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从她发间轻轻摘去了几片零落的花瓣，然后俯下了高大的身躯，将脸颊埋入少女柔软的小腹，像一只撒娇的大猫蹭来蹭去，即使隔着羊毛衫，都能感觉到他皮肤滚烫的热度，仿佛是要用体温去爱抚腹中那片被他蹂躏过的柔软。阴道通往女人的心脏，肚脐通往前世的眷恋，十年光阴未曾抚平她心底的褶皱，可在这个刹那，她感觉自己，已放下了什么东西。

　　“喜欢吗？”

　　他吐息着烟草的苦甜，嗓音干涸到近乎嘶哑，微弱得气若游丝。

　　“……喜欢。”

　　她颤抖着伸出被灌木枝条划出道道血痕的双手，伸入男人凌乱的发丝间，轻轻抚摸他的后脑，就像是一位慈祥的母亲在安抚着哭闹的婴儿。今天这一幕，他究竟在心中暗自谋划了多长时间？竟从未提起过，只待花海盛开，好用壮丽的景色搏她的莞尔一笑？

　　“喜欢就好，今天这一趟没白来。”

　　“你啊，那么怕失去我，却又为了这点小事，带我来这么远的地方，真的不怕我跑掉吗？”

　　“跑吧，”他说，“我已经给你伪造好了外交护照，开着那辆车一路向西，只需要几天时间，就可以到哥伦比亚，到帝国之都。有许多塔拉人在那里自由生活，你可以像他们一样……”

　　“你不爱我了？”

　　“……”

　　“爸爸？”

　　“对，我不爱你了，”他倏然从沉默中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没有声嘶力竭的哭喊，也没有歇斯底里的咆哮，声线平坦得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现在你可以跑了，跑吧，我不追你……”

　　他嘴巴张着，似乎还在说些什么，但蔓德拉已经听不见了，一滴滴温热的雨水从他的眼角滚落，在阳光照耀下流淌成一条闪着光的丝线，掉进她毛茸茸的耳窝，她软绵绵的唇瓣，舌尖舔过，滋味苦涩。他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向她袒露着一个男人所有致命的脆弱，那些驾轻就熟的残忍，如用沙砾砌筑的堡垒，在泪水的席卷下败得一溃千里。蔓德拉不知道该怎么去抵御胸膛中被他一声声抽咽带出的阵阵抽痛，她只是举起手来，抹去他青色眼角的湿润，抚摸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他颜色浅淡的唇角，所有她想亲吻的地方。

　　“你又撒谎了。”

　　她说。

　　然后，他的唇就像往常那样熟稔地亲吻上来。蔓德拉阖上双眼，让思绪退回黑暗的布景，任由他撕扯自己的身体，像野兽一样与她在潮湿的泥土上交媾，牵引着她踱入极乐之境。当那个时刻来临的时候，眼前忽然闪过一片雪亮——像是有一颗陨石穿透了大气层，只有蔓德拉一个人知道，它在生命中最精彩的时刻绽放，化作黛蓝色天空中一团绚烂的焰火，然后一切都归于平静。两具肉身残存着欢愉的余音，相拥在碾碎的花朵之上。

　　后来，在渐趋浓郁的暮色之中，他的声音朦朦胧胧地响了起来：

　　“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我从未体验过爱情到底是什么滋味，可是自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深信自己已坠入爱河。我发现原来我也会为谁而哭，为谁而笑，为谁日思夜想魂牵梦萦不得片刻安宁。我不会不爱你，我知道自己是个很烂很烂很烂的人，可即便如此，我也想要努力去爱你……”

　　“但是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守护你。维多利亚的密探随时会出现在船上，凯尔希也一直逼我把你送走，还有我，我心里那些扭曲的病态的东西……我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去控制住施虐的欲望，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停下想要伤害所爱之人的念头……”

　　“你带我走吧，女儿，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就够了，我做你的奴隶，你把我关起来好了，你把我绑起来好了，就像我对你做的那样，这样我就再也无法伤害你了……”

　　蔓德拉感觉自己在摇头。

　　他真的很疯，却又有点疯得不够看，明明早已策划好了逃离的路线，最后还是没有勇气亲自付诸实践。他就像在狂风中窜上天穹的风筝，翱翔累了总要有一根丝线牵引着归回地面，那根线就是罗德岛，他注定属于那里。因为责任，或许还有别的东西。

　　“我，没有资格夺走你，所以，不要这么任性，爸爸。罗德岛，凯尔希，还有你的干员，她们才是能够陪你走到最后的人，而我……我可能只是你漫长生命中一个短暂而匆忙的过客，因为命运迟早会带着死亡来找到我。我只希望，至少，能在你心中占有一片小小的角落，等到很久很久以后，当这艘船与它承载的一切都走到尽头，你翻找回忆时，还能找到落满灰尘的我，还会记得，曾经有一只可悲的小猫，傻傻地爱过你。”

　　“爱你……”

　　……

　　在她的怀抱中，男人变成了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少年，无比温柔顺从。蔓德拉垂着温婉的眼帘，重复着那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低下头，裹挟着夕阳余晖的热度，慢慢覆上男人的唇瓣。他怯懦地接受了她的亲吻，那是两片烧红的烙铁，冒着青烟，伴随着金属般苦涩的甜味，在他心头烫下血肉模糊的痕迹。唇齿交融，一股熟悉的晕眩，从深得把身体钻出一个伤口的地方，伴随划过密林的晚风一起降临，在彼此的耳边呼啸。

　　“我已经走到尽头了，女儿，我的尽头，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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