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四月之蝇,1

[db:作者] 2025-08-05 08:31 5hhhhh 5020 ℃

他睡得不安稳,总感觉有人在耳边说话,还有咿呀的婴儿哭。一二三心知是幻觉,却还是睁开眼。

独步坐在对面的床上,衬衫敞开,就这么低头不发出一点声响。当他起床弄出点动静时,又别过去准备背着他扣好。不料一二三带着没睡醒的蛮缠将独步压倒回被窝,光靠嗅觉就意识到独步迟迟不去上班的原因。

时钟指向七点一刻,独步收回视线,看青梅竹马的恋人趴在自己胸口,像眼睛还没睁开的幼崽吸吮着,忽然感觉一阵恶寒。他想推开一二三,可胸部的郁结随着乳水流去大半,剩下未化的要是能被带走也好。另一边的难受也靠手指喷射出来,所以说两边都用手指不就行了?

对方显然不这么想,等到他那里不再涨得厉害后才抬眼看他的表情,仿佛要从中寻求到令人宽慰的视线。独步又对这无声的请求视而不见,兀自起身将扣子扣好,用手机编辑了条信息。留在独步床上的一二三看到自己床边的手机亮了,但内容也不过是要加班或者今晚与同事聚餐所以不用准备晚饭这些话,所以他安静地抱住独步的枕头,试图更快地重新回到梦中。

而一切都准备就绪的独步穿上鞋,在狭小玄关处的架子前停留。那里摆着小坛子,还有鲜花线香之类的东西,唯独没有一张像样的照片。他在心里说,我出门了。

==================================

从医院返工后他的任务突然少了不少,也难怪,就算是黑心企业的中层也做不到把事情都推给他,可能是怕独步掌握证据去控告失去孩子与公司的加班制度有关。同事也识相地不对他提到自己要去“接送孩子”“参加家长会”所以“这份文件也拜托了”。

迟来的减负没能让独步更顺利地接受现在的生活,他反而不知道早早地正常下班后该以怎样的心态回到家中。通常一二三正准备出勤,电饭锅里有烧好了但已失去刚装盘时的香气、也就是食物灵魂的晚饭,他们不会在一起很久。而有的时候一二三状态很差,或者就是单纯的派不上用场而没有排班,独步就不得不与昔日无话不谈的恋人像两根树桩一样种在餐桌边,直到两人都如释重负地放下筷子,他起身洗碗,但一二三动作永远比他更快。就是这样的生活规律让他意识到一二三和自己似乎不必用言语沟通才能交流。不对,应该是即便他难以开口也能维持二人的生活——因为某天他发现自己面对着恋人无法发出声音了。

在公司能正常工作、和家人汇报情况时也令人察觉不出异样,唯独对一二三保持沉默,像一种恼人的强迫行为。回过神来和一二三的交流只剩下手机短信,零散的便条,以及一二三单方面的言语,他点头或者摇头,更多时候是被说不出口的词语憋到通红,好像真的有谁在他的脖子上收紧枷锁——直到一二三放弃复杂的交流,穿上外套出门。

一二三去上班后独步也无事可做,看电视和学习新工作的相关知识变成只需头脑和自觉即可维系的习惯,尽管做着分心的事能让他从空无一物的消沉中振作,休息时本来休眠的意识却无时不刻提醒他死去的孩子就在门口。婴儿是不会说话的,除去哭笑便难以传达情绪与想法,独步想,是不是自己的一部分本应在孩子身上成长的情绪与话语,都随之死在了不健康的羊水中。最终也没拿回来,就在医院里烧掉了。

那个孩子的产生纯属意外,独步相信着一二三。第一次发生关系时他倒是觉得无所谓,但一二三还是采取安全措施,有人一边想抱自己一边说着一定要珍惜身体的话还是挺好笑的,不过独步就把性///事上的决定权都交给恋人。但是,在换工作后频繁出现恶心,体重增加?他自己去了医院,与一位客户签完合同后就顺势偷偷摸摸去做检查,有经验的医生甚至没让他做内脏相关的检测,直接让他去楼下的部门。

得到冲击力过强的消息后独步打电话给恋人,医院里人来人往,无人在意他们的电话内容,可独步还是觉得说出来有很大负担的样子,他没有其他人初次得孕育生命的惊喜,没有学着其他人一样掩着嘴却压抑不住喜悦地说亲爱的我们很快就要有小宝宝,而是苦恼地、不得已地问电话那头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听起来居然这么心事重重的恋人,一二三,我怀孕了,要怎么办。

电话那头的家伙忽然停止在超市里压低声音,独步担心他又过于吵闹引来注目结果又害怕,“嘘”“嘘”地哄着一二三走到外面才又激动不已地喊独步——我应该做好了措施但是——医生真的说你会生小宝宝了吗?还没等他回答,一二三又问他在哪里,听意思是准备狂奔而来迎接他。

这样兴奋不已的恋人固然能让人欣慰,可上一次丢工作后艰难的经历已经让独步学会患得患失,等他们终于回家、一二三已经开始凑到他的腹部想听现在还不存在的胎儿心跳声时,独步让恋人停一下。

“你希望留下这个孩子吗?”

一二三的惊喜稍微打了折扣,看起来有些不安,“为什么这么说……独步,难道是不想要我们的宝宝……”意识到独步吞吐的缘由,他很快打消了这份疑虑,“难道是小独步在担心我们没办法好好养他?”

不担心才不正常吧,两个人还是需要合租的经济水平,工资与业绩挂钩都不稳定,突然迎来的新生儿无疑会让生活改善得更缓慢。但是独步也想要生下一二三的小孩,因为早在约定从此一起生活的那天他的豪言壮语中就包含了与恋人有关的全部,无论那是两人还是三个人的未来。或许一二三也在期待着他作为伴侣能给出积极的答复,尽管他们自己在工作之外流露出的个性也像不成熟的孩子。

新生儿的到来还伴随着户籍,看护和其他经济之外的问题,光是想想就足以冲淡突然而至的喜悦,独步满心踌躇着要不要和一二三讨论这些问题,却看见恋人已经搬出电脑和家庭主妇杂志的商品优惠版。他无意义地作最后确认:“和我组成家庭会很辛苦……即使是出于责任心,我也不想一二三为此负担过重……”话音未落恋人已经小心又迅捷地扑上他的膝盖,仍不死心地想要和尚未形成知觉的胎儿互动,最后以一个能拥住他腰间的环抱作为正式的打招呼,又凑近他的腹部低语:谁让这孩子的双亲一直相亲相爱呢。

独步被说话吹出来的气弄痒了,笑得一颤一颤让他停止恶作剧,一二三一边淘气地说这怎么算恶作剧一边在尚未显形的小腹侧面落下亲吻,独步揉乱了散落在胸前的金发,那天他感觉有生以来从未如此幸福。

==================================

谁把电话塞到自己耳边,是店长,一二三费力地用目光表示疑惑,只不过因酒精涣散的瞳孔很难表达出想要传达的意愿,而电话已经接通了。

“店长先生?您打电话来,难道是一二三有什么事……”

“独步君,抱歉吵醒你了哦,我这边一切都好。”那边听到他的声音后就没了声音,但一二三还是闭上眼睛让自己尽量吐字清晰,听起来真如自己所说的那么正常。结果电话很快被店长收回,“观音坂君,别听他的醉话,一二三今天喝太多了感觉不能放心他独自回去,你应该也才下班吧,可以过来一下吗?”

独步最近不加班了,一二三想提醒店长这一点,却被同事当成不舒服,又张罗着给他灌醒酒汤,与同事好意抗争过程中,他听见店长轻松地说“那就有劳你跑一趟”,转头教育他即使对同性也不能忘记令人着迷的技巧,适当地示弱就是激发同情心的好手段。

“何况你也真的情况不妙啊,作为新人拼命加油是好事,但总感觉你比之前还要努力……难道是有什么困境?”困境是有的,然而无法向任何人诉说,唯一能交谈的对象拒绝对他敞开心扉,因此一二三依旧摇了摇头,店长叹了口气说刚才的技巧不还是没学会。

独步也确实没有加班,但他也巧合地没有回家,就在歌舞伎町漫无目的地乱走,想到在这条街道每年有多少婴孩被创造,随后被流掉或者生下来又丢弃,不知道一二三对此会有什么想法。他考虑要不要去喝点酒,犹豫中想到一二三每天都可能喝酒喝到吐又觉得可怜,就在不绝于耳的揽客声中迷失时,正好接到了店长号码的电话。

老实说一二三掩饰得很不错,除了鼻音太明显外好像还很清醒,后来店长拜托他的时候背景里一片喧哗,大概是又给别人添麻烦了吧。

仅仅一瞬间,独步犹豫过要不要拒绝,一二三的同事并不清楚他们的关系,自己拒绝也无可厚非。那个醉鬼也在逞强,顺着话说下去并不难。可独步几乎是即刻掐死了这种连背叛都称不上的念头,他的怨恨仍敌不过长久以来的——

Fragrance门口的侍者支撑着一二三竭力向他挥手,独步带着诚恳但疲倦的面具前去应和,侍者如释重负地将伊弉冉先生交给他的亲友,看多了男公关的他不明白眼前憔悴的一般上班族的魅力在何处,能让伊弉冉自动依赖地寻过去。然而与此同时独步却看着店门口硕大的广告牌,店里最受欢迎的男人才能占据这面墙的全部。一二三比那男人更好看、更适合出现在这里,他不无偏心地幻想了好一阵,然后才将自己的想法归结于被恋人的睡颜迷惑的缘故。

一二三似乎在出租车后座上吹着晚风清醒些,刚睁眼又喊他的名字,不屈不挠地要听到应答。独步心软地几乎要原谅之前的一切,可他张口,喉咙又哑然。无奈之下只能将闹腾的男人揽到肩头,一手掩住一二三的喋喋不休。这样似乎有效,至少计程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仿佛受到惊吓、不再频频回头了。独步也终于暂时地平静下来,听晚睡的身体所传出的心跳声。很缓慢,不知道会不会进入一二三半梦半醒的回响。

他之前总喜欢听自己的心跳,还有胎儿的。而且每次都宣布三人的心跳达到了频率一致,再让怀疑的独步凑过来自行验证。独步却记得从小到大的体检数据,对方的心跳都更活泼,当他对此提出质疑——当然是半推半就地在恋人胸口发表时——一二三再很装腔作势地说因为小独步靠近了,所以心才会砰砰直跳嘛。

我看你是因为撒谎所以心跳加快才对。独步平时的反击不多,但每次都很有针对性,于是一二三捂着胸口倒在床上,因为难以自证所以蒙住枕头假哭,吵闹到一半又偷偷挪开眼偷看。这点和从前比一直没怎么变,独步简直要担心以后的孩子要是仅继承一二三一半的调皮他该如何管教,结果被嘲笑:如果像咱那样调皮反而有经验管教,要是像独步小时候一样阴沉又不爱说话,已经不是小孩子的我们才不容易和他交流。

一二三又想起更多的问题,转而热切地开展采访:独步更喜欢什么样的小孩?觉得发色和眼睛会更像谁?到时候要不开设个账号记录孩子的成长……以及,独步觉得我们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可爱的公主殿下呢?

前面的问题,他是真心认为只要是和恋人所生的孩子怎样都好,无论美丑,聪明与迟钝,活泼与安静,勇敢与胆怯,只要是被爱养育的孩子,一定会意识到自己的出生为家庭和这个世界带来不可替代的祝福。唯独最后一个让独步不得不说出自己一直以来隐藏的疑虑。一二三害怕着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就像他害怕任何一位女性,即使刚出生的女儿哭声就像未断奶的小猫,也依旧会让他感到恐惧?就算指出这一点,乐观的恋人也会满不在乎地说“那就做个一直穿西装的爸爸”或者一定有办法克服之类的话,那样独步依旧无法释怀。

因为那个可能改变他们生活的小生命是经由自己诞下的,在带来欢乐的同时也必然伴随着痛苦。而他难以释然的不是可能发生的考验,而是一旦造成最坏的后果,也依旧谁都没有错。

掩饰着越发不安的内心,他反过来问一二三喜欢什么样的孩子,对方回答说因为喜欢独步,也喜欢自己,所以大概会不分彼此地爱这孩子的全部。独步知道这是一二三安慰自己的方式,随着腹部的增大,他的心态也越来越向教科书所说的怀孕中心态转变,对胎儿的状态格外关注,同时身体的机能时好时坏又引发心理的脆弱,恋人已经极尽可能抽出时间陪他,公司的风言风语传了一阵,最后还是没有减轻太多负担。独步觉得无所谓,反正回家见不到一二三也会焦虑,在公司里待久一点借助工作和对加班费的期望维持镇定也属无奈之举。究竟是激素催生、还是他原本就具有的本能?好像只要胎儿还在腹中安稳地成长,他就有将一切都化为甘美的期冀的力量。有一部分人喜欢给一切难以解释的现象安以浪漫的名头,另一部分人则致力于将费解的现象也弄清楚为止。独步没有空闲思考至此,但他觉得眼下想要守护孕育胎儿的心理,和从高中到一二三终于告诉他自己能借助西装忘却恐惧为止时自己的心态有些相似。

所以时至今日,哪怕这一举动毫无必要,他还是收拾完混乱的一切,坐在终于肯安睡的恋人身边,轻轻哼起摇篮曲。

==================================

对于不美好的遭遇,不同人的记忆处理方式都不太一样。独步原以为自己是会逐渐淡忘的类型,但显然能被忘记的过往都不那么刻骨铭心。

至于那些不能消磨的,会在夜晚涌现,从他未眠的耳孔中钻进脑海一遍又一遍地上演。随着声音的幻觉愈演愈烈,独步无需闭眼就能感觉到腹中消失的重荷,以及失去它时的全部记忆。他试图找到声音的来源,可无论墙角还是家具模糊的表面都是一片死寂,一二三睡着的呼吸成为干扰,让他费一番功夫才排查到折磨人的源头在玄关。

瓷器盖子与坛身碰撞的声音有点响,独步向恋人望去,确认没吵醒他之后才蹲在地上看死去的孩子的余烬。未经由产道降临世间茁壮成长的婴儿,烧成灰之后也只剩下这么一点,总让独步感到虚幻的挫败,似乎他几个月的孕育就像把套子吹成气球,里面放了一二三的一点莖子。

对了,后来一二三对家人说起,都自我检讨般地解释是因为自己饮酒过多所以出了问题,让孩子一开始就接受了不健康的躯体,他也用这番话安慰独步,因为知道恋人比谁都自责。那段时间一二三自己都十分相信这种说辞,在工作的地方表现得萎靡不振。本来就表现不稳定的年轻牛郎再不肯喝酒就真的只剩下吊着人的脸了,仿佛为了鼓励他再次投入那种不健康的工作模式独步也短暂地抽过一阵烟,后来他偶然闻见自己的衣服,衬衫上还沾着没被一二三吸干净的奶,西装上却一股烟臭,他崩溃地将衣服一股脑丢进洗衣机,忘记把最后抽空的烟盒取出。

因为只有他知道,事情并非一二三所言。尽管自己不是合格的养育者,孩子却还是健康地在薄薄的肚皮下长大了。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的时候他依旧在工作,穿西装的男社员顶着孕肚在当代社会也算常见,只不过要是想因此获得优待则太过天真——恰恰相反,为了不被降薪、辞退,同时还想讨好之后需要帮他代班的同事,独步过了下班点还在几家客户公司之间奔波。连日辛苦让人神思恍惚,或者只是单纯的不幸,他和陌生人撞了个满怀,对方一看他的情况立刻逃跑,当时独步也无心追究,因为冲击力和腹中传来的剧痛让他直接坐在地上,毫无颜面地在公共场合托住肚子确认宝宝的情况。有善良的路人搀扶他坐到安全的地方,送来热水和他掉落的文件,问需不需要帮助联系他的家人或医生。独步想起来自己接下来就要去某医院,于是向他们道谢后便离开,一路上内脏还是搅动似的疼,他简直害怕要撑不到医院……好在到医院后医生听诊说都正常,如果担心胎位移动可以再做检查、最好通知一下家人。

如果当时自己做完检查或者喊一二三来就好了,可是独步听见“一切正常”就放下悬心,要不是现在臃肿的腰段难以鞠躬,他也不会匆匆点头就赶回公司,完成加班交接手续办理一系列任务后已经忘了不规律的假性宫缩,只想到要快点回家补充营养,再尽可能地早睡。

所以真的很抱歉,那之后没过几天,在休息日里就迎来这种事。最初独步以为只是早产、一些量不大的流血属于正常现象,然而绞痛愈发剧烈,他不得不叫醒难得正常休息的恋人,问他能不能陪自己去一趟医院。早春的空气加剧了疼痛,而等待计程车途中,阳光和一二三的外套是为数不多能使他分散注意的事物。独步感到双腿内侧被血浸透的寒冷,可是他不敢说,怕最坏的期望变成现实,也怕因为照顾他而暂时无视恐惧的一二三像他一样从内先被击垮。好不容易坐上车,耳鸣幻化成救护车的鸣笛,独步已经不去想下身流了多少血。

他唯一感受到是一直将宝宝和身体联系起立的纽带像是死了一样,肚子里的跳动停止,没有一阵一阵的收缩了。独步还在等,心想是不是和之前一样只是暂时的停顿,然而掌心逐渐渗出冷汗,引来一直握住他手的一二三的关切。以为即将成为新手父亲的恋人劝他再坚持一会到医院,独步也知道自己如果现在就昏迷会把一二三吓得不轻,所以他点头示意自己会忍耐下去。

独步清醒得很,自从他接受孩子已经不再有动静的事实起,惩罚性的结局就让他无法用昏厥逃避现实。他开始忍不住想一直期待着两人的孩子降生的一二三知道实情后是否会悲伤大过愤怒失望,等一切都结束后回到家中,看着无人使用的小衣服小鞋子,奶粉和玩具,那时他该如何安慰一二三呢。

“快了,我们很快就到了,”一直听不见回应的一二三怕贫血容易失去意识,无济于事地宽慰着不住流血的独步,结果自己却先急得流泪。独步刚宣布怀孕的消息时是有疑虑的吧,他总是不相信独步预言的每种不幸都会成真,可是如果这一次……他用衣袖挤掉脸上的泪,望着脸色比平时还要苍白,黑眼圈发青得可怖的恋人,内心恳求着独步不会有事。要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行,哪怕是何其薄幸又何其无辜的他们的婴孩。他的祈祷随着浸透衣服的血渗进独步纸般的身体,发黑的血让降生变成一道诅咒只求有效。

再等独步不知何时醒来时,他的肚子已经空了,圆弧和小生命一同消失在手术台下。刚开始他看见一二三欣喜的样子,还以为实际上胎儿还是平安降生,只不过被医生放在保温箱里等着给他们一个惊喜,然而一二三迟迟不回答他关于新生儿的情况,反而求助地望向一旁的医生护士,于是独步知道最终也没有任何眷顾落在他们头上。

“那个孩子…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是个女孩,很抱歉,我们没能帮助她。”医生也不想刺激身体还虚弱的病人,但总比那个年轻的丈夫更适合镇定地回答这个问题。

“她现在在哪里,我可以看看她吗?”

“医生,拜托了!您看我的伴侣也有这样的希望……麻烦您通融一下,我们就看一眼,绝对不会给各位添更多的麻烦!”一二三还穿着西装,意识到身为女性的医生与护士都为他们感到抱歉,但医院的规则更加强硬,因为死去的胎儿会对它原本的双亲造成强烈的刺激,所以为了避免大人也随孩子而去的各种惨剧,按规定这样的死胎只能在火化后与家人相会。独步听说了规则后没再坚持下去,甚至还让一二三也随护士去办手续,然后他将双手搭在腹部上,读取残留的孩子的讯息。之后无论是家人还是同事的探望,哪怕公司也假惺惺派人慰问时,他都维持着这个动作,只有不得已需要活动时,才将手和视线一起短暂地挪开。

住院那几天一二三本来想请假,但独步用眼神制止他过来和自己一直沉溺在无法释怀的情绪中,即便如此一下班他还是会过来,试图用陪伴来阻止恋人年轻的脸上滋长的愁纹。他自己也像腾飞不应时的候鸟,本以为赶上越冬前的最后一波暖潮,却重新回到只想将两人关在房间、不需要考虑明日的绝望该如何驱散的时期。

费解的不仅是他,连独步也变得难以理解。一二三怀疑是不是所有孕育婴儿的人都和孩子之间有比其他血亲更密切的联系,与其说是意识的相连,不如说是特殊的共鸣。独步一直不吝与他分享宝宝的心跳、喜好和胎中动静,虽然令人羡慕却也令他感到神奇。

而孩子消失了,这种联系似乎在独步的认知中仍存在。

印有医院名称的坛子送到了他们手上,还有一束小白花。这家医院有一块专门用于安葬夭折胎儿的土地,花束还带着今晨的露水,护士问他们是否要将孩子安置此处,一二三还在想家里有过的请僧人来念经或者其他的仪式,就听见独步说要把宝宝带回家。

“难道这是独步君的愿望?”眼睁睁地看见独步从护士手里接过……头一回抱着属于他们的全部,一二三心都要碎了。就连宝宝也不想这样被他们看见吧,可是独步还是揭开了坛盖。

“不是,是那孩子的。”独步语气笃定,显然也不准备进一步解释理由,然而一二三无法理解这种即使消失了也留在血缘里的共鸣,只觉得可怕又可悲,恋人是怎样说出这般不合常理的话?只能是打击过度导致的精神错乱了,他怕独步手拿得累,想从手里接过来放在平面上,可独步却一副担心遗骨被抢走的样子,那份不信任令他也觉得索然无味,只好说我答应你,就这样办,她毕竟也是我的孩子不是么、独步才伸出手,等他拿走后又看向窗外,努力藏好会暴露心绪的指尖——

不会注意到的一二三也好医生护士也好没有人发现我的错孩子的离开就是意外是那个撞到我的人不好宝宝从来没有在我在电脑前熬夜的时候哭着说不舒服也没有在冬天的凌晨说冷。没有意外她就会来到我们中间可是她现在就在这里呢小小的脚趾骨没有烧干净小孩子的血肉没接触到世界的流毒结块也都是象牙一样白宝宝出来的时候已经成型能感觉到就算被麻药弄得什么都感觉不到也听见她在哭是她在哭吗还是一二三应该是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惩罚啊因为我没有一二三那样地爱着孩子所以她不愿意来了可能那样更好真的原谅我吧可以原谅我吗实在怀着怒火无法安息想要和我们住在一起直到我们之中有人为你死掉也请放过一二三因为他是那样地爱你即使他的爱看起来是无限的我果然还是不该奢望能将你的那一份守护好想回家再住下去能听到整层楼的哭声亲爱的该死的小孩子觉得饥饿就把胎盘吃掉吧最后连同子宫和妈妈的五脏六腑一起——

门关上的声音吓得他一惊,独步迟钝地想起没回应一二三的道别,如果自己不是像个疯人一样捂着耳朵应该还是能听见的。他慢慢从床头滑了下去,躺在散发消毒水味的被单上,如果将灰烬倒进酒杯里两个人偷偷喝掉可以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么。

回家之后一二三最初决定将骨灰坛放在沙发边,因为平时不是很显眼却一直距离他们很近。可他这么做之后却接到电话,恋人提出能不能将架子挪到玄关,因为“这孩子喜欢在门口听他们回来的动静”。一二三照做了,却觉得仍是独步因为过度悲伤说出的话,假以时间他们都会慢慢平复——但他的平常心在见到独步到家后就来到门口,像抱洋娃娃一样抱着装有孩子残余部分的器物时消失殆尽。他让独步不要这么对待死去的孩子,可恋人的表情无疑是母亲般的温馨和初次的羞怯,接着他闻到了人乳的气味。

独步还没有学会催////乳。因为没有新生儿降生,医院也没有配备相应的指导人员,一二三哑然地看着他敞开衬衫却不知如何才能将胸口的肿块有效化解,也着魔地伸出手。他跟着主妇杂志学了很多东西,除了催/////乳还有制作辅食和童装,只是现在用不上。手上的力道不容易把握,一二三刚想问从刚才起就一声不吭的独步是不是被弄疼,就有手捧着不饱满的乳////房送到嘴边。是希望他含住?不太确定地照做了,然后便被托起头,背部的轻拍像是褒奖也像怕噎呛。他不知道独步是单纯地感到舒适,还是将他与某个可能长着金发的婴孩在认知概念里重合,因为长久的孕育没有白费而分泌催产素,反过来为本体制造幸福的幻觉。

“我们的…啊…可爱的宝宝……”

那份幻觉也随着独步手指绞着头发使得一二三头皮发麻,他停止吸吮,故意引独步对自己说话。是的,对他,不是对幻想中的孩子。可随后他就后悔了,因为独步的眼神像犯了错的动物,意识到掩耳盗铃的行为只会让一切变得更糟。“唔、不对,啊,啊,”继让他模仿婴儿之后是什么,独步想让思维也孩童化吗?

可是之后的恋人就连简单的语气词也不向他开口了。仿佛脐带并没有从婴儿颈部脱落,反而生长到了独步的咽喉,阻挠他从悲怆的日复一日中向自己求助。身体如果找不到可以哺乳的婴孩不应该逐渐停止分泌营养,人也变得不那么紧张才对,然而过了那么久也没有任何好转。一二三最初还在用信息和独步沟通,暗示不尽快让孩子安睡只会引来更严重的后果,可独步看见他捧起骨灰坛时的表情像刚失去幼崽的母兽,一二三也感到害怕。

如果真的将孩子带离,会被憎恶吧,他将医院公墓的残花撤去,却依旧不死心。

==================================

清晨濒临,独步听见门锁那边的钥匙转动,偷偷连头带手机都躲进被子里。如果朝向一二三那一侧,他不太会用平常的表情装睡。以往的休息日他就是这样糊弄到中午,直到按耐不住饥饿的人先起身。如果是之前那种一二三烂醉如泥的时刻,自己用煎蛋和午餐肉加上隔夜饭做点奇怪的料理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恋人从催眠曲中醒来,带着白痴样的幸福表情享用他生硬的照顾,引得独步更深刻地意识到没用的他果然不适合组建家庭。

也不适合离开一二三,听起来真不公平,但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会看着冒烟的厨房还一本正经地对自己说受了你这么多照顾真是难以报答,就算脱下外套也不会有。

脚步停在床边,独步还在盯着日历算今年是多少年,算起来他们才二十二岁呀。为自己和一二三的人生段落总结庆祝好像还是不久之前的事,为什么感觉一生一瞬的值得被暂停的灿烂生活已经过去了呢。接着一二三就躺在被子外面,躺下时开始脱衣服。好冲的酒气,烟味,随着将恋人武装起来的盔甲一件一件剥落,豪掷着他们为数不多的春光。手臂在外竖着寒毛,抱独步时露出更多空隙。

“来做吧。”听到声音的独步果然探出头了,虽然诧异,但还是听话地去找不知放在哪里的套和润滑,一二三勾住彼此哆嗦的手指,“相应的,独步也要答应那件事。”久违的亲昵前说着这种合同条款样的话很扫兴,却不影响独步比他更主动地踢掉被子,扯下睡衣的衣领露出里面随时都可以被捏玩的乳/////胸,一二三帮他从头上脱掉了,却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

小说相关章节: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