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扣〉

◇

鬱熱的夏日將近尾聲，天氣依然晴朗炎熱。午後雷陣雨方才轟隆下過，地面潮濕悶黏，草地雖被雨水洗去塵土，但植被稀疏的地方也被打出了淺淺的凹洞。雨水積在那，映照著雨過天晴與深濃樹影，直到被兩雙學生鞋一前一後踏過。

純香草抱著課堂書籍與筆記，跟在聖百合身旁，滿臉溫柔的關心。她已經鬱鬱寡歡幾日了，但純香草問不出所以然，只能耐心地在她身邊打轉，或哄她一起吃冰、或勸她說說心事，他這幾天實在想了很多方法試圖讓她開心起來。

面對好友的關懷，聖百合總是看著他欲言又止，卻什麼也沒說。直到又過幾天後，在整日的課堂即將結束前，純香草收到了身旁座位的聖百合悄悄遞來的紙條。他打開一看，那整齊俐落的筆跡只寫了幾句話，大意是請他晚餐過後到自己房裡見面。

藍莓優格學院有著嚴謹的階級制度，不僅要求學業、也強調自我管理。他與聖百合從小都是成績頂尖的學生，在硬體設備上有著優於他人的待遇，所住宿舍都是單人隔間，洗沐桌床一應俱全，甚至還有個人小陽臺。雖說男女分住，但只要獲得房主的同意，他們就能自由往來。

他滿懷疑惑與忐忑看了她一眼，她並沒有回望，只是專心盯著桌上的書籍看，純香草只好又將注意轉回課堂上。鐘響後聖百合似乎刻意避著他，很快地離開了教室，純香草雖然不明所以，但也就耐心地等到了約定的時間，才輕輕地敲了她的房門。

他進門後，只看到聖百合坐在書桌前望著他有些緊張地抓著衣角。純香草懷著關心與好奇上前，坐在她準備的另一張椅子上，語氣溫溫地問她怎麼了。

而聖百合深深吸了一口氣，握住純香草的手，像是下定決心般開口。

「純香草，我有一件事想拜託你幫忙。」

當心儀的女孩子牢牢抓緊自己的手這樣說時，幾乎沒有任何一個男孩能拒絕，純香草當然也不例外。

「好，我會盡我所能幫你，什麼事呢？」他盡量穩住心神，安撫似地拍拍她的手，輕聲詢問。

「我希望……我希望你能標記我。」聖百合表情仍閃過一絲猶豫，但還是快速地說出口；且看純香草聽完後滿臉錯愕，更連忙補充道：「我保證絕對不會因為標記造成你任何麻煩，尤其是法律上的困擾。」她強調。

「為什麼……為什麼要、要標記？」純香草愣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開口反問，神情頗為掙扎。

「下個月的國際獎學金會考，與我的發情期相撞。」聖百合放開了好友的手，垂下眼眸苦笑著說︰「我查過所有的規定了，也問了校方，他們說沒辦法因為我個人的生理因素更改面談順序，更遑論更改會考日期，我得為自己的身體負責。」

其實問之前早就知道這樣的結果，只是聖百合還是抱持著一絲希望的心態寄了信，但即使她是學校歷年來最最優秀的學生，師長們都對她毫無挑剔，那橫亙在生理性別上的高牆還是無法倒下。

她沒有氣餒，雖然難過，但還是得找一個辦法度過眼前的難關。

身為沒有伴侶的Omega，在被標記前的人生大概都要跟抑制劑作伴。聖百合十六歲時第一次分化，手邊有著學校提供的三種抑制劑，發現自己是Omega時她立刻喝了，也隨即吐了出來。留在她胃裡的藥劑約僅有三分之一，但她依然渾身難受、精神渾沌，身體發著高熱不說，還喪失了一部分的記憶。要不是醒來後第一個看見的人是純香草，她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冷靜面對一切事情。

純香草分化的時間比她晚些，據他所說，分化那晚聖百合的房裡有著幾乎能嗆傷人的花香。他還未分化所以沒什麼被信息素影響，但直覺地立刻替她關門窗上鎖。學校對年輕學子在就學期間分化已經習以為常，不僅普通宿舍設有隔離房，這些給優等生的單人房也會特製，能有效阻隔信息素的擴散。但建築法規定了學生宿舍不能完全使用強力建材封死，否則容易影響救援，所以當晚純香草除了上門鎖，還噴了一堆除味劑，以免不小心嗅到氣息的旁人會前來。好在他的動作迅速，那天並沒有驚動到誰。

他們七歲入學，認識彼此後關係一直都很好，是很要好的朋友；且從那之後，聖百合對純香草的信賴更加深厚，就算知道他分化成Alpha，她也不會刻意閃避純香草，對他一如往常。無論是讀書或趁休假日出去逛逛，一切都和之前沒有兩樣。

但這次的要求是真的太踰矩了吧。聖百合看他滿臉為難，咬了咬下唇，低聲道歉。

「突然提這樣的要求，抱歉……當我沒說過好了。」聖百合苦笑著說：「不好意思，純香草，你別——」

「如果我不答應，妳要找其他人幫妳嗎？」純香草神色複雜地打斷她的話，輕輕拉住聖百合的手腕。

「我打聽過了，有一些女性Alpha……會提供這樣的『幫助』。」聖百合小聲地回答：「不要問我哪裡打聽的，Omega們有自己的消息來源。」

純香草聽完後又沉默了幾分鐘，抓著聖百合的手一下緊一下鬆，顯然腦袋裡正在天人交戰。

「Alpha也有自己的消息來源。」後來他閉上眼，嘆了一口氣：「我幫妳，我可以幫妳。所以妳不要去找來路不明的人標記妳，會衍生很多問題的。」

「……對不起。」雖然純香草答應了，但他為難的神情都看在聖百合眼裡，愧疚感猛烈湧上，她只能囁嚅著道歉。

純香草安靜地看著她好一會兒，而後小小聲地說：「我能不能問——為什麼會找我？」

「……你是我身邊最信任的Alpha。」聖百合頓了下，抬起眼睛看著純香草，很認真地說：「即使知道我發情期時無法抵抗，你也不會攝影散布出去、或把它當成功勛四處炫耀……對吧？」

「我絕對不會做那種事。」

「嗯，我相信你。應該說，在所有人裡我最相信的就是你。所以才會……開口問你……」聖百合低下頭，聲音愈來愈小：「我希望能早點標記，聽說標記後要花一點時間進行適應……但我們明天再來談日期吧，在日期敲定前，你都能拒絕我，真的。」

純香草聽她說著，有別於以往總是一臉溫和的模樣，臉上神情無比僵硬。

「如果你覺得噁心或者勉強，明天見面時告訴我，我們就當這件事沒提過好嗎？」

即使是她主動提出要求，但標記就等於兩人要有親密的肉體關係，這件事還是讓她不自覺整張臉羞得紅透。聖百合邊說邊把眼神別開，通紅的耳朵藏在潔白髮絲裡微微露出一小截，純香草忍不住盯著那處發怔

「我……」他想了一下，語氣緩慢、罕見地有些疏離地說：「既然答應了，我就不會違反約定。時間直接訂在週末吧，這樣週六日妳能好好休息。」

他覺得自己很難控制心裡湧上的煩悶情緒，但若現在不決定好時間，他猜聖百合煩惱了一晚後，有很高的機率在明天撤回要求，並且不再提起。

屆時知道她選擇找其他Alpha標記的話，自己可能會比現在更難受。

「純香草……我……」

「我週五晚上來妳房裡。」他加快語速，打斷了她的猶疑。

「……好。」聖百合輕輕點了點頭，抬起頭時，彷彿快哭出來地說：「謝謝你，純香草。」

雖然感到很失禮，但煩悶使他沒有辦法做出更加和藹的回應，只是苦笑著搖搖頭，說了晚安後立刻就起身離開了。

※

對於這項荒謬的標記約定，純香草在這幾日不斷反覆思考此事，最後無奈地說服自己：至少知道了聖百合對他並不帶有戀愛的念頭，所以才會找他幫忙吧。

畢竟她說的是「信任」。

無論如何，他都是聖百合最信任的對象。也許這樣才是最好的，不會為她帶來任何困擾。

週五晚上他在聖百合房門前站了好幾分鐘，才終於敲敲門示意自己已經到來。

聖百合開了門，臉上神情有些複雜，一時間他們都沒說話，而純香草進門後，放下了手上的提袋，看著床旁書桌上擺著的潤滑液，想她一定也是花了很多時間做心理建設，才會挪出珍貴的生活費買這種東西吧。

「我、我洗好澡了……」聖百合緊張地揪著髮尾，坐到床上小聲地說：「如果你覺得不舒服……真的可以不……」

「怎麼會是擔心我？」純香草嘆了一大口氣，有些不理解地問：「這個狀況是我佔妳便宜呢，聖百合，怎麼換妳擔心我？」

「可是、」她仰頭看著純香草，用一副快哭出來的神情喃喃地說：「我不希望你疏遠我……對不起，讓你做這種事情，我真的很抱歉……」

從週一約好後到週五這幾天，純香草在課堂上都有些刻意地避開她。迫不得已要這麼為難好友的感覺讓聖百合很難受。為什麼自己是Omega？為什麼Omega的抑制劑這麼粗劣、為什麼Omega要因為生理因素被處處侷限，她不斷地想著這些事情，同時想起純香草答應她後第一次流露出那樣疏離的表情，難受得不能呼吸。

「如果我是Alpha就不用讓你這麼為難……」她低下頭難過地說：「而且我、你可能根本不喜歡我這種樣貌的女生，身材也不性感，卻還要跟我做這種事……純香草，我想我還是去找……」

啾。

小小的吻落在聖百合的臉頰上，打斷了她的話。

「我們是好朋友，對嗎？」純香草半跪在她身前，看著她的眼睛輕輕地問。

「……對……」

「我不會疏遠妳。」他向前抱住聖百合嘆了口氣，隨後在她耳邊認真地說：「如果這樣可以讓妳免除發情期的困擾，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嗚……」聖百合嗚咽著抱住純香草，被他溫溫柔柔地拍著背哄。

「如果覺得痛或者難受，只要有一點點不舒服，就要跟我說，我會停下來。」純香草摸著她的臉，小心翼翼地問：「避孕藥…？」

「我剛剛有吃了……」聖百合有些無奈地笑：「至少Omega的避孕藥沒有副作用、而且非常有效。」

「居然……唉……」純香草搖搖頭，身為Alpha的愧疚感一股腦湧上：「以後……以後一定要改變這些事情……」他喃喃地說。

「嗯。」聖百合看著他說這些話的神情，感到有些安心地笑了笑，把臉埋到純香草的頸間蹭了蹭，接著稍稍退開身體，有些害羞地問：「那…我先把衣服脫掉？」

「呃、唔、好……」

純香草通紅了臉，站起來轉過身去，先從自己的提袋裡拿出抑制劑喝了一小口，再脫去了制服長袍，只剩一件四角褲遮掩著青年的身體。

再轉回去時，他覺得自己幾乎要無法呼吸。

聖百合坐在床上，側著臉不好意思看他，纖白的雙臂下意識地遮掩著裸露胸口與下身，因為過度害羞所以肌膚也泛起粉嫩的色澤，而且有愈來愈羞紅的趨勢。

純香草想，自己對聖百合真的是毫無抵抗力。

仿佛整個腦袋裡的血液集體告假、爭先恐後地向下匯集，所謂思考停滯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純香草摀住了口鼻，生怕自己的鼻血衝出來的同時、暗暗責罵著自己這幾日的黯然神傷在遇到肉體誘惑時居然是這麼不堪一擊。

聖百合不懂他為何站著面前呆愣不動，以為是自己的身體曲線單薄、不足以吸引對方興奮並釋放信息素，於是顫顫地將手臂放下，探出指尖拉了一下純香草的手指，牽引他的手掌到自己雙乳上輕觸。

「是不是……不夠好看……？」

「沒有、絕對沒有！」

十八九歲的女孩肌膚光滑，玲瓏小巧的乳房有著上翹可愛的兩點蓓蕾，無人觸碰過，正因為首次裸露在異性面前而顯得紅嫩羞怯。他就算打死自己都說不出難看二字。

純香草在她身前半跪下來，先親吻了她的指尖，然後捧著她的臉結結巴巴地問：「親嘴巴也可以嗎？」

聖百合頓了頓，深呼吸後，緩緩點頭說：你想怎麼做都可以。

獲得她的首肯，純香草探身輕輕地吻了聖百合的額頭，接著一路向下輕啄，吻她的唇角。

為了方便生殖腔開啟，Alpha必須催發Omega的情慾，通常只要直接釋放大量信息素就能達成目的，但純香草不想那麼做，所以採取了比較緩和的方式，將一手探到聖百合頸後，摸到微微凸起的腺體，手指輕揉的同時緩慢地釋放身上信息素，不能太快，以免讓自己也進入發情狀態，那樣會太過粗魯。

酥麻的感覺如輕微觸電瞬間遍佈全身，麻麻癢癢，頓時渴望起了指掌的觸撫。純香草一下又一下地揉捏著那處，另一手則搭在她的腰上，小心翼翼地撫摸眼前女孩的身體。

她的身材纖細，肌膚嬌嫩如新生初芽，可能用力一點就會留下痕跡。他不敢粗魯觸碰，甚至擔心手上的筆繭也會刮壞她的美好。

聖百合原先覺得害羞，但後頸腺體在純香草的揉弄下，腦袋變得昏沉迷茫。她嗅到了純香草身上的香氣，眼前這個Alpha仍在壓抑自己的信息素，不敢一下子釋放。她很感激他的溫柔，但身體逐漸湧上了期待對方多觸碰自己一些的渴望，於是忍不住伸出手抱住純香草的身體，小聲喘著並在他耳邊說：不用管我，可以直接、直接進來標記沒關係。

純香草如果快點進來結束這一切，也不用這麼費心安撫自己了。他太溫柔體貼，聖百合難耐愧疚，但愧疚又和情慾混雜在一起，這讓她覺得非常羞恥。

稍早就能感覺到臀下的床單已有些濕潤，整個房裡也都充滿著她身上的信息素氣味，濃烈的花香讓她擔心純香草會不會覺得反胃噁心，但還來不及多想，聽見她的話後，腰上猛然收緊的手臂與純香草探入口中的舌尖讓她一陣昏眩，接著鋪天蓋地的香草奶油甜香就籠罩了她。

唇舌交纏時發出的嘖嘖聲聽在耳中十分情色，純香草邊吻邊將她放平在床上，接著跨了上去，俯身一下又一下地親她的嘴唇，除了試著將舌頭探得更深些，手掌也本能地握住了她的胸，輕輕揉捏。聖百合挺立的乳頭磨蹭著他的手指，被掐住捏弄時她哀鳴出口，喘氣抽噎著，眼角泛出淚花。

身體好熱、好舒服。聖百合試圖在這種載浮載沉的快感中保持理智，但太困難了，她知道自己逐漸失去掌控理智的能力。兩人的氣味糾纏在一起，被Alpha信息素刺激出來的快感霸道至極地蔓延全身。汩汩泌出的愛液將膝窩都打濕，雙腿被本能驅使、在純香草面前不由自主地張開時，下腹難耐的情熱與羞恥同時竄上喉嚨，讓她發出嚶嚶嗚嗚的啜泣聲。純香草有些看愣，手掌頓了頓才顫顫地摸上去，嘗試性地撫弄，五指牽起濕黏銀絲，腫脹的蕊蒂與顫抖收縮的粉嫩穴口都在他的撩撥下變得更加紅豔，她忍不住夾了一下雙腿想抵抗這種感覺，但私處卻又在純香草眼前淌出了更多愛液，彷彿宣告自己很歡迎也很喜歡對方的觸摸，這樣無法克制的溽濕與未曾體會過的失重感讓她惶恐，背脊不自覺繃緊，眼淚嘩啦啦地流出，真的哭了起來。

好丟臉。

好奇怪。

為什麼身體完全不能控制。

好可怕。

好害怕。

我不要。

我不想要這麼做。

為什麼我非得要這麼做呢？

她的淚水來得洶湧，純香草抬頭一看，發現她的顫抖與快感無關，慌得立刻停下動作，細細吻著她的臉，再輕輕喚她的名字。

「聖百合。」

「別怕我。」

他盤腿坐起，抱起了在發情狀態中莫名陷入恐慌的聖百合，將她緊緊抱在懷裡，還拉來薄被，將他們倆都包了起來。聖百合的耳朵貼在他胸膛上，聽他砰咚砰咚的心跳聲，慢慢地有些冷靜下來。肌膚相貼時彼此都是暖熱得近乎發燒那樣的溫度。純香草不斷地低聲哄她，要她別怕、說自己絕對不會傷害她、如果真的不敢，那可以過兩天再試試之類的話。

聖百合抬起臉看著純香草，這個抱著她的青年Alpha即使性器勃發高挺壓在他倆之間，雙眸中依然是一副擔憂她的神色，手也不再動作。

你那雙眼睛太過好看了一點。

她低下頭，抓住純香草的手臂，深呼吸了好幾次，努力地止住眼淚。

「對不起。」聖百合的聲音還有些顫抖：「我以為我可以的，明明是我的要求……」

「別跟我道歉……」他抬起聖百合的下頷，充滿憐愛地看她，認真地說：「妳信任我，我就不會做妳不喜歡的事情。要停或者要繼續，我可以抱到妳有答案為止，不用害怕。」

聖百合聽完後眨眨眼睛，愣了好久。方才惶恐的情緒像是被他安撫了，緩緩放軟了肩膀。

「……它還是好脹……」壓在腿側的那東西即使有些消退興奮，還是半勃的狀態，存在感極為強烈。

「我有帶Alpha抑制劑，只要喝掉後去沖冷水就可以了。」純香草一副理所當然地回答。

「我、」聖百合想，為了之後不再被發情困擾，標記是無論如何都得進行的，但自己這樣不穩的情緒只會讓生殖腔無法順利開啟，到頭來她只是不斷地為難純香草而已，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停。

「我相信你。」她緩緩吐氣，問：「能不能直接讓我發情，不要讓我思考、直到標記結束，可以嗎？」

「妳想這麼做？」

「如果是純香草，」聖百合閉起眼睛：「我可以全部都交給你。」

※

那天的事情就變成他倆之間的秘密。聖百合隔天過午才醒，醒來時，純香草已經離開了，但她身上乾乾淨淨整整齊齊，連睡衣都被好好地換上。午後的陽光從紗簾外略為透了進來，房裡十分安靜，而且仔細嗅聞的話，只剩下自己身上的百合花香味。

純香草的味道是一絲也沒有留下——啊，錯了，這房裡唯一留有他氣味的，就只剩自己。

聖百合摸了摸後頸的腺體，原本略為腫脹的那處已經變得平坦，只有被標記時咬破皮膚的齒痕摸起來有些微刺痛。但從那散出的輕微甜香，明明白白提醒著她標記者是誰的事實。

她下床時腿還有點痠軟，進浴室時並不太敢看向鏡子，在洗澡時終於鼓起勇氣低頭，意外地發現自己的身體並沒有被留下什麼痕跡。

左看看、右看看。

即使裸著身子站在穿衣鏡前，倒映在鏡中的雌性身軀就如同昨日以前那樣，毫髮無傷。

聖百合說不出現在湧上心頭的是什麼滋味，試著支起腳跟轉一圈，檢查再檢查，最後蹲在了鏡前將自己的身體完全看了個仔細，終於發現私密處略帶紅腫，於是盯著那裏呆了一會兒，才站起身來，慢慢地將衣物穿上。

※

重要的口試很輕易地通過了。

她是所有人裡成績最好的，連那些生理條件得天獨厚的Alpha競爭者與帶有性別歧視的評委們都無可挑剔她的表現。

雖然諸如「她年紀輕輕就讓人標記了真是隨便的Omega」或者「肯定有某個評審是她的標記者否則怎麼會第一名」之類的流言耳語還是輕微地散佈了出去，但比起那些了無新意的攻擊，聖百合真正在意且鬆了口氣的是：純香草待她如往。

沒有閃躲邀約、沒有迴避並肩，他們很有默契不再提起任何與標記那晚有關的事情，在畢業前甚至一起去了動物園拍學士服照。

熱情的路人要他們倆靠近一點時，純香草笑著把雙手背在身後才靠近聖百合，笑容可掬地等待。

藏在長髮下早已癒合的輕微咬痕彷彿在此刻又悄悄綻開，聖百合覺得後頸有些刺癢，心裡也有股怪異的感受——好像有些難過，但到底為什麼呢？一個溫柔體貼、明白她的難處、不糾纏也不強慾的Alpha是多麼稀有且可貴？她該珍惜且感激這一切的，她最好的朋友是這麼完美無瑕的人——聖百合忍不住伸手輕輕抓住純香草的學士服一角，快門按下的那一刻，他們都笑得燦爛。

出國前的一切準備都很忙碌。純香草打算留在國內繼續升學，相較於聖百合沒那麼多事情要處理，所以在她要清空宿舍與賣掉一些課業用書籍或者幫她購買晚飯之類的雜務上幫了很多忙。

聖百合要出國那天，純香草開著家裡的車來到學校，把聖百合最後一批的行李搬上後車廂，看她忙到無精打采、恍若遊魂的模樣，忍不住笑著搖搖頭，替她打開了副駕駛座的門，輕輕地推她上車。　

「到機場還要兩個小時，妳休息一下吧。」他幫她調整座位，椅背放平，彎身拿了後座的小靠枕讓她墊在腰後與頸上。

「麻煩你了……」聖百合看起來真的很累，眼睛都快閉上了，卻又猛然張開眼睛，翻找自己的隨身小包包：「我的機票和護照……」

「帶了，剛剛離開房間前檢查過了。」純香草回到駕駛座上，發動了汽車。

「我真的沒有忘記帶嗎？為什麼我找不到？」她可憐兮兮地問。

「在這裡。」他伸手過去幫她抽出夾在一起的機票與護照，在她眼前亮了亮，然後攤開日期與飛機時刻讓她看仔細。「來，妳看，我們時間很充裕。把它們收好，然後我們就能出發了。」

「好……抱歉，我好像有點緊張。」聖百合垂下眼睛，揪著安全帶。

「沒問題的，我們一起確認過了。」純香草探身去後座撈來自己的大衣，蓋在聖百合身上。「妳這幾天都沒睡好，多少休息一下。我不會開太快。」他伸手調整著冷氣口，放緩了語速輕聲哄：「別緊張，聖百合，妳很優秀，所以一切都會很順利。」

「純香草……」

「嗯？」

「謝謝。」

「不用謝我啊？」

「嗯……」

她不再說話，而是拉緊了在身上的大衣，閉上眼睛。看聖百合似乎安心下來，純香草笑笑地幫她扣上安全帶，動作輕柔地將大衣撥好，確認冷氣的風不會直吹到聖百合，才放心似地轉過身準備開車。

「安心休息吧。」

「嗯。」

車行平穩，輕微搖晃的感覺讓聖百合著實沉睡了一段時間。身上蓋著的衣服充滿純香草身上的氣味，等她迷迷糊糊醒來，看見對方專心駕駛的模樣，將臉埋在他的大衣底下，偷偷地盯著那個神情看了好久。

在機場送別時聖百合以為他們能來個擁抱，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勇氣索取，只是讓右手揪著辮尾、左手抓緊提袋繫繩，在他面前半步的距離仰起頭談話；純香草似乎也沒有伸手抱她的意思，但他看著她時，目光好溫柔好澄淨，讓她不合時宜地想起了標記的隔天、她在鏡中看見的那副赤裸但毫無印痕的身體。

「妳要好好保重。」純香草最後執起了聖百合的右手，緊緊握了兩秒後，立刻鬆開。

手上傳來的溫度讓聖百合覺得溫暖，她輕拍他的手背，依依不捨地說：「嗯，保持聯絡，我會寫信給你。」

「我很期待收到妳的信。」

＊

雖說拿的是全額獎學金，但大學生活對聖百合來說還是得花點心思賺取一般用的生活費。原先想過兼任家教，但大部分的家長一聽她是Omega就連忙回絕，理由不外乎是年輕漂亮的Omega太容易讓孩子分心，尤其是那些聰穎的、已分化成Alpha的年輕孩子，他們寶貴的未來可不能葬送在禁不起信息素誘惑這點上。

每當聽見這些話赤裸裸地鑽入耳中，聖百合都覺得心底有火。學校的課業對她來說不難，她的Beta室友屢屢聽見她回房後氣悶的抱怨，笑著說「妳不如教我們吧」，這讓她開始嘗試了教導同學，一陣子後，成效居然還算不錯；這件事連帶引起了老師們的興趣，有幾位便來探詢她擔任自己實驗室助理的意願，才算解決了金錢上的困境。

這些事都被她鉅細靡遺地寫進信裡，純香草即使不在同一個國家，也能清楚地知道她的近況。偶爾他看著信件內容，都有想放下一切飛出國找聖百合的強烈衝動，尤其發現紙上有淚水濕了又乾的痕跡、或者她氣到連字都寫得潦草不已等，諸如此類的狀況，都看得他心疼無比；但而在多方考量下，純香草最終還是忍耐了下來，在信裡極力安撫她之外，還附帶了她最喜歡的茶包與點心。

回信的時候他總在想，不知聖百合模樣有沒有變化，他真的很想見她。那張一起在動物園拍的學士服照片洗出來後，被他小心收在皮夾裡。有時思念過甚，都會盯著她揪住自己學士服一角的動作許久，然後長吁一口氣再度收好。

大致上，純香草並沒什麼好擔心的事情。生活、課業、大學同窗的人際往來、甚至於求職，這些外在條件都帶著一些天生的順遂。但他經常會提醒自己：成績優異的他會主動收到家教委託、教授們也都在開學後沒多久便詢問他有沒有意願進入自己的實驗室工作、毋須擔憂大部分的藥物副作用、與其他人相處時能自在大方地表達觀點、毋須嚴格的面試就能進入國家研究院，這些事不僅是仰仗家族的庇蔭，更多數取決於他的天生性別——Alpha是多麼被這個社會所愛護著，甚至到了肆無忌憚的程度。於是他開始放大了眼睛、執著尋找周遭一切隱形的限制，看著其他人遭遇的不公，便想起他所愛的那株百合花，想她也會為此而痛苦、想她對自己開口要求標記時出現在眼裡的那種愧疚、難過與決絕。

每每想起那晚，他都想，也許他不能再對聖百合要求更多的情感了。

如果使她失去了對自己的信任，那我也將成為她的痛苦之一。

「這真是件完全無法忍受的事情。」有時他會這麼對自己說。

※

大學提早畢業後，聖百合選擇繼續待在這個國家升學。研究所的生活相對自由，她找到了許多志同道合的同伴，指導教授與研究室同窗們多為Beta，大致上對性別平權的概念都是比較好的一群人。這也有可能與國家風氣有關，這個有豐富海洋運輸與熱情奔放本性的國家，極端A權的狀態相比沒那麼嚴重，在某些判決案例上，甚至還有Omega全贏的紀錄，這在聖百合家鄉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她所待的研究室主力是針對Omega的藥物開發，這不是個熱門的研究項目，獲得的補助也很稀缺，但她就想改變這一切。如果抑制劑能達到近乎零副作用的效果，那些比她年輕的Omega就不用再經歷那些痛苦。

聖百合年紀輕輕，展現出來的聰慧與敏銳都讓實驗室裡的前輩刮目相看，紛紛將自己珍藏的資料都交付予她，她研究了很多前輩們留下的實驗記錄與筆記，發現針對Omega抑制劑的缺失其實很早就有完善的改進計畫，只是即使在這相對開放的風氣裡，這樣的研究還是未能被國家准許。

聖百合重新整合並提出了一份改進計畫，連指導教授都覺得嘆為觀止，不僅為她背書，更四處找尋資源想讓這個實驗申請通過。而聖百合也拿著實驗計畫到處叩問、到處申訴，但很多時候都徒勞無功。學長姐們看她一次次氣得脖頸發紅回到研究室裡，都只是笑著安慰她，也不曾勸她放棄，反倒是露出一種欣慰的表情看著聖百合。

某次有個學姊看她口齒清晰、有條不紊地連環炮轟公家承辦單位，並且火冒三丈地掛上詢問電話後，笑笑走過來抱抱她，安靜了好一會兒，用一種欣羨的語氣低低問：「妳是不是很年輕的時候就有愛人了？」

「什麼？」聖百合一愣，不明白為什麼會出現這個問題。

大多數的Omega在長期服用抑制劑後會漸漸產生記憶衰退、思緒混亂與手腳冰寒的病症，像聖百合這樣整年都行動力十足、反應迅捷又思路清晰的例子非常少見。有鑑於她並不會刻意地去掩藏與保護後頸，大家其實都能猜出她已有Alpha標記的事實。

「妳可以專注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這很難得。」學姊揉著她的頭髮，把自己的左手亮給她看。「妳看，Alpha們除了樂於把腺體咬碎吞進肚裡外，連這裡都要鎖上鐐銬。」鑲著彩鑽的戒指在學姊左手無名指上亮晃晃，聖百合詫異於她所聽見的形容，於是愣愣地複述：「鐐銬？」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立刻明白了學姊的意思，垂下了眼睛有些難過。

「我真的不想再喝抑制劑了，所以才答應他。」她嘆了口氣，好奇地問：「妳的Alpha沒先跟妳訂婚嗎？如果有的話其實滿方便的，申請很多補助都相對簡單。」

「我、我跟他不是情侶……他只是受我請託。」聖百合想了下，試圖解釋：「之前你們也談論過的方法，與其被抑制劑或者發情期綁住人生，不如找可信度高的Alpha幫忙……其實我就是那樣做的人，我是在這種狀況下接受標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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