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动力核心自检完成……正在进行记忆体写入……人格导入进程中……”

Rex-5自动人形，站在吧台后，从定期检修中醒过来，他睁开眼，轻微地嗡嗡声出现在安静无人的酒吧里。

“人格参数导入完毕，波动值0.6%，数据连接正常，自检进程完毕。”

“呼……这次自检真久啊，再晚一点都要赶不上酒吧开门了。”Rex-5像猫儿一样伸了个懒腰，又左右扭了扭脖子，自言自语，“伙计们，你们最爱的崔克回来了！”

Rex-5，代号崔克，是这个基地里最老的人形了，他几乎和这个基地同龄，很多新兵甚至都不知道这已经是他的第三个机体了。

崔克原本是三战时一名年轻的伙长，他和煦的笑脸和常人难以企及的乐观几乎成了这个营的标志之一。

“真羡慕你们有这样一个好厨子。”甚至友军都知道这只灵动的黑猫。

战火纷飞，一切都很艰难，纵使补给困难的日子里，他也能变戏法一般搞出一些既能填饱肚子又美味的食物，给前线紧绷了一天的士兵们带去难得的放松。

滚烫可口的热汤是战时最好的安慰剂，而崔克的到来意味着你又成功熬过了一天，喝上一口热汤，是对这一天的抗争最好的奖励。

直到那颗流弹击穿了他的胸口。

当焦急的士兵们在战嚎的污泥中发现他的时候，他的怀里还捧着一罐热乎的肉汤。

悲痛的情绪传遍了营区的每一个角落。

战后，指挥官就违例做出了决定——按理说这种技术决不可能用在伙夫身上，军医提取了崔克的人格信息，那是动用了一具珍贵的自动人形，也还是把他留了下来。

崔克就这样被派遣到了这个二线的预备役训练基地，直到现在。

Rex-5走到酒吧的大门，打了个响指，霎时，温暖鹅黄的灯光照亮了不大的酒吧，酒柜上各色酒瓶晕散出斑斓的微光。随着轻快地钢琴声缓缓响起，崔克把挂在门上的牌子翻了个面。

“崔克的小酒吧，开张喽——”

2

一天的辛苦训练结束了，士兵们三五成群，勾搭着走进了热闹的小酒吧。

“你听说了么，上面安排了两个特遣队员到我们这来，和长官一个级别的。”

“啊？真的么，特遣队员，来我们这个四级基地？”

“嘿，还真不是谣传，你看到昨天那台旋翼机了吗，那可是稀罕玩意儿……”

崔克一边调着一杯Gimlet，另一边也不忘竖起耳朵听着士兵们的八卦。

“上好的Gimlet！这柠檬汁是我亲手榨的哦。”

崔克把高脚杯推到士兵面前，半片鲜嫩的柠檬浮在冰块边，杯口散溢出丝丝冷气，下沉到锃亮的台面上。

“什么事这么热闹？”崔克也凑了过来，托着下巴看对方一脸满足地嘬鸡尾酒。

“老崔，呜啊怎么地在转……你见得多，跟我们讲讲特遣队员呗？”，一个新兵把自己的脸从吧台玻璃上抬起来，含混不清地对崔克说。“那样的怪物，在三战的时候不少吧？”

“嗯哼……有是有，真要说起来，还不止一个呢……”崔克敲了敲调酒壶，往后一仰，抬头望着璀璨的吊灯，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听我讲故事可是要多付钱的哦。”

天刚亮，崔克勾着腰，钻进了战壕后的小棚子里，不大的一方天地堆满了简单的器皿，还有一些土豆之类的主食。

熊熊热烈的炉火也没有驱散炊事员脸上的阴云，他狂躁地挠着头，在屋里四处踱步。崔克走上前，难得地没有笑意。

“今天还是没有肉类吗？”

“补给线已经被切断了五天了，我们是飞地，什么都运不进来，只剩下一些土豆水果和麦粉了”

“唉……这，这怎么行，今天让我来，我给大家做点土豆浓汤吧”崔克叹了口气，撸起袖子准备抓土豆。

“还是没有肉么？我的爱人可不能再等了，天天吃这些泔水似的算什么事儿？”

“你再说一……！”

炊事员蹦到牙边的话被他生生咽了下去，他有些害怕地盯着来人，微微颤抖着。

有些破旧的披风拖在地上，带起了一小抔尘土，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赤狐的相貌，他的军靴轻轻踏在地上，动作很轻却似乎冻结了周遭的空气，棚屋里鸦雀无声。

他的手紧紧攥着另一只小得多的鹅黄爪子，那是一只怯生生的柯基，年轻的玫红眼睛低垂着，耳朵耷在头顶，似有似无地和崔克等人保持着距离。若不是他腰间那支闪着寒芒的激光手枪和胸口的特遣徽章，没有人会觉得他居然是会是拥有异能的杀人机器。

赤狐把帽子往上一顶，嘴里嚼着些什么。他自然地吐了口气，刺鼻的辣味伴随着水果香气扑面而来熏得崔克几乎咳嗽起来——怎么会有人吃辣味水果糖啊。特遣队员狠厉地眼神即使是对着自己人也没有收敛，他粗略地扫了一眼棚屋内景，撇了撇嘴。

崔克知道这两个人，这片战区仅有的两位特遣队员有谁会不知道呢？

“侠士”和“爆竹”，前者是穿行在战场的闪电，或是碾碎敌人的坦克，是不知伤痛嗜血如命的杀神，后者则被称为“行走的弹药库”，抬手间烈焰和爆炸就能吞噬一整个小队。

“莫德……我没关系，不用……”

柯基仰起头，声音低微像是乞求。

“布朗中校，请注意你的言辞。”赤狐冷冷地说，语气冷厉得像是训斥，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如果你不想带来无可挽回的厄运的话，请不要未经我的允许擅自开口。”

“……”被称作布朗的少年无力地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趾发呆。

“都交给我，好吗。”赤狐的语气软了下来，和煦地像是听取忏悔的神父，似暖阳那般的温暖。

巨大的反差瞬间让崔克浑身毛发倒竖，獠牙几乎要恣裂出来，无名的刺骨寒意从脚底冲上脑门。

“这都是为了你好，汤米。”赤狐轻轻伸出手指，在柯基湿润的鼻头捏了捏。

“待在这里，等我回来，不要和别人接触，这是命令。”赤狐再度威严起来，柯基讪讪地点了点头。

“你们准备一些佐料吧，下午之前我会带肉回来。”赤狐松开了手，摸了摸腰间的佩剑，“还有，看着他别让他离开你们的视线，你们也不许和他交流，不然……”

3

赤狐狂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远处的硝烟里，崔克艰难地压制下应激反应，长长出了一口气，另一位炊事员早就不知去了哪里，土豆和苹果滚落一地，散的到处都是。

崔克摇摇头，开始弯腰收拾起残局来，战事吃紧，这点食物是一点也不容浪费。

突然，崔克的眼前出现了一双鹅黄的小手，捧着三四颗土豆，颤巍巍地停在半空。

崔克抬头，看到的是一对写满了害怕，犹豫和期待的美丽的红色眼眸，像，啊，像那出生小鹿的眼睛。

这怎么会是一个特遣队员呢，在往后的日子里，崔克曾无数次无数次这么想。

他愣了愣，伸手接过了沾着泥土的土豆，沉甸甸的。

“谢谢。”崔克对着“爆竹”微微笑了笑。

“爆竹”却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几乎贴到了货堆上，看着那么紧张。

崔克摸不着头脑，自己也不像什么凶恶死神吧。

不论如何，和特遣队员还是不要有太多接触好，这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崔克想。于是他接着转头收拾地上的残局，只要“爆竹”不离开他的视线就好了，而后者也确实乖乖地坐在一旁的小木凳上，盯着跃动燃烧的炉火出神。

但崔克一点也不敢对他掉以轻心。

转眼已经到了中午，每天供应好几百人的伙食不是一个轻松的事，虽然崔克毫不怀疑“侠客”的能力，他还是做了两手准备。切成大块大块的土豆在雪白的奶油汤里翻滚着，气泡噗噜噜，破裂蒸散出诱人的浓香，仅剩的几朵小蘑菇在白汤里沉沉浮浮。

可惜少了几块蛤蜊肉，尝了一口汤的伙长无不遗憾地想。

“哐！”背后突然传来铁桶碰撞和肉身触地的声音。

崔克转过身，“爆竹”怀里抱着一个水壶，四脚朝天摔在地上，空铁皮桶滚出四五米远，还在叮当作响。

“啊，没事吧”崔克连忙丢下手中的汤勺，小步快跑过去，“想喝水可以和我说的。”

“别，别过来！”柯基叫了出来，他挣扎着爬了起来，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狮子，“走开！！”

崔克感觉周身的气温飞速升高，灼热的空气让肺部烟熏火燎。

“那……你先喝水，我不过来。”崔克生怕“爆竹”着急起来出事，毕竟他的“好名声”全部队都知道。

因为和长官拌嘴，他随手把三台指挥车连着弹药一并化为了灰烬，这事还没过去多久吧。

“爆竹”颤巍巍地盯着崔克，慢慢拧开了水壶，然后把粉嫩的小嘴凑了上去。

“咕嘟咕嘟……”安静的伙房里只有蘑菇浓汤和喉结滚动的声音，崔克静静地站在那里，有些晃神。

不多时，“爆竹”喝够了水，身上的毛发顺滑了下来，伙房里的气温缓缓回到了正常值，他有些不舍地拧上盖子。

他抬起头，有些犹豫地看着崔克。

崔克很快反应了过来，他对着这样一个有些笨拙的少年，怎么也没法把他和杀人机器联系在一起。他换上了往日给士兵们送餐时的笑容，轻轻对着柯基招了招手，鼓励地看着他。

“爆竹”看看水壶，又看看崔克，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踏出了第一步。

第二步，第三步……

他走到了崔克面前，慢慢地伸出了手，把水壶举到崔克胸前。

崔克伸出手，抓住水壶的同时一并摁住了他的小手，他看着“爆竹”的眼睛，认真地盯着他的睫毛他的瞳孔，也审视着他的惶恐。

“爆竹”的眼中，暴躁和惶恐极速蔓延着，他露出了獠牙，低吼从喉咙里慢慢滚了出来，身后的苹果肉眼可见的快速干瘪下去。

“谢谢你，中校。”崔克一狠心，轻轻捏了捏他的手，然后赌博似的拿着水壶转过身。

“爆竹”蔫了下来，他呆滞在原地，清凉的威风吹进了棚屋。

“谢，谢……？”

崔克往浓汤里倒水，不去看“爆竹”眼里闪烁的泪花。至于这么反应大么，崔克暗暗的想。

“我……请不要靠近我，小，小心火……”，“爆竹”盯着不断跳跃的炉火，喃喃地开口了，“我会带来不幸，即使我没有失控，和我接触的人，他们都……”

“土豆浓汤就要好了，来喝一点吧。”崔克转过身，打断了他不详的话语，轻声说，“我不在乎什么厄运，我不相信这种事……”

“真的吗……谢谢你，我……”

突然崔克僵在了原地，他看到远方尘土滚滚，巨大的履带车扬起一米多高的黄土，隆隆向阵地的方向开来。

车上坐着一个有些熟悉的红色身影，坐在履带板上，似乎捂着自己的右腰。

“补给队！是补给队的车！！”

欢呼声响彻阵地，士兵们高声呼喊着，激动的泪水从他们的脸上流下。

“你留在这，等他来找你！”崔克对着爆竹说，然后飞奔了出去。

奇迹，这是奇迹啊！不愧是“侠士”。

崔克赶到补给车前，赤狐倚靠在履带上，披风已经完全碎了，右腰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而他像是没事人，往嘴里塞进一大把糖果，看着崔克远远地赶了过来。

真不愧是能力为“自肃”的男人，痛觉对他来说就是不存在吧。

“崔克中士，我替你把补给线打通了。”赤狐淡淡地宣布，像是举手之劳轻松一般的语气，“给‘爆竹’做一顿好吃的，这是命令。”

“是，长官。”

“还有，你是不是私下里和‘爆竹’交流了？”

赤狐看向他，眼中的笑意让崔克心神不宁，正欲开口。

突然，眼前发生的一幕让他霎时错愕不已。

赤狐表现出痛苦的神情，右手捂住伤处，蜷缩起身子。崔克的身边，一道黄色的身影飞速窜了过去，扑跪在“侠士”面前。

“莫德，莫德……都怪我，是我说想吃肉，对不起……”柯基的眼泪涌了出来，他六神无主地看着伤口，伸手想去止血，“都怪我，这该怎么办……”

“爆竹”捂着头，肩膀猛撞在履带板上，怒火和焦躁再度爬满了眼底。

“是谁……我要去把他们……”

“没什么，为了你，这都值得。”赤狐侧过身自，温柔地对他说，又伸手摸他的脸，替他擦去泪水，“你的罪，你的厄运，由我来承担，我爱你汤米。”

旋即，他旁若无人地自顾自亲了上去，唇齿交合。

崔克看着眼前略显诡异的一幕，一阵无名恶寒，想着自己在这做电灯泡也不是啥事，他转身向伙房走去。

只是感觉脊背有点发凉。

有了鲜肉的加入浓汤的香气更鲜美了，崔克尝了尝白汤，忍不住咋起舌来，真美味啊，半个月没沾过荤腥，他也憋得不轻。

崔克小心翼翼地分装好几罐肉汤，捧起一壶，弓腰向着最前沿的阵地走去。

前面的士兵坚持了那么久，得先给他们送过去，走战壕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崔克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是这么想的。

不知何处飞来的流弹穿过了他的胸口，他无力地跪倒在地，怀里紧紧抱着那罐肉汤。

意识越来越模糊，半睡半醒间，他似乎听到“爆竹”绝望地哭声，重复着“厄运都是我的错”。

崔克睡了过去。

4

“那个侠士有这么厉害吗？”

“他一个人打通了补给线？”

“老崔，死了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啊？真的就像睡着了一样吗？”

士兵们七嘴八舌地提问，崔克笑吟吟地擦拭着酒杯，有些慈爱地看着这些孩子们。

“今天的故事就讲到这里喽，马上打烊，把小费给我交了，不然你们一个个谁也别想跑！”崔克把擦拭好的酒杯举到眼前，对着灯火仔细检查着。

他把吧台上的硬币收拢进口袋里，催促着士兵们往大门走去。

酒吧的大门就要缓缓合上，崔克长出一口气。

“先别急着打烊，指挥官还是有特权的吧。”

崔克怔怔地愣在原地，多年前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是“侠客”的声音。

赤狐一身笔挺的军装，帽檐依旧低低压在额前，这一张嘴怕还是一开口就要熏得人流泪吧？没有嗅觉的崔克想。

赤狐的身边，站着“爆竹”，他现在越发冷漠了，玫红的眼里少了惴惴和犹豫，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寒冰和淡淡对赤狐的依恋，看着也比以前高大了些，若不是腰间那把手枪依旧，他很难把记忆中那只小狗和他联系在一起。

“二位，里面请。”

崔克不动声色的说。

命运。崔克想到了这个词。他上一段生命最后时刻遇见的两个人就这么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现在的人形还真是智能，不是么？我甚至分不出你和真人的差距。”赤狐笑了笑，坐到沙发上，“一杯阿多尼斯，冰镇。”

“过奖了。”崔克淡淡地说，他走到吧台后，开始准备调酒，“那边的先生需要点什么吗？”

“不必了，他喝我给他准备好的。”赤狐旁若无人地伸手在他的下巴上挠了挠，然后向他的胸口伸去。

这里的确没有旁人，有的只不过是一具自动人形罢了。

崔克识趣地低下头，调暗了酒吧的灯光，假装整理着酒具。

莫德把酒一饮而尽，很快淡淡的红晕就爬上了他的脸颊。

“还好不常喝酒，抗性不是很强。”他自嘲地笑了笑。

就着酒劲，他狠狠亲上了汤米，像是猛兽，舌头粗鲁、毫无技巧地在小狗的嘴里游走，攻城略地。莫德抓起小狗，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双手熟练地剥掉了小狗的军装，把冒着热气的汤米摁在沙发上。

崔克无比惊讶地发现，汤米的眼中洋溢着罕见的渴求和爱慕，灼烈似火，甚至近乎疯狂。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急促沉重的呼吸声飘荡到酒吧的每一个角落。

昏暗的灯光里，汤米摸索着，顺着赤狐满是伤疤的胸脯、腹部、股沟，艰难地解开了莫德的皮带，手脚并用褪下了他的军裤。

“哈……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莫德把小狗的双手锁在头顶，一边在小狗身上啃噬着，他问，“回答我！”

“我不应这样……存邪僻的心，行不合理的事……”汤米流着口水，他面色潮红，含糊不清地回答着，“我爱你莫德……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永远。”

狂暴的嘴再次含上了汤米的吻部，犬牙交错，莫德忘情地和小狗交换着体液，他闭上眼，回想起这些年自己的种种行为，终于，终于，他可以永远，把小少爷留在自己身边。

眼泪顺着赤狐的脸慢慢流下。

5

不知过了多久，酒吧的门打开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进了基地的夜色里，繁星点点，银河如画，莫德轻轻凑上前，让汤米把头靠在他的胸口。

崔克的个人终端响了起来，他接通了连接，是那个喝醉的孩子打来的。

“老崔克？你在吗，我把我的证件落在酒吧了，你帮我找找看好吗？”

门外，赤狐的耳朵微微动了动。

“崔克，是吗？”

6

“看来你还是不知道你那天是怎么死的。”

“他居然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哭得那么伤心”

“也好，我还得感谢你，你的死让我真正把汤米留在了心里，他是我的，永远！”

“动力核心受损……人格处理记忆体离线，通信模块离线，检测到液体入侵，机体正在下沉……警告，警告，Rex-5收到致命损伤，即将失去所有功能……警告，警告，Rex-5收到致命损……”

“晚安，崔克中士。”

小说相关章节：委托＆搬砖ep1（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