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午后一如既往地笼罩在寂静之中。

阿周那坐在会客室里翻着手中还没看完的信函，刚刚的客人才全部离开，男仆又再次敲响了门，他在得到主人的许可之后推开了门，白色巴洛克风格的木板后，伯爵的长子站在那里，他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入房内，在阿周那面前的沙发上落座。

“你好。”阿周那看着手中纸张上的文字，头也不抬地说道，他拿起旁边茶桌上的瓷杯，抿了一口冒着热气的红茶，又将它放了回去。瓷器与瓷器的磕碰之间，对面的alpha也从座椅上挺直了身体，他抬起头，看着似乎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的公爵。

“我来这里是……”

“是为了迦尔纳？”阿周那轻巧地打断了他的话头，他又将阅读完的一页和下一页交换，依旧是那种毫不关心的神情，甚至连脱口而出迦尔纳的名字时都没有一点的触动。

“您那天只是要求我把音乐会的票交给他，我想并没有您会将他带走的附加条件。”Alpha说话时，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握拳，阿周那从纸张间用余光瞥见这一幕，却依然还是不为所动，他放下信函，又拿过身边空位上放着的另一沓文件，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

“你……”过了很久他才开口，说话时有种冰冷的指摘感，“不管怎么说，做的有些过火了吧？”

“我……！”Alpha几乎要从沙发上跳起来。

阿周那这时才头一次抬起头看着对方，在那双漆黑瞳孔的注视中，伯爵长子才逐渐平复下来，他甚至颓然地弯下了背，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想那么……”他的脸拧在了一起，最后为了掩盖自己的失态不得不抬起手覆在眼睛上。

“但是，”阿周那稍微抬高声音，重重地吐出前两个字，随后又回到之前完全一样的语气，“事情发生了。”

他看着逐渐直起身体的alpha，此时会客室的门再次响起来，男仆快步走进来在阿周那的身边耳语。

“让他进来吧。”

“是。”男仆立刻走向门外，没过一会他回来，为后来的客人打开了通向房内的道路。

走进来的是一个中年人，他一见阿周那便行了个礼，在对方的允许下坐在和长子有些距离的地方。

“我是来传达宫里的事务的。”他让拿着红色匣子的男仆走进来，送到阿周那身边。

阿周那接过匣子，他打开木制的精美盖子，里面装了一些高级纸张写就的文件和公函。他掏出几张，在手上翻看了一下，又快速看了眼里面剩下的其他东西，最终把匣子放在一边，看着眼前各自心怀鬼胎的父子，露出微笑。

“我想这些东西还不至于重要到需要伯爵亲自来送的程度吧。二位接连到访，不妨有话直说。”

“我……”长子刚想开口，却被旁边的父亲打断。

“我来向您道歉。”中年alpha说道，他甚至丝毫没有理会旁边坐着的自己的孩子。

“为什么？”阿周那并不为对方的话语所动，只是仔细地打量着两人不同的反应。

“发生了这样的事，然而我却并没有察觉，我为我的疏忽来向您赔罪。”

“什么样的事？”阿周那端起旁边男仆新倒的红茶，他垂眼看着茶杯里透亮的液体，抿了一口后竟然有些怀念屋内迦尔纳在埋头看公文时随手递给自己的普通的温水，他再次为自己这样的想法而感到好笑，最终弯着嘴角放下了它。

“我们理应照顾好您的兄长，但是……”

“原来如此，”阿周那从沙发的靠垫上坐直了身体，“那么您能解释一下，最近为何和另一派有密切来往？我想您知道我们是——”

“是我教育不周。”

“不仅仅是卡尔斯伯爵，迈卡森子爵，还有和我们对立的其他贵族，我们是在玩家家吗？或许事到如今，我需要重新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联姻是否合理了。”

“我想我们曾有过约定。”伯爵微微皱眉，看着阿周那的眼睛里隐藏着些许燃烧着的火苗。

“和前任公爵的约定。”阿周那纠正他，“只是玩乐的话，我倒并不会太介意，但是涉及到具体事务上——”他把刚才看过的公函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递给对方。

“还请您解释一下，这次的重要的合作事项，为何令郎会写出这样的胡言乱语？甚至是提交到陛下那里，现在陛下希望我能给出解释，在进宫之前，我想先问问你们的想法。”

伯爵接过那张纸，他的眼珠快速地移动着扫完了上面的文字，然后在长子的注视中放下纸。

阿周那端过旁边的茶杯，他拿起茶碟上的银勺缓缓搅动里面温暖的液体：“我想我的兄长应该向令郎讲过其中道理吧？看来令郎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反而……”

“我绝无您想的那个意思！”年轻Alpha立刻打断了阿周那的话，“我只是认为这件事在某些方面上有所不妥……！”

阿周那和伯爵的视线同时转向他，这时长子却突然泄了气，沉默下来。

“不妥？”作为他父亲的伯爵冷哼一声，“你有什么资格对这件事发表意见？”

在这时，阿周那像是为了软化父子间紧张冰冷的气氛而露出微笑：“这下明明是我方力排众议极力主导的事务，也终于在内部出现了不和谐音，伯爵您觉得我们的敌人会作何想？特别是你我两家之间甚至还有联姻关系，现在我还不得不在王都里面对贵族们无聊的猜忌和流言蜚语了。”

“港口还是必须要建造的，既然当时在那个海边的小镇上的宴会里我们已经和合作方确定了相关事宜，陛下也已经明确授意，无论是否有异议，这件事都应该能顺利进行下去才是。”

“那么下一次呢？下一次我们的主张还会如此有力吗？更何况你知道，新的法令推行在即，在宫内本就受到了诸多阻力，现在……”阿周那用温和的语气说道，他放下勺子，“你们想要如何弥补这个错误？没想到我敬爱的兄长的结婚对象居然能做出如此事情，恐怕我在宫内也要颜面尽失了吧。”

在两人再次开口之前，他把茶杯交给旁边的男仆，直接站起身来，垂下眼睑看着仍然坐着的伯爵父子：“恕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就先告辞了。”语毕，阿周那再看向颓然的alpha，他脸上的笑意愈发地浓烈：“不用担心，我的兄长会在不久之后回到王都。”

伯爵的长子瞬间抬起头来，他直愣愣地盯着阿周那的脸。

“到时候你又该如何向他解释这件事？”

“服了你了。”迦尔纳看着阿周那带来的公函，“我就说你为什么身上有熟悉的味道。”

阿周那脱下身上的外衣，他上半身只穿着衬衣和马甲从镜子前转过来，脸上却是调侃似的笑：“你很介意他们到访？”

“不。”迦尔纳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纸张按照原来的方式折叠起来放进旁边的匣子，“他们总会来的。只是我没想到他会真的听信那些贵族的话，还写了这样的东西，这样一来事情会变得难以收场吧。”

阿周那抬起眉毛：“你早就知道？”

“他真的做了这件事是我不知道的，我试着阻止过他。”迦尔纳叹了口气，“但他认为——”

“认为你并不是真的处于和他一样的环境里，所以他做出的判断你是不能理解的？而你的劝告丝毫没有参考价值？”阿周那走回桌边坐了下来，拿过另一些还没看的信函，用雕刻着花朵的银拆信刀打开了它们，“没想到你还能被这样低估，他似乎对你实在缺乏了解。”

“并不是所有的omega都像我这样学习过这方面的事务。”

“母亲啊，说起来她倒像是完全没有把你当做是omega。”

迦尔纳摇了摇头：“不，本身和伯爵的长子能够认识就是母亲曾经命令我以潜在的结婚对象去接近对方。”

“你倒是又说了令我吃醋的真相。”阿周那向他靠了过去，凑在迦尔纳的耳边，“所以说，你到底因此勾引了多少alpha？”

“这不是勾引。”迦尔纳瞪了他一眼，重重地强调道，“这是很正常的事。”

阿周那被他一下子推开，alpha笑着重新坐直身体：“那么母亲有问过你和那些alpha谈了什么吗？”

迦尔纳看上去有些诧异：“嗯？只是普通的……”

他很快陷入了一种沉默，似乎是想起来些什么事情。

“普通的宫内事务？哪个法令即将颁布，哪个政策即将执行之类的？”阿周那始终注视着迦尔纳一言不发的侧脸，“毕竟很多alpha很乐意在看上去似懂非懂的omega面前班门弄斧，特别是醉酒之后，平时说着要保密的那些事情也会滔滔不绝地脱口而出。想必对她来说，你的回答一定很有参考价值吧。”

月末时，两人才乘坐马车，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抵达了依旧繁华如故的王都。

出乎意料却又是理所当然地，马车并没有驶向伯爵长子的宅邸，而是拐进更靠近王宫和城市中心、也是更为安静和富丽堂皇的公爵宅邸。走下马车时，迦尔纳有些恍惚地抬头看着天空中漂浮着的云朵，阿周那跟在他身后走了下来，随着omega的视线也抬起头去。

“怎么了？”

“没什么。”迦尔纳的神色一暗，但很快恢复成原来平静的表情，然而这一幕却被阿周那看在眼里，他径直走上去握住对方在斗篷下的手。

“没事，你只是在这里而已。”

迦尔纳看着他，有些错愕地睁大了眼睛：“我……”

他被alpha拉着手走进宽阔的前门，数月未见的宅邸仍是过去那般模样，甚至连基本的陈设都没有变化，管家和男仆女仆迎接他们的到来，随后消失在各个房间的入口。最终，因为舟车劳顿，抵达王都的第一天基本在房间里度过，迦尔纳本来还并不想早早入睡，索性午后就坐在书房里看书，但不知不觉睡着后，再次醒来已是深夜，他躺在床上，旁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想必现在不用特意去查看身上的衣服也早已被换成了睡衣。

他难得地感到有些饥饿，迦尔纳在寂静的黑暗中静默地叹了口气，艰难地翻了个身，房间内响起布料摩擦的声音，他的手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拉住。

“你醒了？”阿周那的声音听上去还有些朦胧，但他似乎在迦尔纳叹气的时候就已经睁开了眼睛，只是到这时才决定开口搭话。

“吵到你了吗？”迦尔纳问道。

“没有。”阿周那在阴影里轻笑了一声，“你饿了？”

“为什么？”

“你的肚子从刚才就在叫了。”

迦尔纳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你睡不着的话叫醒我就好了。”

“看着你的睡颜足够打发无聊的时间了。”

“房间里这么黑，你的眼睛是猫眼睛吗？”

“或许吧。”

“随便你吧。”迦尔纳用胳膊支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

“你去哪？”

“这个时间，吃不了东西，但是房间里总还是有口水喝的吧？”他说着，用手摸索着床沿，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小心翼翼地准备站起身来。

“等等。”阿周那叫住了他，alpha在床的另一侧忙活了一阵，点燃了放在那里的烛台。黑暗的寝室内被唯一明亮的火苗所照亮，迦尔纳回头看着阿周那，虽然他并不明白对方的目的为何，但也却没有在这时做出些无谓的逞能。

“所以呢？”

阿周那端着烛台快步走向了宽阔寝室的角落，他俯身从那里的茶桌上端过来一个精致的碟子，回到迦尔纳旁边递给他。

“我叫女仆提前准备了点心。”

烛光的照明下，瓷盘的中间整齐地摆着各式各样精致的饼干，迦尔纳拿起一块放在嘴里，甜腻的味道从舌尖逐渐扩散。大概是因为难得饥饿的缘故，他并没有产生呕吐的冲动，而是有足够的余裕将饼干细细嚼碎，吞咽下去。

阿周那从旁边又端来了同样提前准备的水，从他那里接过杯子的时候，迦尔纳发现那些液体还带着余温，他抬起头，不远处桌子上的水瓶被布包裹着，就像是算好了他会在半夜醒来似的。舒服和不舒服的感觉混杂着，事到如今他也分辨不清它们具体来源于哪一部分，抑或是生活脱离了掌控，又抑或是这种过分细致的关怀，大概是因为以前从未得到过，被迫体验的时候总会觉得无所适从却又欣慰吧。

“怎么样？能吃吗？”而阿周那只是问着看似并不相关的问题，他接过迦尔纳手中的杯子，好让他腾开手来去拿盘中的饼干。

“嗯。”

于是阿周那立刻坐在了他的旁边，带着温度的身体靠了过来，似乎周围也变得同样温暖。他们一起坐了很久，直到迦尔纳感到饱腹，他把最后一块饼干塞给了阿周那，在对方无奈地把它放进嘴里的时候，起身把盘子放回远处的桌子上。

“要睡了吗？”走到床边准备坐下时，阿周那端着杯子问道。

迦尔纳隔着蜡烛的光芒警戒地看了他一眼：“你别告诉我……”

“就算是我也觉得这几天实在太累了。”明白他意思的阿周那笑了起来，他起身把杯子放在了迦尔纳那一侧的柜子上，从床尾绕到了自己那一侧，他掀开被子，干脆利落地躺了下去。迦尔纳把烛台搁在杯子旁边，他微微凑近，俯身对着跳跃的火苗吹气，它熄灭了。

第二天则是有意外的客人到访。迦尔纳站在起居室内看着摆满了房间的布料和画册，阿周那从他身后走进房间，和站在远处正在布置的裁缝打了招呼，对方毕恭毕敬地为他拿来了那些最新潮的服装画册和布料，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近期的流行趋势。但不幸的是，迦尔纳对这方面的话题并没有任何兴趣，他并不怎么注意打理自己的外表，就连过去被母亲带去社交场合时，也都是事先请擅长这部分的女主管代劳，所以眼下他并不怎么能参与到公爵家御用的裁缝和阿周那的对话里，甚至于他还在担忧对方就这样直接看到了他站在公爵家宅邸里的事实。最终，他只是在房间里四处走动，偶尔随手翻动那些摆放着的各种昂贵的布料。

“所以这是要做什么？”在裁缝开始量尺寸的时候，迦尔纳向旁边的阿周那问道。

“嗯……因为之前收到陛下的来信，要求我们之后进宫，当然也会有别人去，总归还是得准备一套新的礼服吧？”

迦尔纳一边按照裁缝的要求抬起手臂，一边侧头看着他：“进宫？”

阿周那从衣服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着的、明显是特殊的高级纸张递给他，迦尔纳接了过去，他展开那张盖着王家象征印章的纸，阅读上面写着的文字。片刻后，他合上了那张纸，又重新还给阿周那。

“我不太理解。”迦尔纳说道。

“哪个部分？”

“为什么我也要去？而且如果我去的话……”

“毕竟这次你是作为公爵家的一员被邀请的。”阿周那平静地说道，但是他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却让迦尔纳皱起了眉头。

“你又在谋划着些什么？”

Alpha弯起嘴角：“如果我说没有呢？”

迦尔纳将视线转向另一侧：“事已至此，就算你告诉我也不会有什么用的吧。”

“毕竟陛下是如此决定的。”阿周那笑着说。

数周后，他们乘坐马车一路抵达位于王都正中央，修建的富丽堂皇的王宫。阿周那先下了车，然后回身向跟在身后的omega伸出手，迦尔纳无视了他，单手扶着马车门的门框走了下来，于是阿周那难得地在公众场合下露出苦笑。

“你不高兴吗？”他收回了手问道。

迦尔纳微微皱眉，但很快恢复了原本没有表情的样子：“如果不是你非得要我在出门时戴那戒指的话。”

阿周那眯细了眼睛，嘴边似乎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黑色的卷发垂落在他的脸上，让迦尔纳一时间看不清他真正的表情：“但是伯爵长子的戒指你压根没带在身上吧？但是你又在社会上是结了婚的人，无论是谁的戒指，至少无名指上有戒指总归还是不会太奇怪的。”

然而这样的发言却引得迦尔纳看向他，眼神一如既往的锐利和率直：“那么你无名指上的戒指是什么意思？你也结婚了吗？”

Alpha抬手看着自己戴在白色丝绸手套外的红宝石戒指。

“当然是表示我属于你——”

迦尔纳在他说话的中途叹了口气，像是放弃了这种无意义的争论般，快步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红色地毯的尽头，王宫的侍者向他们行礼，直到阿周那也跟上来时才转身将他们带往指定的房间。

穿过大厅后进入的走廊又深又长，阳光透过华丽的窗框和玻璃将室内照亮，为一切事物蒙上了温暖的淡金色光晕，精致且年代久远的壁纸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油画作品，道路两旁也按照固定的距离陈列着价格不菲的艺术品。他们在有着花朵图案的深红色高级地毯上走着，来到一扇镶金的大门前，侍者停下脚步，侧身为他们打开了房门，里面是一片被静谧压抑着的喧嚣，不同的贵族站在房间的各个位置，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着，阿周那一走进去，他们便立刻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走上来向他问好。迦尔纳本想暂时找个房间的角落独处，他并不想引起什么无端的注意，更何况手上还戴着和阿周那成对的戒指，他再次看了眼那枚蓝宝石的戒指，却也没有将它干脆利落地摘下，只是又将手垂在身侧。在这片刻的踌躇中，另一些贵族靠近将他团团围住，以至于迦尔纳不得不留在阿周那附近的位置。尽管这些人对他而言并不熟悉，但迦尔纳还记得这是因为当时母亲不允许他和他们来往的缘故，因而他此时也难免有点手足无措，勉强以过去学到的礼节和对话方式应对这些陌生人时，阿周那走了过来。

“别担心，这是我们的朋友。”他小声地在迦尔纳耳边说道，随后带着营业式的微笑和每一个人寒暄着，开玩笑似的提示他们不要一下子对自己不善交际又长时间没怎么出门的兄长太过热情。

朋友？迦尔纳在他和对方的交谈中思索着，今天在场的人并不算多，甚至比不上一场贵族间的普通舞会。再者阿周那使用了“朋友”这个词，如果说是和他同派系的贵族聚会则有些不恰当，毕竟他们所属的这个派系的参与者应该要比这些更多，而其中的重要角色他都基本在过去和对方有过面缘，甚至是一度被要求以潜在的结婚对象来看待。

不对，迦尔纳边听他们的对话边假装应和，他想起阿周那和母亲立场完全相反的事：和叛乱有关的母亲手中掌握的派系想必也有着同样的目的，那么如此一来……如果对当今国王的真正支持者只有这些的话，接下来针对改革颁布的法令实施时这里又会经历怎样的剧变？

“恭喜您。”一旁的omega突然打断了他的思考，迦尔纳转过头去，那位女士显得非常紧张激动地向他行礼。

“不好意思，请问您刚才说了什么吗？”

“我想恭喜您怀孕。”

“谢谢。”他几乎反射性地回答道，然后又猛地反应过来对方刚刚说了什么，迦尔纳看向阿周那，从刚才开始，就没有什么过去那样未婚的omega向对方搭话，甚至也没有alpha在对话中谈到任何和联姻、相亲一类有关的话题。他用另一只手掩盖了左手上的戒指，然而身边的omega却似乎从来没有注意到它似的，对方露出微笑。

“没想到您这么快就会怀上孩子，我和我的伴侣本来想要亲自去公爵城堡向您和公爵道喜，但公爵说您身体不适，所以我们只送去了礼物。”

“你们费心了，这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值得要到城堡来拜访的事。”他用过去学过的客套话应对着，一面用眼睛的余光看向周围的其他人，并没有人在看着这边，

直到那位omega滔滔不绝地说完了所有能说的话离开后，迦尔纳看向身边调笑似地偷瞄他的阿周那。

“这就是你谋划的东西？”

“我没有。”阿周那爽快地否认，“只是在你看来，陛下会在用来掩盖罪行的伯爵长子的婚约和全力支持他的政策的公爵之间选哪一边？”

真是干脆利落的利益交换。

迦尔纳叹了口气，目送要和其他新来的访客寒暄的阿周那离开，他离开了满是香水味和酒味的大厅中央，逐渐走到敞开着窗户的墙边，在吹进来的风里嗅到宫廷庭院中盛开着的鲜花和绿草的香气。

但很快，一个端着托盘的侍者路过时对他递出装着酒液的杯子，迦尔纳拒绝了对方，但是那位侍者只是放回了杯子。

“有位大人希望您到走廊上去见他。”他说完，便离开走向其他向他要酒的贵族。

迦尔纳看了眼阿周那，而对方仍在和身边的alpha交谈，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样子，又或者是，他的确谋划了一些什么，谋划的内容里也包括现在他被叫去走廊的事。但迦尔纳也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念头，既然那个神秘人如此来了，他也只能去应对，他直觉觉得这个时间点对这条消息视而不见并不是个好主意。于是迦尔纳绕着大厅的墙边向门口移动，又在另外几位贵族搭话时稍微装出些身体不适想要休息的样子，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地从进来时的门又走了出去。

门外还是进来时那般熟悉而又陌生的长廊，两道墙壁的正中间站着另一个侍者，一见他便行了个礼，随后默不作声地向走廊的另一方向走了过去。迦尔纳跟在他身后，就这样来到了王宫的庭院，最终抵达了修建在庭院角落，被树木和灌木巧妙地遮挡起来的僻静凉亭。

这座凉亭和宫殿是同样的设计风格，石制的地面上整齐地摆放着一个圆形的茶桌，铺着白色桌布的桌面上是精致的骨灰瓷茶具，以及装满了茶点的碟子架。桌旁边则是两把椅子，其中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穿着金丝编织的衣服的中年alpha，他正端着骨灰瓷的瓷杯，里面斟满了淡红色的花草茶。两人的脚步声使他从膝上的书籍中抬起头来，对着跟在侍者后踏进凉亭、穿着红与黑的礼服的omega打了个招呼。

“你好。”

迦尔纳按照标准的宫廷礼仪行礼，随后在对方的默许中坐在对面被侍者抽出的椅子上：“您好，请问陛下找我来有什么事？”

“没想到这么快你就看穿了。”中年人爽快地将纯金的书签夹在书籍中，“啪”地合上它放在一边。

在他们说话之余，刚刚领路的侍者快速地准备了新的茶杯，为迦尔纳倒了一杯同样的热气腾腾的花草茶，并在国王的示意下离开。

迦尔纳看了眼对方离去的背影，随后将视线转回到眼前坐着的alpha身上：“陛下过奖了，只是在这个地方，能见到的陌生人并不多，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谜题。”

中年alpha看了一眼迦尔纳放在桌面上的手。

“我听说了你怀孕的事，恭喜你。”

“……谢谢陛下的关心。”迦尔纳回答时有些犹豫，但很快他把那些外露的情绪又隐藏了起来，抬起青色的双眸笔直地注视着对方，“那么陛下叫我来是想说些什么呢？”

对方随手拿过旁边的书籍，放在他眼前。

“原来如此。”迦尔纳看了眼熟悉的封皮以及熟悉的标题和字体，“原来陛下也会对这种书籍产生兴趣吗？”

“当然我想你知道它的因缘。”

迦尔纳略微思考了一番，最后他垂下眼睑，决定并不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无谓的继续装傻：“的确如此，那么陛下找我来是为了谈论这本童话集吗？”

中年人笑了笑：“我只是对你有一些兴趣罢了。”他说着看向凉亭外的庭院，“方便走走吗？”

于是现在迦尔纳不得不跟在国王的身后游览王家宫殿的华丽庭院，那些修剪得整齐的灌木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开放着鲜花的花丛里满是旺盛浓郁的芬芳香气。

“我听过公爵对你的评价，因此我确实想找个机会亲眼见见你，所以才有这次的安排。另外，如果他所言不差的话，我有点好奇——”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的alpha开口道，“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写那本童话集里双生王子的故事？”

迦尔纳微微地怔了怔，他看着前面毫无变化的背影。

“陛下想要听什么样的答案？”

“比如说你和前代公爵有着同样的立场的话。”

直觉让迦尔纳意识到此时说些假话糊弄过去并非是上策，他略微地思考了一番，到两人即将走到道路的拐角时，他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恐怕我会写弟弟夺取王位的原因是因为被恶魔蛊惑，或是附身。”

国王哈哈大笑起来。

“你想把教会也牵连进来吗？”

“我想牵连进来之后，教会也不得不对自己是否为一个受恶魔影响的人类授予王权而自证，如果没有拿到明确的证据的话，那么最后无论他们想不想都必须要……”迦尔纳停顿了一下，他思考该如何换一个更巧妙的用词。

“毕竟为了他们不容置疑的权威性，一个有着谣言的国王的生命也就无足轻重了，到头来无论他们是否有确凿的证据，都不得不加入到这场叛乱——不，讨伐中来。”

“但我想那时他们不可能不会想到同样的可能性。”迦尔纳在之后补充道，“那么为什么他们没有那么做的原因就值得商榷了。恐怕因为彼时教会和王宫的关系非常密切，比起教会不得不自证，或许教会直接以‘异端邪说’的名义来否认书籍的内容就够了。除此之外，他们可能也没有在教会内部结交有能够对其行事产生明确影响的权力者，所以并不会在实际上受到对方的支持。”

“那么你认为现在呢？”

“我并不能给出明确的答案。但既然陛下想要在接下来几个月中推行那些新的法令，势必会从那些贵族手中拿走一部分他们本应有的权力，而他们也会有所反应吧。”

他们逐渐走到了庭院的出口，在那里偶尔能看到远处有些人来往着。

“的确现在我们和教会的关系不容乐观。”

“如果要加强王权的话，这是必然的结果，而我认为这个时代也会如此发展，陛下想要修建新的港口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吧？”

“没错。”中年人笑了起来，“果然公爵对你的评价并没有半分虚言。”

“那么……”迦尔纳犹豫的片刻，从道路的另一侧传来呼唤他名字的声音，两人同时转过头去，那里站着伯爵的长子，年轻的alpha一见到迦尔纳立刻快步走了过来，但显然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同寻常。

“你为什么会在宫里？”

国王敛起了刚才的笑脸，他看着这名alpha逐渐走近，转头向身后的迦尔纳发问：“他是谁？”

迦尔纳有那么一瞬微微睁大了眼睛，很快他又恢复了镇定，后退一步，和身边的中年人拉开了距离，为他介绍来人的身份：“他是伯爵的长子，我的……”

“哦，原来是这样。”国王却唐突地在他说出“结婚对象”时打断了迦尔纳的话，他的表现和刚才房间内的贵族一样，他们应该是早就暗地里商量好了这些，但是——

“您好，请原谅我的冒昧打扰，但是我……”

迦尔纳难得地拉住对方的手，制止了长子的发言。

“这位是国王陛下。”

年轻的alpha一瞬间脸色变得煞白，他错愕地看着眼前站着的人，而那个中年人只是笑了笑，在迦尔纳看来那只能算得上是皮笑肉不笑。

“对不起。”他道歉道，还不忘搬出之前学过的这时候适用的话术，随后暗示那位长子做应该做的事，然而对方只是颤抖着行了个僵硬的礼，几乎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也罢，就让这件事过去吧。可以继续进行刚才的话题吗？我的确还有一些想要请教的问题。”国王向前走了两步，回头看着两人问道。

“感谢陛下的抬爱，但我想或许‘请教’这个词有些言过其实了。”迦尔纳回应道，他看向旁边呆站着的alpha，“对不起，之后我会再来找你。”

说罢，还不等对方反应，他便行了告别时的礼，在alpha的面前快步走向在前面等待着的国王。

“伯爵，啊，是那位伯爵啊。”中年人带着捉摸不透的笑喃喃地说道，迦尔纳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到他再次发问时才开口，“想必你已经十分了解新法令的内容了，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恕我直言，我认为在改革上陛下有些操之过急。目前贵族中仍然有反对您的势力，而这次的法令需要从他们身上拿回部分土地的控制权以及他们的一部分收入来源，特别是对于领地在沿海的贵族……”

晚上回到宅邸时，管家和男仆接过两人身上御寒的斗篷，又向他们汇报已有客人等候多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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