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人族找到了对抗妖族的决定性手段，筑立起多方结界，成功镇压妖族，捕获妖王。

然而，人族首领非但没有下令诛杀整个妖族，反倒和妖王达成和平共处的协议，世界因此获得太平。

——表面上的太平。

人族对妖族仇视已久，在妖族与人族看似“于结界内平等生活”的表象下，因结界近乎失去妖力、一看便知是异类的妖物，经常会被人类虐待甚至残杀。

不过，千年过去，在各方整治，及无数代人生老病死的更迭之下，人对于妖的感情变得十分微妙。

在酒池肉林的贵族圈内，妖物是玩物奴隶；在繁华之都又或普通城镇，人们则往往将妖看作长相不同的普通居民；而在小小村落又或穷乡僻壤，仍旧可以看到妖族被人族欺侮排挤的画面——虽然这也只是大体情况，事实差异无法一概而论。

自出生就失去了家人的指挥官，在不能化作人形之前一直躲在一户人家的家具后，偶尔偷溜出来寻觅些吃食，然后又悄悄躲了回去——顺便一提，“指挥官”这个名字是音译，因为连指挥官自己都不知道仅仅见过一面就去世的母亲那时到底是不是在取名，也不知道如果是名字，那又该怎么写。

指挥官躲着的房子不大，里面的陈设甚至可以说简陋，但屋主几乎不在家，也不打扫卫生，食物不少，所以指挥官觉得这里很安全。

但有一天，指挥官还是被发现了。

“哪来的蛇！给我死开！”

人类大喊着，抄起棍子就要打过来，还好指挥官反应迅速，立马逃走了。

直到那天，指挥官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一条蛇，是个蛇妖。

慌慌张张跑到另外的一个房子里，指挥官躲在小角落，一动也不敢动，就这样持续了好几天。

这几天里，一直都能听到一个小男孩的咳嗽声，还有另外一个温柔青年的劝导。

“莫瑞乖，把药吃了……哥哥买了糖，如果莫瑞好好把药吃完，哥哥就给你吃糖好不好？”

指挥官很喜欢那个人的声音，有种只要在他身边，就能受到保护的感觉。

终于有一天，肚子饿了的指挥官畏手畏脚地从漆黑的角落爬出来，想找点果腹的东西。

通常情况下，温柔的青年这段时间都要去工作，不会在家，所以自己只要躲好他仿佛总在生病的弟弟就好了。

爬爬爬。

怎么找不到吃的呢……明明以前那个脏脏屋主的家就能有不少吃的。

是因为这个屋子很干净的关系……？

指挥官不喜欢脏兮兮的环境，但更不喜欢找不到吃的。

再这样下去，就只能偷东西吃了。

不，或许自己应该离开这个房子，到其他地方找吃的。

……但外面肯定都是人，会把自己打死吧，好像母亲就是被人类打死的。

怎么办……

咚！！

就当妖怪踌躇不定之际，一声巨响吓得指挥官一溜烟就躲回角落。

“唔……哥哥……哥哥……”

听到了男孩痛苦的呻吟。

……怎么了？

指挥官担心起来，可又怕被名叫莫瑞的小孩给看见。

“好……难……受……”

不行！

指挥官赶紧朝声音方向爬过去。

只见男孩蜷缩成团状，两手按压着胸口，整张脸有些扭曲，嘴唇都发了白。

怎么办？怎么办？

即使爬到男孩身边，也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救救……我……”男孩大概也是迷糊了，居然向一条蛇发出求救，“药……掉……”

马上理解莫瑞的意思，指挥官寻找起来掉落的药物，但那个药居然在一个有木塞的瓶子里面，指挥官根本弄不开。

“哈……哈……”莫瑞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意识已经没了，指挥官怎么把药瓶往他脸上推，他都没有醒过来。

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到底该怎么做才能——

里刚回到家，就因眼前的一幕睁大了眼。

他的弟弟莫瑞被一个长着尾巴的光裸陌生人抱在怀中，而且明显是昏迷状态。

「啊，你回——」

“把我弟弟放开！”里大吼着抽出腰间的匕首。

「！！」陌生人欣喜的神情猛地变了，更是紧紧把莫瑞给抱住。

“放手！”

“……唔……”

或许是里的喊声，又或是陌生人力道太重，再或者是二者皆是，总之男孩醒了过来。

“莫瑞！”

「你醒了？」

里焦急地看着莫瑞，生怕弟弟有什么闪失，匕首紧握手中，却又不敢贸然行动。

“哥……哥……？”莫瑞先是看了看房门前的里，然后又抬头，看向抱着他的陌生人。

疑惑间，低头，发现了对方从尾椎处延伸的尾巴。

他似乎明白过来陌生人是谁:“是你救了我吗？”

……救？

里困惑地看向长尾巴的陌生人，定睛观察，对方应该也就比莫瑞大了几岁，仍旧是个孩子——不过那尾巴证明了对方不是常人，而妖物是不能用外表来判断实际年龄的。

「我、我不知道应该喂多少药，就全放到你嘴巴里了……」妖怪磕绊着说道。

莫瑞听罢立刻回道:“没事的，那本身就是最后的量了，谢谢你！”

说着，露出了笑容。

“你怎么了？”里大概听懂了情况，着急地走到莫瑞身边。

谁知抱住弟弟的妖怪马上把醒过来的莫瑞往他方向一推，虽然他稳稳接住，却还是忍不住气愤起来:“你干——”

「不、不要杀我……」

……

颤抖的声音，害怕地抱住脑袋的样子，终于让里完全冷静下来。

对方救了他的弟弟是吗？

然后他，好像有用匕首威胁这个妖怪。

而且匕首现在也还在他手上。

“……抱歉，是我太激动了，”里把匕首收起来，“你救了莫瑞吗？真的很谢谢你。”

「你不……杀我吗？」

“哥哥才不会那么做呢，”莫瑞接话道，“你别怕，我哥哥最好了！”

小妖怪好像放下了心。

之后，里帮莫瑞把新药给装好，又喂莫瑞吃了饭，等弟弟睡着，才好好和没逃掉的妖怪交流了一番。

谈话中，里得知了对方叫做指挥官——大概妖物的名字就是这么古怪吧——是一只没成年的蛇妖。由于情急之下不知怎的化成人形，所以尾巴还留在尾椎后面，到现在也不知怎么才能收起来。

里提议让变回原形试试，但指挥官坚称自己原本的模样太丑，他肯定会拿棍子打过去，怎么都不愿意现出真身。

青年也知道或许是他一见面就向指挥官亮匕首把对方吓着了，便没有逼迫，何况这种事情本来也没必要去逼。

他帮指挥官找了明显不合适的衣服跟裤子，不管对方是不是人有没有成年，总不可能让一个光溜溜的家伙在屋子里面一直待着。

里承诺，他会尽快把给指挥官穿的衣服改好，从今以后会养着对方——哪怕他的家庭条件极不宽裕。

直到指挥官肚子咕咕叫起来，青年才得知，对方已经有接近一周没有吃饭了。

还好指挥官是只妖怪——里无比庆幸。

然而问起指挥官要吃什么，对方却支支吾吾不肯开口。

如果是蛇，莫非是吃老鼠之类的？但他家可没有老鼠。

于是里尝试着喂了指挥官人类吃的东西，那本是他今天照顾完莫瑞后要吃的晚饭，也不知蛇妖吃有没有什么。

没想到，指挥官立马吃得津津有味，还说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这个是里做的吗，里好厉害呀！」

“只是粥而已。”

「这个好吃的叫粥吗，里好棒哦！」

“……”

里不太适应指挥官这么好奇又直白的讲话方式。

虽然这只蛇妖听得懂他的话，也能正常交流，但总的来说心理年龄应该比莫瑞要小得多。

他的“好哥哥”形象完全是只对莫瑞一个人的，如今新来了个外人，里不清楚该怎么应对。

不过看到指挥官吃得这么开心，里的心情好了不少，总感觉一整天的疲惫都消失无踪。

后来，知道自己把家主的份给吃光光的指挥官向人类道了无数次歉。

就算里同样无数次说“我重新做就是了”，还是收获了蛇妖的自责目光——而且从那一刻开始，指挥官就相当黏着里了。

又相处了几日，与其说是只妖怪，青年更觉得，对方完全是一只宠物。

只要进行投喂就大增好感，加上语言相通、吃一顿可以管好几天的特性，甚至比宠物还不让人费心。

「里！衣服袖子好合适，裤子也不会被踩到了！」当青年把他旧日的衣物拆了布料，给蛇妖缝好几身“新衣”时，指挥官高兴得像每逢过节收到了真正新衣服的莫瑞一样开心。

「尾巴！」指挥官身子一转，裤子上开好的洞刚好露出了长长的尾巴，「嘿嘿嘿~」

看着这样的小妖怪，里不禁嘴角上扬了几个弧度:“别太兴奋把衣服弄脏弄破了，我没有那么多钱给你换。”

「嗯？嗯！」指挥官先是疑惑了一下，然后用力点头，「我会好好珍惜的！」

里有些控制不住愈发想往上的嘴角。

「里，‘钱’是什么呀？」

“……”小妖怪不知道什么是钱，却还是先答应了他的要求吗，“是很重要的东西，我们人类没有它，就几乎得不到任何保障，难以生活。”

指挥官的表情不似刚才那样愉悦了。

里忽然觉得，不应该跟对方说这么多。

「那我要帮里收集钱！怎么样才能找到钱？」

“……不用了，”虽说家里多了“一口人”，但里并没有增加什么额外的开销，“这个村子里面的人大多不喜欢妖怪，你这么长一条尾巴，在外面可能出事。”

「我……帮不上忙吗？」指挥官难过起来。

看着这样的小妖怪，里竟觉得有些心疼。

“你可以帮我照顾莫瑞，”不知怎么，他就说出这番话来，“之前你也照顾了他吧，今后我不在家时，你要帮我照顾好他。”

话音刚落，指挥官立马就同意了:「好啊！」

事实上，里并没有想把这种请求跟蛇妖说，主要原因和是不是人类无关，而是总觉得指挥官没有非帮忙不可的理由。

在里看来，指挥官其实是弟弟的救命恩人，也就是他需要竭尽所能表达感谢的人，就算对方真的就赖在这里了，只要不伤害莫瑞，他都会养起来——虽然他在说话语气上常常不能自控地尖锐。

加上指挥官毕竟是只妖怪，莫名其妙来到他家，自然也可以无声无息离开，要是觉得这里不好，只要能躲开人类去到山里，应该就能独自生存——既然是蛇，大概还是很容易活下去吧。

说起来，指挥官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

“要是你觉得这里待着不好，随时可以走。”里补充道。

想了一想，他继续补充:“但如果莫瑞他……发生了什么意外，请至少不要在那个时候丢下他不管。”

不想，指挥官非常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会走的。」

“……为什么？”青年不禁询问。

「因为里对我很好啊，」蛇妖毫不犹豫，抬起衣袖不再总超出手臂的手，「给我做了衣服，还做好吃的饭，也不会打我！」

“……”对指挥官来说，这样就叫“很好”吗？

那就不能让指挥官到外面去了——里如此想到。

否则，对方就可能跑到什么条件相当优越的人家，受到真正“好”的对待，再也不觉得“里对自己很好”。

不能……变成那样。

“（……我在想些什么？）”

时间一天天过去。

指挥官一直负责照料莫瑞，后来还学会了做饭洗衣等等家务，里再也不用每天工作回来后还需要忙三个人的饭菜，而是能一到家就吃上热腾腾的晚餐。

虽说算不上美味，但本身食材就决定了粗茶淡饭，两兄弟都不会要求太多，反而是指挥官一直想着怎么才能把饭再做好吃一些。

多了个健康又善良的人——哪怕其实是只妖怪——在家，里总算彻底安下心，把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之中，甚至还能有更多曾经想都没想过的休息时间，捣腾捣腾他为数不多的爱好。

大概是因为生活节奏有所变化，他的效率变得更高，职位晋升得也很快。

「里，欢迎回来！明天要带的饭我还是放在小桌子上了，里面加了新做法的荤菜哦，这次我有信心做得好吃！」

「哇，里又买了新东西回来了，莫瑞你快来看！」

「里，莫瑞说你会做机关木偶是真的吗？里是不是什么都会啊？」

或许，转变得最多的不仅仅是生活节奏——还有更重要的，心态。

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小小的蛇妖都会有一套特殊的处理方法。

当里为弟弟的病情担忧时，指挥官会在身边与他分担，每次莫瑞逞强的时候，指挥官的安慰跟教导有时候比他这个当哥哥的还要直接有效。

大概是因为他也会像莫瑞那样总是将痛苦压抑在心底吧，而指挥官却能把很多话敞开了说，而实在不想提的，也不会追问。

……他们之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甚至连种族都不相同，但毋庸置疑，已经是家人。

终于，里挣齐足够的钱，可以好好让莫瑞的病得到治疗，不过也是因此，莫瑞不得不跟指挥官暂且分开——至今，指挥官还是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尾巴给隐藏起来，所以无法去医馆看望莫瑞。

不过哪怕指挥官不能照看莫瑞，医馆内自有专业的人士在照料，里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地。

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指挥官，刚才我接到联络，要去村口取些东西，马上回来。”一天夜晚，里对要睡了的指挥官说道——其实指挥官原本应该是夜行妖怪，但这种习性早就配合着两兄弟的作息改掉了。

「这么晚了，里要小心哦。」

“嗯，你好好休息，不用给我留蜡烛。”

里说完，出了门。

指挥官目送青年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钻进被子，闭上眼。

哗啦啦啦。

雨声将熟睡的小妖怪从梦境中拉了出来。

环顾四周，家主明显还没有回家。

而雨势却渐渐比刚刚听到的还大。

「里……带伞了吗？」蛇妖坐起身，去检查了一下放伞的地方——青年并没有带伞。

「这么大的雨，会生病的吧。」照顾莫瑞许久的指挥官知道，人类如果浑身湿湿的，之后就很容易患上一种叫做“风寒”的疾病。

「村口……」指挥官喃喃着。

既然是村口，应该很好找吧？

而且现在雨这么大，天又暗，肯定不会有其他人在外面。

这么想着，指挥官取出了伞。

而另一边，被大雨困住的青年正在头疼。

送东西的人在交接完后就乘着马车离开，而他则在路途中遭遇了突如其来的大雨——要不是设计图不能打湿，他早就冒雨回家了。

“大概只能在这个废屋屋檐下等到明早了……”他心情不太好地喃喃着。

也不知道家里的蛇妖醒来发现他没有回家会不会很着急。

“……指挥官……”肯定，会吧。

毕竟他现在就已经担心起对方的状况了。

要不然冒雨回去吧，设计图实在受损，那也……

沙沙。

“谁！”雨声中混杂的拖曳声让里厉喝道。

奇怪的声响停下了。

「……里？」

“指挥官？！”他怎么会听到——

「里，原来你在这里！」跑过来的身影赫然是本该在家中睡觉的蛇妖。

而且就算天色极暗，里还是发现对方全身都湿透了，怀里还抱着什么。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他赶忙想上前，指挥官却先一步为他撑了伞。

伞……

明明带了伞，怎么指挥官却湿成这副样子，以至于他都能看见？

「里，我们，回家吧。」

“……你怎么了？”

不对。

有什么很不对劲。

「诶？没什……」

“你怎么了！”恐惧漫上心头，里抓住指挥官的肩膀，仅仅这个动作就让对方的衣服挤出来不少水。

指挥官沉默了。

“指挥官？”里想把对方拉进一些，对方却不肯过来。

青年牙齿紧咬，主动将两人的位置缩近。

「我……刚才……」见逃不开，蛇妖颤抖着开口了。

里的心整个悬了起来。

「路上……碰到了在躲雨的几个人，他们看我撑着伞，就想拿……然后，发现了我的尾巴……」

被发现了？

「我、然后，他们抓着我，尾、尾巴……」

尾巴……

「被，扯断了……」

——什么？！

“不可能……”

不会的。

“别开玩笑，了……”

里把手朝指挥官身后探去——没有。

熟悉的那条尾巴，不见了。

“不…怎么可能，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人类将发抖的手摸向了蛇妖的尾骨。

“——！！！”他快速收回了手。

空洞之下，是断面。

他摸到了血肉。

血……肉……

对方身上的到底是雨水还是血水？

如果大出血的话……

「里，我会…死吗？」

他好不容易才让莫瑞得救，现在却要失去另一个亲人吗？

“不，不会的，绝对不会，我们回家，马上回家，我必须查看你的伤……”青年几乎要排列不出正确的语序。

“没事的，没事的……”

他到底是在对谁说话？

「里，伞……」

“这种东西根本无所谓吧！！”

里紧紧抱住了还撑着伞的妖怪。

无法接受这种事态。

「里，衣服弄湿了……」

“指挥官……指挥官……指挥官……”

他不断重复着对方的名字。

“别出事……算我求你了……别出事，你不会有事……”

几近崩溃。

「嗯，我们回家吧。」“……好。”

在熟悉的声音中，里才勉强找回一些理智。

“来，我抱你。”

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再让指挥官随便走动。

但当真的抱住蛇妖时，里却连什么姿势能让对方伤口少撕裂一点都不知道。

「里，没事的，我是妖怪，肯定不会这么快就死……」

“闭嘴！”

别让他听到那个字。

他不要……再被那个字所给予的恐惧所支配。

「…嗯。」

他感觉到指挥官点了点头。

对方还在帮忙撑伞，或许这是蛇妖拼尽全力才留下来的伞。

但里已经无暇顾及那么多了。

回到家，他们的全身都已湿透。

里赶紧查看了指挥官的情况——或许因为雨势，或许真的就流了那么多血，指挥官的下裤一片鲜红。

“很……痛吗？”里不知道说什么，但他必须说些什么，否则无法判定指挥官会不会下一秒就再也不跟他说话。

他快要没有勇气掀开裤料，去看伤口的情况。

「不痛哦。」

骗人。

「真的，里，一点都不痛。」

哪怕是真的，可能也是因为麻痹了。

“可恶！”

里一狠心掀开——断面没有在流血，好像有什么薄膜盖住了伤，但是肉与血丝还是清晰可见。

这算是…在愈合……还是……

会感染吗？肯定有可能吧，上药……人类的药会有用吗？

“等我！”

他赶快拿来了药箱，不管有没有用，都顾不得这么多了。

但是当药上在指挥官伤口的瞬间——

「不要！我不要这个！」指挥官大喊着逃开了。

“乖，听话，我知道肯定很疼，但是——”

「不要！这个不行！不好！我不用这个！」

“指挥官……”

里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如此排斥的样子。

「里……对不起……」指挥官缩了起来，跟他道歉，「但我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像本能一样，觉得自己不该涂……」

“……我知道了。”人类的药对于蛇，对于妖物，或许本就是有所伤害的。

里把药放在地上:“但是……你变回原形让我看看好吗，我真的，没办法放心……”

指挥官摇了摇头。

又一次遭到拒绝，青年原本就慌乱的心神更是惊惧，凶狠的话语脱口而出:“为什么！”

蛇妖吓得一抖。

“……为什么……”

「我，尾巴没有了，肯定变回原来的样子，很可怕……」

“我不会怕你！”里喊道，“也绝对不会赶走你，相信我，相信我指挥官……”

「天都要亮了，里今天要去接莫瑞回来对吧，不用管我，我感觉自己好像没什么大碍，肯定马上就好了。」

“指挥官！！”

里伸手就要去抓对方，而蛇妖却闪身跑进房间把门上了锁。

“开门！你给我打开！想让我用斧头把门劈开吗！！”青年咚咚咚撞击着房门。

「里，我真的没事，我只是一开始有点被尾巴断掉给吓到了……你别这样，我有点害怕，我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妖怪不是在结界之下妖力几乎为零吗！你跟人类有什么区别，怎么可能说好就好！”

「但我真的觉得自己能好的……里快去换衣服吧，万一染上风寒就糟了。」

“你……！”里捏紧了拳头。

一人一妖僵持到太阳彻底升了起来。

门后响起蛇妖的声音:「里，你还在吗？快去接莫瑞回来吧，他今天不是该回来了吗？」

“……”

疲劳感。

「你听，我是不是很健健康康的，我真的没事啦！」

如果指挥官真的，会死去……

如果他现在选择去接莫瑞，回来后看见指挥官的尸体……

够了。

他，累了。

“……好。”

至今为止从没有过的疲乏，快将他击垮。

为什么？

他的生活，原本就是只要莫瑞在便好，什么时候却成了一只妖怪会死都要这么颓废的模样？

就像天空塌陷。

「路上小心哦！」

无所谓了，要是这个世界上没有指挥官，他……

他也能，为了还留在身边的莫瑞，活着。

只要活着就好了。

活着。

“哥哥，你是怎么了？”

直到跟莫瑞见面许久，里也没能从恍惚的状态中回神。

他……

“我应该，再强硬一点的……”

“诶？什么？”

没有注意弟弟的疑问。

“用斧头把门劈开就好了……无论怎么强迫，都让指挥官听从我就好了……”

“哥哥？”

其实他是，逃避了。

因为他不知道还能做到什么。

哪怕见到指挥官的模样，又能如何呢？

他既不能帮对方上药，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对方是妖物，他没办法准确地给予帮助。

他只能看着。

就像曾经，看着莫瑞因病倒下。

阴影。

心理创伤。

无能为力。

自我否定。

“哥哥，指挥官是出了什么事吗？”

里没办法把真相说给莫瑞听，那可能会让对方好不容易治好的病又出现反复。

可是，如果莫瑞回到家看见……那也太过绝望。

“没什么，你别担心，指挥官的尾巴断了，但怎么也是只妖怪，很快就能好的。”他只好先撒一个谎。

半真半假的谎。

“这样啊，”让里有些吃惊的是，莫瑞真的一点也没有担心，“那我们快点回去吧。”

“你……不在意指挥官的情况吗？”明明不该追问，里却不由得问了出来。

“嗯？我是很好奇指挥官怎么尾巴断掉了……”弟弟蓝色的眼睛中的确露出了疑惑，不过却不像特别介意，“该不会是做家务的时候被砸到了之类的吧？”

为什么这么云淡风轻？他认识的莫瑞不会是家人出了事还平平淡淡的孩子。

“莫——”

“不过毕竟是壁虎，应该很快尾巴就能长出来的吧。快点回家啦哥哥，我想见指挥官了。”

……

……等等，什么？

“壁虎？”谁是壁虎？

“？”里的疑问句让莫瑞也傻了一下，“嗯，指挥官是只壁虎啊。”

……

“等等，不是蛇吗？”

“咦、虽然壁虎是被叫做‘四脚蛇’，可并不是蛇啊……哥哥你到底怎么了？”

跟着莫瑞，里懵懵懂懂地回了家。

「莫瑞，欢迎回来！」换了身衣服的指挥官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了。

“嗯，我回来了，”莫瑞笑着对指挥官说道，随后视线看向妖怪身后，“你真的尾巴没了啊，怎么回事？”

「唔……我……」

“啊，是不想说吗，那就不说了吧，总之肯定很快会长出来的！”

「……会长出来吗？」

莫瑞又一次傻掉了。

他不禁对旧时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可就算那时因为病痛视线模模糊糊，他也不觉得有把一个四条腿的东西跟没有腿的蛇弄错啊？

看到双方的反应，里总算意识到这信息之间的绝对偏差:“指挥官，变回原形让我看看！”

「诶、可、可是……」

“莫瑞跟我说你不是蛇是壁虎！你怎么连自己是什么都搞不清楚？”

「壁虎？壁虎是什么啊？」

“别废话快点变回去！”

……

当里看到地上畏畏缩缩的四脚小生命，他差点腿一软跪了下去。

“看吧，我就说是壁虎嘛！哥哥你们合伙吓唬我！”

壁虎……

是壁虎……

「里、里？」颤颤巍巍化作人类模样的指挥官小心翼翼喊道他的名字。

“你怎么……这么笨……”

里伸手，用力抱住了指挥官。

“哈，真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家伙……”

真的，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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