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冲突

　　冲突

　　船舶共有三层。

　　其一，甲板。

　　其二，中层船舱。

　　其三，便是罗恩前不久待的地方。作为犯人的牢狱，没有比最下层阴湿湿的船舱底更为合适的地方了。

　　运用得到的钥匙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流着水流的木制长台阶。在这条阶梯的尽头，那扇门应该就是豪华的中层客舱了，部分水手，以及有钱的商人才会待的地方。至于贵族，则是在更前方的高级舱中。

　　不对，在这个情况下，那些所谓的贵族，恐怕早就乘着备用小船逃离了吧？

　　船舱进水的问题愈发地严重，下方哗啦啦的流水声与人们发出的哀嚎声无时无刻不提醒着罗恩——余闲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争分夺秒离开这里。

　　速度加快，推开舱门。视野中，中层船舱一片凌乱，桌椅倾斜，各式的物品摔落在地上，还有未待享用的晚餐，当然，现在已经滑落在地板上，随着缓缓升高的水位漂浮起来了。

　　“撤的可真快啊。”

　　罗恩挠了挠头，迈出脚步，避开那些障碍物。

　　中层船舱远比舱底的结构要复杂得多。不仅如此，罗恩在前进的途中还遭遇了不少诱惑。那些商人贵族的私人财物似乎并没有完全带走。

　　望着水底的几根金条，罗恩咬了咬牙关，装作一副没看见的模样，继续前行着。

　　不过没过多久，这位罗恩先生就倒着走了回来，口中大喊着真香。他抄起几块金条，放在了身后的包裹里。

　　罗恩毕竟是盗贼，视财如命的盗贼。盗贼遇上金条不拿是根本没有道理的，尤其是在这混乱的、没有秩序束缚的情况下。

　　至于为什么金条会落在这里，这种需要思考的事情就让它见鬼去吧！

　　片刻后，罗恩来到了一片黑暗的房间。这里的煤灯掉进水里，无法再发出光亮了。在这深夜之中，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可谓是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罗恩犹豫是否回头之际。幽暗之中，一处门扉悄然打开。从那扇门的罅隙中投射出来的，是微弱的光线，想必是一盏将要枯烬的煤灯吧。

　　于第一时间躲在角落里的罗恩这时也悄悄探出头，观察着来人的行动。

　　‘不过这个时间段，还敢回到这里，该说是愚蠢还是勇敢呢？’

　　罗恩心中如此所想，静静观察着周遭与那位不速之客。来者将煤灯放在了一处未被浸湿的、已经略有倾斜的木制桌上，打量着脚下。

　　即便身处船舱的中层，水位也早已漫溢至脚踝处，她微微屈身，在冰冷的积水中捞寻着什么。

　　借着煤灯发出的微弱光芒，他瞥见了那个人的容貌。

　　那是一位女孩，约莫十六七岁，双眸湛蓝清澈，如同水波一般，皮肤白皙滑腻，经过精心打理的、及腰的亚麻色长发被扎起，略显红润的脸蛋也很可爱，全身散发着甜美稚嫩的气息。

　　她穿着一身绮丽的灰白色女仆长裙，戴着可爱的喀秋莎头饰，正一脸慌乱地寻找着什么。

　　‘嘿，还真是个可爱又迷人的妞，比那条街的老女人们漂亮多了。’

　　罗恩眼中闪过一丝欲望的光，不过，他很快便将这种想法藏在了内心的最深处。现在是非常时期，没时间打炮。

　　“呜……我记得雷昂少爷的金条是落在这里了，为什么找不到呢？”

　　‘呃，金条？’

　　罗恩突然感觉背上的包裹多了几分重量。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原以为这些金条早已属于自己，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上了原主人。

　　‘还，还是不还呢？’

　　罗恩在心中默默地掂量起二者的利处。

　　私吞这些金条似乎并不明智。眼下，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答案似乎很明显了。

　　‘这样的话，我似乎也有理由登上小船吧。毕竟归还金条可是一记大功呢。’

　　而且，在这静静等着女仆离去未免太过于被动。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才行。

　　念及至此，罗恩从角落里站起身，挤出一抹微笑，朝着可爱的小女仆打了声招呼，“呀，这位小姐，你好。”

　　“呀！”女孩这才察觉到罗恩的存在，一脸惊慌，连忙后退几步，“你……你是！？”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要找的是这个吧？”说着，罗恩走到放有煤灯，略微倾斜的桌前，打开了包裹，并从中拿出了那几根金条，在手里把玩着。

　　“呜……”女仆呜咽一声，随后缓缓伸出双手，眼神试探性地朝他递去，怯生生地道，“这位先生，请把这几根金条交给我。”

　　将金条递给女孩，望着细细端详着金条的女孩，罗恩无聊地抖起了腿。

　　不一会儿，女孩就抬起了头，脸上洋溢着喜悦甜美的笑容，“先生，感谢您，这些金条上方有翅膀的章印，这确实是我们克洛伊家族的金条。”

　　“呼，那可真是太好了。”罗恩松了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这样一来，作为那个什么什么家族的大恩人，想必自己也有机会登上小船吧？

　　“请允许下属僭越，先生的名字是，出身自哪个家族？为何一直待在中层的船舱不走呢？”小女仆略显好奇地歪了歪脑袋，问道，“下属的名字是露易丝，是奉雷昂大人的命令才来到这儿的。”

　　（你以为我不想走吗！我也想走啊！）

　　强忍着心中的想法，罗恩面色平淡的回答道，“哦，我的名字是罗恩，一直待在这里是因为没有出去的办法。换句话说，嗯，是……是迷路了，对，迷路迷路。”

　　“罗恩先生吗？”露易丝疑惑地摇了摇头，“没有听说过呢。不过没关系，罗恩先生是迷路了吗，请随我……诶？”

　　露易丝的声音戛然而止。

　　“啊？怎么啦？”

　　罗恩这时才察觉到，这位小女仆脸上的惊慌。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在自己的胸口处，唔……那里似乎是铭刻着罪行、象征着他囚犯身份的胸章。

　　面前的露易丝后退了两步，右手捂在胸口，脸蛋上，那几分甜美的气息也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惧怕的情感，似乎随时都准备着逃跑。

　　罗恩的脸上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他的视线扫过置有煤灯的桌子。被打开的包裹中，尖锐的利器正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一个可怕的想法已经在心中成型。

　　‘不能让这个女人逃走。’

　　念及至此，罗恩迅速抓起包裹里那把看起来最具有杀伤力的、泛着鬼魅光芒的匕首，同时迈出脚步，朝着飞奔而去的露易丝追赶着。

　　露易丝的衣饰是标准的白色丝袜与女仆长裙，在这种水位不断拔高的狭隘空间之中，速度自然不及罗恩。还未等她打开那扇来时的门，她柔顺美丽的亚麻色长发就已经被罗恩粗暴地捽住。

　　被罗恩粗暴地拽回，露易丝仍想挣扎，那双纤细的藕臂不断地敲打着罗恩，可惜对于在贫民窟摸爬滚打长大的罗恩来说，这不过只是挠痒痒罢了，而且还软绵绵的。

　　“你，刚刚是想通风报信吧？”罗恩的嘴角上扬，浮现一抹笑意。

　　没有什么事情，比手刃背叛者更加令人舒爽了。

　　“是又怎样？你这个肮脏龌龊的盗贼！”露易丝用言语反击道，娇俏的脸蛋变得通红，“我早该想到的，为什么雷昂大人的金条在你的包裹里！”

　　罗恩攫住少女纤细的双臂，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唉，真是可怜了一张美丽的脸蛋”

　　虽然露易丝的容貌令罗恩为之动容，但身为盗贼的他明白，在关键时刻决不能手软。

　　“你……你要干什么！变态！”

　　“这还用问吗？”罗恩轻蔑地一笑，“杀了你。”

　　语毕，在露易丝扩大的瞳孔中，匕首扬起，刺下。

　　黑暗中，罗恩能明显感受到，伤口处，女孩生命力正不断流逝，其速度之快，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随着一声苦痛的闷哼，怀中的女孩渐渐停止了挣扎。那双纤弱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正如同渐渐枯萎的花儿般。

　　感受着怀中的温度渐渐丧失，罗恩冷哼了一声，“如果你没有发现我的身份，我们现在应该相处得很好呢。只可惜，你再也没法和我上床了，嘿嘿。”

　　将匕首收回包裹内，罗恩正打算将女孩的尸体扔在一旁。

　　不过，怪异的事情发生了。怀中的露易丝，正一点一点地干瘪下去，最后只剩下一件着有女仆衣饰的，类似肉色皮革物一般的物体。

　　这一切，让罗恩瞪大了眼睛。他见过魔物，但是如此离奇的现象出现在眼前，难免有些骇人。

　　“这到底是……？说起来从刚刚开始就很奇怪，我明明用匕首刺中她了，但是却感觉像是捅在了软软的奶酪上，而且也没有溅出丝毫的鲜血。”

　　借着露易丝来时的煤油灯所散发的微弱光芒，罗恩将这件奇妙的肉色皮革物仔细观察着。

　　准确的说，这并非是皮革，而是类似于人皮一样的东西。那空洞的视线，细腻的肌理，还有那柔软嫩滑的少女肌肤。毫无疑问，这些都是露易丝的所有物，只不过，如今却是塌陷下去的空瘪之物。

　　“卖给以黑魔法著称的魔女们，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罗恩摩挲着下巴，思考道。

　　在罗恩的印象中，迷雾森林的黑魔女们最喜欢这些奇葩的玩意了。什么波路克林的牙齿、狮鹫兽的爪子、银环蛇的皮、石化蜥蜴的体液、山洞巨魔的肝，再加上路边采到的蓍草与牛至，只要是你能想象到的奇怪玩意儿，魔女们都能将其放在一起，煮成一大锅具有神奇效果的炖汤。

　　“不错，汝的目的似乎与吾一致。”

　　沙哑且诡异的声音响起。罗恩下意识地起身，观望四周。

　　男人手中提起的煤灯散发着微弱的残光，但是这光线却未曾捕捉到任何生物的影子。

　　摇曳的煤光晃动着，阴影下，仿佛化作了跃动着的黑雾。

　　在这般诡异的氛围之下，罗恩吞了口水，接着问道，“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至少我们应该先见个面再谈话吧？不知名的先生。”

　　先见到本体，再考虑如何动手，罗恩心中如此想到。如今声音的主人躲在暗处，贸然行动只会对自己不利。

　　“呵呵，莫非还未察觉么，吾辈从刚刚开始就与汝在一起了。”

　　被水浸泡的桌凳上的包裹一阵抖动，黑光一瞬而出。从开口之中飞出的是一本熟悉的、皱巴巴的人皮魔法书。最为怪异的是，罗恩甚至能从那张皱巴巴的人皮封面上，目睹到某人的容貌。

　　那是一位美人的样貌，其美丽程度远超越了罗恩的想象。即便这样一张美丽的脸蛋出现在一本书的封面上，他也感受不到丝毫怪异。一时间，罗恩甚至觉得连身体的一呼一吸也变得极为困难。

　　而那张美的令人窒息的面庞却是嘶哑地一笑，口中发出了如同锯木时的刺啦声一般的声音，“如你所见，吾辈是一本书，一本记述着禁忌的黑魔法的，用圣女的人皮制成的书本。”

　　“男……男人的声音？”

　　如此怪异的现象，让面前的罗恩有些摸不着头脑。

　　罗恩原本的打算是等待这位不知名的先生现身，再动手的。可如今该怎么做，对这本书使用匕首，把那张长着人脸的封面划成纸屑……呸，皮屑吗？

　　“汝的表情似乎有些困惑？”人皮书上，美丽的脸庞动了动薄唇，“有什么疑问，尽管提出，吾辈会一一作答。”

　　“唔，那么首先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吧。”罗恩问道。

　　“吾辈是某个怨灵留下来的执念。数百年前，为了终结某个因果，吾辈与魔女合作，攫取了某位声名远扬的圣女的肉体，并且加以操纵，以求从内部瓦解三位一体教的信仰，却未曾料想，事迹败露，吾辈以及吾辈所拥有的圣女肉身，都在百年前的那场魔女狩猎之中化作灰烬。”

　　“百年前……莫非你就是第一次魔女狩猎的牺牲者？”罗恩回想起了什么。

　　“嘿嘿，魔女狩猎正是因吾辈而诞生。在那样铺天盖地的搜查规模之中，死亡也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儿。”人皮书桀桀桀地笑着，“吾辈所拥有的圣女肉体被置于刑架上，最终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那，你又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罗恩又问。

　　“在火刑结束的一个月后，某位年轻的魔女在丘陵的墓穴中找到了吾辈面目全非的遗体。她的力量着实强大，居然将吾辈的身体修复。她剥下了圣女遗体的人皮，再将吾辈转化为寄宿的灵魂体，附在她自行撰写的书本上。”说到这，人皮书叹了口气，“没过多久，那位魔女小姐就被魔女狩猎的组织盯上了。为了防止被魔力追溯跟踪，她只得将自己的随身物品留在墓穴之中，再留下圣女的脸皮，将其作为吾辈灵魂的载体，存放于此，等待有一天再将吾辈唤醒。”

　　“嘿，结果你并没有等到你心爱的魔女小姐，反而是我这个盗墓贼捷足先登了啊。”罗恩冷笑一声。

　　“这点无所谓，吾辈只有两个请求。一，前往迷雾森林，寻找魔女小姐。将吾辈带给她，她会给予你不菲的报酬。”至此，人皮书又改了一种语气，“而第二点，吾辈需要更多的养料。”

　　“养料，你是植物吗？”罗恩环起双臂，口中打趣道，“需要我给您浇浇水吗？”

　　“当然。”人皮书诡异地咧着嘴，“只不过，比起浇水，吾辈更需要鲜血来灌注。”

　　至此，人皮书又瞥了一眼半瘫在桌椅上，早已化作皮衣的露易丝，开口道，“汝只需要使用那把匕首，寻找年轻的女人作为目标，刺下即可。”

　　“唔？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罗恩皱起眉毛，道，“话说，这匕首究竟是什么？如此危险的道具，如若操作不当，我会不会变成这女人现在的模样？”

　　说到这，罗恩也暼了一眼半瘫在桌椅上的露易丝。露易丝已经空瘪到不成人形了，罗恩敢打赌，这女孩体内的血肉已经被某种不知名物吸食地一丝不剩了。

　　视线上移，与那双塌瘪下去的眼窝相交汇。在那空洞的视线中，他甚至感受到了一阵刺痛的晕眩感。

　　“百年前，吾辈与魔女一同炼制出了这把匕首，以此来入替当年最有声望的圣女。因此，匕首与吾辈是一体的，它即是吾辈的口，吾辈会利用匕首进食。”人皮书像是看出罗恩心中所想一般道，“至于意外这一点，纯粹是汝的多虑，吾辈可还没有吸食男人血肉的奇怪癖好。”

　　“虽说我这么个贫民窟长大的，从来没有良心的盗贼没有资格说些什么，但是你，以及你的癖好，显然比正常人奇怪多了。”罗恩冷冷地吐槽道。

　　“嘿嘿，谢谢夸奖。”人皮书回应道，“我们两个似乎臭味相投啊。”

　　“算了，老朋友。先不谈论你的故事了。”罗恩挥了挥手，“我想接下来有更重要的事情。”

　　“呵，当然，吾辈能明显感受到这艘船在倾斜。”

　　感受着脚下的震动，罗恩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明白人皮书的意思。

　　无言地将露易丝化作的人皮与衣物，包括那本邪门的人皮书塞进身后的包裹里，提起那盏将熄的煤灯，罗恩沿着露易丝来时的路缓缓行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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