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梦魇打来的电话实在是把他惊得不轻。那是一个雨夜，基德倚靠在天台的设备箱上，双足轻巧地在细窄的栏杆上找到一个平衡。梦魇提供的逃脱路线的确很精准省时，但是缺乏美感，和他这种以夸张和华丽出名的怪盗不符。“真遗憾，我并不打算和你合作。”基德用华丽的语调说道。

接下来梦魇的话语像是惊雷一般让他打了个冷战：“……八年前我所崇拜的某位世界级魔术师去世以后……”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大脑一片空白，随后的话语却又持续而清晰地窜入他的耳中：“……我认为他的随从最可疑，可是他年事已高，无法完成一连串的犯罪……”

对面楼顶上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几乎和雨幕融为一体。梦魇的身影转瞬即逝。又是一道雷声把基德惊醒。他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早就湿透了，制服轻微的防水功能在此时不过是杯水车薪，他现在就和任何一个在大雨天忘带雨伞的上班族一样——或许更为凄惨。

白色的身影在夜空中跃起，随即也消失了。

基德紧紧抓住梦魇的手，像是溺水之人在水中抓紧浮木。虽然现在他才是那截浮木，而如今浮木紧紧地抓住了溺水之人。“快点……扔掉啊！“他在发力的间隙咬着牙挤出这几句话。

男人单手被他攥在手中，剩余的身体全部悬在半空。他几乎下一秒就要掉下去，却依旧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那对“暗夜骑士”。他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行……这是健太的……健太做手术的……”

手套已经承受不住拉扯，从基德的手腕滑脱到虎口。这样下去梦魇绝对会掉下去，可是他依旧不愿松开另一只手中的宝石，就好像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存在。

“啊——”梦魇惨叫一声。手套最终还是从基德的手上滑落。基德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梦魇坠落到地上。“爸爸！”施工楼外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基德剧烈地喘息，看着仰面摔落在地上的梦魇。后者的右手旁是他一同被拽落的手套，左手不远处散落着那对“暗夜骑士”，一如既往地在微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泽。他看着血从梦魇的后脑缓慢地流出，在地板上蜿蜒漫延开来，填满地板的缝隙，染红白衬衫的领口，昭示着一个生命的逝去。“健……”听到儿子呼唤声的梦魇发出最后一个单音节，随后彻底失去了呼吸。

“我也要变得和爸爸一样！”展馆中孩子自信的宣誓声再度在耳边响起。奔跑声由远及近，基德咬了咬牙，一发扑克把面具打翻。面具在地板上弹跳几番滚出老远，露出其下属于国际刑警杰克·康奈利的面庞。

金发的小孩背着书包跑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倒在血泊之中的父亲。他的确十分年幼，可是这些年和父亲东奔西走，见证无数案件之后也隐约理解了死亡的含义。他伸手去推父亲的肩膀，像是一只舔舐睡着了的主人的面庞的猫。只是再也无人能将他揽入怀中，让他倚靠在那宽阔的肩膀上了。“爸爸，爸爸……”

白马进入了大楼。他凭借直觉扫过基德的惯常逃跑路线，看到了转瞬即逝的白披风一角。但是他没有去追，只是低下头去。看到杰克·康奈利的第一眼，白马就看到了他右手的白色手套，他下意识地说道：“看来基德曾经试图拯救这个人呢。”

白马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屋子里没有梦魇的影子，宝石就在国际刑警左手的不远处，看来是和他一起摔下来的。面具和康奈利的距离不远不近，上面斜斜地插着一发精钢扑克。如果是基德试图救下康奈利，那么他当时的位置应该就在此地正上方的走廊上。从逃跑路线和来看，他是在众人进入工厂之后才逃走的，而这发扑克的发射位置也很可能是从这里发出。毕竟基德拿到宝石的话，绝对不会用仓促丢在地上的方式归还。面具在扑克的作用下向东北方向移动了，那面具原本的位置是……

原来如此。

所以你才要把他的面具摘下吗？

白马低头看了一眼怀表，上面精准地显示着今天的日期。距离那次天台信息素攻击过去了整整两个月。黑羽君今天应该很辛苦吧。

“是内讧之后逃跑了吗？”中森警部推断道，“还丢下了宝石。”

不是的，白马在心中说，他为这个孩子偷走了名为真相的噩梦。

梦魇再也不会出现在健太·康奈利的生命中了。

白马走到尸体的面前，小心地避开了血污蹲下，把手轻轻地放在那个孩子的后背上。

基德在半空中飞翔。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划过，向飞行的反方向滑去，很快又在重力的作用下下落。他沉默着，耳边只有无比寂寥的风声。

“黑羽君。”

一个下午休的时间，快斗坐在天台上发呆。夕阳挂在天边，逐渐染红了层叠的云层。他听见白马从身后叫他的名字，但是他没有回答。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白马把什么东西递到了他的身边。快斗扭头一看，是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只白色的手套。“现在证物科那边存着的只是一只普通的白色魔术手套，没有指纹，什么都检查不出来。”

快斗从他手里接过那个袋子，闷声说道：“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做。我在手套里都带着指纹贴，所以就算被拿到也查不出什么。”

“我也要变得和爸爸一样！”金发的孩子说，认真得近乎滑稽。

白马也坐到他身边，难得地松了松领口：“上周你也很辛苦吧，黑羽君。”快斗执拗地盯着脚底的地面，拒绝交流的态度十分明显。白马却显得没有很介意：“以后快发情期还是不要到处乱跑吧。青子同学可是抱怨你前两天才打球扭伤了脚腕，最近又肩膀关节错位，这么倒霉的话以后干脆还是不出门比较好呢？”

快斗转头瞪了他一眼，又把头扭了回去。他突然闻到空气中传来一股平淡而略微苦涩的味道，快斗猛地扭过头去，才发现白马不知何时已经撕开了腺体上的抑制贴，把信息素散播到了空气中。白马信息素里微苦的前调并不会让人想到苦得难以下咽的食物，比起苦更多是轻微的涩感，带着平静温和的意味，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信息素里是放松情绪，就像白马表现出来的那样，似乎只是无数个天台并肩，夜晚闲聊，他们互相倚靠。但是里面依旧有一丝担忧，信息素的主人极力想掩饰，却还是无可避免地泄露了出来。

快斗叹了一口气，心里一软，不知道该拿这个笨蛋侦探怎么办。“过来。”快斗拍了拍自己的身后。白马依言走了过来，在他身后坐下。虽然表情维持得很好，但是信息素里还是透露出了喜悦的味道。快斗就势钻进他的怀里，感到身后人一瞬间的僵硬。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身侧的两条胳膊环到身前，让自己以一个略微变扭的姿势蜷缩在白马怀中。

快斗抬起眼去看天边的夕阳，远处已经完全是血红一片，近处还由橙到黄，散发着温和的光芒。金发男孩的样子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语音稚嫩，但语气坚定：“我也要变得和爸爸一样！”

然后金发的男孩变成了小时候的他，黑色的乱发，蓝色的眼睛，装模做样地拿着一副扑克牌。一样稚嫩的语音，一样坚定的语气：“我也要变得和爸爸一样！”

黑羽盗一就在他身后看着他，穿着全套的魔术表演西服，头发仔细地打理过，脸上透露出骄傲的微笑。“一定会的，”他的父亲肯定地说道，“我的快斗一定会变成世界上最棒的魔术师。”

然后是爆炸，火海，《黑羽盗一逃脱魔术表演》的横幅掉落下来，转瞬就被火焰吞噬。他被千影护在怀里，撕心裂肺地喊：“爸爸——”

快斗回过神来，他的心跳快得如同擂鼓。白马依旧什么都没说，但是收紧了手臂，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把他圈在怀中。快斗低声开始了叙述：“我小的时候也和他一样，以自己的父亲为榜样，想要成为那样的人。”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个时候白马被他一通电话堵在路上，并没能在现场听见健太的一番发言。但是白马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把他搂在怀里。

“他教会了我那么多魔术的技能，甚至教会了我滑翔翼——那个时候我刚上小学。想来那时就已经开始了吧。”

快斗的声音难得没有了平日里的活泼：“那年我九岁。”他哑着嗓子说，“而他才四岁。”

快斗抹了一把脸，白马依旧沉默地抱着他，仿佛是一个无知无觉的圈椅。快斗的手疲惫地抹过自己的鼻梁骨、嘴唇，然后是下颌：“我自己都不知道当年是怎么撑过来的。”

他久久地没有说话。白马抱着他的手臂又紧了紧，开口说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黑羽君。”

快斗发出一声很轻的笑声：“怎么了，你要说如果老爸在他会为我骄傲的吗？”

白马带着苦涩味的信息素缓缓地包围住对方，他温柔地说道：“如果他在的话，他会的。但比起这些你一定更希望他能回来。可是逝者已逝，黑羽君。”他把下颌抵在对方的发旋，“你经历的一切是不幸的，如果可以谁都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你managed to live through this，你勇敢地继续生活，也做出了自己的抉择去继承你父亲的披风。我很高兴能够遇见这样的你。”

快斗的脸有点发红，好在他被压在白马怀里，对方看不见他的神情。“……你的国文真差。”他嘟囔着说。

白马在他的身后笑了笑，风吹在他的发丝上发痒：“他会撑过来的，你已经为他带走了名为真相的梦魇，不是吗？”

快斗对此并不太意外，但还是闷闷地笑了一声：“不愧是白马侦探。”

之后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维持着这个略微别扭的姿势抱在一起。快斗把自己蜷缩起来，以免后脑磕上白马的下巴。他看着面前的夕阳，红色逐渐染红了一切。冬天屋顶的风很大，但也比不过夜间天台的晚风。那道风把怪盗从天台吹落，又吹向夜空，像是白色的飞鸟，羽翼将只与牢笼有一线之隔的主人拉开，飞向自由。

他的后背紧贴着白马的身前，随着体温一同传来的是胸膛炽热的跳动。

是白马探，他想，是他的白马在拥抱他。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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