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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遗症,1

[db:作者] 2025-08-06 13:22 5hhhhh 1990 ℃

在这个人人都张扬自己个性的时代,伊薇显得太呆板了一些。

她的性格就像青春小说的背景板,几乎没有情绪波动、和谁都合得来,却也没有一个可以谈心的朋友。几乎每天,她都只穿着相同款式的衣服出门:一件松垮上衣和一条不太合身的牛仔裤。对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来说,臭美本该是一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情,但伊薇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这身衣服是她在十元市场上淘来的,上面满是戏也洗不掉的褶皱,看起来脏兮兮的。没人喜欢和她走近:谁喜欢和一个土里土气的女孩子走在一起!不过伊薇乐在其中:没有外界的打扰,她能更专心地投入到学习和工作当中去。

如果只是衣品上的落伍倒还说得过去,令人无法理解的是她似乎根本不懂如何为自己牟利。当别人习惯于推脱和逃避时,她却偏偏将脏活累活主动揽到自己怀里,承担起打扫宿舍、搬运桶装水等工作。几乎没人见过她休息的样子:她就像不知疲倦一般,积极帮助同事解决各种问题,即使无人感谢也毫无怨言。

如此种种当然引得众人嫉妒,他们背着她风言风语,最后一致认定她表现得这么积极是为了申请入党——要知道入党在圣凯妮亚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情,年轻人们又有多么积极寻求入党,以求在将来的升职之路上少些碰壁——没错!只要她入党,这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如此一来,自己便可对她横加批判,毕竟她的一切行为都是“装”出来的。

伊薇轻易忽视掉了这些流言,反正她也不参加同事们的晚餐聚会,不必在意他们对自己的评价。唯独让她耿耿于怀的是她曾经的同学,艾婷对她的诬蔑:艾婷声称她有个显赫的家世,装得这么低调只是为了体验生活;在别人发愁如何在入党申请书上凑字数时,她的前路早已铺就。

伊薇想要辩解,但艾婷的故事实在引人入胜,以至于每个人都相信伊薇其实是个富家女,纷纷开玩笑般地向她提出请客的要求。伊薇的收入除了支付必要开支外还得补贴家用:她的老母亲因腿脚不便无法下田务农,只能由她出钱养活;她根本没多余的存款给同事们享受。“无聊”、“吝啬”等等评价扑面而来,糊在伊薇脸上,她委屈极了:自己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为什么会遭人如此对待?

好在科室主任及时为她提供心理辅导,在主任的劝说下,她渐渐想开了:她没法取悦所有人。于是她开始更加谨慎地选择自己的社交圈,并试图与其中几个人深交。她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在同一工作地点找个老公或许不是个坏选择,两人可以互相照顾嘛!可久而久之她才发现男同事其实并不喜欢跟自己在一起,他们更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对她这样的丑小鸭从来都冷眼相对。无奈之下,伊薇只得放下谈恋爱的打算,继续默默无闻地生活。

此外她还提交了入党申请书,根据主任的介绍,入党后能享受一些补助福利,或许可以帮她改善生活;伊薇简单填写了自己的教育和履职经历,字数在同行人看来少得可怜:谁不希望尽可能详细地记录自己参加的每一份社工活动,甚至不惜把一份工作拆成几章凑字数,只为在同行中脱颖而出;她这么反常又是图什么呢?

入党大会上站上主席台接受表彰的是艾婷,所有人一点儿都不意外。她是个聪明人,懂得收买人心,获得上级青睐也无可厚非。只有伊薇心里有些不平,她找到科室主任,期望他给自己一个说法。

主任不是党员,显然对党内事务不甚熟悉,他磕磕巴巴,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呃,怎么说呢,这个决定不只有单位的内部意见,也有来自上级的指示……”

“你的意思是说,她是被上级选中的?可是为什么?”

“呃……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了!”

伊薇四下瞧瞧,确定没有人在偷听以后点了点头。

“艾婷的父亲是一名党员,呃,官还挺高的;他直接点名要……你懂吧”

原来如此,伊薇恍然大悟,要不然她怎么可能编出自己家境显赫的故事来?那可是她的亲身经历!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被泄露出去后,所有人都转变了态度。试想写了大段的材料,本以为自己志在必得,到头来却被这么一个连实习期都没过的小丫头片子横刀夺爱,没人能沉得住气。一些人在公开场合批评她“正是有你艾婷这样的人,党和国家才会一天天地烂下去”;然而这看起来有些可笑:他们围着她转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不论怎样,风波很快便平息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到另一件事上:准备即将到来的战争。

在和平年代,党员是个光荣的头衔;但当战争临近,一切都变了:党员意味着身先士卒,而在一场几乎绝望的战争中,身先士卒意味着无比确定的死亡。

每条战线上都传来党员的“光辉事迹”——通常伴随着流血和牺牲。仿佛战神降世的惊人交换比很难相信出自常人之手,可是极其微小的优势根本无法扭转必败的战局;战线仍在一天天后退,鲜血染红了圣凯妮亚人再也不会踏足的土地。

真正可怕的事情发生在新闻之外:为了尽快瓦解圣凯妮亚的抵抗,侵略者开始大规模投放噩梦般的武器;这些武器不仅对人体,也对环境有着极大的损害;但侵略者哪会在意这些?这又不是他们的家园……

只有入党时无比积极的艾婷在此时退缩;无论主任如何劝说,她都坚决拒绝上前线,最后甚至以自残逃避征召。看着流淌一地的鲜血,伊薇感到有些脑袋发晕:这是她第一次感到晕血。真奇怪,以前从来没有过……伊薇在同事的搀扶下坐在休息室的沙发里,礼貌地接过他们递来的温水。她不知道艾婷后续如何,不过接下来的几天中没有再见到她——或许跑到她爹那里去诉苦了吧,不过她爹作为一个党员能包庇自己的女儿到如此程度吗?

开战后的最初几天,伊薇却清闲下来:虽然大量医生转为军医送至前线,但在交通管制之下,病人减少得更多;大多数居民选择在社区诊所就近解决问题,她工作的大型医院反而成了少有人光顾之地。战火暂时还没有波及这里,空荡荡的医院安静得有些过分。鸟儿等野生动物变得大胆,敢于靠近落单的人员,向他们讨要食物。伊薇难得腾出空闲,坐在中庭看向繁茂的树木;几只松鼠伏在树干上,觊觎着鸟儿口中的浆果。她从未感到如此惬意:她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自然。她的前半生花了太多时间投入学习和工作,连身边的美好都忽视了。她暗自下定决心,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防空警报悠然响起,她不得不离开座位,走向地下室。对没经历过战争的人而言,空袭之类的事情实在太遥远,她没有对此提起丝毫警惕。

——直到她再次从地下室里走到地面。刚打开屏蔽门,一股热浪便扑面而来,伴随着物体烧焦的糊味;中庭的树木已经化为灰烬,恐怕一同化为灰烬的还有树上的鸟巢。天地被烟尘笼罩,能见度不超过百米,连医院大门都模糊不清;不远处的居民区腾起浓烟,但她没有听到消防车的警铃声,仿佛一切秩序都被打碎……医院的围墙坍塌了一截,几个浑身是血的人正从那里抄近道进入医院。

“快,先救人!!”身后响起科室主任的声音。

身处地狱般的热浪中,伊薇感觉脑子像是被烤熟了一般无法正常思考,她的整个身体都因灼热的焚风而摇摆不定;但她顾不得那么多,跳过仍未熄灭余焰的草坪,跌跌撞撞地奔向前来求援的平民。一个中年女人抱着孩子,绝望地哭喊,哀求医生救他一命。伊薇接过孩子,立刻被他的鲜血染红了衣袖:破片扎进他的身体,恐怕深及动脉。没有时间思考,伊薇将他放在地上,却发现自己没有携带止血绷带;情急之下,她脱下白大褂、用力撕成条状——连她都没想到自己竟能有这么大的力量——绑在孩子腰部,然后用力按压;可是血依旧从她的指缝中流出,她意识到事态已经超出自己能力所及;她所能做的也只有把孩子尽快送往手术室,同时祈祷那里还有足够的人手为他实施手术。她抱起孩子,不等女人反应过来便冲向医院建筑。

刚进门她就撞了个满怀,怀中的孩子差点摔落;一队医生正急匆匆地跑出大厅,他们手里拿着染血的担架。进入大厅后,伊薇被眼前的场景惊呆:这里已经满是伤员——在她尝试拯救孩童的短短几分钟内,大量幸存者从四面八方涌入医院,本就短缺的人手立刻被饱和,每个医护都忙得焦头烂额。呻吟、哀嚎和悲怆的哭声充斥着这片空间,令人倍感压力;时不时还有轻伤员随意走动,扰乱本就濒临崩溃的秩序,让拥挤的大厅更加混乱。医护们不得不扯着嗓子吼叫,勉力维持秩序、用投掷的方式传递药品,同时避免踩到躺在地上的重伤员。

伊薇找不到她认识的外科医生,只能就近找到一名正在分发药品的护士,向她索要了一份镇静剂和抗生素,随即跑回孩子身边;中年女人跪在孩子身边不断呼唤他的名字,从她的眼中伊薇分明看出了绝望和恐惧:孩子的鲜血已经浸透了全身上下的衣服,他的手从女人的手指上滑落,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他死了,自己终究来晚了一步。

无以复加的悲伤从心底升起,伊薇仿佛耗尽了力气,蹲在死去的孩童身边。她紧攥着两份药品,大滴的泪珠从脸颊滑落。在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应该对这个人的死亡负责:若她的医术再高明一点、动作再快一点,或许他就不会死……

女人悲怆地哭嚎,她这才想起自己是一名医生,是掌控着局面的那个人,此时此刻她必须坚强——至少表现得坚强。她抹干净眼泪,将女人抱在怀中,轻声安慰她。起初女人还有些抗拒,用力推攘、试图逃开伊薇的怀抱;直到几分钟后,她的动作才慢慢平息,温热的泪水浸湿了衣袖。伊薇感受着她的抽泣,一跳一跳地仿佛脉搏;她轻轻拍打女人的后背,试图用这种方式抚平她心灵的创伤。

条件不允许她继续安慰他人:一名医生叫上伊薇,让她给一名头部受伤的老人包扎;伊薇只得挣开怀中的女人,拿起药品跑向老人的方向。老人有些痴呆,对医护的提问毫无反应,她便强行在老人头上缠绕绷带,然后为他套上网状帽。这是第一个没有死在伊薇眼前的伤员,可她却提不起一点精神:还有成百上千个人等着她去救呢!就算她一刻不停歇,把这些人都处理完需要多长时间?!一只手拍拍伊薇的肩膀、一个声音呼唤她的名字,那是另一名医生请求她提供帮助……

仅仅一个下午,伊薇见到的尸体已经比她之前许多年所见还要多。况且之前大部分是自然死亡,与外伤致死完全不同;前者往往安详平静,后者则充斥着痛苦。她第一次见到严重外伤出自一场车祸,两个青年深夜飙车,撞在桥墩上头破血流……那次可把她吓得不轻。今天的她却忽然间成长起来一般,不再对鲜血感到恐惧。她频繁穿梭于伤员之间的狭窄过道,逐渐对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感到麻木;她就像一块积木,哪里有需求就奔向哪里,根本无暇顾及安慰生还者。

深夜,医院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伊薇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大厅里,她正进行最后的清扫工作:将沾血的纱布等医疗废品收进垃圾袋。路过一条长廊时,她看见了此生最为震撼的场面:几十具尸体整齐地摆放在大厅的角落,虽已收入裹尸袋但仍显得阴森而瘆人;其中不乏孩童和婴儿,他们的身躯短了一截,诡异地佝偻着,她不敢想象袋子里的身体被痛苦扭曲成何等模样。在大厅的另一个角落,伊薇看见了那个中年女人;她抱着死去的孩子,眼神空洞。

伊薇小心翼翼地放下垃圾袋,坐在她身边。只听女人口中呢喃着些什么,声音极其微弱,即使在安静的夜里也根本无法听清。伊薇不敢过度靠近她,轻轻地在她耳边说道:

“大姐,我为您的损失感到非常难过,是我……”

“不必自责”女人打断她的话,声音沙哑而低沉,“这是战争年代啊,战争哪有不死人的呢?”说着她垂下眼帘,看向孩子的面庞:“只可惜他没来得及多看这世界几眼就离开了……”说着,女人竟呜呜地抽泣起来。

“请您节哀……”伊薇安慰道;她也被女人带动情绪,鼻子酸酸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还没和妈妈说再见呢”女人突然说道,伊薇赶紧抹干净眼泪,“她去前线了,现在看来凶多吉少啊”

“他妈妈……是您的亲人?”

女人微微点头,抚摸孩子已经冰冷的脸颊,“我是孩子的外婆;我女儿和你一样,也是个护士”

借着微弱的灯亮,伊薇看见了女人眼中闪烁的光芒;虽然她说得不准确,但伊薇不忍心打断她的讲话,“她去了前线,去帮助我们的战士”

“她能为保卫国家而战,是您的光荣啊”

“话虽这么说,可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你知道吗?她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忍心送她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呢”女人说着拉住伊薇的一只手摁在自己的胸前,让她感受自己的心跳。

“我们的战士一定会保护好她的”这句话憋在伊薇心里迟迟没有说出来;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谁能保证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孩还活着?

“我还记得二十多年前她刚出生的时候,我也像这样抱着她,她那粉嫩的小脸蛋简直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东西。你说她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舞蹈演员?科学家?亦或者岌岌无名,像我一样在小商店里算一辈子帐?……

“后来她去参加工作,我才发现原来我和她那么远——她在别的城市,一年才回一趟家。起初我还很不习惯,不过后来也看开了,她是一个独立的人,她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横加干涉……后来我后悔了,也许放纵了她太久,在这件事上我根本没法劝住她,她说什么‘如果我不上前线,那就没人上前线了’,但圣凯妮亚总不会缺人呀,她那么犟到头来又为了谁呢?如果她出了意外,我下半辈子该怎么活啊……”

或许她本来可以像个老奶奶一样带着自己的孙辈度过后半生,可是现在她的外孙也离她而去,她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人。伊薇仿佛看到了战后的人们的生活面貌:母亲失去儿子,妻子失去丈夫,孩童失去父亲。为了一场不可能获胜的战争——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值得吗?”女人呢喃着说,“还是不值得?我也说不清楚……”

真是个折磨人的问题。伊薇不知该作何回答,困意渐渐缠上她,她便靠在女人的怀中沉沉睡去。

做个好梦。女人轻拍伊薇的肩膀,像是哄自己的女儿睡觉一般动作轻柔。待她确定伊薇完全睡熟以后,她稍微挪动身子,将用于控制百叶窗的丝绳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她已经无牵无挂:其实自己的女儿早就已经死于战火,她那么说只是怕眼前的小女孩太伤心。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然后屁股向下一坐,窒息感立刻包围了她,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至颈部便迅速落下,抽搐几下后彻底不动了。

空袭并没有直接命中医院,这简直是奇迹;虽然外部电网被破坏导致的停电蔓延到整个社区,但至少医院的备用发电机还能提供少许供电,保证最关键的几场手术得以完成。此外,停水也是一大问题:医院的净水设备虽然可以提供饮用水,但产量太少根本不够几千人生活所需。爱干净的伊薇没办法洗澡,只能用湿毛巾擦擦脸替代。

由于公路受到严重破坏,物资供应日渐减少直到被彻底切断。医护们只得精打细算每一份消耗品,最后甚至窘迫到需要重复使用部分一次性用品的地步——放在以往这是严重违反医疗规则的做法,可如今就连最严厉的管理者也对此持默许态度,只要复用前经过消毒即可。

药品短缺导致一些常见病变成绝症,病患痛苦死去,医生们却毫无办法:这只是一家医院,不是制药实验室;就算一些药品可以合成,他们也没有足够的原料。食品短缺尚可通过“洗劫”店铺解决,药品短缺则让医生们彻底束手就擒,只能进行简单的外伤手术;就算这样,术后感染也变得十分危险——在重复使用接触伤口的消耗品的条件下尤其如此。眼看着几千人在眼前垂死挣扎,自己却无法拯救他们,伊薇从未感到如此无力过。入夜,她总能听到一个至多个声音反复念叨: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首次空袭发生后不久,战火亦蔓延到这座城市,激战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发生。从楼顶到地下,圣凯妮亚的军人、民兵乃至平民正以最坚决的意志抵抗着入侵者。每个窗户后面都能找到圣凯妮亚人的战术小组,他们凭借有限的物资、不甚先进的武器和钢铁般的信念和敌人展开周旋,入侵者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极大代价。

为了解决这些棘手的麻烦,侵略者动用了最恐怖的手段:成吨的燃烧弹和白磷弹从天而降,将一切暴露在外的活物点着。医院周遭的居民区也被波及,人们惨叫着,倒在地上打滚、挣扎,深及骨髓的伤口永远也无法愈合,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腐烂、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为了避免伤亡进一步增加,医院里的所有人都转向地下,未经允许不得上至地面。每当头顶传来轰隆声,伊薇的心都一阵颤抖:她再也不希望看到更多的伤亡了……

虽然公路被悉数炸断,但各种物资仍然从各条小路进入这座城市,将其化为阻挡敌人前进的血肉磨坊。但这些物资远不够几千人生活所需,饥荒近在眼前。眼看着仓库里的食品一点点减少,伊薇急的简直要跳脚:无论是病人还是医护都已饿的眼冒青光,食人的惨剧随时有可能上演。她甚至听到一些病人讨论要不要吃死者的尸体……不,自己绝对不能变成吃同类的怪物。

医生们恪守着自己的职责,每当夜幕降临,炮火稍微停歇,他们便离开医院、搜寻伤员、交流物资。伊薇和护士等人则留下来照看病人。好在病人并没有对她们起歪心思,在乱世之中,这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医院所在地域也成为了争夺的焦点:伊薇看见数辆坦克装甲车从公园的方向驶来,被从居民楼里窜出的导弹击中、着火。敌人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清扫整片区域,直到所有建筑都化为灰烬才罢休。此后,占领军的装甲车停在医院,在中庭升起他们的旗帜。一些女性见外国士兵长得人高马大,不禁动起了谈恋爱的心思。

本以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没想到当天夜里,圣凯妮亚军队再次对此展开进攻;伊薇只得躲在墙角瑟瑟发抖:医院的设计很巧妙,每条走廊都能看到窗户;虽然这是为了让病人感到心情舒畅,可是在战时却成了处处漏风的危险地带,无论是圣凯妮亚军队还是侵略军,他们的子弹都能轻易穿透窗户,击中躲藏在建筑里的平民。每个方向都传来痛苦的哀嚎,可是伊薇不敢妄动:她亲眼看见一名医生试图拯救病人,却被流弹打中身体;她紧紧趴在地上、缩成一团,祈祷冲突不会向自己这边发展。

一夜过去,圣凯妮亚人夺回此地的打算被挫败,激战造成了极其严重的伤亡,幸存的病人已不足千人。忌惮于医院里还有躲藏的圣凯妮亚士兵,占领军叫嚣着要炸塌整座建筑;无奈之下,医生们只得带领着病人们高举双手、走出大厅以示投降。就这样,他们成为了占领军的俘虏。占领军进入建筑,搜刮剩下的物资并集中到一起,对医生和病人实施严格配给制。

占领军军官要求医护们收敛遗体,残缺不全的尸体再次勾起伊薇脑中的恐惧,她害怕得发抖,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对别人下达的命令产生抵触情绪。科室主任冒着被枪杀的风险安慰她,伊薇这才稍许平静,开始麻木而机械地将尸体裹进白布、丢进弹坑里。其中有不少她的同事,更多的则是熟悉或不熟悉的病人,以及少许略带稚嫩的面容,那是年轻的圣凯妮亚士兵。清扫工作整整进行了三天,伊薇的手指磨出水泡,疼得要命;在没有止痛药膏的情况下,她也只能忍耐。

成为敌人的俘虏和目睹同胞的死去还不是最令伊薇感到伤心的事,最让她情绪失控的要数与艾婷的再次见面。

艾婷已经消失了许久,在这混乱之中,伊薇差点忘记她还有这么一个同事。她究竟去了哪里?在医院人手最短缺的时候,她却像个胆小鬼一样躲藏得无影无踪。最初几天还有人提出抱怨,但很快便被接下来的一系列混乱打断,没人再有心思去责怪她,所有人的精力都放在抢救伤员和维持秩序上。

因此当艾婷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这么多天过去,艾婷却依然满面红光,看起来不像是吃了什么苦头。

“你躲去哪了?”一个人问道。

“懦夫!”有人用这个词称呼她。

“我爹安排我去了一个防空洞”艾婷的声音里不免抱怨,“真是的,让我去那种地方受罪!连太阳都见不到,压抑的要死!空气也是臭哄哄的,吃个饭还要计算配给,根本就象是回到了几十年前!更何况每天得工作十几个小时,都没法睡个好觉……”

怎么没来个钻地炸弹把你炸死呢,某人小声说道,众人哄然大笑。

“你这是什么态度!”艾婷有些生气,“那个防空洞可是一顶一的高级防空洞,哪是一个炸弹能破坏得了?再说了,政府部门和军队指挥官都在里面工作,你希望市长和指挥官也被炸死吗?”

我希望炸弹长眼睛,只炸死你一个;之前那个声音说,引起一阵哄笑。

“就我们之前的情况,我还宁可他们死掉,好让我‘喜迎王师’呢”另一个人说,得到小部分人的赞同。

“你怎么敢这么说!”看得出艾婷非常愤怒——她的脸涨得通红:“就算要‘喜迎王师’,也轮不到你的份——我告诉你,我爹早就给我安排好后路了,我将会在新成立的政府里工作,才不跟你们这群没见识的在一块”

众人目瞪口呆,她的父亲,作为一个党员,竟然公然勾结侵略者?!

“切,我也不跟你们多废话,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呢!过些天占领军会来这里阅兵,你们得把道路清理出来”

“那你呢?难道你就像奴隶主一样监管我们工作?”一个人颇为嘲讽地问道。也许他是为了风趣,可从艾婷的脸上伊薇看出了不屑。

“那当然了,我以后可是政府官员,可不能受这累”艾婷双手架在胸前,十分高傲的样子,“你们清理完再来向我报告吧”

“叛徒!”一块碎石飞向艾婷的脸,但被她躲开。

“是谁扔的?”艾婷暴跳如雷,“攻击政府官员,我一定要让你蹲大牢!你……你不得好死!”

这句话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一样,石头如雨点般砸向她;艾婷赶紧举起双手护住脑袋,在两个占领军士兵的簇拥下离开医院。

“特么的,要是我有枪我就打死他!”一个曾受过军事训练的医生咬牙切齿地说到,“竟然借着外国人的名义骑在圣凯妮亚人头上作威作福……开国领袖的尊严和遗产都给你糟蹋完了!”

当晚,那些曾向艾婷投掷石块的人们被揪出来公开处决。所有人都意识到,自己的命完全被这群长着人的模样,却完全不把圣凯妮亚人当人看的生物手里。反对的声音在恐惧中消失,所有人都保持沉默,避免自己成为下一个占领军施展暴力的对象。

占领军的阅兵如期举行;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行驶明显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伊薇看得出那些士兵的脸上满是不快。游行结束后是献花环节:看着艾婷兴奋地将象征和平的洁白花束递给占领军军官,伊薇感觉心里像是吃了苍蝇一般难受。这是她第一次产生恨一个人的情绪;但她不知道这种情绪是来源于集体意识,还是单纯嫉妒她在众人受苦受难时向外国人谄媚获得的特权。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军官大手一挥,一名士兵冲上前,将艾婷牢牢控制住。接着,一个高亢的声音在伊薇耳边响起:

“党员,政委,出列!”

医护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包围,逃无可逃。艾婷被摁在地上,她还想要挣扎,可是双手已经被反绑在身后。

“不要,不要碰我!你们为什么这样?!”台上传来艾婷绝望的嘶吼。

“没有人站出来是吗?那就把你们一起毙了!”高亢的声音说。随即四周响起枪械上膛的声音,伊薇紧张地看着四周的士兵;他们已经举起枪支,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自己。

“不要伤害他们!”科室主任的声音在伊薇身边响起,吓了她一大跳;“我是党员,你们要抓就抓我吧!”

“可是……”伊薇想要辩解,却被主任瞪了回来;主任的目光里有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好像他才是控制局面的人。

“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主任小声说罢,走出队列。

艾婷还在台上扭动身体,求生欲迫使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士兵几乎无法控制住她;挣扎过程中,艾婷还踢倒了她刚刚坐着的椅子。军官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另外一名士兵见状赶紧也过去帮忙;两人合力将艾婷四肢都死死摁住;紧接着,他们将她的双腿也捆绑起来,并用膝盖压住她的脖子,令她难以呼吸;十几秒钟过去,刚才还生龙活虎的艾婷没了力气,喘着粗气趴在台上。

几名士兵冲上前将主任打倒在地、将他的双手捆在背后、拖上用来观看阅兵的高台。艾婷也被拖上去,只不过相比主任,她显得难堪得多,一直在怪叫着求饶,毫无尊严可言,刚才那份气质丢了个精光。她被摁得跪在台上,所有人都能看见她的胯下出现了一块深色的湿斑;毫无疑问,她已经吓得尿裤子。

“你问我为什么要毙了你?”军官走到艾婷身边,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看着卧倒在地的艾婷。

艾婷红着眼睛点点头,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

“因为我们查出你是党员,可别想蒙混过关——我们都知道党员对圣凯妮亚有多忠诚,简直像该死的机器一样;这两天我们受到的来自投降者的袭击还少吗?”

“……那群人渣!”艾婷突然失控,发疯般地叫嚷,“你们要害死我!我死了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给我记着……”

她话音未落,只听砰砰两枪,尖锐的怒骂声戛然而止,两个身影轰然倒地。子弹命中两人的胸部,他们倒地后还挣扎了一会儿才死去。艾婷挣扎得尤为激烈,双腿在地上反复踢蹬,连高跟鞋都踢掉了。跨下的湿斑愈发扩张,一同扩大的还有胸前的红色血迹。她的口中发出低沉的呜咽,不断咳出血沫,双臂在背后不断扭动,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绑在手腕上的绳索。许久,她终于弓着身子死去,双眼仍睁得大大的,像是有所不甘。伊薇感到极其复杂的情感一股脑儿地涌出:她曾是自己的同事,如此屈辱地死去未免太过悲惨;可她曾经的作为又让自己很难产生同情……她感到十分纠结,不知该如何在记忆中结束名为艾婷的章节。不过无论对她的评价如何,不能否认她是个可怜人,本以为和侵略者合作就有资格享受特权,到头来却还是被他们杀死……

同事们对艾婷的死法显然颇为满意:她曾经不可一世的模样还在人们脑海中没有散去呢!部分人甚至为此感到兴奋:既然占领军能把这个祸害除掉,想必他们能带来比圣凯妮亚更加公平的秩序;而现在的苦难必然是短时间、可以忍受的。

“你别忘了他们还杀掉主任!”另一个人小声提醒。

“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把他们俩埋了去”一名士兵指着伊薇说。

“好……好的”伊薇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已经死去、躺在高台上的两人。阅兵部队散去,士兵开始收拾高台上的座椅和折叠桌。

“快点!别磨磨蹭蹭的!”士兵在背后推了伊薇一把。

伊薇艰难拖动两人到一辆平板车上拉回医院里。她向士兵借了一把铲子,然后埋头在地上刨坑。士兵见艾婷身材诱人,便起着哄假装询问伊薇,是否允许他们碰艾婷的尸体;伊薇不敢否定,默默地点了点头,士兵们便快速撕开艾婷的衣服,让她的裸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然后做出各种侮辱性的行为。等伊薇准备埋葬她时,艾婷的身体已经不堪入目:她的双眼被挖出、牙齿被悉数打碎,看起来就像受到严重外伤一般;乳房上有不止一个牙印,一侧乳头几乎被咬掉;一只啤酒瓶塞进她的下体,四周还沾着些乳白色的液体。伊薇感到一阵恶心,她努力不去想象那是什么东西,将她草草掩埋了事。归还铲子时,一些士兵还邀请她观看他们与艾婷尸体的合影,吓得伊薇连连推脱、惊魂不定地跑回医院。即使到了晚上,伊薇依然惊魂未定:还好他们没看上自己,否则恐怕她活不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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