起落落。

　　明明是兩個人，可是足音聽起來，卻像是一個人一樣。

　　這是雙生子的默契嗎？

　　和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這一次，絕不會讓這同一個足音，變成只有達也一人在行走。

　　這是上杉兄弟倆的腳步聲。

　　他再也不會留下達也一個人。

　　「說起來，下學期開學，又到了要選出新一屆的『明青小姐』的日子了吧？」

　　「好像是吧——話說你什麼時候竟然關心起這種事來了？」

　　「沒什麼特別的，就是突然想到了而已……哥哥會把票投給誰？一定是小南吧？」

　　「……誰說一定要是那傢伙了！我就不能投給別人了？一年級的條塚香看起來就挺不錯的，知道他們平時都怎麼稱呼她的嗎？『明青的人氣之星』哦！」

　　「用這麼興奮的語氣說起別的女孩子不要緊？小心小南聽到哦。」

　　「幹嘛怕她聽到，我又沒……」

　　「小南！你怎麼在這裡？」

　　「噗！！誰？！哪兒？！」

　　「騙你的。哥哥明明這麼緊張，還說不怕。真是彆扭。」

　　「什……！我才不是！」

　　「嗯，不是。」

　　「……喂！」

　　又是一陣安靜。

　　和也想著是不是自己刺激得太過了，讓達也又要縮回殼子裡去了——沒辦法，他哥哥就是這麼個不坦率的傢伙。

　　結果猝不及防地，達也突然快走了兩步，站定在了他的身前，止住了他繼續前行的腳步……

　　「哥哥？」

　　「和也。」

　　擋在他面前的達也，臉上的表情是出乎意料的認真和嚴肅。

　　「我從很久以前就想問你了，可是……好像總也找不到合適的時機。」

　　達也說著，眼神一錯不錯地落在弟弟那張與自己輪廓完全一致，但細看之下五官卻比自己要顯得柔和清秀得多的臉龐上：

　　「最開始是怕我自己會錯了意。後來是全心備戰全國大賽，不想考慮多餘的事讓自己分心，也影響你的狀態。」

　　「所以一直拖到了現在。」

　　「但是，我們已經拿到了全國大賽的冠軍了。」

　　「我覺得，現在問出來也不要緊了。」

　　「所以——」

　　「和也你……」

　　達也頓了頓，似乎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和也的表情，見弟弟還是那副雲淡風輕若無其事的溫和笑臉，不由微微蹙了下眉：

　　「你已經……不喜歡小南了嗎？」

　　——這句話一問出口，和也感覺到達也一瞬間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的同時，又以另外一種形式變得好像更加緊張了。

　　他微微勾起嘴角。

　　「更正。」他豎起一根手指，在達也不知是緊張還是期待的注視中，含笑說道。「不是『不喜歡』，是『不再喜歡』了。」

　　說著，他仰起頭，沒有去看達也的表情，而是望向了頭頂深邃依然的遼闊夜空：

　　「哥哥還記得去年暑假，我說我做了個夢麼？」

　　「嗯……」

　　「雖然已經不記得夢的內容了，但是夢醒以後，我突然發現自己對小南，已經沒有了不久之前才剛剛萌生出的，那種朦朧又青澀的心動。」

　　「現在想想，那個……應該是叫做『喜歡』吧？」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它才剛剛冒出頭來，就被那個已經連內容都不記得了的夢，莫名其妙地就那樣澆滅了。」

　　「所以，如果哥哥你要問的是這件事的話，那麼這就是我的答案。」

　　「——是的，我已經……不再喜歡小南了。」

　　和也撤回仰望星空的視線，含笑轉頭看向達也——

　　他以為，他會在哥哥臉上看到如釋重負之類的神情。

　　然而，事實卻是，並沒有。

　　和也視線中所映出的，並不是達也鬆了口氣的表情。

　　「和也……」

　　他的雙生兄長緊緊皺著眉，以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凝重語氣，沉聲呼喚了他的名字。

☆、第37章 解開心結

　　奇怪了。

　　為什麼哥哥竟然是這種反應？

　　難道是他之前的表述哪裡有問題嗎？

　　和也眼前冒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哥哥……？」

　　他疑惑不解的樣子讓達也難得凝重的神情微滯了一下，繼而，換成了微微的苦笑。

　　「我說你啊……」

　　他有些無奈地看著和也，「還以為你要說什麼，結果就是這種理由？」

　　「你以為我會相信？」

　　「什麼『做了個奇怪的夢結果醒來就發現自己已經不喜歡小南了』……要找也找個更有可信度的理由吧？」

　　「的確，從去年暑假開始，你就變得有點不對勁，但這到底是出於什麼樣的原因，你不想說，我也就從來不問。」

　　「而且……我總覺得這種改變對你來說不是壞事，比起以前那種對誰都笑瞇瞇讓人猜不透你到底在想什麼的樣子，現在這樣不管是壞心眼兒腹黑的一面還是坦率溫柔的一面，都大大方方地顯露出來給我看的你，看起來才好像活得更開心的樣子。」

　　「但是，其他多少改變我都可以接受，只有小南……」

　　「和也，你以為我是從多久以前開始注意到你看她的眼神已經和小時候不一樣了的？」

　　「說什麼在做那個夢的不久之前才剛剛萌生的感情什麼的……你覺得這種話我會相信？」

　　「…………」和也苦笑。

　　該怎麼說才好呢。

　　他家哥哥……還真是一點兒也不好糊弄。

　　——沒錯，和也是刻意淡化了自己對小南的感情。

　　不說前一世直至死前也依然無改的刻骨銘心，單就在他剛剛重生回來的十四歲那年夏天，那時的他，也已經早早就察覺到了自己的心情，早已經不是用看青梅竹馬的眼神，在看著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女孩子了。

　　但再深刻的感情，也早已在作為一隻幽魂跟在達也身邊的那十幾年的時間裡，一點點地被時間和自己親眼所見的那兩人之間發生的種種磨散乾淨，變成了記憶裡一段永不褪色的珍藏，雖依然銘記在心，但已不惹一絲波瀾。

　　所以和也自認自己並沒有對達也說謊——那長長的一「夢」醒來，他可不是已經對小南再無一絲半點的青澀愛戀？

　　可惜，達也太敏銳，他察覺到和也的感情也太早，而和也……又不能乾脆說出自己兩世加起來的離奇經歷。

　　於是，事情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和也有些頭疼地抬手揉了揉額角。

　　「好吧，就算是我在對小南感情深度的這件事上有所隱瞞。」

　　他抬起頭，毫不閃躲地迎上達也的視線：

　　「但那也不代表我之後說的就也是謊話了。」

　　「哥哥也說了，我不想說你就不問。我承認那個時候的確發生了一些事，讓我的很多想法都開始改變了。所以哥哥說感覺到了我身上的變化，這的確是事實。而對小南感情的變化，也是那件事造成的影響之一——對這一點，我並沒有說謊。」

　　「哥哥為什麼一定要揪住不放？關心則亂嗎？」

　　「不敢相信我是真的不再喜歡小南了？覺得我和哥哥你一樣，是為了成全自己的兄弟，所以隱忍著選擇了不戰而退？」

　　「……和也！」

　　「果然。」

　　看到達也這一刻的反應，和也意料之內地深深歎了口氣。

　　「哥哥，你從小就一直這樣。」

　　和也的聲線裡帶上了一絲細微卻清晰可察的顫抖，足見此刻他的心情是何等地無法平靜。

　　「別人都說上杉家的達也，明明是『那個和也』的哥哥，卻又沒毅力又沒幹勁，什麼都做不成，和優秀的弟弟比都不能比，是個乏味又一事無成的人。」

　　「但我知道哥哥你才不是那樣！」

　　「小時候，不管做什麼，哥哥總是比我和小南學得要快。第一個學會游泳，第一個學會投球……甚至媽媽也說過，我們三個人裡面，第一個學會說話的，也是哥哥。」

　　「我知道哥哥擁有多麼了不起的才能，我也知道哥哥天性有些懶散，後來又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所以才一直提不起幹勁。」

　　「聽到別人那樣評價哥哥，不只是小南，我也很不開心。」

　　「但我從沒有對哥哥的做法隨意指摘什麼。因為我知道哥哥根本就不在意外人的看法，你一直生活得自在率性。」

　　「如果哥哥覺得這樣就好，那我有什麼立場去多嘴，去告訴你『這樣才是對的』『那樣可不行』？」

　　「連爸爸媽媽也沒有強硬地去干涉哥哥選擇的生活方式。」

　　「但是，有時候我會想，哥哥會不會是為了我，才放棄了最喜歡的東西呢？」

　　「比如說……棒球？」

　　說到這裡，和也微微瞇起了眼睛，看著聽到自己的話以後一瞬間變得有些僵硬和不自在的達也，語氣漸漸變得凌厲：

　　「哥哥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在小南的要求下『玩』投球那時候的事。」

　　「哥哥一下就把球投進了牆上畫著的小圈裡，我卻沒有。」

　　「作為獎勵，小南親了哥哥的臉頰。」

　　看著達也因為自己的訴說也想起了這段回憶，因而有些泛紅的臉，和也笑了。

　　「後來外面下起了雨，哥哥你們都回屋子裡去了。我卻一個人留在院子裡，在雨中一直努力地練習著，直到自己也能投中目標。」

　　「那個時候，哥哥一直在窗後看著我吧？」

　　「然後，小南再說起棒球的話題的時候，哥哥就不再參與了吧？」

　　「小學的時候偶爾還會和我一起玩玩接投球的遊戲，後來我加入了小學棒球部，哥哥就不再跟我一起玩了吧？」

　　「因為，在哥哥看來，我認真地學習著有關棒球的一切，努力自覺地練習，最初是因為想要通過在棒球上的絕好表現，從哥哥那裡奪回小南的關注吧？」

　　「其實……不是的。」

　　——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和也長長出了口氣。

　　在死後十幾年那些一個人獨自度過的漫長時光裡，他終於回想起了自己最初的心意。

　　「不是為了小南，不是為了任何人。」

　　他定定直視著達也，第一次在這個最親密的人面前，如此坦率地自我剖白，「只是因為……」

　　「我……喜歡棒球啊。」

　　「從第一次投球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了。我喜歡棒球，想要打棒球，甚至可以的話，想把它當作是未來的事業，一生都追逐下去。」

　　「可是那個時候的我還是個小孩子啊。那種輸給哥哥以後的不甘心，那種看到小南親了哥哥卻沒有親我的委屈羞惱……那不只是因為我喜歡小南，更是因為，我不願意在棒球上輸給任何人啊。」

　　「但我卻錯以為那是因為不想失去小南的關注。甚至後來與小南約定，一定要帶她去甲子園也是一樣。」

　　「我一直都錯以為，自己那樣努力拚命地練習，是因為記掛著與小南從小的約定。」

　　「但其實……不是的啊。」

　　「我最愛的，自始至終，都是棒球。」

　　「——只有棒球。」

　　慢慢地張開眼睛，與不知什麼時候起臉上的表情已經漸漸變得沉靜如水的達也再次視線交匯，和也的嘴角一點一點地向上揚起，露出複雜而奇妙的笑容——

　　「如果哥哥一定要問的話，這就是去年夏天我最大的一個改變。」

　　「我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所以哥哥奇怪我為什麼要用那種賭約將你拉進棒球部？」

　　「那是因為我知道，有了哥哥，明青就有了爭奪全國冠軍的可能。」

　　「因為我知道，哥哥是有天賦的人。」

　　「因為我知道，哥哥也喜歡著棒球。」

　　「因為我知道，一個人的話……在這條路上走得再遠，我也不會真正得到滿足。」

　　「所以我拉了你一起。」

　　「同伴也好，如果未來有一天，如果哥哥也和我一樣，下定決心要把棒球當成一生的事業，而我們兩個進入了不同的球隊，從此走上對立的道路，成為對手也好。」

　　「我……想和哥哥一起打棒球。」

　　「就是這麼簡單。」

　　和也停下了訴說。

　　就那麼靜靜看著達也。

　　昏暗的路燈光線裡，微微垂首的少年，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可和也卻感覺輕鬆極了。

　　終於……說出來了。

　　把他從前世開始，就想要對達也傳達出的這些話。

　　可惜，那個時候他直到最後也沒能講出來。

　　如果……能像這一次這樣，早點說出口的話，該有多好啊。

　　那樣，即使死去，也不會給哥哥留下那樣的遺憾了吧。

　　他永遠也忘不了，當達也站在甲子園的場地上，投出最後一球時，脫口而出的那句呢喃——

　　「真希望……和也也在這裡。」

　　他大聲地在他耳邊說，我在！我在呢，哥哥！

　　可是，達也看不見他。

　　也聽不見他。

　　他笨拙的、不坦率的、溫柔的哥哥啊。

　　明明贏了決賽，抱著獎盃，就算是哭泣落下的也該是開心的眼淚，卻像是得知他死訊的那天晚上，在兩人的房間裡，撲在他床上在古典樂聲中痛哭失聲那時一樣，哭得那麼聲嘶力竭，痛徹心扉。

　　——嘴裡一直叫著和也的名字。

　　和也再次微笑起來。

　　「相信我嗎？哥哥？」

　　他向著依然垂頭站在那裡的達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臉上的表情，平靜而安寧。

　　回應他的，是達也猛地沖步過來，狠狠砸在他肩頭的一個拳頭：

　　「廢話！」

　　兄弟倆的目光在這一刻終於再度對接，在達也臉上，和也看到了自己期待中的——釋然觸動，和神采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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