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城郭之外一触即发的战火，别院格外冷清安静，庭院里的紫阳花与鸢尾的花瓣上还挂着若有若无的露珠，清透的白染上靛色的紫，夜色如水，浸透模糊了植物的边缘轮廓。浅井一文字抱着熟睡中的山姥切国广，跟随着日光一文字的脚步，横穿过庭院，来到了临近武士们居住的屋舍。迎面走来两个身高相近的身影，一人身披袈裟，一头散落的银色长发略显夸张，另一人的外貌和打扮则寻常许多。见到他们，似乎是僧侣的那人先是惊讶地看了一眼浅井，然后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啊，日光，你今天迟到了，我和左文字正想去找你……我说你怎么给国广换了个妈？长义去哪了？”

他的同伴倒是心直口快，略带调侃的说话方式却也没有引人不悦。日光似乎对此也已经习惯，很自然地回应：“抱歉，江雪左文字，江雪正宗，这位是今日的客人，浅井一文字，和他一同来访的还有南泉一文字，山姥切长义正带他去客房。左文字，因为今天发生了太多意外，今晚恐怕不能去传心庵（注2）了，改去后院的僧堂如何？”

江雪左文字点头应允，江雪正宗念叨了两句“浅井，浅井……”，啪地拍了拍手：“你不是那个，猴子的小老婆，浅井茶茶的刀吗？怎么，丰臣家又有什么奇怪要求，需要靠刀来当说客？”

当初板部冈江雪斋上洛时，浅井一文字正在大坂城陪着怀孕的茶茶，之后大部分时间也都在淀城，所以这是他与北条氏外交僧的两振刀第一次见面。不过看来，作为敌军之刃的他在这里并不受欢迎。

面对这样明显带刺的发言，江雪左文字轻呼一声“正宗”，拉了一下同僚的衣袖，江雪正宗立刻摆手说：“好了我开玩笑的，知道是你们一文字兄弟打算叙旧，给，别让左文字等太久。”

他将怀中抱着的衣物递给日光，又上上下下地打量抱着长义的写物的浅井：“说起来，这小家伙下午跑出去和他的狸猫朋友玩，没惹出什么事吧？”

“狸猫？”日光和浅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听懂正宗之刀在说些什么。

“算了，也不是啥要紧事，不打扰你们了。”他说着，转身离开，“失陪。”左文字看向他们，略带歉意地行礼，也跟随着同伴的脚步离去。

目送两刃走远后，浅井也在日光的引导下来到了两振本写所居住的和室，安顿好了国广。他好奇地看向日光手中捧着的黑色布料，刚刚在昏暗的庭院中未能看清，而在明亮的室内，近距离的观察让他注意到那衣物具体的剪裁款式，呆在了原地。

那是一套丧服。

“你这是……”

浅井声音微颤，想起刚刚的对话，日光今晚是要去为什么人守灵吗？他不知道以自身的立场应不应该细问，但就这么忽略这件事也让他如鲠在喉。

日光叹了口气：“没有想隐瞒的意思，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和你们说。前天族内对丰臣军师提出的条件已经商讨完毕，小田原……决定开城。”

——这对浅井来说确实是个好消息，丰臣氏无须再衡量攻打关东最难攻破的城池可能付出的代价，他和南泉也不必再担心亲族兄弟在接下来的战事中遭遇不测。但是，深知秀吉脾气的他也自然能够想象，关白大人对胆敢正面违抗的北条家会提出怎样苛刻的条件。

“作为换取全城将士性命的条件，氏政大人和氏照大人将自刃以承担挑起战事的责任。”

日光一文字的语气很平淡，但浅井深知此种决断的分量，以及对于以守护家族为己任的刀剑来说，又是多么的痛苦与难分。

“那你呢？你之后如何，会继续跟随北条氏直吗？还是……”

“不，作为从中调解斡旋的谢礼，我将去往黑田家。”日光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虽然现在这么做有些不合规矩，但是去了黑田家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立场为前主哀悼了。不过，若是在那位军师手上（注3），或许将来能够与你们再相见。”

你不会不甘心吗？浅井无法问出这句话。不甘心又如何，纵使为经年累月的情感赋予了庇护之力，他们也终究只是物品，面对命运纵使反抗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从今以后，不论是盛极一时的小田原北条，还是守护这座城池，这个氏族近百年的传家宝刀，日光一文字，都将不复存在。

这是一场提前的葬礼，埋葬的是这百年的理想，野心与爱。

“对不起……”

但愧疚又有何用，从战争开始，面对着几乎举国之力来势汹汹的大军，他们或早或晚都要面对这样的结局，只是他一直选择背过头去，不去直视落在兄弟身上那无可挽回的命运，偏安一隅。

“各为其主，不必道歉，这不是你的错，浅井。”日光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只需要守护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就好，无论是我，还是北条氏，如今的结局都是我们当初过于傲慢所种下的苦果。虽然我们从未后悔过，但你大可将这当作失败者送给你的警示。”

“谨记于心。”

累死我了，这是山姥切长义那家伙的本性吗？南泉躲在庭院角落寒椿树丛的阴影里，他刚使出浑身解数从那家伙的魔爪里逃脱出来，保住了虽然早就没有了但也不想现在送给不合适的刃的贞操。夜色渐深，一轮朦胧的弦月正爬上天边，给漆黑安静的庭院平添一丝吊诡的气氛。虽然在日光大哥的家里乱跑有些不礼貌，但衡量利弊，比起回去寻求那个心怀鬼胎的接待员帮助，南泉还是觉得单独行动比较好。

啊，糟糕，被这么一闹，完全没有机会问他关于那个“山姥切国广”的事。

南泉摸着怀里的装置，思索着要不趁现在再看看那个金发年轻刃留下的记录，没准有关于小田原城的具体情况描述，可供参考一下，说不定能帮他在这里找路。

他按开开关，一边心想这种自发光的便携式书简是真的好用，一边快速浏览着里面的内容。看到一半，南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啪地一声关掉了装置，立刻开始寻找浅井的踪迹。

幸好那家伙平时喜欢带着茶茶送他的香包，南泉顺着熏香的气味一路追寻，如果被人看到的话大概会吐槽他一把斩猫刀技能点怎么跟狗似的。然而出乎意料又在他意料之中的是，香味的源头正向着远离宅邸的方向移动。

如果，这个记录里的事都曾经发生过的话，那他必须快点找到浅井一文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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