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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光,2

[db:作者] 2025-08-06 13:27 5hhhhh 4310 ℃

他的意思是不要提这件事。可是这件事是什么事,他的同伴知道或者不知道他在发光,有什么区别吗?瑟维尔问:“你带着的火焰,能融化那些死难者身上的冰,让他们安息吗?”

“去做吧。”拉赫特说,像是他才是对一切发号施令的那个人。

但是修凯尔坚定地,坚定地说:“不。”

“只不过是烧毁一些尸体,还是他们自己的人让你这么做的。你又没有……”

“我不会这么做。”

拉赫特朝着人类的方向,傲慢地点了点头。

“我的伙伴拒绝这么做,如果你想要毁掉那些尸体的话,等我们的交易有了结果,你得到的火焰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不要说笑了,拉赫特。”修凯尔说,“他们应该被埋葬,而不是……不是被这样的火烧尽。这是在亵渎他们的遗体。”

“真是可笑,还有人想要得到这火焰,从而得到一座永恒的墓碑呢。”拉赫特对此嗤之以鼻,他没有被修凯尔拉着的左手轻轻地抚摸上了自己那只完全失明的眼睛,“或许他本来就是想烧掉这整座王城,这片大陆,让一切都成为墓碑,而他自己可以愉快地做第一个陪葬品,在世界被烧毁之后也不需要再付出任何代价。毕竟在国家毁灭的时候苟且偷生活下来的男人都是这样的。我说的对吗,国王陛下?想要得到这片大陆不曾拥有的春天,能够找寻到旁人根本未曾听说过的王国的珍宝,对外来人带来的毁灭欣喜若狂,你就是在魔王军袭击这里的时候抛弃你的人民,悄悄逃走,隐姓埋名活到现在的国王吧,你是不是有时候很羡慕帕普尼卡的那位已故的君主,才不想放弃这种能够彻底毁灭这片大陆的机会?”

“拉赫特!”他的伙伴突然用愤怒的声音开口了,“你够了!”

拉赫特静静地笑了起来,像是激怒旁人与自己的伙伴是他唯一的娱乐来源。

“说得好,为了避免被扔掉,我还是应该少说一点话。”

“拉赫特,”人类的愤怒变成了叹息,“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我。”

那个浅蓝色的生物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隔着眼睑抚摸着自己的盲眼。而修凯尔没有松开他,就像彼此伤害已经是他们确认自己在对方心中位置的唯一方法。

瑟维尔在沉默了很久以后,终于开口了:“除非你们对我吐露心扉,我不会也不愿知道在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你们之前经历过什么,今后要怎么继续走下去。可是如果我真的是你们口中所说的那个贪生怕死的国王,为什么我会用王国中最珍贵的事物,这片大陆的冰雪之源,来向你们交换只会带来毁灭与死亡的火焰?就算我想要全世界与我陪葬,我为什么不假装无知地将那块美丽的宝石高价卖给一个外乡人,然后搭着他的船去往本应继续丰饶的大陆,比如说霍尔基亚,然后靠在躺椅上,举着酒杯欣赏帕普尼卡的海滩上落下冰雪的模样?”瑟维尔摇了摇头,“年轻人们,我不知道在你们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什么甘心承受这样的痛苦与自我放逐。但是如果这块宝石能够将你们从痛苦中解救出来,就算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也无妨。”他恳切地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抓住了拉赫特捂着眼睛的那只手,浅蓝色皮肤的生物似乎颤抖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像抖掉一只苍蝇蚊子一样地抖开他。

瑟维尔感觉自己永远不会得到回应的时候,听见了被他握着手的人低沉而冷淡的声音。

“我们不会食言。何况是对人类。”

这个家伙,明明自己也说自己是人类,为什么还要对人类这个词语这么加重语气。

瑟维尔不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他大概也知道面前的两个骑龙而来的人虽然看起来还很年轻,但是也参加了那场人类与魔王军之间的战争。他们是曾经挺身向前,保护着很多像他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贫弱人民的战士,有的时候他们获得成功,有些时候他们不幸失败。他们在挺身向前的时候并不会在意身后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而在战争结束以后,他们曾经保护的人民却也不再需要他们了。

所以才需要永恒之物来纪念。瑟维尔在心中默默地说。他或许想要说给这两个年轻人听听,但是既然他的话只会遭到嘲笑,也就就此作罢了。

“我们在那边还有个顶的屋子里休息到明天再寻找吧。”

修凯尔似乎装作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指了指不远处的废弃小屋。本地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虽然那确实是这片废墟中唯一有顶的房子,但是,

“……那是个厕所。”

“那就,正好我们也需要上厕所,不是吗?”修凯尔晃了晃牵着的拉赫特的手。

拉赫特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废弃,就连王城边缘的旱厕也已经不再臭气熏天了。三人在这冰冷的深夜里解决了生理问题的一部分,在修凯尔再次为了关心身心俱疲的胖男人,主动提到休息的时候,瑟维尔摇了摇头。

“白天反而不太好找。”他说,“白天很难看清雪的方向,而且对眼睛不好。”

对眼睛不好这句话并不是一语双关,虽然在旁边有眼睛不好的人的时候提到眼睛普遍会引起比较敏感的人类的不当联想。拉赫特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他抬手揉了揉自己冻得有点僵硬的长耳朵,这个动作在旁人眼里可能有点可爱,但谁也不会当面说出口。

修凯尔这时才发现,在他自己散发出的微弱白光之中映照出来的雪花飘舞的方向和他的耳朵与脸颊能感受到的风的方向有一个微妙的夹角。肥胖的男人在那个有顶的厕所里掏出了手炉,用燧石和火绒点着了里面保存着的石炭,然后把它塞在了毛皮大衣的底下。这两个旅行者虽然因为一些奇怪的原因显得不怎么怕冷,但是对普通人来说,想要在雪地里继续跋涉而不冻死,总是要有所事先准备的。心地善良的瑟维尔试图把食物分给两个旅行者,但是他们婉拒了他,像是他们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死,或者,更大的可能性,他们完全不想在厕所里吃东西,哪怕这里是附近唯一不四面透风的地方。

“雪花飞舞的方向真的能为我们指引到那颗宝石吗?”修凯尔问。

“如果这么简单就能到手的话,它肯定早就被别人捡走了。”拉赫特说,“这里又没有什么看守的怪物,随便什么人都能回到这里来,捡走他们看到的所有值钱的东西。如果只是靠一点雪花指引就能找到的话,宝物猎人比我们要专业多了。”

“这点说的倒是没错。”瑟维尔表示赞同,“但是外地来的宝物猎人如果试图在晚上寻找这块宝石,就会被冻死在风雪里,当然,比你们刚才看到过的,被暴雪怪冻死的人好一点。我们会定期回到这里,为他们收敛尸骨。在旅行商人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们也会定期放出一些流言,希望那些宝物猎人会因为这里的危险与贫瘠而不要再来了。”

“那么,或许我们也只是从什么地方意外地弄来一点奇妙火焰,试图骗取你们国家的珍贵宝物的宝物猎人,为什么你选中了我们,愿意用你们的宝物来交换呢?”修凯尔问。

胖男人在风雪中沉默了很久,“因为你们最初提到的不是宝石,而是冰。”他最终这么简单地回答。

在修凯尔散发的微光之中,他们逐渐接近了一片被冰雪覆盖的废墟。如果回到几十年前,这里还是欧萨姆冰雪覆盖的王城的时候,这里可能是外城中最不起眼的角落。这里只有仅能栖身,在雪下得太大的时候连屋顶都会被压塌的破旧木屋,但是相比之下,甚至连这些有破屋栖身的人都是这一小片土地上的贵族。在这片废墟的地下,阴暗潮湿,肮脏恶臭,但是多少还是比室外温暖的下水道里,充斥着垃圾,老鼠与蟑螂,这是流浪汉寄身其中的肮脏地盘,是所有城市不可或缺的罪恶之地。它过去是这个样子的,但是如今这里看起来只是一片被白雪掩埋的废墟,连老鼠和蟑螂都已经在啃食完人类留下的尸骨之后逃离了此地。

就像瑟维尔曾经说过的,世界上没有什么永恒的事物,所以他才要寻找永恒燃烧的火焰。

他们在漆黑的暗夜深处,依靠修凯尔发出的微光引路,在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缓慢地顺着雪花飞舞的方向前进,终于在它们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垂直落下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瑟维尔把手揣在怀里的手炉上,用哆哆嗦嗦的声音说:“我们要在附近找找最近的下水道入口,它可能已经堵住了。”

“没有那个必要。”失明的拉赫特说。

“等一下,你会毁掉——”

“那就没有东西可供交换了,所以希望你的乌鸦嘴不要应验。”

“你给我住手——”

修凯尔飞快地把拉赫特的两只手一起抓了起来,把他环抱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身体和脸颊,以及之中燃烧的烈焰完全地禁锢住了拉赫特。他转头看向目瞪口呆的胖男人,用恳求的眼神朝旁边看了看,像是示意他快点寻找附近的下水道入口,以免他性急的朋友摧毁这里的一切。

虽然男人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有多大的杀伤力,但是不管是能够呼唤巨龙的男人,还是体内潜藏着地狱烈焰的男人,就算他们看起来多么文弱,也不能把他们当成普通的人类来对待。

当这里曾经是城市的时候,下水道的入口肯定比现在这样子好找得多。直接从宝石的上空钻穿地面并非不是好办法,但是有非常高的毁掉宝石或者整体塌方,让三个人都被埋在底下的危险性,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寻找宝物,不是来送死。瑟维尔腹诽着端着手炉,靠闷烧着的手炉中的一点微弱的火光四处寻找,终于在不算很远也不算很近的地方,一处背风的小坡下方发现了已经基本完全坍塌,只在一片雪白中留着一个小小黑洞的入口。

既然下水道的入口已经完全坍塌了,那也不是靠人力能够轻易打开的。在瑟维尔垂头丧气地试图回到他的新伙伴中间,告诉他们这次的寻找彻底失败了的时候,他听见突然狂野起来的风在他的耳边剧烈地尖啸了一声,那声音几乎能够刺穿他的耳膜。他被那风声刺得流出了眼泪,抱着手炉弯下了身子,用两只手捂住了耳朵,而与此同时,巨大的声音在他方才站立过的废墟边上响了起来,拉赫特用平静的声音对他说话了:“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是他在小坡边站的时间太久,引起了那两个人的注意吧。或者是他们的感官比他要灵敏,在完全打开入口之后才开始变得浓重的臭气,他们在遥远的地方就闻到了。

一个长期封闭的下水道里面多少是能够憋死人的。瑟维尔想要这么说,但是这个出口足够大,能够和下水道里面交换的空气也就够多。往里略走一些,虽然臭气非常难闻,却也并没有感到非常头晕胸闷,这意味着以前的通风口多多少少还能继续使用。在终年积雪的玛尔诺拉大陆,这个下水道里面倒可能是最为温暖的地方。它不像是藏着寒冰之源,而像是藏着这一整片大陆的春天。

但是下水道里面的道路是纵横交错的,它曾经通向四面八方,在城市之下纵横穿行,收纳着整个城市的污水,垃圾与贱民。如果这片大陆上最珍贵的宝石在这里,为什么当初没有人在逃亡的时候把它带走?修凯尔和拉赫特带着疑问跟着瑟维尔前进,这个人类在下水道里熄灭了手炉,脱下了皮手套,像一个灵巧的皮球一样在他们的面前滚动。他们不知道在没有雪花指引方向的时候这个男人是依靠什么寻找那颗宝石的,或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宝石在什么地方,在户外依靠风与雪花的方向来寻找所要之物也只是故弄玄虚。不管如何,在大家都越来越靠近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时候,他们反而都变得沉默了起来,也不知道到底是怕一不小心就被杀人灭口,还是被丢在这里永远找不到出去的路。这样看来,能够把头顶上的厚重土壤打碎,或者召唤巨龙来掀翻一切,从而别人的任何诡计都将不起作用的人类要危险得多。这时如果他们互相把对方当成坏人,那么最糟糕的应急计划都没法起作用的也只能是那个胖男人。但是如果互相祈祷对方还有良心,都能让自己得到想要的东西的话,他们双方也都没有从一开始就说出真话,让这种期盼多少打了折扣。

“我们到了,”在转过最后一个弯角的时候,瑟维尔对那两个男人说,“宝石就在这里,我遵守诺言让你们得到了这块宝石,你们也应该给我我想要的东西。”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没有人能够相信自己寻找的东西就在这下水道的深处:一个只有入口没有出口,臭气熏天的黑暗密室之中。它就像一颗不起眼的玻璃珠子,被随便地扔在地上的污泥里,在它本来所处的绝对黑暗之中,没有人能看见它附近的污泥上凝固着一层薄冰,但是在瑟维尔携带的微小火源,和修凯尔的身体所散发的白光中,那层薄冰也和所有的冰一样,静静地反射着他们带来的光。他们想要寻找的东西根本不是那种所有人听说它的时候所自行想象的最晶莹剔透的美丽宝石,如果有谁说这就是宝物猎人们不寻找它的理由,没有任何人会对此提出反对意见。

虽然说这颗宝石是这片大陆的冰雪之源,它却藏在一个温暖的地方,并且没有把这里全冻成冰窟窿。大概它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强大的力量,但是它附近的淤泥上的薄冰非常明亮,像是要告诉他们:这不是普通的冰。

“是的,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瑟维尔觉得修凯尔说话的声音突然变得非常悲伤。

“只有他手里的那个瓶子的话,你没有和魔界烈焰的联系,没有办法操纵这火种,在你制造你想要的墓碑或者任何东西之前,你自己就会被烧得一干二净。”一边的拉赫特用冷静的声音说,“但是我们已经答应和你交换,就不会再食言。我们会送给你一部分火源,所以你需要再等待一会,站在外面等,不要朝里面看,听见任何声音都不许靠近。在交换之前,我们不会抢走宝石,打破头上的隧道顶逃走的。”

“你真的要……”修凯尔低声地说,像是他们之前悄悄地商量过某件事情,从未达成过一致,虽然如今这个男人准备妥协于他的同伴,却还是忍不住发出了最后的哀求。

“或许事情变成这样,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到来。”拉赫特静静地笑了笑,“没关系的,修凯尔,我的生命还很长,也流着魔族的血,多少有魔族该有的恢复力。虽然我将要失去的东西未来可能需要花费一整个世纪才能长好,但是在那之前,既然我要求你不离开我,那我就为了继续拥有你,来让你多少感到亏欠我一点吧。”

“可是这样不值得。”修凯尔微声地说,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恳求,又像是在期盼,“你一直拥有我,这是我同意的,不需要你付出任何东西。”

“我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怜悯。你知道的,修凯尔,就算你的本意并非如此,人类的怜悯与同情也总是伴随着可笑的鄙夷与优越感,那是我无法忍受的。如果我要做的事情能让我拥有继续活下去的意义的话,就让这只被黑暗斗气完全侵蚀的眼睛,真正成为能够通往永恒的火源吧。”拉赫特回答,“至少,我们不需要献祭掉那个可怜的人类,他这一路也受了不少苦。”

他不再说话,放开了修凯尔的手,像是用鼻子感受着宝石传来的寒气一样,缓缓地走向了那块宝石。在十分接近那块宝石,再往前走一步就能够踩到它周围蔓延的寒冰的时候,拉赫特安静地坐在了那块宝石附近的肮脏地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刀,将它叼在了自己的嘴里。他冷静地拔出了那把水果刀,横过刀背,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不久前从瑟维尔家里要来的铁制汤匙,拿它的边缘和刀背互相摩擦着,试图将汤匙磨得比利刃更加锋利。金属摩擦的声音传到了乖乖地等在这间密室之外的男人耳中,他瑟瑟发抖地小声问:“这是……?”

金属的刮擦声压过了他微弱的低语,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人能够拿过拉赫特手中的汤匙来检查它的边缘是否已经被磨得锋利。修凯尔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想要阻止他的伙伴,但是他的伙伴抬起头来,用失明的眼睛盯着他,那比他所有的劝说都更坚定的信念,压制着银发的人类只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站着,既无法触摸他的同伴,也无法去寻求任何帮助。修凯尔只能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炽热的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顺着脸颊流下来,虽然它们在半途就蒸发了,但还是一直不停地流着,在他的脸上刻下斑驳的泪痕。

拉赫特似乎磨好了所需的东西。他用自己的手臂试了试那把汤匙,汤匙接触他的皮肤的时候就像热刀切开黄油一样,轻易地划破了他浅蓝色的皮肤。他没有再往下用力,鲜红色的血从伤口里渗出来,顺着他的手臂缓缓地落到了地上,混在污泥里,一瞬间就看不见了。

浅蓝色皮肤的人类一声不吭地咬紧了嘴里的刀鞘,反手拨开自己那只暗金色的盲眼的眼睑,用汤匙猛力地,从眼窝的边缘戳进了自己的眼睛里。

发出惨叫声的是修凯尔。他见过各种可怖的场景,甚至自己也制造过一部分,他与不死族的怪物们朝夕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眼前的景象本来并不该让他动容,但是他惨叫出声,凄厉得就像被活活挖出眼睛的是他自己。

密室之外的胖男人,捂着耳朵蹲了下去,不敢听也不敢看,甚至不敢思考,只能让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卷成了一个圆球。如果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他就知道交换的代价伴随着那两个年轻人的自我伤害的话,也许他从开始就不会喊住他们,他梦想中的永恒墓碑永远停留在梦里也比现在来得好。

拉赫特没有让修凯尔闭嘴,他甚至没有去听修凯尔发出的叫喊声,只是咬紧了嘴里的刀鞘,甚至没有发出一声闷哼,就用一把勺子硬生生地将自己的那只盲眼挖了出来。那把被他磨得非常锋利的汤匙顺利地切断了血管,肌肉和神经,扯裂了眼睑,像从一碗鲜红色的番茄浓汤里舀出一枚黄金丸子一样舀出了他自己的眼球。在那只眼睛离开他的身体的刹那,眼窝与被撕裂的眼睑中喷出了大量的鲜血,沾湿了他留下一个血淋淋的黑洞的半张脸,但是他的另外半张脸上的表情是平静的,那只只是显得微微有些茫然的眼睛看着什么遥远的地方,就像他曾经遭受过与现在正在遭受的所有痛苦都只是为了这一刻的平静而存在。

“给我。”他吐出了嘴里的刀鞘,用嘶哑的声音命令道。

血依旧在他的脸上流淌着,大量的,似乎永远无法止住的鲜血,和人类一样鲜红的血,打湿了他的脸,他的衣服。拉赫特扔掉了汤匙,他的手中攥着那只暗金色的盲眼,在修凯尔把装着火焰的黄金瓶子打开,放在他的手边的时候,他将那只眼睛塞进了瓶中。它发出了一点细微的爆裂声,像是尖叫与哀嚎,火焰在瓶口跳动了一下,像是在他的手指上舔了一口,却最终慢慢地缩了回去,静静地盘踞在了这只眼睛之中,眼睛之中的金色跳动着,它似乎不仅可以充当火源,也可以作为燃料,足够支撑到人类以自己的方法使用这火焰而不至于打开瓶子就被烧死。

在修凯尔重新用塞子塞紧那个瓶子的时候,拉赫特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他的身体就像在海滨玩耍的小孩子用沙子建筑的高塔被涨潮的海水淹没一样,无力地倒在了地上。鲜血从拉赫特的眼窝里不断涌出,在他身下的污泥上积出血泊,他的全身不由自主地抽搐着,用垂死挣扎来形容这种模样真的是再恰当不过了。修凯尔对他伸出了手,却不敢触摸他。人类不敢确认用自己灼热的手指能不能止住拉赫特流出的血,因为如果失败,他给拉赫特带来的痛苦将远远超过这只失去的眼睛。拉赫特的手在地上痉挛着摸索,在他摸到身边坚硬的冰的时候,他很显然地松了一口气,缓慢却坚决地,顺着寒冰的方向摸到了那块宝石。

拉赫特在失去最后的力量之前,终于将那块沾染着污泥和血的宝石握在了手中。他喘了一口气,猛然攥紧了手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宝石与它之上的污泥一起塞进了自己空荡的,满溢着鲜血的眼窝里。

血和污泥弄脏了他的整张脸。修凯尔看见拉赫特一手捂着的眼窝里也开始闪烁微光,薄冰从他的眼睛深处蔓延出来,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冰封起来,却只是爬到了他的脸颊上就停了下来,甚至没能冻住他自己的血泊,或者冻住他捂着自己眼睛的手。拉赫特喘着气,喉咙里开始发出微弱的呻吟,起初自己挖出眼睛的剧痛似乎已经被另外的痛苦所代替,他身体的抽搐慢慢地停止了,血也流得越来越少,但是他的眼窝里还是不断地涌出半凝结的鲜血。他躺在自己的血泊里,任凭污泥与鲜血沾湿他的金发与衣衫。青年吃力地喘息着,他的胸口痛苦地起伏,像是正在经历的一切比他曾经受过最重的伤,甚至比起修凯尔带给他的痛苦都更加剧烈,而他只能一个人去忍受。

修凯尔跪在拉赫特的身边,手里攥着黄金的小瓶,无助地哭泣着。在彼此漫长的沉默之后,拉赫特慢慢地伸出一只沾满鲜血与污泥的手,去摸了摸修凯尔的面颊,刻意地,用自己的血弄脏了他的人类伙伴的脸。

他的手像死人一样冰冷。就像修凯尔一直都像火焰一样烫手一样,这片大陆的冰雪都被禁锢在了他的体内,这是妄图拥有这块宝石的傲慢生物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修凯尔低下头,温柔地亲吻了拉赫特的那只装着宝石的眼睛。

冰冷的感觉从他的嘴唇侵入了身体,但那种感觉是愉快而舒适的,就像他之中的烈焰也被这个亲吻冷却了一样。甚至在他离开拉赫特之后,他自己一直承受的痛苦也得到了短暂的缓解,他看着拉赫特,拉赫特的表情也在同时变得缓和了,像是他们之间的碰触不再带来痛苦,反而成了能够暂时减轻彼此痛苦的麻药。

真是一种孽缘啊。修凯尔这么想,他们分开承受不应属于这个世界的痛楚,只是为了证明彼此还在互相需要,两人从互相伤害开始的缘分,到底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现在真是谁也说不清楚,也不能去细想的事情了。

“……别让他看笑话了,你去把他要的东西给他,让他先走吧。”又过了很久,拉赫特才有力气再说出一句话。他低微的声音带着一点潮湿的感觉,修凯尔跪坐在他的身边,握住了他的手,但是他的手一直是冰冷的,像是无法再被修凯尔的温度温暖起来。拉赫特缓缓地把头转向了修凯尔的方向,在修凯尔的手心里勾了勾手指。

“让他走吧,我不想让他看到我。”拉赫特重复了一遍。

修凯尔明白拉赫特的心情,他也不想让瑟维尔见到这副模样的拉赫特。可是如果现在让那个普通的人类离开的话,普通的人类会在到达他的目的地之前,被风雪冻死在路上吗?修凯尔疑问地看着无法看见他眼睛里的问号的拉赫特,但拉赫特只是勉强地,比哭还难看地笑了笑,用微弱的声音说:“外面的雪已经停了,让他走吧。”

修凯尔不知道拉赫特是如何知道外面的雪已经停下的,或许真的如同那个人类所说,这颗宝石就是玛尔诺拉大陆的一切冰雪之源。如果这样的话,说不定能够运用其中的力量就可以操纵风雪。如果拉赫特能够开始掌握这枚宝石的力量,就像修凯尔能够操纵与他同化的那部分魔界的火焰一样,他也可以让外面的风雪暂时停下,让一直等待着的瑟维尔带着他想要的东西离开,活着回到他的故乡。在那之后,在他们离开以后,瑟维尔到底是把自己连同一切都烧毁,还是成功制造出他希望得到的永恒墓碑,那就不是他们能够在短时间内得知的了。

“你先走吧。”修凯尔把金色的瓶子交给了胖男人,“我们的交易结束了。”

“发生了什么?你们刚才,你的脸上……”男人急切地问。

“你不该知道。”修凯尔回答,“走吧,不要再回来……这片大陆会迎来春天的,如果你和我们都能继续活下去的话,也许我们未来还能再见面。”

“你们要去哪里呢?”瑟维尔问。

在他面前的这个银发的,脸上沾着鲜血的男人,露出了悲伤的,悲伤的,但是终于像是真正的微笑的笑容,“每当冬天来临,你再次看见风雪降临在玛尔诺拉的时候,就会知道我们来拜访过你。”

在肥胖的男人带着金色的瓶子离开之后,修凯尔回到了拉赫特的身边。拉赫特静静地躺在已经半凝固的血泊里,闭着双眼,胸口微微地起伏着,像是已经昏睡了过去。修凯尔在他身边的肮脏地面上坐了下来,双手捧住了拉赫特的一只手,那只手也捏了捏他,在他的手心里缓缓地画了个圆圈,这证明拉赫特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想多说话,以免扯得脸上的伤继续流血。

“你现在需要治疗和休息,我们也离开这里吧。”修凯尔说,“你失血太多了,这样下去很危险。”

拉赫特没有说话,只是拽了拽修凯尔的手,示意他也在自己身边躺下来。修凯尔虽然想直接把拉赫特抱走,但是在血依旧没有完全止住的时候,搬动拉赫特也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就只好躺在了拉赫特的身边,大家一起泡在淤泥与鲜血里,如果说是同甘共苦的伙伴,他们的共苦好像要比同甘多那么多,回想起来,他们没有一起做过的事情比一起做过的事情多多了,以后也许可以试着去一件一件地做一做。

“还好在来之前我们去过厕所。”拉赫特在沉默了很久,用无力的手指把修凯尔的手捏了又捏以后,用极低微的声音咕哝着,“否则你就得替我洗脏裤子了。”

伙伴这么快就恢复到能说笑话的地步,看来是不会就这样死掉了。修凯尔松了一口气,“说得好像现在我就不用替你洗脏裤子一样。等我们去别的地方,不止是你,连我所有的衣服都得扔掉买新的。还有,你的龙也会嫌弃我们的……”

拉赫特轻微地笑了起来:“确实,现在这样子找他来的话,不等我们爬上他的背,他就会把我们扔下去的。龙是很敏锐的,他不会听从像我这样受伤的人的命令。但是如果不叫他来的话,我们怎么离开这里呢?”

“还用问吗?”

“……我大概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有拒绝的余地吗?”

“当然没有。”

“真是过分。”

在修凯尔一手环住拉赫特的肩,另一手揽起他的腿,试图把他横抱起来的时候,拉赫特没有反抗,像是知道反抗没有意义,又或者是在享受修凯尔炽热的怀抱。他的头无力地靠着修凯尔的肩膀,把头发和脸上的血蹭到了修凯尔的衣服唯一还干净着的地方。

“要走到有人居住的地方的话,还真是漫漫长路呢。”

“或者我们追上瑟维尔大叔,强迫他让出房子,然后在他家里住上一段时间,直到你的伤养好?”

“……你饶了我吧。”

修凯尔轻声地笑着,抱着拉赫特,走出了这间密室。他们还记得来时的曲折路途,就算没有环绕着他们的微光,他们也一样不会迷路。修凯尔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软乎乎的淤泥,注意着不要触碰到拉赫特的伤。拉赫特的脸上沾满了污泥与鲜血,一层薄冰从他藏着宝石的空洞眼窝里蔓延出来,封住了那整只失去的眼睛。和体内埋藏着烈焰的修凯尔正好相反,他的身躯完全失去了温度,如果普通人触碰到他,说不定也会被严寒冻伤。但是他躺在修凯尔的怀里,他们就只会感到彼此一直被迫承受的痛苦在瞬间减轻的愉悦。就像他们从前一直沉湎于让彼此痛苦地生活下去一样,未来的他们大概将会把彼此当做麻药,互相欺骗着活下去吧。明明他们并不需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只要让修凯尔吞下那颗宝石,随便给人类一点礼物骗走他,或许就会回到一切发生以前,修凯尔不用再担心伤害到别人,拉赫特也不用付出任何东西作为代价。但是拉赫特,这个自私的,懦弱的,终将孤身一人却不能孤身一人活下去的卑鄙魔族,他宁愿承受本不属于他的痛苦,也拒绝让他的旅伴得到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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