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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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八岁沙加就曾经想过：我要去睡双子宫的地板，那个温暖平和的地方，距离外头的世界目力可及又还算遥远，摆在恰好的位置，真正人间与圣域的分界线。很难说他对双子座的种种都有所不同于他人的注目是不是也有这个念头的原因，但那时候的沙加——他又小，又脆弱，又迷惘，从苦痛中走出来又到另一个苦痛的地方去，从白羊宫到双鱼宫，处女宫被夹在十二个殿堂的中央，无论摘星下海，比他所有的同僚都坎坷，合该原谅他产生过一些难以启齿的渴望。但他从没有对史昂讲过小小的自己这个小小的心愿（当然后来很快也没有机会再同“真”的史昂讲），好像懂事是那个时候他天生学会的事情，至少告解教皇之前应该先知会一声双子座，只是他也没来得及走下去那段漫长、颠簸、甚至危险的石板台阶，撒加也不见了。

人类之中常把这种肉身消逝之前突然记起某些事情的反应叫做“回光返照”，一照照出青天白日的刺眼，倒也是他们这群人才办得到。沙加又在处女宫醒来，从废墟上眺望下去，依旧见不到山脚小镇哪怕一支被孩童插在房顶的旗子；再往上看，钟楼无人点火，漆黑的夜空倒下来裹住大地，很多长大就被他抛在脑后的常人的意识突然淹没了他的脑海，叫他迈开赤足，往下逡巡而去。

艾欧里亚坐在狮子宫门口吹风，见到他下来，正一顿一顿地绕开尖刻的碎石走行，如缓缓降落的流星。不知道该怎么问候，所有人都先沉默了一会儿。复生前的习惯叫艾欧里亚不那么热衷于探知活佛的心中所想，最多猜测一下，很多念头就转瞬即逝。沙加，你好哇。他没问你去哪儿，总觉得这时候问得太细致并不礼貌。沙加遂冲他歪歪头：你好，艾欧里亚。我先过去了……嘴唇都没有怎么动弹，还是一朵净水中尚未绽开的莲花。他没直说我去双子宫，当然了，为什么要说？这几乎会是一个他连佛祖都不会告诉的秘辛。

到双子宫去，那里是他早早遗忘掉的一个细小心愿的终点。但双子宫里或许也有一位它应该存在的主人。撒加、加隆，或者他们都在？沙加想通过小宇宙感知揭开这个答案，却意识到那种心意相通的感觉似乎已经全然从体内抽离干净，那就只能是他在混沌之中已经付出的换取肉身的代价，也只好光凭人类的感念去思索一下撒加。于是七情六欲，全部都攀附到脑海中逐渐成形的高大身影上。那家伙，撒加，在还是他（以及穆、米罗这些同龄人们）的撒加哥哥的时候就对自己格外关照一些，沙加想，后来那人做了教皇应该依旧如此，看他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中都带着些微妙的委婉，十几岁时以为是对他这种高战力人士的客气，之后穆为他揭开真相才彻底恍然大悟，原来那不是教皇对处女座，是撒加对沙加的语气。

你要去哪里呀，沙加！——进了巨蟹宫，背后不免升起一股凉意，倒给他的若有所思增添一些适合但没必要的气氛。迪斯马斯克就像那台制造气氛的干冰机，在他心爱的柱子前摇曳。沙加看看他，又看看柱子，仿佛少年在离家出走的半夜撞到墙上突然鸣叫的夜猫，猫也不太敢张口撕咬，只有纤细的柔软的短毛飘浮，叫他清楚自己倒是不会遭遇夜袭，只是方才在思索的事情又重叠上来，想反过去问问迪斯马斯克，在那共谋的十三年里撒加有没有也那样地对过你？但所幸还是没有开口，如果他真问了，恐怕天一亮圣域就有了本新的八卦小说在四处传播。

去走走。沙加平静地睁开清澈的眼，希望总喜欢探知什么的蟹最好不要跟上。希望至少现在，最好不要有第二个人猜到他的小小的愿望。

#2

加隆在很有必要地装睡。闭上嘴巴，阖起双眼，一动不动地，就能让兄长多说一点有人清醒的时候他不会说的话，在哄骗撒加这件事上他好歹还是有点经验之谈——至少，加隆打算装到撒加真的开口说话为止——却先听见钝感的脚步，裸足才是这种声响。你啊……撒加开口了，但背对着他，面朝走过来的人。你啊，有什么事才会这时候来访？

加隆想翻身过去，好可以眯起眼睛窥探一点，但他要真这么做，兄长一定会讲：他睡了，我们换个地方再说。加隆只好用耳朵来构建一个在交流中逐渐诞生的一切，一边是兄长，一边是缓缓吐露出心的家伙，两种吐息碰撞之后从会言语的胎盘里生出新的世界，而沙加的声线此时变得柔软却清脆，一听就只能是他，只说一句话就仿佛已经能瞧见他柔和的身影，在深夜里颓然地发光。

沙加说：撒加，我想你应该帮我找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语气竟还是毫不客气的。加隆在角落里偷听，觉得自己真应该爬起来指着那人替兄长回应他，那你来睡这，行吧！但兄长显然比他有耐心得多，面壁的加隆只能听见却看不真切，那时候撒加平静地说好，如果他真的一骨碌从床板上起身，除了沙加顾盼生辉的蓝眼睛，他还能注意到撒加扶在墙侧、正微微颤动的手指尖，它们在虚空的抓取中抓到一点灵感：但是今晚的话，双子宫也许不行。视线落在了弟弟身上，这个装睡的小家伙听见他继续说：或许你愿不愿意去教皇厅？

……那还得了！你可真能想啊撒加！加隆几乎立刻就要从双子宫硌人的床板上跳起来了，还好沙加先他一步否了这个提议，当然啦，他对教皇的寝殿毫无兴趣，前来所为的也不过就是想和如今脚下这方土地稍微亲近，结束他延迟十三年才和肉体一起苏醒的小小遗憾；况且圣域里夜深人静，却多得是人无法入眠，他们需得一阶一阶越过那么多同僚的视线，才能堪堪找到一个可以陈列自己的房间。那当然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

沙加指了指另一个远离加隆的角落，那里就行，天亮就走。这已经叫人知晓了他的决心。加隆再怎么心不在焉也该听出这件事应该就此告一段落，索性彻底不再搭理眼皮外面的芝麻官司，开始放任听觉随意流淌起来，只感觉到撒加沉默了一会儿，一阵衣料摩擦的声响接踵而至，大约还是同意了，可他不就是那样的人吗，比星团燃烧更暖烈。加隆想，这样就该好好睡觉了吧，睡过这个复杂的夜晚迎接真正的全新的一天，双子宫会变得静寂。然而事实上越静寂越衬出很多窸窸窣窣的杂音，撒加的声音、沙加的声音、裸足在地板上逡巡的响动、石柱的某处正悄悄碎裂，波云诡谲里一定藏着点没有明说的东西。

撒加或许到沙加身边去了——不知道他是站着、坐着、或者躺着，反正用最后一点兄长的爱护来解释他远远离开加隆的行为，加隆认可了这些，此时只想听见更多的可能。他死死闭着眼睛，努力让意识都到耳朵上去，沙加叹了口气，撒加也跟着深呼吸；沙加说撒加？撒加说哎；沙加轻轻浅浅地让加隆听不真切了，撒加也呜呜咽咽，好像双子宫的房顶淌风漏雨，掉进来无数外头象征活着的虫鸣。

他们究竟在怎么的、在交流些什么呀！加隆想，我真应该早一点就爬起来。

#3

谢天谢地，这天真的还是会亮的。未眠的加隆听见守约的沙加又缓缓经过他身前的裸足音，可能还挽着他的长袍裙裾，跟着另一双脚也逐渐离开了双子宫，天地之间终于容下他大喘一口气。

当撒加和沙加一前一后走出双子宫，撒加指了指侧面一块延伸成观景平台的断崖，示意我们可以去那边看看日出。好吧。沙加点点头，就像所有平常人喜欢的那样，在脚下迈出两步之后还是回身瞧了瞧那个希腊男人，想起他昨晚伸手去找自己纯色的衣角，轻拥上来，收紧一点点，就一点点，然后又像死去一样平静掉气息，留他自己在双子宫地板上浑身战栗地“圆梦”。沙加以为撒加也突然回到了他的七八岁，那时撒加还是十五六的少年，喜欢照顾人，喜欢奉献，但是当太阳逐渐爬上圣域前的海水，撒加走上前来迎接于他们而言实属理所当然的金黄的洗礼，靠得那么近，近到如果有人将身一侧就势必亲吻对方的侧脸。

撒加，我是有些求知欲的，我想知道你是因为何事，会想要来爱我。沙加把目光移下，眼观自心，俨然一副又在脑海里翻找以前发生过的事情的样子，他还是有够慈悲，要主动找出些证据剖给撒加看，作为他胆敢面向朝阳替人承认感情的理由。撒加想要开口，但在那之前一阵风从海上卷来，把沙加丝绸似的长发吹拂至他颊上，凉如片片搁在肉皮的刀刃。

撒加还是躲开了，上前一步又扭过头，遮住半身的太阳，狠狠注视着沙加眉心那颗清晰干净的朱砂。他真的很少因为这颗朱砂觉得沙加有多佛性，只是从十五岁开始，仅仅怕那个小小的、脆弱的、迷惘的小孩因为这颗朱砂的来临故意把自己放在远离人味的地方。那时候他和艾俄洛斯差不多喜欢念叨，但永远也没和别人念叨过，从白羊宫到双鱼宫，处女宫被夹在十二个殿堂的中央，无论摘星下海，沙加比他所有的同僚都坎坷，虽然他倒是一副天生且一定更能克服的样子，可撒加只能管住自己的脑袋——显然也没能管住，总在多余的挂念中被还没复生的那股邪念添加两笔更深的在乎，然后就跟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他体内膨胀、生长，昨晚他终于可以毫无顾虑地敞开一切，才流露在每一根想去碰触沙加的指尖——这其实多半还是在此时此刻，他能够理直气壮把所有可能引起争议的想法都推给早已经替他去世过的另一个人格的借口。

如果他们是普通地相逢了的人，撒加还是可以挽起沙加的手，冲着缓动高升的太阳硬讲一讲他的心路历程：二十八的男人了，有个偶尔不那么听话的弟弟，心里肩上都有十分庄重的使命要去完成，那还是天命，不可以也做不成什么彻底的反抗。这种总是把个人的情绪感动放在深明大义后头的人啊，就大多应该会有一次讳莫如深的心动。心动，撒加甚至不明白沙加懂不懂得这个词，甚至还想顺口与他做一次解释，但是他要用希腊语？印度语？英文？听说现在国际上第一书写语言是法文，难不成此时此刻要手牵手往上走去，去到水瓶宫找无辜的卡妙先生求救，兴许都还没起床。他终于开始意识到小宇宙消失之后会发生何种可怕的交流事故，但沙加在他沉默的这时又抬起头来，一双好似早已释然的蓝眼睛在给他提醒，何为心动，不也可以直接用胸膛里他们失而复得的东西证明。

撒加终于去抓住沙加生白的手腕，放肆又虔诚，叫那只掌心按在自己热帖的皮肉前，还在看那颗朱砂，他说就现在，因为我还活着。

活着啊——这真是个永远难以结束的话题。沙加也问过佛祖，生和死，里面匆匆有爱的字眼，之前他生过，也死过，现在爱起来旁人，果然还是没那么得心应手。后来和撒加从一处山间小路走了下去，绕过前面两处朋友们也许还在休息的殿宇，时代真是更迭了，（退休的）黄金圣斗士们还在瞌睡，罗德里奥村已经起身开始日复一日的继续活着。撒加带他找个了地方吃早餐，松软的蜂蜜面包配一点浆果汁，撒加说你到底喜不喜欢吃甜的啊，沙加说都行，店家的小女儿出来给他们的桌上插了一把花；撒加继续说那咸的呢，沙加一边数起来小雏菊的花瓣有几片，一边说你难道也常这么问——停了一停，然后坦然笑了——是的，你以前是也很喜欢这样问我们。以前什么时候听沙加用这种语气讲过话，撒加低头去看自己面前的陶瓷杯子，他温柔的本性好像还一时接不太住聪明人突然的亲近，但他开始期望以后，日升月落，天长地久，他也是聪明人，会学会该怎么轻巧地接受。

#4

撒加接了城户纱织一通电话，学习怎么爱人之前还是先学了怎么习惯现代科技设备。女神让他做点人做的事，装装修啦，搞搞慰问啦，做做下一代教育啦，其实和那十三年间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从前是未雨绸缪，现在是可持续发展——从前要专门拿来忧心忡忡和自我斗争的时间在心底挪出一个空位，就可以拿去爱一下别人。反正他是这样计划的。只是如果再碰到困境，以前还能向大家的老师求问，现在史昂在江西养老，即使国际长途电话费不是他应该考虑的问题，他也不觉得天天看人烧瓷的老爷子能懂他的意思。

爱啊，爱对他们来说标准答案就应该是女神温暖的掌心，然而后来有一天他们又有了可以存在另一套思想的权利，因为习惯的事情已经经过二十八年，突然之间还是有些无从下手。

这少年撒加的烦恼来得是不是迟了点？

#5

教皇最近有点奇怪。教皇每次来竞技场视察训练课的时候，他都好像很喜欢抬头看一看十二宫的方向。几个新来的杂兵凑在一起躲阴凉，七嘴八舌杜撰一点小道消息以供消遣漫长的白天：一个说教皇舍不得双子座黄金圣衣，一个说教皇在烦心等一下又要走上去太耗人力气了，一个说教皇担心加隆大人在炸厨房。哇，那真是不管哪种情况都是天大的麻烦呢！艾欧里亚上来把这些人又抓回太阳底下罚站，声称再不听话偷懒的还要挨个给一拳，但当他举起自己沙包大的拳头要把恐吓做得更像那么回事时，他其实也不禁想要好奇。他是处女宫唯一的邻居，知道的不得不比别人多一点，有时回来晚一些，很容易注意到自己漆黑的殿宇后透着摇曳烛火的处女宫的石窗，教皇和他的活佛邻居总在那里挨靠着观星，大家都一动不动的，真是时而浪漫时而诡异。教皇是不是在处女宫看星星的时候着凉伤风了？

艾欧里亚还是年轻气盛的，没那个兴趣冲着毫无波澜的事花费好久时间，其实每次他如果再坚持一会儿，就能得到实际上也无关紧要的答案。从狮子宫看向处女宫的石窗，能瞧见撒加还是更多将视线落在沙加身上的模样，他在这个时候就不做教皇了，卸下沉重的挂饰华服露出疲态，烛焰近处明暗的脸颊像处女宫仍然斑驳的砖墙，贴在沙加光裸生白的后背上。他也许就是喜欢和人有些皮肉上的厮磨，切实打在肉体上的感触才一定是真的，说不好是不是之前脑袋里那个坏家伙留下来的恶习，撒加第一回硬想摸一摸沙加瘦削的薄弹的腹，招惹得沙加直接反身咬了他一口，小臂上猛然一个血痕，这可是活佛的牙印啊。那天撒加半开玩笑地说吃荤可以不先从我下手吗，沙加意外地没有继续凶他回去，只像座悄然立在处女宫的雕塑，忽地又和无尽天地融在一起，注视着那块血淋淋的皮肉许久才轻轻叹气：我还没能领悟啊。

领悟也不肯定会是什么好事，撒加想。那是沙加没有见过他领悟之后窘迫的模样。有一天，他和沙加背对背地身接大地平躺着，身下石板边缘全都细细雕刻成莲花瓣。你要留在处女宫，就只许这样睡啦。沙加说，临入眠前伸手抚摸他反翘的头发。真专制。在双子宫的时候也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这也是自己默许的，怪不得谁。撒加一点一点拆解自己对沙加的迷惑和情绪，闻见静寂的殿宇内飘浮着隐约的檀香，这种从感官开始的包容让他很想敞开心扉，很想放出一些念想，手掌去按他念想的根源，脸颊在漆黑中浸泡热汗，身体在神佛铺天盖地的凝视下舒展。撒加结实的肩臂、蜿蜒的后背、深曲的小腿，通通铺陈在莲花的中央，烫夜在他鲜活肉体里燃烧下的灰烬从石板渗透进更深的地面，假如白天沙加捧着花籽去处女宫后园半路恰巧掉落了一颗种，兴许明早就有花朵将替他盛开，像这个时候他脑袋里明眸善睐的沙加一样漂亮。

他在沙加的身边“领悟”，齿痕才消下去不过几日，属实是胆大包天。但全宇宙也只有沙加能控制住他的感觉器官——而且，也只是从前，现在没人能再送他一次天舞宝轮，除非沙加今夜肯大慈大悲，亲手原谅他的醒觉。又一次堪比银河星轰鸣的巨响在大脑里爆炸，他比谁都熟悉意识崩塌的滋味，那个被他拿来肖想的沙加化成娑罗花色的粉红泡沫，他们的信仰可以从混沌的碎裂中产生，而弱小人类的体内只能诞下一团转瞬即逝的血肉。撒加在那兀自流淌着，仿佛自己早被超度，他想看看自己现在到底成了什么样，有没有比亲眼所见沙加幻化而去的时候更狼狈。但那时候尚且还有人催促着强逼着他继续随波逐流，这时仅仅有一下轻触的实感推推他的肩背，回头一看，蓝眼睛在夜里活生生地闪烁，注视他如同处女宫无处不在的香料味从皮肉里扎入骨骼。沙加像他心爱的沙加，抱住他，宛如莲花又沉入净水中央。

沙加一定闻见他手掌心的腥味，是每个凡人成活的味。你好可怜，他心想道，好可怜，又好可爱，暂时让我这样形容一下你吧，心爱的人呀。沙加感觉到安宁，欢欣，甚至还有一丁点兴奋，像他小时候终于学会掌控魑魅一样，他还想去掌控一下撒加，在这个盲目的爱欲横流的晚上。

#6

沙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如果你只用眼睛去感受他，只会觉得庄严、恒久、温暖。天亮之前，也就是这样一个人站在家门口，穆才不会想动用一下现代圣域设备把人扭送给山下的正规希腊警察。他让沙加进来白羊宫，只有专门拿来待客的那张桌子上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沙加问你在通宵吗？穆摆摆手，不是，今天上早班。

过了一会儿端上一套茶具，这可是童虎老师珍藏的雪顶含翠，穆说，好了，来讲讲你有什么闲话，要天还没亮就跑下来。壶口倾泻出来暗色的水流，沙加望向茶杯里他的倒影，眉间的朱砂也不再是鲜红模样，他皱一皱眉初初思索，只听见身侧又传来清脆的敲击声，穆没有打算专门陪他谈心事，又拿来一件圣衣手甲开始竖起耳朵修修补补。这就是大家都有事做，只有他一心投在恋爱，也不能说这不算教皇派给他的任务，只是昨夜终于得到一点进展，却比从前为他第一次杀了什么人还要动魄惊心。

要他到底该怎么开口转述一次耳鬓厮磨才好呢？首先回忆，回忆到过早的时候，他还在恒河处陪伴佛祖听世人的告解，也有年轻的女孩前来讲她与人私奔生子的秘密，她好爱他啊，可是为何因为相爱也要跪行前来；现在也轮到他了，要诚实地把记住的一切和盘托出。他最记得的竟然还是撒加的睡相好似和十三年前那个双子座的大哥哥也没两样，只不过现在那人裸着肉身，着实想不到太多温馨的一二三。他先抱了会儿撒加，撒加才翻身摸索上来，盯着他死死看，从蓝眼睛看到额朱砂，看到薄薄唇线，长至腰侧的头发也从背上散下来，好像散得很视死如归。撒加其实不应该依旧坚持做个温柔男人，但他一定如此，只好当作这就是本性的裸露。裸露在那朵他睡了十三年的莲花上。

在那朵莲花上，撒加又开始流泪，用下体的清澈的眼泪润湿沙加几近干涸的生魂。沙加，撒加说，现在你不会再咬我了哦。咬你？他很聪明，伸手去抚摸撒加臂侧消失的牙印，又仰头露出脆弱的细白脖颈，可以还你一个咬我的机会。但是撒加不，撒加已经把所有能狠的情绪都丢给他另一个这时候能拿来思考的自己，脸上依然万分柔情。他说算了，其实已经没有还未搞清楚的事情了，来把一切继续吧。——甚至进去了，也还是怎么都不敢说得露骨一些，被庄严的、恒久的、温暖的沙加裹得一生也没有如此满足过。你呢。撒加问，去虔诚但骄傲地亲吻眼底那颗朱砂，他确信爱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像沙加确信死亡应该结束于他的手中，和两棵树下。

#7

“我把撒加招惹哭了。”

是真的，的的确确如此。我从来没有说过谎。他在我的安静漆黑的处女宫，在星云识相地隐去的深夜，用下体哭得宇宙银河在他深邃的眼中一起沸腾，而且——我也一样。在学会那种爱，不是女神掌心所有的爱之后，发现其实此等小事根本不会引来任何信仰责怪。撒加这一次没有淌下血泪，但讲话的声音却更颤抖，他说会有很多八年、十三年，哇，他在说什么呢，其实沙加这种过早透支过未来生命阶段的感觉的人，也只是想要这一刻就好了。

穆依旧视线放在那块千疮百孔的手甲上，偶尔需要再捻上一点银星砂才会侧身过来去找桌上盛满大半的盒子，然后看看沙加那个超然的模样。哈哈，还真像你会做出来的事，他打从你七岁开始就对你没辙啦。八成是和史昂学到的，也不过才二十却喜欢用这种老年人感慨似的口气来调侃。沙加端起面前那杯雪顶含翠，想到之前有一次，他百无聊赖想去教皇厅散步，走到一半见米罗被卡妙修罗加隆合谋灌倒在摩羯宫，他心不在焉一晃眼还是把那位海将军大人错认成撒加，路过之后开始自我反省：你还是不够熟悉他，你还是不够擅长相爱。不过问题不大，他们可以尽情地再多跑回去处女宫的石窗前，用自己渺小的、脆弱的、仅此一双的肉眼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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