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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颗心，它天生长得畸形扭曲，甚至令人恐惧。

它像纠结成团的铁线虫；它像缠斗在一起的触手怪；它像皱拢起来的大脑，夹杂在触须之间有许许多多的眼珠，眼珠不同步地眨着眼。

它看见人类的海报上画着一颗又红又饱满的爱心，它想成为这样的心，于是它捡拾地上零碎的垃圾和红色的颜料，拼成了自己的外壳。

1

这是一颗心，它遇到了一个白色的小人。

白色的小人对心打招呼：“嗨！”，心也回应：“嗨！”

白色的小人问：“你为什么要藏在一个外壳里？”心回答：“因为我长得太过丑陋。”

白色的小人问：“我想看看你真实的一面。”，心说：“你不会喜欢的。”

白色的小人并不接受拒绝，他爬上心的外壳，用拳头使劲地砸，本就粗制滥造的外壳出现了裂痕，一些外壳的小碎片掉落了。心快速地背过身去，把身上的小人甩掉了。

被甩掉的小人拍拍屁股，对背对自己手忙脚乱拼凑缺口的心说：“你看见了我，但我看不见你。我不害怕你的长相，你可以向我展示真实的一面。我们应该坦诚相待，那层外壳是你我之间的隔阂。”

白色的小人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笑，心看在了眼里，它认为这是善意的微笑。

这是一颗心，它在填补自己外壳的缺口。

它从缺口里伸出长长的触须，触须捡起地上的碎片，像粘拼图一样粘在自己外壳的缺口处。

而白色小人的话却始终回荡在它的心湖上空。

或许这个人类是可以的，心这么想着，于是它不仅把已经粘好的碎片拨掉，甚至自己用触手把那块缺口破坏地更大了，大到可以看见它真身的一隅。

心又遇到了那个白色的小人，心怦怦跳着对他打招呼：“嗨！”

白色的小人回头看见心，也从心的外壳缺口里看见心的真身，他吓得尖叫不止，恐惧到濒临认知混乱。

心赶忙用人类世界遍地的旧纱布遮住了自己头上的破洞，站在不远处。

白色的小人平静了之后，他要求得到心本体的一节触须，好向人们证明自己看到了什么。

心答应了他，白色的小人满脸和悦地原谅了它。

2

这是一颗心，它在垃圾场里重新寻找填补自己的材料。

心看见垃圾堆里有很多小小的肉色的心，心问它们：“你们也是心吗？”

它们回答：“我们是人类的心，我们叫良心。”

心问：“人类为什么把你们抛弃？”

它们回答：“我们没有被抛弃！我们只是不知不觉间走失了。”

心：“好吧，那你们不想找回那些人吗？”

它们回答：“当然想。”

心问：“那知道他们现在可能在哪里吗？”

它们回答：“任何地方。”

心离开了良心们，因为那里没有它需要的红色材料。

心看见另一个垃圾堆里有很多用玻璃水晶制成的小小的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心赞叹到：“你们好漂亮，你们也是人类的心吗？”

它们回答：“是的，谢谢夸奖！”

心问：“你们是玻璃做的，很容易碎吧？”

“咔——”垃圾堆传来玻璃裂开的声音，它们忿然作色，眼泪汩汩涌出：“呜呜呜我们是玻璃做的怎么了！易碎怎么了！请不要戳我们的痛处。不要提易碎！”

心说：“对不起。请问你们有看见红色的材料吗？我用来补我的缺口。”

它们看到心头上的破纱布，破涕为笑：“哈哈哈哈脑袋破了一个洞，你好易碎啊。”

心不解：“不是不能提‘易碎’吗？”

它们先是愣住了，随后一个接一个噼里啪啦地碎裂开来，像是一个接一个的玻璃烟花炸开。

心挠挠头，径直离开了，留下身后一地支离破碎的残渣。

心向前走着，一个声音叫住了它“请等一下。”

心顺着声音找去，只见几颗心形的小石头。

心问：“有什么事吗？”

石头们说：“我们是人类的心，叫石心，想请你把我们毁灭掉。”

心问：“为什么要毁灭你们？”

石心说：“因为我们的人类已经灭亡了，而我们却被迫留在这个世上，我们需要一个永久的解脱。”

心问：“你们的人类发生了什么事？”

石心说：“他们自杀了，原因不尽相同，有些是因为承受不了恶言恶语，有些是因为承受不了生活压力，有些是因为承受不了疾病的困扰……他们的肉体被火化，余烬中的我们被丢到了垃圾场。”

“为什么有着木石心肠的人类还会自杀呢？”

“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存在于世令我们感到痛苦，我们只想要解脱。”

“好吧，我该怎么做？”

“把我们砸碎。”

心伸出强健有力的触须，“哐哐”几下，就把这些石心砸得粉碎。

“谢谢。”空气中飘散着几缕声音。

心忧心忡忡地在垃圾场游走，它还是没有找到红色的东西。突然，它抬头看见不远处的灰蒙蒙

的垃圾堆里有一个鲜艳的红色的东西，心高兴地前去查看。

心发现这个夺目的东西，也是一颗小小的红心。

心问小红心叫什么名字。

小红心回答道：“我叫真心。”

心问：“你为什么和人类走散了？”

真心回答：“我们没有走散，他就被埋在这些垃圾里。”

心问：“他死了吗？”

“是的。”

“他怎么死的？”

“他把我展示给了别人看。”

心不再说话，它开始挖掘垃圾堆。

“你在干什么？”真心问它。

“我在找可以填补我的缺口的材料，红色的材料。我想你的周围应该会有。”

“放弃吧，除了我，这里再没有红色的东西，所有的东西都会渐渐褪去颜色，直到变成黑色。”

“你也会吗？”

“是的，我也会变成黑色。我会在这个垃圾场里死去，在这个人类记忆的坟墓中长眠。”

”我不明白，什么是‘记忆的坟墓’？”

“被人们丢在这里的物品全都或多或少承载着回忆。有些回忆，当事人只要睹物，就能被勾起。有些回忆想不起来，但是依然静悄悄地存在。这些物品是打开记忆的开关，人们丢掉了它，也丢掉了上面的记忆。“

“人类不能靠自己的大脑记住这些回忆吗？”

“正是因为大脑不想记住，所以人们杀死了记忆，掩埋在这里。”

“我不能理解你的话，我只想要把我的外壳补全。”

“用我吧，我不想在这个坟场腐烂成黑色。”

“可是你的人类让别人看见了你，他就死掉了。”

“我是他的真心，又不是你的。我被看见，你不会死的。”

“好的。“

3

这是一颗心，它在街上闲逛。

它已经用那颗来自人类的真心填补了头上的破洞，它觉得自己就算不能展示真实的自己，有了这个完整的外壳它也不会吓到别人了。

令心不解的是，街上的小人都在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打量着它。

突然一个小人指着它大喊：“它就是网络上那个怪物！“

“听说它长得特别吓人！是真的还是假的啊？”人们的视线纷纷投来。

“听说它的壳下面有很多触手，网上还有照片呢！” 白色的人群渐渐把心围住。

“正好它在这里，我们直接问它吧。”

“嘿，能给我们看看你的样子吗？”

心回答道：“不行，人类不可以看到我的相貌，你们承受不了。”

“什么啊，真是自以为是，我们人可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有人伸手去扣外壳上的那块才补好的缺口，心甩开他的手。但是小人们伸出的手越来越多，无论心怎么挣扎，它的身上还是不可避免地逐渐地爬满了白色的小人。

本就粗制滥造地外壳被你一拳我一脚地打碎，外壳零零碎碎地散落地面，心再无一点遮蔽。而呈现在人们眼前的，却是他们无法接受的东西——它像纠结成团的铁线虫；它像缠斗在一起的触手怪；它像皱拢起来的大脑，夹杂在触须之间还有许许多多的眼珠，眼珠不同步地眨着眼。

白色的小人一个接一个地倒地不起。

这是一颗心，它把被自己吓死的小人们全部驼到了垃圾场。

因为真心曾告诉它这里是“记忆的坟墓”，它听不明白，只知道这里是“坟墓”。

它用触须刨着垃圾，因为它听说人死后需要埋葬。

垃圾山被它破坏了稳定的结构，一些的金属垃圾滚落下来砸在小人的尸体上。

心移开金属垃圾，看见了那些被砸坏的尸体，它发现了一个，无比鲜艳的，比任何红色都要饱满的颜色，那是最接近人类的海报上那颗又红又饱满的爱心的颜色。那是它最想要的颜色。

于是它重新捡拾地上零碎的“垃圾”和红色的“颜料”，拼成了自己的外壳。

披上新外壳之后，它发现小人们对自己态度变好了，人们再也不会肆无忌惮地往它身上攀爬，也不会硬要撬开它的外壳了。心很开心，它觉得这下自己可以和人类友善相处了。

一些穿蓝衣服的小人找到心，小人说他们要带心去一个聚会。

心无比喜悦，人们甚至愿意邀请我参加社交活动了，它这么想着。

4

这是一颗心，它被人们带来参加白色小人的聚会。

它被领进了一座非常气派的建筑里，它很兴奋，它认为这是人类的待客之道。

它被套进了一件橘色的马甲里，他们告诉它这是聚会的必需品。它很高兴，它相信这是人类表示友好的方式。

它被引进了一个人头攒动的房间里，他们告诉它这就是聚会的房间。它很紧张，它知道人类的聚会就是很多人聚在一块。

它被推进了一个标着被告的笼子里，他们告诉它这就是它的座位。

这是一颗心，它正接受着审判。

白色的小人敲响法槌。

白色的小人失声痛哭描述自己的遭遇。

白色的小人摇晃着手里的触须样本。

白色的小人厉声谴责怪物的罪恶。

白色的小人看着石板上的法规照本宣科。

白色的小人们一致认为严惩不贷。

审判庭里汇聚着白色的人群，只有一抹鲜艳的红色矗立在被告席的笼子里。

好像少了什么环节？

没关系，那并不影响结果。

这是一颗心，它锒铛入狱，被关进了永久的监牢里。

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成为红色的心。

它不明白“记忆的坟墓”和“坟墓”的区别。

它不明白人类的行为逻辑。

它不明白人类的交往之道。

它不明白人类社会的法则。

它不明白人类的心。

它不明白很多事情。

但是它明白：

这里是单人牢房，没有人看得见它了。

在这里，它终于可以真正地、心无芥蒂地卸下外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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