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里維·阿卡曼看著窗外陽光灑落在艾爾文·史密斯那頭早已失去光澤的枯黃髮絲時，臉上的神情近乎麻木。他不知道這該死的時間到底過了多久，而這種煉獄般的景象又要何時才會走到盡頭。他很疲倦，從各處尋得的糧食不斷在減少，更重要的是……

　　膝行向前，里維伸手拂過艾爾文額側的鬢髮，引來對方被布料悶在喉頭的低吼。然而，這聲吼叫明顯缺乏力氣，告訴里維他亟需再次進食。

　　經過了這段時間的相處，里維逐漸摸清艾爾文這具活屍的活動型態：如果沒有進食新鮮帶血的生肉，他的活力會逐漸消退，進入一種近似休眠的狀態。而當休眠狀態超過某個特定時點後，就會邁向真正的死亡。

　　里維站起身的瞬間搖晃了下，手上握著的那條纏繞於艾爾文腕部的鐵鍊，因此發出鏘啷的聲響，並再度換來艾爾文的吼聲。「安靜點。」前者用掌心輕拍後者臉頰，底下傳來的冷涼觸感、無法快速恢復彈性的凹陷，以及泛著死灰的膚色與瞳色都在告訴里維：他的愛人已經成為一個不死不生的怪物了。

　　「真想再看看你的藍眼睛。」里維邊喃喃邊扯動手裡鍊條，讓艾爾文能夠順勢站立。他戴上清潔手套，把一部分能作為武器的東西綁在艾爾文身上，自己身上則放了另外一部分，最後拿一根長柄刷當作主要攻擊的器具。「走吧。」里維對艾爾文說，即使知道對方再也無法回應。

　　學校已經被政府由外部直接切斷供電，所以里維只能選擇在早上行動，盡量躲避黑暗可能帶來的危險。他收緊手上鐵鍊，不讓它因晃動而產生過大的聲音，艾爾文被迫拖著笨重的步伐跟在他身後。

　　找不到活物的焦慮讓里維極度心煩，他想最糟糕的情況就是他必須去圍捕倖存的活人，讓艾爾文能夠繼續活動下去。里維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與行為必然不為世人所接受，但在他心中生命有優先順序，艾爾文遠遠優於其他所有人——就算對方成為一具活屍，也比其他活人還要來得珍貴。

　　他們沿著走廊往前，遺留在各處的暗褐血跡、斷臂殘肢，跟空間裡瀰漫的腐臭氣息，每一樣都讓里維作嘔。因為資源的短缺，里維必須從被砸開毀損的置物櫃裡翻找有用的東西（撬開完整無損的櫃子動靜太大，反而可能會引來其他活屍）。而隨著他們逐漸靠近學生餐廳，里維聽到了刻意壓低的交談聲，同時艾爾文的躁動也表達那裡確實有別的倖存者存在。

　　里維用身體把艾爾文壓制在牆上，以防他驚擾裡面的人——幸好此時的艾爾文沒什麼活動力，不然制伏他還需要額外花費一番力氣——里維從牆後朝裡望去，見到兩個少年正在低語。

　　瞇起眼睛，里維開始思考他該怎麼做：如果能讓艾爾文在不同時間分別吃掉這兩個人，固然是最理想的狀態，但不能保證留下來的那個可以活到艾爾文需要的時候；然而，如果讓艾爾文一次把兩個人都吃了，他就必須耗費更多的心力來緩解艾爾文吃人後形成的「副作用」。

　　『算了，見機行事。』里維想。他把艾爾文壓坐在地，接著將捆著他的鐵鍊收短，綁在固定滅火器的金屬掛勾上。里維耙了耙艾爾文的頭髮，然後用拇指撫過他的下眼瞼：「等我。」語畢便轉身往那兩人的方向走去。

　　里維沒有過度掩藏自己的腳步聲，因此對方很快就察覺他的到來。為了更進一步降低他們的警戒，里維甚至還開口輕喚：「喂，小鬼，只剩下你們嗎？」

　　「里維先生？」兩名少年之一的艾連·葉卡看到熟悉的面孔，原本緊繃的神情瞬間放鬆，反射性地要往對方走去，卻被另外一名少年——萊納·布朗捏住肩膀阻止。

　　萊納儘管知道里維是學校的清潔員，但跟他並不相熟，於是仍舊提防道：「等一下，清潔員，你先別過來。你身上應該沒有傷口吧？」

　　對於這個問題，里維靜默了幾秒才說：「……開什麼玩笑，我才要擔心你們這兩個弱雞被咬，然後感染到我吧？你以為黑社會都在扮家家酒？」說完，他發現自己竟下意識地、藉機利用了關於他在學校被盛傳的流言。

　　聽到他的回答，艾連跟萊納彼此對視一眼，在觀察里維身上似乎沒有什麼變異的跡象後，就主動朝他靠近。

　　里維的目光在艾連手上的滅火器跟萊納握著的球棒上停了一下，而後挪開視線問：「你們在這邊有找到能用的東西嗎？」

　　兩人搖搖頭，艾連滿臉遺憾地說：「能吃的食物早就被拿光，剩下的也都已經爛掉了。」他停頓片刻，才又繼續道：「不過還有供水，需要的話可以拿容器去裝。」

　　「是喔。」里維點頭，裝作對理解現況很有興趣的模樣。但只有他自己知曉，他更想做的是讓他們進到艾爾文的肚子裡。「既然這裡沒什麼有用的東西，那我們到別的地方去。」他如此說道。

　　＊

　　年長的里維自然而然地被視為隊伍的領頭，他刻意帶著艾連跟萊納在艾爾文的所在地附近探查，但卻又避開確切位置。等搜羅了好一陣子後，他把兩人帶到一間只有單扇門的小教室，並對他們道：「我的愛人也去找東西了，我現在去帶他過來，你們先在這裡等著。」

　　聞言艾連跟萊納不敢置信地瞪著里維，異口同聲驚呼：「你讓一個女孩子自己去找！」疲憊讓他們沒有注意到對方上一句話使用的代詞。

　　面對他們的質問，里維強調並糾正：「『他』。」在看到兩人一臉便秘的表情後，他就挑起眉梢語帶嘲諷地問：「怎麼，你們歧視同性戀？」

　　艾連趕忙搖頭，結結巴巴地解釋：「呃，不是，只是有點驚訝……是我們學校的人嗎？」

　　里維沒有正面回答，僅說：「等你們見面就知道了。」在叮囑他們鎖好門後，他便轉身離開前去艾爾文那裡。

　　……

　　當里維回到艾爾文被綁住的地方時，他看到後者徒勞地扯動鍊條：活動力的降低使艾爾文力量也跟著削減，明明是具活屍卻只能同普通活人一般無力。

　　制止艾爾文不斷拉扯的手，里維撫摸對方腕部被他自己扯出來的傷痕，用有幾分酸澀的語氣說：「白癡，別拉了。」因為艾爾文實際上已經死亡，身體失去復原機制，一旦受了傷就只能永遠維持那個模樣。

　　里維鬆綁鎖在金屬掛勾上的鐵鍊，然後扛著艾爾文的手臂把他撐起來，牽著馴養家畜般地引他與己同行。看著這景象，里維抿緊唇線意圖抵抗心底竄起的痛楚：艾爾文向來是聰穎有主見的，如今卻成了毫無思想的行屍走肉。

　　『如果他知道自己會變成這種樣子，肯定寧願選擇死得徹底些吧。』握在里維手裡的金屬不堪擠壓，發出細微的咔啦聲。

　　他們不花費太多時間就行至艾連和萊納待著的小教室外，里維暫時把艾爾文栓在附近的鐵欄杆上，並且囑咐：「安分一點，別給我找麻煩。」縱然這叮囑永遠都無法傳達到他想要送去的人那裡。

　　安置好艾爾文後，里維前去敲響小教室的門，同時喚道：「開門。」

　　萊納透過門上的觀察窗確認沒有問題，就開門讓里維進去。然而在發現進門的只有對方一個的時候，他忍不住問道：「怎麼只有你一個？你的愛人呢？」

　　「啊，他說他對一些地方還是很在意，想再找找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用，晚點過來跟我們會合。」里維回答。

　　艾連露出不贊同的表情說：「這樣太危險了吧？不然……我們一起過去幫他？」他提議。

　　里維勾了勾嘴角，但那雙眼睛卻沒有絲毫笑意。他凝望艾連片刻，然後道：「小孩就去乖乖煩惱小孩該煩惱的事，其他的交給大人就好。」

　　「可是……」

　　艾連還想爭論，不過被里維粗暴打斷：「你與其浪費時間跟我說這些廢話，還不如趕快抓緊時間睡覺休息。」

　　受里維的態度所震懾，艾連跟萊納彼此都沒再說話，更遑論與里維有交流。兩人趴在桌上，隨時間流逝而進入睡眠之中。里維見他們睡得越來越沉，於是起身來到他們身邊。

　　或許是出於熟悉的年長者在身邊的安心感，少年們都沒有因為里維的動作醒來。里維用他一貫銳利的雙眼來回描摹兩人的面孔輪廓，接著蹲身拾起他們作為武器的滅火器與球棒，拎著放到門外。

　　里維把外面的艾爾文解綁，拉著後者往教室門靠近。隨著距離逐漸減少，他能感覺到自己呼吸變得急促，心跳也跟著加快。喉結上下滾了滾，里維繃緊面容替艾爾文鬆開身上的箝制，並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限制徹底除去的那刻把對方推入了教室裡，接著死死握住門把不讓它有被開啟的機會。

　　「啊啊——」

　　「救命！」

　　「艾連，你是個不錯的小鬼。」里維額頭靠在門板上聽房裡傳來慘嚎及嘶咬的聲音，垂下眸子盯著腳邊的滅火器和球棒，小聲說：「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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