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昆仑山脉深处长年被厚厚的云雾环绕。有旅人曾试图踏足其中，但一入云雾范围，目光所及全是白雾，伸手不见五指。若再试图深入，旅人会发现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多年来，云雾之中的秘密一直无人知晓，只有传说有言，有神明居住其中，并有龙隐于神侧。基于这个传说，当地居民将云雾当作山神住所，于云雾边界年年祭拜，祈求风调雨顺。

但，1970年初，这片常年平静无波的云雾开始猛烈沸腾，周围居民皆惶恐，猜测雾中神明发怒。但由于当时的特殊情况，无人再组织祭典以平神怒。当然，雾中的神明也不会因为居民不祭祀而迁怒于他们，因为他们的怒火，另有目标承担。

云雾中，并非完全是雾气。于云雾中心，一座巨大的、通体以玉石制成的宫殿坐落于其中。而导致云雾沸腾的元凶，便是处于这宫殿中。

宫殿中其实空无一人，但在宫殿大殿的中心有一座巨大的石桌。而石桌旁，则漂浮着数百道虚影。有些影子几近透明，而有些影子却如实质，形象也各有不同。越凝实的虚影越靠近桌边，而离圆桌最近的那一批影子，却不断剧烈地波动着，好似在争吵。波动传入外界，才导致了云雾的沸腾之相。

若有人能有元神出窍之能并以元神之力观察这场景，就会发现，这里正在召开一场修行界巨头的聚会。聚会中既有人族宗主，也有妖族妖王。他们形象明显，如同本人到场一般。而那剧烈的波动，则产生于万妖之王与人族正道宗派之首—昆仑派的掌门人之间的争吵。

“昆仑山的老傻逼，你带头签下那破烂协议，为何不经过我等的同意！”

石桌旁，一名虎首人身的大汉拍着桌子，指着一位白胡子道袍老者大骂着。

“道兄息怒，息怒。”道袍老者抚着他的白胡子，耐心地解释道：“人间界此次换代不比以往，重要程度甚至堪比曾经禹王传位于益，而益又传位于禹王之子启。一切换新，未来不可测。为了不受太大动荡，我们现在当然要遵从当朝皇帝……不，他们现在叫“主席”，的意愿行事，先看看那主席的想法再说呀。”老者眯起眼睛微笑，眼中却闪过一丝鄙夷的光。

“放你娘的屁！老子统领妖族近千年，哪次换代老子没参加过！哪次换代敢把我妖族踢开！你这小崽子，胆子可真不小啊！你可知你这次行动直接将我族气运消减大半！怎么？你小子准备建功立业，彻底灭绝我妖族了？！”虎首大汉呲着牙咆哮道，同时圆桌旁边，妖族各族首领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老者也不动怒，刚准备开口，老者旁边的一名同样身着道袍的年轻人站了起来，耐心地与虎首大汉解释道：“前辈您别这么想。现在这天下早已不是人妖平分的时代了。你妖族除了前辈多一些，哪点比得上我人族？占着那么大一块的气运又没那么强的实力守住，分润些出来，也省得别人惦记呀。”话中明晃晃的刀子刺向妖族众，惹得众妖王脸色皆变，纷纷欲化妖型，与人族一方拼个你死我活。

圆桌上的其他人族宗派领导者也纷纷亮出武器法宝。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一股恐怖的威压同时笼罩住人妖两族。众人脸色大变，不约而同地解除战斗状态，低眉顺眼，摆出一副乖顺的姿态。

“怎么？我不来，是不是要在处理与人间界的问题之前，我们整个修行界得先把脑浆打爆了？”

人未到，声先至，随着这洪亮的话语在众人耳边炸开，声声龙吟伴随话语，入众人耳。不伤人，但却神奇地平息了众人躁动的心。但这龙吟虽然洪亮，其中的老气也无法被掩盖。

只见从殿门处浮现一团黑色雾气，继而雾气凝结，形成了一条玄黑色的小龙。龙虽小，但却凝实如黑曜，不似其他修者一般都是虚幻的身影。并且它身周并没有过于强大的气势，但无意间逸散的灵魂波动，却能让在场所有修士的灵魂形态都晃悠起来。

“易老，您怎么来了？快快，请上座！”首先出声的是那虎首大汉。看见这条小黑龙，他一改之前的火爆，甚至后退将他所在的圆桌位置让了出来，从头至尾，他都保持着作揖的姿态，面露崇敬，没有丝毫不满。

小黑龙也不客气，直接游到了原来虎首大汉的位置。龙口不开，但他苍老的声音依旧回荡在众人脑海：“这次换代不比以往，本需我们共同应对，甚至集我们全力都得谨慎应对。但昆仑下手过快，直接签了协议，将这事弄得毫无回转余地。我龙族也是异兽之属，如何能置身事外？”

人族一方，道袍老者首次面露愧色，向小黑龙的方向施了一大礼。他本只想借此打击妖族，却没想到直接将这龙族的老祖宗都惊了出来。这位之前被强敌重创，却因为自己的原因惊扰了他的休养。若是这位老祖因为被打断休养而有了什么三长两短，自己连命都不配偿！

道袍老者因为年长，又是人族修行界的执牛耳，有些秘密是他可以窥得一二，所以他才会如此表现。但其他人见他这番模样，却有诸多不满。那道袍年轻人又跳了出来，不屑地说道：“龙族？呵，一个残了的种族，也配辱我……”

没等他跳完，小黑龙抬首，看了那年轻人一眼。也不见那年轻人有什么反应，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这个宫殿中。道袍老者见状，也如虎首大汉一般，保持着行礼状态。若不是灵魂形态无法流汗，他的冷汗已经能将他的道袍浸透。

“道兄大义，留了我那不成器的后辈一命，小仙在此谢过。”又是陌生的声音响起。这次是紫青色气团，凝成了两把小剑。虽不如小黑龙的黑曜石，但也如紫青水晶。随着这人到场，殿门口飘入了数个气团，分别凝成了玉如意、太极图、青萍剑等物件，无一不如实物。同时，所有原本最靠近圆桌的那一批人或妖全部后退，将原本的位置让给了这些物件。

“都到了？那赶紧来想办法！昆仑山这次惹的事太大，上面都有意见了。”青萍剑先发声，听得出他的急不可耐和他暴躁的性子。

小黑龙旁边，新到的一只独角小狗慢悠悠地回答：“还能怎么办？新代人王承天运，又有昆仑亲手签的协议，我们只能照做，不然就等着吧，那些什么飞机大炮，虽说不一定伤得了我们，但让我们后面断代，可不是什么难事。”

“你神兽一脉可不会那么困难。尤其是你獬豸，到了重法的朝代，你们是活得最滋润的！”独角小狗对面，一条有着九个头的大蛇吐着信子，怒道。

“好了都等等。那协议上的内容我看了，光是那不准成精的一条就断了我们非人族的路。还有信仰自由那一条，难道真准那些外教来我们这传播？我可是看了，那些外来玩意可比你们道教的更有吸引力，上面那么多吃香火的家伙，这一来又得寂灭几个吧？那可是你们自家老祖宗，还真下得了手噢。”人参果娃娃开口，嘲讽的语气将人族那一方尴尬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一瞬间，这圆桌周围就开始吵得不可开交。小黑龙作为单独到的，倒是一言不发。等吵闹声渐息，他才传声道：“我这有两个方案可以解决。一，是牺牲几位我们这个等级的老家伙，将整个修行界的资源和人另开一小世界带走，这个世界就留下几个普通人支撑道统，挂个教名吃香火，维持日常消耗还是没问题的，也不需要修行者在这边。二，就是留在这个世界，但非人族全部隐藏，或化人形或化动物，融入普通人。人族该干啥干啥，但得帮助非人族生存，以及适当让国家接受我们的存在。”

小黑龙话音落下，整个宫殿都寂静无声，所有生物都被小黑龙惊到了。基本上所有人都难以置信，这么多年以来，他们修行者都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甚至是朝廷之上。但这次居然要他们妥协？这不仅需要魄力，还需要牺牲，这让高高在上的他们感觉浑身不自在。

半晌，那人参娃娃才开口：“道兄，这两种方案都可行，但……”

小黑龙直接打断：“没什么但不但。你们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殊不知，虽然现在人间界的力量还弱，但他们实力碾压修行界的日子可不远。那些战争你们也看了，现在的人间界可不像以前那样的牛羊，可以任由我们支配。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真敢、真能杀神。到时候，谁来扛下他们的愤怒？”

小黑龙的严肃让在场的所有人再次陷入沉寂，纷纷认真思考起来。在场都是老精怪，智慧都不低，没过一会儿就想明白了为什么小黑龙会说出这样悲观的话。而与此同时，圆桌边的一只小白狗目光闪烁，震惊的神色慢慢在他脸上浮现。

小黑龙感知到了小白狗的变化，龙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同时将一个古怪的圆球吐出，扔向了小白狗。

“这是我折腾出的一个小玩意，可以将看过的画面通过这玩意放出来。这东西借鉴了人间界的投影仪，正适合你白泽。这是一次性的，想要永久的话，一会儿来我那。”

说罢，小黑龙摆了摆尾巴，消失在宫殿中。他知道，当白泽将他看到的未来播放出来，一切都将决定。是打是和，都将取决于他们。小黑龙只不过是一条独守一族的老朽木，给点建议就是他最大的贡献了。毕竟，谁愿意一个老不死的东西在他们头上倚老卖老作威作福呢？

在东海的海底，一条长达数千千米的巨型生物正埋在厚厚的泥沙下沉睡。他的身躯由于深埋地下，所以依旧光洁，并没有长出水草藤壶一类的东西。他浑身的鳞片虽然依旧黑如墨，但若有熟悉他的人见到他，必定能看出，他的鳞片早已失去光泽，细看还能看到，很多鳞片的边缘已经变成了死灰色。这在龙族的生理中，是衰老濒死的象征。

而若能看到这龙的全貌，更会被他凄惨的模样吓到：他的身上布满伤痕，鳞片碎裂，有些伤痕深可见骨，并且伤口上带着诡异的光明力量；同时原本脊背上的毛发全被烧成了短茬，散发着光明的气息的同时也带着毁灭，与身上的伤口处的诡异力量同源。

他的腹中插了一把剑，和那些烧伤和毛发焦痕一样，散发着带有毁灭的光明气息；原本象征着祖龙血脉的九只龙爪失去了四只，仅剩的五爪也个个缺了数目不同的爪指。

龙头处，原本茂盛的鬃毛也被烧秃，原本一左一右对称的龙须，左龙须消失不见，右须只剩下如幼龙须般长短；左目上如同糊了一层厚膜，右目直接被利器划过，口中利齿参差不齐，碎裂大半。

这条凄惨的黑龙叫易水寒，来历极为不凡，本不该有如此下场，但为了他所担的使命和责任，百年前，他拦住了那一位西方创世神，将那“上帝”赶回了祂的道场，让那一场侵略战争控制在了神明战力以下。然而这么做的代价，就是这位以庇护华夏人族为使命的老龙，终于可以完成他当年对初代人皇的承诺了。

……

“神说，要有光！”上帝言起，白色的光柱从祂手心射向他面前的邪恶黑龙。

“此地，不允光！”黑龙一言，地上阴影卷起，摄走了那束毁灭之光。

“邪恶的存在！你这是亵渎我主！”上帝旁边的大天使长持剑飞向黑龙，却被黑龙一巴掌打飞。但那大天使长丝毫不觉疼痛，依旧飞来，提剑朝着黑龙砍去。

“这是你的傀儡？有点强的，只是对我还不够看。”黑龙一尾扫了过去，巨大的力量将大天使长拍成了两截，化成光点消失在空气中。

“异邦的邪灵，你的实力很强，但你终究是伪神。让开吧，我即正义，我宽恕这污秽的土地，让他们能前往神的国。凡劳苦担重担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就使他们得到安息。”

黑龙面色一紧，立刻对自己施加了强心术，用肉身挡住了这记攻击，使身后正与教徒和天使战斗的一众华夏修行者和他的龙子龙孙能不受影响地继续战斗。一瞬间，黑龙以为自己回到了曾经在祖龙巢中的日子，安宁，平静，这是他在龙巢毁灭后再一次感受到家的感觉。黑龙嘴角扯出了一丝微笑。他要感谢面前这人让他再次感受到了家的感觉，所以，他要送祂回家。

“别以为用这种手段能影响到我。拿出你的真本事吧。你赢了我，自然能进我家门。但赢不了，就别怪我送客了！”黑龙咆哮一声，运起他的万法规则之力，身朝着面前的发光人扑了过去。黑龙身侧的塔林模型散发着混沌的光，为他加持着一道又一道的规则之力，保证了黑龙的续航。

上帝轻叹一声，而后面色一整，全心全意催动着他重新制造的强化大天使长，操着长剑，伴着神罚的力量挡向了黑龙。

……

“居然已经梦到最近的事了，这走马灯着实有点长啊。可惜，再长的灯会，也快到了该散场的时候。还好，还有些时间，我可以去看看……”清醒过来的黑龙眨了眨他已经无法视物的左目，小声嘟囔了一声，随即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黑龙翻身的泥沙掀起一阵波澜，在海面上形成一道巨浪，朝着不远处的那个岛国卷了过去。“这是对趁我睡觉时偷袭我地盘的回礼，不要客气。”黑龙心里轻笑了一下，随后，陷入了永恒的沉寂。

易水寒，汉族，1970年12月生，2025年12月失踪于昆仑山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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