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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难,1

[db:作者] 2025-08-06 13:27 5hhhhh 2820 ℃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毕业季,学生们都很兴奋。因为每年这个时节学校都会举办毕业旅行,不仅毕业生人人有份,连低年级学生也能参与其中。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学生们可以抛掉所有烦恼:没有作业,不用考试,她们大可以在船舱里玩到天昏地暗,无所顾忌;就连平时严苛的教师也没法管住她们,谁让这是学校赋予学生的权利呢?

兰也很兴奋:被选为带队教师简直比中了头彩还要幸运——她本来只是个岌岌无名的代课老师,作为一名圣凯妮亚人在学校内受尽排挤,对能参与这场旅行不抱多大希望——这项殊荣通常是外籍教师的特权。然而或许是前些年管理不善,这次旅行特别注明了“参与者仅限圣凯妮亚女性”,她这才得以临时升任带队教师拿到旅游的入场券。

登船当日,众教师、学生来为她们送行。兰带领着百余号学生站在船舷,向岸上的同事、同学们挥手道别。她隐约看见几个嘟着嘴、满脸不高兴的教师同行,不过这并不是她需要担心的——至少在接下来一个星期时间内——如今她唯一需要操心的是怎么管理好这么多学生;作为一名代课教师,她可没有熟练管理几百人的经验。光是孩子们的叽叽喳喳就让她头疼,更别提此后要面对的各种意外情况了。

一些学生已经迫不及待换上了泳装,或者说,她们的泳装就穿在衣服里,只需拉开拉链、解开扣子便已露出那诱人的酮体。这不奇怪:作为一个沿海城市,这些孩子从来没有下过海游过泳;战争遗留的污染尚未处理干净,整个海岸线都被严密地封锁起来。船只现在就在如同浓墨一般厚重、无边无际的黑色中航行,整片海面像死了一样泛不起一丝浪花。黑色的液体是从船舶和储油罐泄露的化石燃料,粘稠而剧毒,弥散在海面上形成一层一眼望不到边的油膜,也只有这艘船上的游泳池能让孩子们体验一下在水中畅游的感觉了。

“兰老师,你来一起游泳吗?”一个学生跑过来问;她穿着分体式泳衣,可爱的裙摆卷起花边;她手里拿着一把水枪,看上去蓄势待发。

“还有很多不下水的学生需要我照顾呢”兰笑笑,向她挥手“去吧——祝玩的开心”

那个学生欢天喜地地跑开,随即更多孩子聚上来,询问她要不要下水;兰一一拒绝。倒不是她多么不喜欢游泳,而是她家里根本就没有合适的泳衣。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游过泳、没有穿过泳衣了。她犹记得这片海域战前的样子:纯净得如同蓝宝石,一眼望不到边,和今天这种仿佛死亡的景象完全不一样。战后,萨米莱等国皆承诺帮助圣凯妮亚清理污染,可到头来又有哪里被打扫干净了呢?浓稠的黑色液体依然漂浮在海面,沾染在海鸟的羽毛上,闷死鱼类,让这个沿海城市如内陆一般荒芜:既没有海岸景观也没有海鲜……

兰有些忧伤,呆呆地望向海面。她坐在船尾,目视方向正对着刚离开不久的港口;岸上的人影已经散去,码头显得空荡荡。她记得小时候不是这样的:班轮频繁沟通着各个岛屿,各种船舶,渔船、客轮乃至战舰是海上最常见的东西。可如今,那些战舰大多化为扭曲的残骸沉入海底,货船和客轮也在封锁中被悉数击沉,连带着成千上万的生命被大海吞没,将那个已经逝去的国家逼到崩溃的边缘……那可不是什么好日子。

“兰老师,你也来玩嘛,哪怕不下水也行”一个孩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把兰拉回现实。

正在恳求她的是福蒂娅,一名毕业生。兰记得很清楚,不久前她刚给福蒂娅代过课,福蒂娅那认真的样子可爱极了。令她意外的是福蒂娅竟然穿着一身极其露骨的泳衣:淡蓝色抹胸和T裤,性感到不符合她这个年龄。兰压制住了批评她穿着的念头——毕竟还是不要扫了孩子的兴为好。她深吸一口气,收回严肃的表情,用用微笑回应她:

“好,我也来凑凑热闹”

于是她起身跟着福蒂娅走向泳池,临离开前还不忘叮嘱留在甲板上学生们注意安全云云;行至泳池边,她便脱下鞋子避免打滑,然后踏上被太阳晒得火热的甲板。甲板被打扫得十分干净,即使光脚踩上去也不会沾染灰尘。待她抱腿坐下后才意识到自己还穿了一条黑色丝袜——真是笨极了,她竟然忘了今天是和孩子们来游玩而不是给她们教书,竟然穿着和平常一模一样的服装出了门。事到如今她还能做什么呢?兰褪下丝袜,抱着膝盖坐在泳池边,看着在水中嬉戏打闹的女孩子们。

福蒂娅一路高兴地蹦蹦跳跳,她的胸脯随着跳跃动作而上下晃动。她们的身材真好啊……兰有些嫉妒。她长身体的时间正遇上战后那段匮乏时期,因此身材矮小如少女,胸部也没有发育;甚至一些学生看起来都比她成熟。但谁能咬定这必然是坏事呢?或许是为了配合她没有发育完全的身体,她的容貌似乎也被定格,年近二十五依然像个十八九岁的孩子,以至于她来学校面试求职那天,安保还把她当成搞怪的小屁孩赶出大门。

而这些孩子成长于战后,家庭又有财力支持她们读贵族学校,自然不会缺补充营养那点小钱。这么说倒也不准确——现在的食品标价比战前高了百倍不止,绝非一般家庭能担负得起;就连兰自己的工资也只够她勉强吃饱,有时还得跟餐厅职员通融,让他们留些过期餐食便宜卖给自己。

坐在泳池边难免会被溅出的水打湿衣服。兰只穿着一件轻薄的白色上衣,透过衣服几乎能看见皮肤的颜色;更何况里面就是一件黑色文胸,若衣服被打湿肯定会被看个精光;虽然现在是放松时间,但作为一个教师的严肃还是应该保持的。

一股水柱喷到她的胸口,溅射开来,甚至迸进她的口鼻中,吓了她一跳。兰赶紧举起手遮挡,却看见一个孩子咯咯地笑着。她不便发作,对着那个孩子皱着眉、撅着嘴表达自己的不满;那个孩子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过分,便半蹲进水中,只剩下一串气泡浮出水面,好像这样就能躲开她的责备一样。

就在这时一个孩子突然从船头跑来,大喊着“看海啊~看海啊~”

听闻此句,孩子们争先恐后地从泳池里爬出来,披上浴巾跑向船头,有的连拖鞋都没穿,或者把水枪丢在原地。只有那个躲到水下的孩子没有听见响动,继续在水中吐泡泡。

她憋气的时间是如此之久,以至于兰都有些担心;正当她想尽办法如何接近水中的孩子时,那个孩子终于冒了出来,大口呼吸着空气;她注意到岸上盯着自己的兰,被吓得呆住,缓缓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老师不责怪你,快上来吧,她们说能看到海面了”

孩子扑腾着从泳池里钻出来;她穿着白色的连体泳衣,看起来十分专业的样子。兰递拿起一条浴巾围在她的身上,那孩子这才放下警惕。

“对不起……老师”孩子说着,却仍然忍不住偷瞄兰的身体。或许她浑身湿透的样子十分诱惑吧,以往在学校里,那些外籍男教师也是这样盯着她,甚至对她上下其手的。

“你叫什么名字呀?”兰亲切地问,拿另一条浴巾擦拭自己的头发。

“波伊丝……我是低年级学生”

“因为船的摇晃,所以射偏了?”兰笑着说,“你是第一次上船吗?怎么样,没有感觉到不舒服吧?”

两人慢慢向船头走去;走到一段开放甲板,波伊丝突然停住,拉着兰的手到船舷边。兰清晰地看见那股浓重的黑色正随着船推开的波纹向两侧散开、后退,海水撞击船身,破碎,变成白色的浪花。显然,她们已经脱离污染区。

真美啊,兰沉浸在仿若重获新生的快感之中。海风带着咸味钻进她的鼻子,吹动她的发梢,湿透的衣服贴在皮肤上,令她感觉无比清凉。

“为什么不去船头看呢?那里视野更好”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波伊丝说。

“可你刚刚下水了呀”

“不喜欢跟她们玩”波伊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那好吧”兰安慰道,“或许你想洗个澡,到船舱里休息一会儿?马上就要午餐了”

“兰老师,你能陪我下去吗”波伊丝拽着她的手臂。

兰不忍心拒绝孩子的要求,但她又担心那群人在船头闹出什么危险,只得答应她自己去船头和同学们说句话就下来找她。

“船长抵达舰桥!!”兰刚进入位于船头上层甲板的观景平台就听到一名学生大声喊道。

“别这么说……”兰有些不好意思,“船长会不高兴的”

“没事,他在下面一层呢,听不见我们讲话”孩子们推搡着兰来到观景平台中央,站在船的中轴线上。今天天气很好,远处依稀可见几座岛屿。如果天气更好一些,即使在陆地上也能看见;长久以来,兰幻想着岛上的生活是如何惬意,她童年时的梦想就是长大后赚很多钱,在岛屿上自己盖一栋房子;可现在看来,这个梦想已经愈发虚幻,甚至不可能了。

“下一个目标,××岛!速度:全速前进!”福蒂娅叫喊起来,她握着一个舵的模型,嘴里吹着口哨;肩上的浴巾滑落在地,露出她那雪白的肌肤和极度暴露的抹胸泳衣。别的孩子配合着她,在两边做出划桨的动作。她们的整齐表演把兰逗笑了;她环顾四周,确定玻璃幕墙不会轻易碎裂,且孩子们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后才满意地离开观景平台。同样地,她叮嘱其中几个孩子维持秩序,别弄坏了那个精致的舵。

真是性感的船长,难怪孩子们会这么配合。等有机会,我也要把舵玩玩,就像个真正的船长那样;兰想到。

“据说这个岛现在的主人是艾尔瓦特的巨富,他在岛上建的别墅有球场那么大!”

“我还听说他会邀请一些女士到他家里玩耍呢,真希望我也能被选上”

“切,你可想多了,人家只看得上自由市的漂亮女人,你个乡巴佬凑什么热闹?”

“可以考进自由市嘛,到时候我一定会拍一张和他的合影寄给你……”

一些女生不愿挨太阳晒,躲在船舱里休息或玩耍,船舱里热闹极了;不时有几个孩子追逐着穿过兰身边,让她忍不住提醒她们注意安全;可是她们跑得太快,或许根本没有听到提醒。躲在船舱里真是她们的一大损失:毕竟靠近船体中部的舱室没有舷窗,待在船舱里意味着看不到海上的景色。不过兰很快发现自己多虑了:靠近船体中部的舱室内只有少量学生,其他大都数人都挤在两侧,对着不足一人宽的舷窗发出惊叹。一些学生兴奋地邀请兰进入她们房间观看海面,但都被兰推脱:此时,她应该优先履行和波伊丝的约定。

被观景平台和其他舱室里的学生们耽误了不少时间,波伊丝想必已经等待许久了吧。兰加快步伐,在轻微摇摆的船身中这不算困难;为了准确找到波伊丝所在位置,她还专门回了一趟自己的舱室,找到学生舱室安排表。

波伊丝的舱室只有她一个;她已经换上了学校的校服——一件萨米莱风格的女款校服,短袖衬衫配百褶裙;上衣很短,甚至能看见她的肚皮。兰很反感这种行为,若是在学校里,她肯定要斥责波伊丝一番;可是在船上,她不想破坏孩子们的好心情;毕竟离开校园后还有残酷得多的社会在等着她,这是学校留给学生们的最后一场狂欢,务必万分珍惜。波伊丝显得十分拘谨,两腿并拢,手平放在大腿上,低着头,身子佝偻着,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小了一圈。

“我来了”兰靠在门框上,她早已穿好丝袜和半高跟鞋,还打了一条领带,除了身上的衣服还有些湿漉漉外一副经典的职场女性形象。或许这样熟悉的形象能拉近她和学生之间的心理距离——兰又不是专业心理辅导员,怎么会懂少女那不可捉摸得如同空气一般的小心思呢?

波伊丝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你不喜欢交朋友吗?”兰问道,缓步走进房间。

“不喜欢……她们都不理解我”

“说说看,你有哪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呢?”

波伊丝摇摇头,低声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也没关系,很多人就是需要一段时间才会发现自己的特别之处呀”

波伊丝倒在兰的怀里,兰很自然地搂住她的肩膀,轻轻拍打。她没有孩子,也不知道如何照顾孩子,只能学着母亲的模样,好像这样就能给她怀中的孩子送去温暖一样。她没有注意到的是,波伊丝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湿透的衣服和其下的胸罩;甚至她的手也蠢蠢欲动,沿着兰的身体向上攀,几乎马上就要触碰到那对乳房……

“你还小,所以有些事情找不到答案;等到你参加工作了,这些问题都会随着生活的推进而慢慢解开……话说回来,你有想好未来的打算吗”

波伊丝摇摇头,收回自己的手,“从来没有想过……”

“有没有想过考大学?”

“要交好大一笔学费呢,再说,我也没有其他教师的推荐信”

“你们家应该出得起这笔钱吧”

“我妈妈赚不到那么多钱”波伊丝忧伤地说,“以前都是爸爸出去赚钱,妈妈操持家务;现在爸爸走了,妈妈能送我上这所学校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你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这个问题一出口兰就后悔了;一方面这是人家学生的私事,另一方面她已经隐隐猜到波伊丝母亲是何种“职业”。这不奇怪,也不羞耻,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出卖自己的身体又有什么可以责备的呢?只是可怜了小家伙,她一定不愿说起自己的母亲……

“我妈是妓女”令兰感到惊讶,波伊丝竟然说出了这句话。

“她在自由市当妓女,专门给那些女性顾客提供服务”波伊丝继续说道,“所以我也……”

“好好好,我已经完全了解了”兰赶紧打断她的话,怕这个时而沉默寡言时而机灵古怪的孩子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来到中午,铃声响起,午饭时间到了。泳装少女纷纷抢占食堂中间的位置,波伊丝则像往常一样挑了个角落落座,兰不忍心让她一个人那么孤单,便端着餐盘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吃饭。虽然船上的食品完全免费,但波伊丝依旧吃得非常清淡,见不到一丝油星;她自己解释这是以前养成的习惯,在父亲离开后那段时间,她们家只能吃被别人当作剩菜的冷食,用柴火勉强加热后才能稍微掩盖其中的馊味。波伊丝自己打趣到她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毕竟有那么多人没挺过饥荒”谈话结尾,波伊丝总结道。

是啊,能活下来都已经是万幸,还能奢求什么呢。兰安静地想着,往嘴里夹了一口菜。

“哟,你们都吃的这么少呀”福蒂娅走过来,她身上还穿着那身抹胸泳衣,火辣身材好不惹眼;她的餐盘内满是海鲜,这是陆地上不可多得的食物,可得抓住机会好好享受一番。

“来嘛,你们也多吃些,当我给你们加餐了——我完全没碰过这些菜,你们大可放心”福蒂娅说着向两人的餐盘中拨下大量海鲜,几乎要堆成一座小山;奇妙的味道勾起兰童年时的回忆,她就着饭大快朵颐;波伊丝则夹起一块肉,颇为疑虑地盯着它,好像不认识那是什么似的。

“这是鱼肉,这是海螺,这是虾蟹……”福蒂娅一样样地向波伊丝介绍,“总之,这就是一道海鲜大杂烩,是我认为这顿饭最好的菜式”

“鱼肉……有刺吧?”

“那得看是什么品种……”福蒂娅又给她解释起各种鱼的差别来;波伊丝虚心学习,但最终也没能听懂多少。

整个下午,船只都航行在如油画一般纯净的海面上。脱离污染区后,海洋生物数量逐渐增加;它们把船当场一个伙伴,或者是竞争对手与其竞速;海鸟也跟在船后面,借着船体刮起的风翱翔于洋面之上。上午看到的那些岛屿已经被她们甩在身后,船头的方向只剩一望无际的蓝色;背对着太阳,几乎无法分辨海与天之间的分隔。由于远离陆地,这里的浪变得更高,许多同学出现晕船症状,船只不得不放慢速度。即使这样,拍打在船身上的浪花依旧比上午看到的大许多,有时甚至能溅上低层甲板。就连泳池也不再平静,而是随着船身的摇摆泛起波澜;大部分学生也已玩累了,不愿在泳池里跟着水流摇来摆去,便都回到船舱里休息。原本热闹的甲板上变得空荡荡,一些学生的私人物品杂乱地摆放着,没人有心情收拾。

处理完几个学生身体不适的问题后,兰难得找到休息的机会。她踱步到观景平台,握着舵,想象这艘船在自己的控制下劈波斩浪。

她学着影视作品里的样子,翘起脚尖,把舵猛地打向一边,口中吹着口哨模仿汽笛声;可惜她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学会吹口哨,无论怎么吹气口中都只能发出气流的声音。

这样的时光真轻松啊,没有课堂的吵闹,也没有同事或学生的打扰。兰站在空无一人的观景平台上,累了就坐在窗边休息,看着远方的海天线,想象着接下来会出现什么东西。其实她也知道东河外海无比广阔,离开陆地附近那几个岛屿以后便不会再看到什么物体,可她还是想在枯燥的海面上找到些不同,哪怕是一艘帆船也好呀。但时间慢慢流逝,她始终没有找到任何一丝人类活动的痕迹,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这条船一样。

随着“嘀嘀嘀”的铃声响起,兰迅速清醒过来;她竟在观景平台的长椅上睡着了。窗外已是一片漆黑,只留下西边的天空还残存着一丝血色,那是太阳最后的余晖。昨晚太过激动没有睡好,竟然在这个时候做出补偿……她急迫地跑进船舱,想要了解孩子们的最新近况;若孩子们在她睡着的时候出了意外,她绝对没法原谅自己……

船舱里静悄悄的,大多数孩子疯玩了一天都已经入睡,剩下几个还醒着的也都压低声音,尽可能不打扰他人。兰向她们竖起大拇指,孩子们则回以微笑。

检查完毕,确定没有问题以后兰回到甲板。海风吹拂在她的脸上,撩起发梢,令她感到无比清爽,所有的疲劳都一扫而空;船上的灯光难以照亮海面,令她对船舷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恐惧:漆黑的海面就像浮着一层粘稠如胶的油膜那样,好像能吞没一切光线;即使偶尔有拍击船身激起的浪花也在整个墨黑天幕的笼罩下变得阴暗、沉重,好像海水又变得粘稠一般。她后退几步,远离船舷;确定自己安全后,她抬头向上看去——

漫天繁星。

这样的场景陆地上可不多见,她得好好记录下这一切。她没有相机,只能用自己的双眼和大脑刻画星空的形状:这里有颗亮星,那里有朵星云……船只改变方向,星空便也转了个角度,令她不得不重新记忆;可是她的脑袋怎么可能把整片天空都背下来?经过几番尝试,她最终放弃,尽情享受当下。反正船上的时光也没法带到陆地上,仰头观看星空这份记忆又有什么必要随身携带一辈子呢?她还有大把的琐事需要操心;虽然在学校当教师是个稳定的工作,但她似乎也看不到什么前景;谁能想到,圣凯妮亚人竟然会在圣凯妮亚的土地上受到排挤和歧视,以至于连正规教师都不能胜任;至于那场针对圣凯妮亚文化的大灭绝,她只把它当成一个传说,至少在这所学校里保留了圣凯妮亚文化课程;至于别处怎样,那是她能力之外的事情。

兰的肚子咕咕叫,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虽然她不确定这么晚食堂是否还会开放,但她还是准备碰碰运气。果然,正常用餐时间已经结束,只剩一个窗口依然开放给船员服务。兰坐在一群船员中间,听他们讲述与航海有关的故事,听得十分入迷,忘却了饥饿。等别人纷纷将餐盘送至回收处时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完,赶紧狼吞虎咽,将剩下的饭菜全部吞进肚子里,连味道都没来得及品尝。吃完饭后时间已经相当晚,是时候睡觉了。兰决定想尽办法睡个好觉,这样明天才有充足的精力管理这群小家伙。

兰的卧室位于舷侧,虽有舷窗但在夜里用处不大: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她躺在床上,感受着船体在海浪中的起伏,就像是小时候睡过的吊床一样;天花板传来轻微的嗡嗡声,那是通风扇在工作;她很享受这里的环境,比她住的那个小出租屋干净多了……她把胳膊枕在脑袋下,合上眼睛缓缓沉入睡眠。

和连绵而悠长的晃动不同,兰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阵震动;对仍处在船上的人来说,这艘船就是她们的全世界,因此这场震动仿佛来自地下深处,让整个世界都摇晃起来;兰惊醒,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需要半夜爬下床躲避飞来飞去的流弹。隔壁传来喧闹声,显然,她不是唯一一个察觉到震动的人。

她急忙跳下床跑出走廊检查情况;被惊醒的孩子们都从舱室里走出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头发乱糟糟;她们似乎不认为这是什么大问题,便都放松下来,互相拿对方的狼狈模样开玩笑;只有兰警觉起来:她感受不到船只航行带来的摇晃。或许是学生们的聒噪让她变得迟钝?兰离开学生聚集之处,好更加清楚地掌握情况。

走廊的尽头是通往上层甲板的楼梯;一般来说这个楼梯应该保持开放;至少在此前是这样的。可当兰握住门把手时,她却惊讶地发现门被锁上了。一定是某个船员粗心大意……一定是这样的!兰极力安慰自己,走向走廊的另一端:哪里还有另外几扇门,总不会都上锁吧!就算都上锁,一定还有紧急电话之类的可以联系上船员,向他们询问情况或是请求帮忙打开门。

来到走廊末端,兰才沮丧地发现这头的门也被锁上了。这绝对是不符合安全管理规定的操作:她和孩子们上船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习安全管理规定和逃生路线,方便发生意外后第一时间撤离;其中一条便是不要阻塞逃生通道。难道是自己在紧张中看错了门?可是门上分明用绿色荧光油漆写着几个大字“紧急出口”,她很快便推翻了自己此前的猜测,并用更加不安的推断取代之:这里绝对有鬼。

她扭头寻找最后一份希望:应急电话。很快她便发现这也不可行:固定电话就在她卧室边的一个机柜里,但电话线已经被剪断,想要徒手修复根本不可能。看起来无论如何,有人不希望她们能联系上外部世界。

恐惧在兰的心中蔓延,但她依然要保持冷静,毕竟她是所有乘客中唯一的成年人,需要给孩子们提供信心。正当她绞尽脑汁组织语言时,福蒂娅的动作却吸引了她。

“你们快看”福蒂娅把一瓶水放在公共区域的桌子上,瓶中的水向一个方向倾斜。在陆地上这无疑是奇特景象,但在船上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船体已经倾斜。

好像这一切还不够糟心似的,另一侧有人大叫:“兰老师,快过来!看外面是什么!”

兰火速跑到声音传来的地方。在一个有舷窗的舱室内,她看见了一个明亮的光点;毫无疑问,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无论那是什么都意味着生的希望。

可是该怎么告知他们自己被锁在船里了呢?她首先想到的是用手电筒。可是询问一圈下来,竟然没有一个人携带;就连机柜里也找不到。她又试着和同学们借手机拨打电话,可是茫茫大海上怎么可能收到信号?经过几次徒劳的尝试,她只能急迫地希望那个光点能注意到这里。为了方便被发现,兰下令打开所有船舱的灯,但她还是没有把握如此就能产生足够醒目的光亮。

突然之间,兰灵光一闪,问距离自己最近的学生:“现在几点?”

“凌晨四点半”

“好的……在这个季节,还有一个小时就会日出;我们耐心等待,到那时他们一定会发现这艘船的!”

可是兰自己都不相信这番话:一个小时足够船航行三十千米,如果那个光点源移动的话早就离她们而去;就算那个光点没有移动——比如是个远洋渔船——也未必会意识到她们的困境,或者不愿意前来营救;最后,即使前来营救,又怎能保证营救者不会和船员同流合污、侵犯她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女性呢?毕竟茫茫大海上……兰不敢多想,好像仅凭想象就会把这些可怕的事情变成现实一样。她逐个劝说留在走廊的孩子回到船舱内,然后自己在机柜里翻找起来:若最坏的情况发生,她需要一件趁手的自卫武器。

她找到了一段橡皮管,挥了挥感觉不错;打到身上似乎会很痛。她深知自己的无力:若真有人想对孩子下手,怎么会因被橡皮管打疼而收手?恐怕那样只会激怒他,让自己变成第一个受害者。可这是她必须肩负的风险,她是一名教师,全船学生的安全都依赖于她的保护。

兰感到浑身无力,她想回到船舱里休息;奇怪,怎么这么短的距离都变得这么难走?她感到头晕目眩,不得不扶着桌子缓慢前进。

终于回到船舱,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床上已经坐着一个人;那人的背影十分熟悉,但她想不起来是谁……

“你回来了”坐在兰床上的人回过头,惊得兰张大了嘴。

那是波伊丝;她穿着那身校服,全身上下除了脑袋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塑。

“你怎么在这里?”兰急迫地问道,“快回房间去!”

“回去又有什么用呢,反正结果都一样”

“什么意思?”兰感到疑惑;波伊丝的话中似乎有第二层含义,但她无法理解,“你被舍友欺负了?”

“没有,我是自愿选择过来的”波伊丝缓缓站起身走向兰:“我来是为了和你在一起……在最后的时间里”

“最后的时间?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兰有些惧怕面前这个孩子;若非自己产生了幻觉,只能是她中了邪:一个孩子怎么可能说出这种神神叨叨的话!

兰靠在门上,门合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兰想要夺门而出,却惊恐地发现门已经被锁上。

“不用想着逃跑”波伊丝说,“这扇门不会再打开了”说着,她将手中的东西展示给兰看:那是一把被掰断的钥匙,钥匙串上写着兰所在的房间号。

“你怎么可以损坏公物!如果我没法出门,我怎么保护别的学生?!”

“你不必保护她们,我说了,结果都一样:船体破了个洞,船会进水、下沉,最后我们都淹死在这里”

“什么?!”兰发疯似地尖叫着,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像一场无法醒来的梦,不是吗?”波伊丝继续她那平静的语气,“可惜这不是假的,你、我、所有人今天都要死在这里,我是说,葬身大海,永远不会有人来救”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啊……”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双腿抖个不停。她缓缓跪坐在地上,浑身无力。就算这不是真的,这个小孩说的一切也足够把她吓到浑身瘫软;而现在,她的心底还存在着一丝希望:在水侵入这个房间之前,会有人打开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一场恶作剧。

“如果你去下层甲板,会发现那里堆满了‘祭品’,神像、冷冻肉之类,反正不是通常的货物——可惜你已经不可能再去证实了”

“一定有办法的吧?”兰捂着脑袋,在抬起头时波伊丝已经站在她的面前;就连她自己也能明显感觉到船身的倾斜;在通风扇微弱的嗡嗡声中,她隐约听到物体摩擦发出的噪声和仿佛液体涌动的哗哗声。

“扶我起来”兰有气无力地说。波伊丝竟然真的扶着她站起身,然后又搀扶着她走到窗边。此时已经能明显感觉到船体的倾斜了:不仅人与墙壁之间有着相当的角度,透过舷窗向外也已经很难看到水面。唯一能给她带来一点安慰的是天色已经渐渐泛红,太阳马上就要升起了。

希望日出之前她还没有葬身海底——至少最后看一次日出吧!想到这里,兰无力地笑了笑。

“那艘船不会来救我们的”波伊丝的话像冰一样寒冷,“他们是监督员,来确保我们会在日出时沉入海底”

“你究竟为什么能知道这么多……”兰喘着气坐在床上,接受着来自波伊丝的按摩;在如此紧张的时刻,她的肩膀确实需要放松一下。

“我跟你说过我爸爸离开了?其实他并没有死。他作为‘指定幸存者’活了下来,丢下妈妈和我在这里受难。至于他的职业?他现在自由市任萨米莱-拉汉两国宗教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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