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村里飞出金凤凰——乡村新娘的悲喜故事

今天的故事，发生在帝国的乡村地区。不过故事的开头却在城里。

帝国公务员小张的领导最近比较烦，连带着小张也比较烦。烦的原因是又到了一年一度的KPI考核阶段。

一边是没完成的绩效，另一边是没花完的预算，公务员最头痛的两件事同时发生了。所以，压力从小张的领导那边传递到了小张身上，她即将出差，去完成一项特殊的使命。

小张出差的目的地是她所在帝国直辖区的内陆农村地区，这里较为贫穷落后，还有大量的帝国子民在从事初级的生产工作。刚入职的时候，她也来过这里出差，只不过那时候的工作是乡村扶贫巡视，完善基层新娘服务设施设备及相关制度等。而今天的工作却不是“走进去”而是让村里的新娘们“走出来”。

帝国的新娘主动冰睡服务体系非常完善，从宣传，到教育，再到宗教和文化，无不紧密配合，就是为了把待嫁的姑娘们忽悠着走上送死的道路。但即便如此，每年额定的“主动冰睡”指标，却依然是小张和同事们的难题。

毕竟，哪怕有危险的“病毒”在威胁着她们的生命，可真正完全想通了活够了，打定主意躺平等死的新娘子，还是有限的。而小张们的工作，就是合理使用给每个主动冰睡新娘编列的预算，去填平这个“指标”。

说起这个预算，每一位主动冰睡的新娘，开销不可谓不大，那豪华度假别墅的招待，奢华的环城巡游，还有城市近中心的豪华墓地，每一项都耗资不菲。原本这些开销都是年度订单，签了单就花了钱，不办白不办，但某位先辈官员动了脑筋，改成了按数量签署，没新娘关顾，就可以省出来干别的事。这一省，就给了小张这次下乡的资金来源。

小张分析了自己所在的帝国直辖第六行省的农村经济和人口情况，选中了仰州市下属的偏远县城，一一走访了许多偏远的山村，她的目标很简单，或动之以情，或诱之以利，让山村的女孩填补冰睡中心城里姑娘留下的缺口。

几日来，小张在县里来人的引导下，走过很多村，拿出原先给新娘们的招待预算作为买命钱，让村里的长辈们年度选定几个姑娘送进城里冰睡，县里的官员根据各村不同的情况配合，有的村就直截了当的说明是去送死，把买命钱给她们的家里。有的村则宣传说是城里的好心人给的福利或者幸运大抽奖，让乡下新娘子去城里风风光光的办喜事，然后准备等真送尸首回来的时候，编一个“急病身亡”或者“事故遇难”的理由，把钱当赔偿金塞给家属。还有的村子就有些无良了，直接摊派任务，把村里外来户、病弱户等“废人”选定，要强行送去冰睡，这些村子，就要求先提供麻醉药品了，要是新娘子反抗，就准备一针麻翻了再装上车。小张完成了任务，算下来今年的指标没有问题了，就放心的回了城，打算等真办事的时候再下来监督一下进度。

而与此同时，几个不同的村子里，属于几个待嫁新娘的命运齿轮，开始了无情的转动。

魏家村里，村长是个读过书城里打工回来的大姐，她拿着小张留下的宣传材料，张贴在村里的宣传栏里，然后大喇叭吼一吼，说了进城当冰睡新娘的好处多多，城里人管衣裳管吃喝，死了打扮的漂漂亮亮拉回来，比村里土气的婚纱和化妆体面的多！围观着村头宣传栏里那些睡着了一样的新娘遗容照片，村民们不由得议论纷纷。的确，魏家村平时办喜事，新娘也是死的多，活的少，就今年办了18场，就活了一个。死了人不说，办喜事花了钱，埋人还得花钱，如果给新娘子办喜事丧事有回头钱，那敢情好！报名的人立刻挤满了村公所。于是，村里就让大家愿意去的报名，然后抽签决定。这一抽，抽中了村南头那家人的小闺女魏紫薰。没抽中的心道没劲，但也有有种捡回一条命的感觉，大家也就盼望着看到紫薰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尸首了。

玲珰村里，这个过程变成了喜气洋洋，村长贴出了婚纱海报和漂亮的冰睡服务中心宣传画，说是城里办的抽奖，抽中了她们村，这些就是选中的新娘子要穿的漂亮衣服和要去办喜事的漂亮地方。想去的姑娘可以来报名，村里公平公正公开，抽签决定名额。村里的姑娘们自然都沸腾了，纷纷抢着报名。村里最爱刷“舞声”的妹子凌研虹要拉着平时一块跳舞的小姐妹一起报名，也怪短视频平台的定向推送，这小姑娘基本不怎么看关于新娘冰睡相关的短视频，刷到了也只是感叹一下死掉的新娘打扮的漂亮，所以一见有不要钱的美丽婚纱穿，就完全忘了戒心。而她的小姐妹却拒绝了，毕竟，这条件优厚的事，还是透着“无事献殷勤”的诡异的。凌研虹觉得小姐妹有些不仗义，自顾自的去报了名。果然，抽签的结果出来了，选中的就是凌研虹小姐。她兴高采烈的按村长的要求填写报名表，开始挑选属于自己的美丽婚纱了。

唐家村里，却完全没有那两个村的冷静与喜悦，完全是悲苦和冷漠，蛮横惯了的唐家村长老们直接指定了村里最穷的人家，住在村东头的山坳里的烧炭“山妞”家出一个女儿去冰睡。灰头土脸的“山妞”二女儿唐菊文，看着手里的一大叠表格和让她选婚纱和喜棺的册子茫然的不知所措。好在小时候和她玩的好的一个姐姐看不下去，拉着唐菊文细细的说了一下午，唐菊文才哭了一场，开始填表了。至于选婚纱和喜棺，知道这是要命的事，菊文有些胆怯，还是大姐姐劝她，都是命啊，既然注定了，你干嘛不选个自己最喜欢的，风风光光的走这一趟呢？菊文下定决心，一边感叹自己命苦，一边为自己选了梦寐以求的公主风泡泡袖重工婚纱，搭配了同样精致的婚鞋和手套、皇冠、头纱，她将以这种无可奈何的方式，成为从村里飞出的金凤凰。

人选选定，名单上报，就等办喜事的哪一天了。

11月底的一天，小张亲自来到仰州市冰睡新娘服务中心坐镇，免得这项花预算的活动出了岔子。三个村子里同时挂起了喜庆的装饰，县城新娘事务局各派了一辆车，到各村去接新娘子，车里还有县里派来的化妆师，她们会按“接新娘”的流程，给新娘子梳妆打扮送上车，然后再去城里的冰睡服务中心完成后续流程。

在化妆师的服侍下，三位新娘魏紫薰小姐、凌研虹小姐、唐菊文小姐各自穿上了自己选定的婚纱，化上了美美的新娘妆。在闪耀的皇冠映衬下，果然仙气飘飘，花容月貌。她们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女儿如此美丽，都不由得露出了笑容，然而，很快想到这是诀别的时刻，不由得又开始流泪。

新娘唐菊文小姐这边，显得最落寞，除了母亲和姐妹在场，其他人似乎连来看热闹都不敢，破败的家四周总有几个露着凶光的眼神在闪烁，直到看着新娘子由母亲在丝袜小脚上穿好婚鞋，走上了门口等着的婚车，这才解除了警惕。

而新娘魏紫薰小姐、凌研虹小姐这两家则喜庆热闹的很，好姐妹好朋友都齐聚一堂，开始了婚礼日的各种胡闹。

嘻嘻哈哈的送上了婚礼的祝福，新娘魏紫薰小姐这边大家都知道结局，所以都由衷的道了一声“一路走好”。新娘凌研虹小姐这边完全是对华丽婚礼的期许，只有那个被说“不仗义”的姑娘怀着过来见好闺蜜最后一面的心情，送了一件新婚礼物。然后，凌研虹小姐就在大家的哄闹中，被送上了婚车。

三位新娘的婚车于下午两时许先后抵达仰州市冰睡新娘服务中心，一路上，新娘唐菊文小姐这边的麻醉剂都没派上用场，认命了的新娘唐菊文小姐没有反抗，只是默然的坐在车上。表情淡然的就像已经死去了一样。而新娘魏紫薰小姐、凌研虹小姐则相对比较开心，她们俩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开始在服务中心的花园里拍摄婚纱照了，这也是记录她们活着身着婚纱影像的最后机会。工作人员还对新娘凌研虹小姐许诺，会做好几本相册给她带回去，当然，人家并没有说谎，只是怎么带回去，就不一定了。新娘唐菊文小姐也拍摄了婚纱照，但她只是木然的任由工作人员摆弄，华美的婚纱和妆容只是让她更像一个盛装的洋娃娃了。

安排三位新娘下午抵达服务中心的原因很简单，除了考虑到车程之外，还有就是冰睡新娘服务中心的工作安排。在这里，城市新娘主动冰睡，安排在上午至中午处理，晚间就可以送往她们婚宴的宴会厅。而这些来自农村的新娘则占据下午至晚上时间段，这样，可以在第二天将遗体送去她们的家中。当天接受这样服务的农村新娘不止这三位，实际上，每年11月底，持续半个月，每天都会有源源不断的农村新娘被用各种方式忽悠到这里主动冰睡。这些第一次见识城市景象的淳朴生命，最终将成为帝国直辖第六行省上报的新娘主动冰睡数据的一份子。

婚纱照拍完，三位新娘的最后时刻也就到来了，根据新娘们来这里的理由，这最后的时刻也略有不同。最简单的是胁迫来的新娘唐菊文小姐，不用废话，不用煽情，带有麻醉剂的酒杯端来，一饮而尽后直接开始冰睡流程。新娘魏紫薰小姐的流程就是正常的主动冰睡流程，但属于她的休息室里，该有音乐播放放松身心，新娘心理服务师语言放松诱导等同步开展，让她在愉快的氛围中饮下安眠酒。

最为麻烦的就是完全被忽悠来的新娘凌研虹小姐了，工作人员全程演戏，说是婚纱照拍完，请新娘去休息一下，然后奉上了女孩子爱吃的点心，就是多加了些糖，口渴的新娘凌研虹小姐开始要水喝，早已备好的饮料加了麻醉药物，很快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新娘子开始了属于她的安睡。

两个小时的运行后，三位新娘都失去了生命，各自变成了一具如艺术品般完美的新娘遗体，娇艳的红唇不再开启，低垂的睫毛盖着眼帘，精巧的鼻翼不在随着呼吸扇动，婚纱包裹的双峰也没有了起伏，一切都如安眠一样完美。相比于新娘魏紫薰小姐、唐菊文小姐已然在停尸间安眠，新娘凌研虹小姐却要在死后再经历一波折腾，毕竟，她家里人现在还做着她正在享受高档婚礼的美梦呢，要圆这个谎就要再来一个更大的谎。

工作人员把新娘凌研虹小姐的遗体塞进送她来的婚车里，然后一句“Action”，开始录制视频。“研虹小姐！研虹小姐！”车上的工作人员摇晃着她的遗体，“她晕倒了，快送医院。”然后车辆启动，摇晃着来到了医院门口。然后，按照抢救流程，送上担架车，脱婚鞋，过床，吸氧，一群人对着一具死尸表演着奋力抢救的场景，只是如果有人认真看视频的话，还是能看出“急病晕倒”的新娘完全没有呼吸的起伏。

一通折腾之后，早已死透了的新娘凌研虹小姐终于在视频里被宣布死亡，这才重新整理好遗容，送回停尸间去了。

第二天清晨，冰睡新娘们被放进了用特别改造的花车里，花车除了第一排，后面的空间都被改成了玻璃罩子覆盖的平台，用粉色的绢花装饰。新娘的遗体就睡在绢花平台正中，因为是早晨运尸，为了防止阳光伤害遗体，特地给新娘们都盖上了一面纱，然后，花车向着她们的家乡驶去。

三位新娘的家里已经得到了消息，最淡定的是新娘魏紫薰小姐的的家中，最木然的依然是新娘唐菊文小姐的家里，而得到消息直接爆发哭喊声的，自然是以为只是去享受豪华婚礼的新娘凌研虹小姐家。看着被发回来的“新娘凌研虹小姐急病昏迷，抢救无效”的视频，她的母亲和姐妹悲痛不已。早已心知肚明的村长则开始了张罗，在村里的礼堂开始搭棚，准备作为新娘子的灵堂，又拿出村里的墓地登记表，要给新娘子选墓地。另外几家除了对新娘死亡的悲痛感，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就已经经历过了之外，其他的安排也大抵如此。

花车载着死去的新娘回到了村里，按村里的老礼派了一个家里的妹妹或者晚辈在村口迎接，放鞭炮，扬灵幡，然后打幡开道，花车在背后缓缓跟随，村里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花车，也是第一次看到新娘子死了不是殡仪馆的黑车拉回一个装尸首的袋子，而是这么漂亮风光的送回来，都觉得送城里死了的新娘就是体面，就这么着，帝国官员的宣传深入人心，之后再招募乡村新娘去送死，就不会再困难了。

三位新娘的遗体都是拉到村里的礼堂的，每个村都有的这个礼堂本来就是给村里办婚丧大事的，在帝国这里，婚礼其实就是分家典礼，而且大概率新娘子要送命，之后就变成婚葬礼了。所以这样的礼堂，新娘子就成了最经常看到的面孔。村里的小孩子们一看到这里有动静，都会闹着跑来“看新娘子”。三位新娘都各自在村里的礼堂安息，接下来就该准备婚葬了。

悲伤归悲伤，对于新娘死亡率本来就高的乡村来说，办婚葬也不是什么特别难以接受的事情。乡下人家的新娘婚葬，还是很朴素的，陪葬品无甚值钱，但却把一个新娘应该有的随身之物都准备好了。新娘魏紫薰小姐的葬礼是她生前全程计划好了的，所以准备的最为充分，她的灵堂不设停尸床，一运到就直接放进同时运来的喜棺里安睡，只是暂未盖棺。喜棺旁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是家人给她准备好要随葬的物品。一本新娘本人的婚纱相册，便是在等待冰睡的过程中，在冰睡服务中心的花园里拍摄记录的，可能城里新娘的家人会把相册当做纪念留下，可乡下人看着装帧精美的相册，就觉得应该给死去的新娘带去。相册的旁边则是新娘用过的手捧花，粉白相间的花朵，看上去并不喜庆，但却是新娘魏紫薰小姐亲自挑选的最爱，将放在喜棺中，陪伴在她的手边。再旁边，则是一个粉色的化妆盒，里面是一整套崭新的化妆品，从粉底到粉饼，从口红到眼影，一整套一应俱全，乡下人少用化妆品，觉得这样的高级品一定要陪葬。最旁边放着的，是一床新絮的被子，这不是冰睡服务中心提供的，而是家人的准备。缎子的被面，即将用来覆盖新娘魏紫薰小姐的遗体。这张桌子旁还放着一张化妆凳，放着一双白色水晶花装饰的高跟鞋，这里的习俗是新娘入殓，除了脚上穿的，还要陪葬一双鞋，将放在新娘遗体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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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新娘凌研虹小姐那边，就略显慌乱，同样的流程，同样需要准备随葬品，但毫无心理准备的家人只能按“老礼”在家里翻箱倒柜的寻找适合的随葬品。尤其是陪葬的鞋子，青春靓丽的新娘凌研虹小姐作为农村女孩，自然是没有穿高跟鞋的习惯的，找不到鞋子陪葬并不吉利，只能立刻托人去镇上买一双，而陪葬的化妆品，只能用个盒子把她生前用过的护肤的、画眉的都装进去，也算充数到位了。好在主动冰睡的新娘子本身就陪送了不少首饰，遗容也打扮的和出嫁那一刻一样美丽，这才让新娘凌研虹小姐的入殓不至于寒酸。

新娘唐菊文小姐的婚葬入殓就非常简单了，毕竟，是村里派去送死的“废人”，连买命的钱都并没有分给她母亲很多，陪葬的首饰也被村里扒走了一部分，棺中的新娘遗体显得略有些狼狈。但唐家人只求能好好的把可怜的女孩发送了，东西少，就少一些吧！只能在婚葬礼的最后，抚摸着新娘戴着手套的手，把悲伤和委屈埋在心底。

好在，三位新娘的入殓准备最终还是完成了，按当地习俗，就要用“婚被”盖遗体了。

用被子盖新娘的遗体在这一带的乡下有讲究，说道是：“上不覆凤冠，下不遮绣履”，也就是上面露出新娘头上的皇冠，下面露出双脚穿的高跟鞋的尖尖。现在，这三位新娘都被盖上了属于自己的锦缎被子，被用喜棺的棺盖正式装殓了。

作为农村新娘，她们的最终归宿自然是在村子边上的山间野地里建设的农村自有新娘墓地了。家人们轻轻的在她们的手腕上系上的新娘手袋，里面放进了墓地使用权证，来证明他们安睡在这里的合法性。这农村荒野中的新娘墓，平常被埋进来的新娘，大多穿着款式老土的婚纱，这回，便是第一次迎来身着如此精美婚纱，脸上还带着如此精致时尚妆容的遗体。

对于已经失去生命的三位新娘来说，无论是精心策划的婚葬礼，还是这永久属于他们的葬埋地，这些身后事已经没有太多的意义了，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不管是心知肚明还是遭遇欺骗。现在的她们只能在黑暗中让自己冰冷却依旧美丽的身躯，尽量安详的沉睡。

而她们的遭遇却标志着同村其他女孩相同命运的开启，只是不知道，山窝里飞出来的这些凤凰们美丽的涅槃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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