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控制中枢的电子门开了，他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凯……凯尔希？”

“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说。”

“哦，知道了。”他说着，伸手要拿椅子来坐下。“你站着就行。”“哦……哦。”此话一出，他立刻预感到有一场暴风雨要来了，他只好把凳子推开，靠在办公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作为战场的指挥官，应该对战场情况了如指掌，可通过你的战术布置来看，你的战术出现了致命的漏洞。这是造成这场闹剧的第一个原因。”

“嗯，作为指挥官，我要负责任。”他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他的疏忽，他无法推脱。

“你作为整支队伍的核心，却在关键时刻放弃指挥，将指挥权交给还在作战的队长，最终导致其在百忙之中指挥失误，这是造成这场闹剧的第二个原因。”“啊？”这关他什么事啊，“我当时是因为缺氧导致的昏厥，又不是我要主动撤出战斗的。这事要怪也不能怪我啊。”“这片大地因为有她自己的规律而正常运转，一旦失去了规律，这片大地也毫无生命可言。你就是规律，无论你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在任何时候离开，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

又是模棱两可的那些“大地”谜语。博士皱了皱眉，他一听到凯尔希说出“大地”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再耐心听下去的心情了：“继续。”

“第三，作战结束后，干员们之间因意见不合发生了冲突，你作为干员们的主心骨，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去制止，而是回到病房休息。这是造成这场闹剧的第三个原因。”“强词夺理！”他一拍桌子，“我自从斯卡蒂回来之后每天都像是在没有氧气的环境里生活，我的胸口时不时地就要疼一阵！我就这个身体状况，我还能硬撑着坐在指挥座位上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我帮灰烬收拾好彩虹小队的遗物之后，我喘不动气了才回到病房去的！而且灰烬之前跟我透露过斯卡蒂在战场上出卖队友和战场抗命的行为，我刚才回到病房之后，没过一会儿就回来看作战记录了！你还不领情！”他愤怒地拍了拍显示屏，暂停的画面就停留在斯卡蒂施放源石技艺的那一帧上。

“这片大地总会有发生天灾的时候，可她依旧在连续的时间里存在着，未曾见她因为一次陨石坠落而不复存在。”

一肚子的委屈，再加上身体上的种种不适，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化为了愤怒：“你这老猞猁整天就知道‘大地’‘大地’！你那些话别留着跟我说，去跟龙门黑帮说去！他们厉害！龙门黑帮打死了我们的大名鼎鼎的三位智人族干员，他们在冒死冲锋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为了及时收集有效信息，我的指挥座位就在整个控制中枢的最前排，倒是顶头上司整天忙着用点钞机数龙门币，可没见您去指挥打仗！我要是你，早就自己吊死了！我们牺牲了三位干员，你不先想着弥补损失和安葬干员，倒先开始追究责任了！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嗯……”凯尔希说着，开始在记录板上写写画画：“博士存在叛变意向……”

“你放屁！你混账！”

“辱骂干员……”

博士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行，博士指挥失误、擅离职位、玩忽职守、辱骂干员，无组织无纪律。性质十分恶劣，情节特别严重。”

博士双手在办公桌上摸索着，摸到了一把匕首——他为了防身而随身带着的，只不过因为前几天在指挥作战的时候突然昏迷，便把它落在了这里。

“综上所述，决定扣除博士两个月工资，并发配至舰桥反省三天。”

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他抓紧匕首，打量了一下凯尔希——这个角度正好能捅到她的心脏。

“另外，因为博士存在叛变意向。”

可她是罗德岛的干员啊。他犹豫了一下。

“决定派遣干员对其日常生活进行盯梢，一旦有异常举动，立即将其处决。”

可她现在就想要了自己的命啊！

“此判决立即生效——”

“啊啊啊啊啊啊！给我去死！”

博士举起匕首朝凯尔希狠狠地捅去。

正好捅进她的心脏。

“给我去死！去死啊！去死啊啊啊啊啊啊！！！给我去死啊啊啊啊啊啊！！！”

失去理智的他把匕首在凯尔希的体内搅了三四圈，她的心脏早就没有了原来的形状。她痛苦地口吐鲜血，地板也被她的血染红了。

“你……疯了……”

话音一落，她浑身抽搐了一下，便瘫倒在博士的怀里。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天哪……我……我刚才做了什么……”

就在此时，电子门打开的声音吓得他瘫倒在地。

“博士。”斯卡蒂走到他身旁，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凯尔希，她瞪大了眼睛，可并无惊讶之色。“斯卡蒂！斯卡蒂！”他连滚带爬地来到她身边，把手中的匕首塞给她：“杀了我，快点杀了我！我杀人了，这都是我的不对！我指挥失策，我擅离职守，我辱骂干员，我……我的罪行罄竹难书！你快点杀了我吧，求求你快杀了我——”

“这个控制中枢有一个防空洞，常年不上锁。”她说着，指了指大屏幕旁的一扇不起眼的铁门。

“你……你什么意思？”

“快点收拾掉吧，趁别的干员来之前。”她魅魔般地媚笑着，把匕首扔给博士。

他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抱起凯尔希，打开防空洞把她连带着那把匕首扔了进去，然后随手拿了几张卫生纸，把地上的血迹擦干净，把那些纸扔进了防空洞里后关上了门。

“那个……斯卡蒂？”他艰难地开口问道。

“怎么了？我亲爱的博士？”

“这件事……能不能别跟别人说……”

“哼哼……原来博士这么快就学会隐瞒了？”她笑了几声，“当然可以啦。不过嘛……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你只管提！”

“我和灰烬之间有一点矛盾，至于你该向着谁嘛……”

“没问题没问题！只要你别对别人说起我今天干的事就行！”博士连连点头。不就是关于斯卡蒂出卖队友的事情吗？什么道德底线？道德底线不就是用来践踏的吗？

“乖孩子。”她温柔地说着，轻轻牵起了博士的手。一股寒流渗透进他的骨髓中，接着，喉咙就像是顿时敞开了一样，四周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了他的肺里。

“难道是你一直在——”

而她只是笑而不语，挥了挥手便离开了：“不要忘了你今天说的话哟，博士~”

……

“博士，关于斯卡蒂的事情，不知道您处理得怎么样了。”

“正在处理。”

两天后。

“博士，不知道斯卡蒂的事情的进展如何？”

“正在忙着搜集证据。”

又两天后。

“博士，斯卡蒂的事情？”

“稍等，我手头有工作要做。”

一个星期后的晚上。

灰烬提着一袋子东西，独自一人来到龙门的公墓，走到三座紧挨着的坟墓前。其中一座坟墓的墓碑，朝着东北方向，上面印着铁锤和镰刀组成的标志；另一座只有一块墓碑，前面放着一个巨大的夹子——坟墓的主人在远方的丛林里安歇；在两座坟墓的中间的那一块墓碑，被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各式各样的文字，有的柔和优雅，有的刚劲端庄，有的奇异神秘。

“我来看你们了。”她放下东西，从里面取出各式各样的、用礼品盒包装好的东西，简单分辨之后，她便将礼物一一摆放好。

“博士一直没有给我准确的回信，我有点怀疑他已经动摇了。”她蹲在墓碑前，双手抚摸着他们的照片：“你们放心，你们不会就这样白白牺牲的。我一定要让她偿还。今天我回去之后就提醒博士最后一次，如果还是没有准信，我就退出那个地方。我要让这个陌生的世界知道，这个罗德岛背后到底有多少双手在暗中操作。”

说完，她站起身，神色肃穆地对着墓碑打了个军礼。

“唉……”控制中枢里，博士用手指抵住眉头，他的心里备受煎熬——他早就应该把斯卡蒂送上听证会的，可他竟然一时冲动，做了那件他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的蠢事！凯尔希可是他最挂念的人啊！

不过令人可笑的是，就在刚才，他打发走灰烬之后，就又回到了那个防空洞里，亲手在他最挂念的那个人的身上又裹了一层活性炭。

“博士。”

又是灰烬，她又回来了。

博士组织了一下语言：“请进。”

她打开电子门走了进来，把闪击他们的遗书甩到博士的办公桌上：“这些遗书您应该还没看过，我建议您打开看一下。如果您还有一点良心，那么就请您对这件事情给出一个公正的交代。一个多星期了，按照罗德岛以前的办事效率，现在应该已经给出定论了吧？”

他打开那三封遗书，里面的内容让他心头不禁一颤：他们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态，能够将死亡看得这么平淡！里面的一字一句，都证明他们是可遇不可求的战士！这样的干员，就算是找遍整个泰拉世界的任何一个组织，都未必能碰到一位！

我和灰烬之间有一点矛盾，至于你该向着谁嘛……

而斯卡蒂的那句话早就左右了他所剩不多的良心：“证据不充足，不足以下定论。”

“什么？”她瞪大了双眼，“证据怎么就不充足了！那天的作战录像不足以证明一切吗！”

“缺乏关键性证据，我不能下定论。”博士躲避着她的眼神，眨巴着眼睛回答道。“你看清楚了！”她随手夺过博士手中的鼠标和键盘，找到了那天的作战录像：“你还说缺乏关键性证据？！这还不够证明吗！我要求她去支援闪击的时候，她在干什么！等到她召唤出那个东西的时候，闪击他们的反应又是什么！还证据不充足，在你眼里什么才算得上‘证据’！”她激动地拍着大屏幕，声嘶力竭地吼道。

“或许她只是没有听清楚你在说的什么而已，而且区区一条视频证明不了什么。至于对讲机，也许只是因为损坏了，她才没接收到你下达的命令。战前装备检查失当，应该归咎于你，而不是她。”

“归咎于我？！”她怒目圆睁地指着博士的鼻子，“是她踩坏的对讲机！你搜集了这么长时间的证据连这都不知道吗！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他们三人为了罗德岛连命都不要了！忘恩负义的废物！”

“视频里并没有相关的画面。”

“你放屁！”灰烬一步跨上前去揪住他的衣领，“你觉得出卖干员很好玩是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瞪着博士，狠狠地抽了他两个耳光。

他捂住脸，害怕地指着她喊道：“放肆！我可是罗德岛的博士！”

“哼，罗德岛的博士？”灰烬冷笑一声，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写着字的白纸，“唰”的一声撕成两半，甩到他脸上：“我没必要低声下气地冲你讨好！你们罗德岛算什么东西！”说完，她一把扯下罗德岛的臂章，随手一扔，走出了控制中枢。

博士捡起那张被她撕成两半的白纸，瘫倒在椅子上，看着上面的内容。

不一会儿，他的双手失去了力量，白纸也滑落到了地上——那是灰烬在上次参加战斗前写的遗书：

朋友，很高兴您能看到这封信。

我很确信，我光荣地死在了战场上。

转眼间，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好几年了。

或许在地球上，彩虹小队的其他人早已参加完了我的葬礼。

不过，我已经从一个陌生的来客变成了这个世界的普通人。

我，和闪击，和霜华，和战车。

在这里漂流了半年，最终来到了罗德岛。

这里没有任何歧视，无论是国籍的、种族的还是感染者之间的。

没有谁会为了争夺资源而去挑起事端，也没有谁会去为了所谓的意识形态而去拉帮结派。

以前，我一心一意地想要回到地球。

可是现在，我回心转意了。

我要留在这里，用我的毕生所学，为这片唯一的净土效力。

现在我已经累了。

我要休息，上帝已经向我敞开了天堂之门。

对不起。

我很舍不得，但我必须要先走一步了。

朋友，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

罗德岛，是你值得一辈子守候的地方。

博士，是一位可靠的指挥官，一位知心的朋友，一位视干员如自己生命的长官。

他是你值得完全信赖的人。

博士竟然开始替灰烬觉得心寒了：好一片毫无争端的净土啊，好一个值得信赖的博士啊。

“博士~来这里~”

就在此时，穿脑魔音般的女声传入他的耳朵，他立刻条件反射般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机械地挪动着双腿，来到自己的卧室，打开房门。

斯卡蒂只穿着睡衣侧卧在床上，看到博士进来，她也坐了起来，拥住他，凑到他的耳边：“今天有好好表现吗？”

“嗯。”他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

“哼哼……乖孩子。”她温柔地笑着，“那么，表现好了就应该有奖励哟~”

话音刚落，斯卡蒂的歌声便开始回荡在卧室里，不停地拨动着他的神经。博士就像提线木偶一样，在她的操控下，把她推倒在床上……

他还有一丝残存的理智，然而，在她的操控下，那可怜的理智也被她的身姿和歌声磨灭得一干二净。

他早就被她的歌声同化成血亲了。

不过，他现在能自由地呼吸，像一台吞吐空气的机器一样。

……

浑浑噩噩地过了四个月后，博士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灰烬把她自己的经历一点不漏地透露给了罗德岛的干员们，退出罗德岛之后，她便游走于各个传媒公司之间，全泰拉世界都知道了博士干的荒唐事。罗德岛也从“净土”的美誉中摔落出去，“医药界的垄断资本巨头”这个蔑称也被扣在了罗德岛的头上。等到博士发现之后，她早就通过不知道什么手段回到地球上了。

而罗德岛，这个原本以团结著称的地方，分裂成了两派，其中一派大力支持斯卡蒂的价值观，以歌蕾蒂娅、W、银灰等干员组成；另一派则打着为彩虹小队平反的旗号，由阿米娅、巡林者、陈等人组成。双方对外不断地为自己帮派的利益发声造势，对内也处处勾心斗角，甚至好几次大动干戈……而博士，早就失去了对罗德岛的把控能力。他在各派的威逼利诱下一让再让，罗德岛的药物生产资料、生活补给、基建设施，甚至是干员的调动权力，早就被他们瓜分干净了。

博士在与斯卡蒂之间没日没夜的“游戏”中昏头昏脑，而干员们还在楼下互相厮杀，争夺着发电站的控制权，博士房间外的走廊，早已被不知道谁的血染成了殷红色。

“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这句话用来形容罗德岛的兴衰，再合适不过了。

……

博士在斯卡蒂的操控下来到罗德岛的动力核心，在它的薄弱处安装好源石炸弹。

“来吧，炸掉这个地方，我们去海底生活。”斯卡蒂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可就在他即将按下起爆器的一瞬间，他忽然犹豫了一下：“对……对不起，我不能这样做。”

另一头，巡林者和阿米娅已经被企鹅物流的干员们打死了，负伤的陈死守着控制中枢，门外，数量庞大的干员正在朝他们昔日的长官输出火力。

“来吧~摧毁这个地方~”她的指尖在博士的眼前不断地游走，“你不是最想和我一起，远离陆地，前往深海生活吗？”

“不行……不行！他们是我的干员！我就算是死也要和他们一起死！”

他仅存的一丝理智，让他实在是按不下那个按钮。

“啊啦，你要是直接听话该多好……逼着我用第二手段。”

话音刚落，博士便看到了她手中的搅动潮汐之剑。

“虽然伤害博士，我也很心疼……嘛~不过为了我们二人的美好，没办法咯~博士也一定会原谅我的吧？”

手起刀落。

他的胸腔被划破，蓝色的血如同火山的岩浆一般喷涌而出，不一会儿，他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那么……就请我的血亲，聆听这来自深海的歌吧……”

“击毙！快进去解决残敌！”能天使踢开陈的尸体，一挥手跑了进去，所有人都在四处查找，最终，莫斯提马找到了一扇铁门，一股奇怪的味道飘入她的鼻孔。

歌声响起，博士胸腔上的伤口逐渐愈合。他醒了过来，不动，不言，不笑，像木乃伊一样。

“我的血亲。”

“在，我的女王。”

“毁掉这个地方。”

“遵命。”

“你们过来！”莫斯提马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朝身后的干员们喊道。

他们闻声跑了过来，发现了铁门后的一个漆黑的“包裹”，一个菲林族的人形包裹。肮脏的液体浸润了黑色的活性炭，顺着胶带流到地上。

“博士”在斯卡蒂的操控下，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按钮。

……

一年后，深海，一个被打扮成婚礼殿堂的岩穴。

邪魅的深海之神身穿血红色的礼服，与一个来自陆地的生物十指相扣。

那个生物的双手，早已被透明的鳞片覆盖。

……

“天哪，她到底是怎么了？”博士心惊肉跳地合上档案，不可思议地看着凯尔希。

“你不必慌张，这还只是她的梦境而已。”

“是啊……嗯，是她的梦境。”他舒了口气，“不过，这些记录里的‘斯卡蒂’和‘罗德岛’，倒与灰烬说的那个中国的互联网公司和那个什么视频网站还真有几分相似。”

“哦？哪个互联网公司？”

“不知道，但是听她说，好像跟企鹅物流一样，用企鹅当作吉祥物。那个视频网站……好像是以粉色为主色调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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