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哪里……好难受……我……为什么趴在地上？

这是什么……我在水坑里么？

对，之前还下过雨，所以会有积水。

逐渐清醒的记忆，回想起自己被蹂躏的情景。那个女孩似乎很懂得怎样能让我这么大的小人遭受痛苦却不会致死的方法。最后的光景……是被她丢出来了么？

不同于后辈那讨好殷勤的态度，我那无异于自杀一样的固执居然也能活下来啊。

翻过身，看着此时湛蓝色的天空，零星飘着的几片薄薄的云。一片美好祥和的样子，衬着自己虎口逃生的现状。

小腹处针刺般的疼痛，伸手一摸，手掌上沾着红色的液体。是之前被那个女孩用指甲划伤了，又沾上了地上的雨水，不会感染吧。

撑着地面坐起身，周围的水面，倒映着天空的影子。略显阴暗，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没有能联系到莱茵他们的方法，也没有装具和补给的自己，除了等死还有什么能做的吗？

或许，趁着现在气温尚可，我还有时间做点什么。从这个路口走出去的话，前面就是她住的小区了。

“至少，我要找到她。”

走过被烤得火热、蒸腾着热流的柏油路。

“我答应过的。”

攀上无比陡峭的每一级台阶。

“我一定会保护好她。”

奋力从防盗门边缘的防尘带里挤过。

“哪怕是……哪怕是……”

从细密的黑暗里，生生挤开一条道路。

用力拨开最后一层遮挡。

她家里温暖的光线，素雅的餐桌。那是……眼前的光景，那个魔神般高大的影子重叠在那个坐在餐桌前的身影上。

怎么会？她为什么也没有变小。

一时间，看到她没事的安心逐渐升起，压过了关于她没有缩小的错愕。

双腿脱力跪倒在地上，“太好了……太好了……她没事。”

肉体上的疲劳，精神上的烦扰，睡意爬上了后背背后，大脑一下子沉重起来。

好想就这样睡过去……

但自己知道，还不能就这么倒下，都已经到这里了怎么能停止在这里？如果就此睡去，肯定会因为体温的流失而再也醒不过来。

强打精神朝着远方看过去，在卧室的门口，有一片白色的区域。

蹒跚着跑过去，果然，这个违和的白色地区是地上掉落的纸张，不愧是丁月海，果然是喜欢写东西的人啊。

在门边的不远处，还有着掉在地上的笔芯，虽然看起来是空的，但是应该还能有一点点的墨水。

看到这样的两个东西，心里有了一个简单易行的想法。

在拖动笔芯的过程中，我打消了想要将它拿起来写字的念头，这根细长圆柱体的重量远超我的想象。

不过，或许可以用手沾上墨水来写字？

推动着笔尖的圆球，将墨水裹在手掌上。结果剩下的墨水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少，写字的话也可以，只不过这样大小的字迹她应该不会注意到。

所以退而求其次，只是画一个圆圈的话，尚且可以。

……

为了尽可能避免被一脚踩死的情况，将纸拖到墙边，筋疲力尽地躺在了画在纸上的圆圈里。

“月海……你可一定要注意到我啊……”

这样想着的小人，看着远在天边地她，放下筷子准备起身的样子，期待万分。

果然，那个如山岳一般巨大的身影在抬起头准备收拾餐具的时候，瞥见了地上的异样。

视线相对，小人心里兴奋起来了。

那个自己在意已久的她，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自己的人生是否会结束在这里，全看她接下来会怎么做了。

这一刻，月海背着从阳台透进的光，高洁美丽的样子，宛若神明。

月海走到那张纸旁边，心里还在想着这张纸怎么会在这里，但随后就注意到了那个圆圈里的小东西。

可是柳眉微皱，她似乎并没有想到那会是一个小人。

“奇怪，最近家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虫子。”

抬起了脚，在她拖鞋底下的纹路里，赫然有着人形的残骸。

面对头顶地庞然暗影和似乎迫在眉睫的死亡，被误认为是虫子的小人并没有被恐惧支配，相反的，一股病态的思维在他脑海里生根发芽。

“或许，死在你的脚下……也没什么吧。”

时间仿佛变慢了，小人看着在自己正上方缓缓降下的、还粘着零星几个其他小人的鞋底。对月海说着她分明不可能听得到的话。

或许是极度的悲哀，或许是对死亡的无力，小人的心中竟有了一丝嫉妒。

在她的鞋底上，自己竟然不能做第一个被踩碎的小人。

狰狞的残肢断臂，因巨大压力而爆开的身体，鞋底的地狱般的情景和平时温柔似水的她，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她一定是无意的吧，那个对谁都很温柔的月海，绝不可能是会去故意踩死小人的那种人。

只不过是那些小人擅自出现在她的面前，被误认为是虫子罢了。

不管是看起来像是虫子的小人，还是生来就很渺小的、真正的虫子，都会在她的鞋底被平等的碾碎成一滩模糊不清的血肉。

只是踩碎了小虫子罢了，她怎么可能会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呢。

渺小的虫子，似乎是生来就要被人类踩碎的，而现在在鞋底阴影下的小人，对于她来说，好像和虫子真的别无二致。

虫子能做到的事，那个小人也能做到。

毕竟人类是不会只是因为别人轻轻踩上去就会被碾成平面的生物，现在的小人，似乎真的不再是人类了。

鞋面贴上了小人的身体，透过倍于自己身高的拖鞋的底面，从脸上传来似有若无的、她脚上地温度。

不断迫近的压力，五脏六腑好像都移了位置，身体在本能的发出最后一次的颤抖。

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了，只有一厘米高的小人，无论怎么挣扎，也不可能阻挡得了十几万吨的重压。

心脏仿佛就要迸裂了，能听到自己脖颈处的动脉正在悲鸣。

就要结束了么？

眼前回忆起过去的种种，一幕幕画面飞快地在眼前闪过。

终究意难平，但这是自己做的选择，月海……

我还没能……

向你……

呜哇！

最后一口气也被挤出了身体。闭上眼睛，不敢面对最后一刻的遗憾。

在这样的时刻，如果抱着遗憾死去，怎么想都太过悲哀了。

更何况，是被月海踩碎这样的死法……也未尝不可吧。

就，这样吧……

诶？身上的重压消失了。

月海停下了动作，也许是第六感，也许是别的什么。

她想起她在厨房里碾死过一个有点不太一样的虫子

那虫子被碾碎的后的痕迹是红色的，在那个时候就感到了一丝异常，不过已经踩碎了，再去纠结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说起来，那家伙让我这几天呆在家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

俯下身，看着那个圆圈里小东西，好像不是常见的虫子……

把小小的身体捧在手心，终于看清了那个小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楚一仪？怎么会？”

被眼前的光景震撼到的月海，还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而在手心里，感受到她温度的小人，再也坚持不住了，视野淹没在层叠而至的黑暗里。

在回旋的、黑暗中，有数个声音回荡在脑海。

有莱茵的，有维克托的，有后辈的，有那个恶魔般的女孩的。

最后是月海的声音。

那似水温柔，愿久溺深海，刻入灵魂，在那温柔声音的伴随下，小人沉沉的睡过去了。

……

我，我死了么！

睁开眼睛，手胡乱的在身上摸索着。

确认自己的生命还在，身体也很完整。

周围有着淡淡的荧光，虽然很暗，不过姑且能看清一些东西。

这是什么？自己身后，是一块巨大的发着白光的物体。

眼睛适应了光亮之后，楚一仪看清了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屏幕？

看起来像是文档的界面，闪动的提示符，刚才还有人在用过。

对了！我这是在月海家，我没有死，那这里……是她的书桌？

借着屏幕的光，能看到屏幕侧边是一株绿植。在我的另一边，有一个大型的白色物体，那上面排列有序的方块，应该是键盘吧。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回过头，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看不真切，第一反应是躲藏起来，但是理智告诉自己，那应该是月海。

自己还活着，应该是被她救下来了，也就是说，自己被发现了。

影子走近书桌，屏幕溢出的光打在她身上的曲线上，勾勒出令人遐想的轮廓。

“月海！月海！”

小人跳起来朝着那人叫喊到，可是那人好似没有听到，拖开椅子坐了上去，一只手拿着的水杯，穿过数百米的距离，越过小人的头顶，砸在世界的另一边。

Dooooooooooooong

“啊……！”

声音震耳欲聋，小人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这样的动作，引起了那人的注意。

“啊……阿一，你醒啦。”

声音好大。小人还是捂着耳朵，就默默注视着面前一脸开心的月海。

察觉到什么的月海立即收声，随后换做很小的声音轻轻说到。

“我是不是……很吵啊……”

“没有没有，是我现在太小了。”

即使是这样的声音，在小人听起来依然很大，不过终于可以不用捂耳朵了。

……

数日后的，某个晚饭后的有意之举。

在两条长腿之间，是她一步走过的路程，此时的她正停下来等待着我。

但是我们的差距太大了，根本没有一点点挣扎的可能。

虽然这种情况在一开始就预想到了，但是却远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恐怖。

不行！根本一步都动不了！

刚才答应她的时候做的自我安慰还有心理准备，此时就像是个玩笑一样。

虽然对我无微不至照顾的她那样温柔，可当现在她真的站在我面前抬起脚的时候，那针对我而来的、无形的威压如山呼海啸一般袭来。

记忆里温柔的那个她，如今正以看垃圾的眼神俯视着自己，本就被体型差距凌虐过的精神在一瞬间被摧毁殆尽。

感觉活着的价值都被生生剥夺，别说逃走，就连让僵硬的膝盖弯曲跪在地上都做不到了。

白皙长腿曲线延伸到天穹之上，跨过头顶，踩在视野的另一端。在她长款的毛衣下摆包裹起来的黑暗里，隐约能看到诱人的雪白底裤。

仅仅一步，就越过了近百米的距离，而我们约定的路程被她一下走完了一半。转过身体两手叉腰，半弯下腰肢俯视着脚边尚还一动不动的我。

“小楚，你怎么没动啊……”

“……”

“小楚？”

无法回应。不仅仅是她听不听得到的问题，更多的是因为我根本无法发出声音。明明张大了嘴，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

不过，听到了月海的声音，现在姑且能迈的动步了。

顶着无穷无尽的威压，硬着头皮挪动着步子，令人绝望的差距，我的世界被她的影子整个占据了。

大口呼吸，努力让自己保持住这个尚且可以前进的状态，假若被她发现自己已经被吓到动弹不得，那就无法认同自己和她是对等的存在这件事了。

“小楚，加油。”

看着我奋力跑过她一只鞋子的距离，从天穹之上传来的她的声音，地面在微微震动。已经不想再跑了，这样毫无意义的比赛有什么意义么？

关于她提出的这个建议，我根本没有反对的资格。

回想起我们一起在傍晚慢跑的情景，那个身体素质并不是很好的她，总是需要自己时常停下来等一等。

接过我递过去的饮料，她眼睛里总会露出像是小动物一样的、凶狠但十分可爱的光。

而现在，在这样的差距下，被那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盯着的、在她胯下奋力前进的自己，在她眼中说不定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吧……

不，比那更甚，是虫子、亦或是垃圾般的存在吧。

求求你，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盯着我了……

其实她的视线相比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硬要说的话，她在尽可能把这个男人当做和以前一样的来对待，只不过，面对这样的小东西，怎么都会想去欺负一下。

跋涉着的小家伙，正一点点的挪动着，终于到了自己的另一只脚附近。

看着他努力的样子，一定很害怕吧，这样的话……

她轻轻抬起了右脚，慢慢转过身，将脚放到了小人的右侧。

仅仅是放下了脚，鞋底碰到地面产生的风压就将那小东西险些吹的跌倒在地。

被我的动作吓到了么？好像跑的更快了点呢。

呀，快要跑出右脚的范围了，那么，这次是左脚吧。

Donnnnnnnnnnng！

她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一直要把脚踩在我边上，难道是跑的慢就要被踩死么？难道我的价值只剩下被她玩弄调戏了么？

不行，我不想死，我还不能死在这里！不同于求生的本能，似乎还有种奇怪的执着在影响着小人的心理。

一步一步，她小心的挪动着脚步，重复十几次之后，约定好的终点马上就要到了。

而小人此时跑出了她脚的范围，不知怎么，她似乎并没有继续迈步，难道是要将这次胜利让给小人了么？

毕竟他现在只是一个小人，毕竟这也只是自己一时兴起，像这样没什么意义的比赛，故意输掉也没有什么。

更何况他已经这么努力，在这么艰难的环境下还没有放弃的样子那么可爱。

而且，就这么让他赢过自己的话，说不定也能让他找回一点自信吧。

可是，好想，就这么把他所有的努力……

一只脚缓缓抬起，越过了小人的头顶，阴影覆盖住了小人身前身后的大片地面，缓缓停住了。

如果就这么踩下去的话，不仅仅是他的努力，连同他的身体、他的人生也会被我一并踩碎……

不可以，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但是，我还是好想……抱歉了，小楚。

脚掌向前狠狠踩下，正好压过终点的标线，拖鞋的后缘就砸在了小人面前的不远处。

从脚底被挤出来的、巨量的空气，汇成极度强大的气流，一下就吹飞了小人，让他被吹飞了很远很远，方才努力了快一分钟的路程，被一瞬间付之东流了。

对他来说不仅仅是这一分钟的努力消失了，也不仅仅是输掉这场比赛而已。

她的长腿已经跨过了那道线——那道终点线，那道人与虫子的分界线。

碾碎了尘埃，碾过了小人这段时间努力奔跑过的路程。也碾碎了小人的仅存的、不知道还剩多少的自尊。

小人倒在地上，身处她的阴影里，或许，这一辈子，也只能活在她的阴影下了。

作为虫子，作为宠物，以取悦她为毕生的任务，以服侍她为每天的目标。

……

但是，他曾仰望星空，也曾幻想过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

将那被摧残殆尽的、奇怪的自尊心替代掉的，是他一直以来走在这条路上的种种经历，还有为了梦想而做出过的努力。

方才还有矛盾的心理，在现在悄然间改变了。或许是变小了的缘故，观察力变得精进了很多，窗外的叶片，不经意的滑落，随着风飘舞着。

即使是每年都会到来的深秋，也总有小虫子在努力的活着吧。

人类的科技如此发达，能够漫步宇宙、行走深海，拥有着能够将整块大陆移动的力量。可是我们却从未真正战胜过虫子，现在的我，虽然只有着尚且不如小虫子的身体，但是我还有虫子所不能及的智慧。

维克多、莱茵，还有实验室的大家，他们还在努力着，我们不是要夺回我们的东西么，明明已经拥有了改变自己人生的力量，又怎么能在这里被打倒？

一定不能倒在这里，大家还需要我。我的研究还没结束，我还有能做的事，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现在整理下思绪，月海没事，那么我的心事也就可以放下了。换种说法的话，那个温柔的月海一定会愿意帮助我，她会作为我的力量的。

从地上爬起身，此时的月海正蹲下来看着我，温柔似水的眼睛里满是关切和歉意。

无可厚非，欺负弱小的事物是生物的天性。丛林法则就是如此，月海当时救下了我，让她欺负一下又能怎样呢？

那么，现在的话，可能要想办法拜托月海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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