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

悠扬悦耳的歌声环绕在博士的耳边。

距离伊比利亚的大战已经过去了许久，博士早已忘却战役的结果，只是依稀记得斯卡蒂似乎是幸存者的一员。

哦，瞧他这记性，这歌声不就是斯卡蒂的么？轻灵，悠远，仿佛来自天外，又或是从水下传来。

他彻底清醒了过来，看向那边正在歌唱的女孩。

她不再是一身艳丽的红衣，而是换成了一件白色的、尽显华贵神圣的长裙，不仅仅是外观，连内在，连本质一同衬托。

娇小的恐鱼在斯卡蒂的身边环游，从她裙带间冒出，从她指尖绕行，从她足边经过，最后消泯于她手心的光芒。

博士从她身边的水洼中支起身体，来到她身边。

这里是被“静谧”摧毁的随处可见的一处废墟，里面满是万丈波涛退去后留下的水潭。

歌声停止了。

斯卡蒂回过头看向博士，露出了温柔而悲哀的微笑。

“我们走吧。”

博士点点头，先一步走在前面，斯卡蒂从断垣上站起，跟上博士。

不知道这里曾是什么建筑，垮塌下来的废墟都有几层楼高，大块的碎石和废弃的金属块堆积在仍然耸立的残破墙壁的包围中。

从墙壁的空洞中出来，映入眼帘的是比以往更加生机勃勃的泰拉——

长出羽翼形似羽兽的恐鱼在天空中翱翔，长出可以在空气中呼吸器官的恐鱼在陆地上肆意奔走跑跳。

仍未脱离甲壳与触须的海嗣大多选择了人形，直立，双足，四肢，没有其他复杂而多变的器官。

一只长着两只犄角的白色恐鱼跑过来，蹭了蹭博士，又马上转身跑开。

又是个奇怪的家伙。

博士这样想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不在乎所谓“海嗣”和“人类”了。

海嗣异体同心，为大群不惜一切；而人类，为了自己可以多喝一杯酒而随意残害亲族，凭什么要是人类来霸占泰拉呢？

来自面前的浪潮尚没有摧垮摇摇欲坠的防线，但来自身后的炮火却轻而易举的攻破了最后的壁垒。

最后，所有人皆归于深海。

“博士，我们走吧。”

朝着白色恐鱼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博士转过身来到斯卡蒂身边。

她们继续朝着前方前进。

不知道为什么，博士总是想要去到一个地方，温馨的，归属的地方。

歌声渐渐的响起了。

轻柔的女声满是空洞，但起伏的音调却传递出清晰的温柔，如同妻子在窗前唱起思念丈夫的夜曲。

周围的其他声音，风声，水面波动的声音，其他恐鱼的嘶鸣，眼前这几位“人类”的手里源石铳的咔擦声都随之静默，偌大的平原回荡着白裙少女悠远的歌声。

只回荡着歌声。

“怪物！”

“你们这些怪物！！！”

歌声并不包含任何的杀伤力，几名乌萨斯的男性发出仇恨的吼叫，因愤怒扭曲的脸庞上密布着鳞片与随气流漂浮的细小触须。

博士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手持的源石铳属于乌萨斯集团军的军用制式铳，虽然从外观上看已经破损不堪，但是激发的话威力仍不会小。

人类对付的最残忍的的敌人是他们自己。

他们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对着博士就扣动了扳机。

老旧的金属长管尖端迸出一团瞬间的火焰，模糊不清的影子从中射出，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飞向博士这边。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前面几名前乌萨斯集团军的士兵手中的铳同时从中间断裂成，并且前面的那一段无端消失。

歌声停止。

风吹草动潮涨潮落，所有声音都再度回归，世界不再沉默。

斯卡蒂拿着那根不知道有什么用的法杖走到博士面前，微微歪了歪头，脸上的表情好像担心又好像伤心。

仿佛是歌唱一般的嗓音再次响起：“博士，你没事吧？”

博士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斯卡蒂，又再次朝着前方前进。

身后人类的身影渐渐缩小，直至消失。

进入一座峡谷，万籁俱静。

博士停在原地，斯卡蒂走上前来。

眼前是一只纯纯的海嗣：近似人类的上半身，白发红瞳，半透明的轻盈薄膜如同衣裙一样围在她身上，下半身是蠕行的触手。

她缓慢扇动腰间的三对羽翼，降落在斯卡蒂面前。

“虽然无鳞，但是同胞。个体弱小，须予捕食。”

她美丽的双目看着斯卡蒂，僵硬但流利的说着炎国语。

斯卡蒂没有回答，博士也是。

静谧从未停止。

“战斗，无意义。本为同胞，同为大群。弱者死，强者生，大群意志理应如此。”

静谧。

毫无预兆的，斯卡蒂一挥手上的长杖，打开了一条刺来的触手。

双方都为海嗣，实力亦相差无几。

六翼的海嗣一曲下半身的触手，高高跃起躲过斯卡蒂的锤击，大地被巨大力量砸的四分五裂。

海嗣扇了一下宽大的翅膀争取到了滞空的瞬间，她猛地一扭腰肢，触手、羽翼随着身体旋转而扭曲，整个身体如同炮弹一般打向刚刚把法杖拔出来的斯卡蒂。

斯卡蒂丢开武器，张开双臂迎着俯冲的海嗣，然后在她撞进怀里的瞬间精准的合抱截住了她的撞击。

她们搂抱着在地上打着滚撕开一条浅浅的沟壑，直到斯卡蒂的后背撞在石壁上才止住势头。两个海嗣缠斗在一起，斯卡蒂握紧对方的手臂朝着关节的反向凹折，海嗣下半身的触手全都紧紧缠在斯卡蒂的双腿上朝着四面八方用力想要废掉她的下盘。

斯卡蒂冷着脸毫无波澜的将海嗣的两条白嫩的手臂连着肩膀和一小块脖子上的组织扯了下来；海嗣则是面无表情地将她的两条腿扭成了四五段。

无声无息的，海嗣的脑袋和右半边身体突然在旁边斯卡蒂靠着的墙壁上糊成了一滩烂肉，缠着她的触手也无力的绵软下去。

斯卡蒂对此并没有表现的意外，淡定的拿起扯下的胳膊撕咬起来。

仿佛一头未开化的野兽一样，与人类并无二致的纤细手臂被斯卡蒂啃食的只剩下附着着零星肉渣与鲜血的白骨。

随手丢开满是猩红的骨头，已经把身体修复完全的斯卡蒂站起来走到博士身边。

不知何时穿过峡谷的风再次发出幽幽的呼啸。

“我们走吧，博士。”

斯卡蒂再一次对着博士露出宠溺温柔的微笑，那微微眯起的双眸中血色更胜一分。

博士点点头，朝着前方前进。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以及为什么要到那里去，他只是想这么做。

离开了人类的居住地，脚下不再是人为的瓷砖或是金属地面，而是亘古以来的泥土沙丘。

他回过头，就如同以往那样，在离开时对每一座移动城邦投去最后的注视。

但是这一次，他不是因此而回头。

一个头生双角颈生鬃毛的蓝色长条型海嗣从高高的城墙上冒出头来。

这只海嗣不比以往，光是一个脑袋就有城墙上一座副炮的大小。

斯卡蒂有点紧张的走到博士身边，眼神满是戒备的盯着上方的巨兽。

忽地，斯卡蒂被博士打飞出去，重重的跌在地上。

一只猩红的爪刃“锵”的一声斩在刚刚斯卡蒂站立的位置，看上去只是普通的角质却和空气摩擦发出了金属的嗡鸣。

巨大的海嗣遗憾的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少女，慢慢把仍然一尘不染的爪子拔出地面，然后将弹出的身体慢慢收了回去。

斯卡蒂站起身，跌落在地的她浑身没有沾上一点儿泥星子，仍然神圣纯洁如同圣女。

她回到博士身边，好像是在打趣又好像是埋怨的轻轻说：“下次记得轻一点，你现在打人很痛的。”

博士点了点头。

几只长着好像鸟喙一样头颅的海嗣来到斯卡蒂身边，慢慢的退化成小小的一团蓝色肉块，锋锐坚硬的头壳也消失不见。

斯卡蒂捡起那几块肉，用介乎优雅与粗野之间的动作把它们吃了下去。

“博士也要来一点吗？”

“......”

“......我知道了。”

斯卡蒂又唱起了歌。

这不是她作为深海猎人时唱的歌，而是以不属于人类的音节组成的富有节奏的啼叫，就好像海洋深处的鲸鸣般神秘又宏大。

一只拿着金属杖佝偻着身体的海嗣颤颤巍巍的来到博士身边，慢慢缩小成一坨湿哒哒好像淤泥一样的东西。

“......”

“不喜欢吗？”

斯卡蒂看博士一动不动，明白是这坨东西卖相不好。

博士一向这么挑剔。

她没有浪费资源，捧起不断淌着营养液的绵软肉团囫囵吃下。

“那，我们走吧。”

博士点点头，再一次朝着未知的方向离开，斯卡蒂跟在他的身后。

刚刚的巨大海嗣探出头来，注视着越变越小的二者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夜幕降临，博士停下了迷茫的前进。

眼前是一艘废弃许久的陆行舰，上面已经爬满了溟痕。

虽然外表遍布着微小的恐鱼，但这艘船却维持着完好的结构而没有坍塌。

博士站在它的下面，注视着这无比熟悉的舰船。

为什么要回来呢？

斯卡蒂也无言的走上前与博士并肩，打量着饱经风霜仍未毁灭的罗德岛。

入口舱门突然慢慢打开，两位，不，是两只海嗣慢慢走出来。

较为娇小的那只长着一颗浑圆的脑袋，顶上是两根又长又软的触角，随着她的脚步而摇摇晃晃十分可爱；更加高大的那一只通体漆黑，四根尖锐的腕足前端插入地面固定身体，头上长着两根短粗的墨绿色尖角。

娇小的海嗣唯一的一只眼珠看看斯卡蒂，又看看博士，然后快速的朝着博士爬过来。

已经失去了“腿”的她只能像毛毛虫那样将身体下方的触手一供一供的前进，头上的两条触角因为而软软的移动贴在她的脑门上。

“博士，我不知是什么在引导你，让你终究回到了这里。”

已经海嗣化并且与Mon3tr融为一体的凯尔希在胸部以上仍然大致维持着原本的形象。

只有脑袋大的褐色海嗣已经跳到了博士头上。

凯尔希迈动着修长的足具，“咯、咯”的凿穿地板来到博士面前，先是看了一眼斯卡蒂，沉默了一下才问她：“我该叫你斯卡蒂，还是Ishar-mla?”

“我，还是斯卡蒂。”

凯尔希不再理会她，转向博士。

“这片大地，没能逃过逃过这场浩劫，不论你我。”

博士和头顶的海嗣都看向她。

“你能回到这里，我很意外。”

“我和阿米娅为了这里不被溟痕腐蚀殆尽，一步都不能离开罗德岛。”

“其他干员不比我们的情况好，有些人无法忍受自己成为海嗣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有些人变化后失去了理智离开四处游荡，保有自我意识的人不会太多。”

博士默默的聆听着。

他头上的阿米娅听着听着就把触角耷拉下来，黑色的丝线环绕在博士周身，抚慰他波动的情绪。

斯卡蒂也轻声哼起了曲调轻缓柔和的曲子，四周所有的声音都为之静谧，没唱两句就被凯尔希无情打断。

一如既往有些憨憨的斯卡蒂悻悻的闭上嘴老实站在博士身边。

“罗德岛并非这艘陆行舰，而是维持它运转的干员集体。如今人类早已落幕，罗德岛也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我们留守于此只是在等候，是否会有迷途者返回。可惜数十年过去，无一人回归。”

“直到今天，我们等到了你，不，也许我们就是在等你。”

“你应该也能闻得到气味，我们的，数百米以外的。”

“我们......以大群自居.......以......意志相连......”

“不论......身为......何物......”

“只有.......‘自我’......”

凯尔希的保持人类部分的外表上急速生长出黑色的晶体状甲壳，覆盖掉了她最后人类的部分。

她的小嘴变成了一张密布尖锐晶刺的巨口，可以碎铁断金，却不再能开口说话。

阿米娅从凯尔希突变开始就跳到了她面前的地面上，焦急的来回打转却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凯尔希彻底变成了像Mon3tr一样的晶体怪兽，她才难过的在地上滩成一片。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通过海嗣的共感和阿米娅的联结博士能察觉到，凯尔希的思绪并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她还是她。

凯尔希伸出已经变成锐爪的手臂抱起了缩成一团的阿米娅，缓慢的朝前迈步，站到了博士身边。

她转身与博士一起，注视着眼前这艘巨大的舰船。

休眠的溟痕活跃起来，散发着有些刺眼的蓝色荧光。

各个区块的链接被彻底腐蚀断裂，千疮百孔的结构随之崩塌，大大小小的建材垮塌下来杂乱的堆成一堆。

不知何时响起的歌声盖过了罗德岛舰体崩溃时的轰鸣，偌大的陆行舰在婉转悲哀的伴奏下沉默的消灭，与其他移动城市沦陷时别无二致。

目送着陪伴了他们许久的老朋友离去，博士和凯尔西转过身不再留恋已经成为过去的废墟，站在一旁的斯卡蒂走上前来。

不论身为海嗣还是人类都要为了明天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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