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约一小时前，被日光一文字带到客房的浅井因为不想耽误对方今晚的安排，拒绝了一同等待的提议，主动提出想独处一会静静心。日光也理解了他的用心，没有推脱，简要地说明了一下房间内的用品摆放情况，便起身道别。

“那么失陪了，你们好不容易来一次，作为主人却如此怠慢，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真的不必如此客套……老实说是我们叨扰了。因为南泉他坚持要来，别看他平时好像挺怕你，一紧张就咋咋唬唬的，真遇上什么事，他比我心细多了。”

“是吗？那我真的是让他担心了，”日光听了浅井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还以为他是对山姥切产生了兴趣才来的……说起来，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他这样你不介意？”

“……我们没有在一起，只能说相处起来比较合拍，但暂时没有深交的打算。”大概是清楚日光和自己在这方面的想法差距不小，浅井也不打算就两刃之间不上不下的关系描述太多，调转了话头，接着问起之前的八卦：“倒是日光你，不介意这些吗？”

“介意什么？”

“能不能别装傻，瞎子都看得出来那个山姥切长义喜欢你，你也挺在意他的——当然你可以争辩说这是单纯的亲情和关心则乱，但你之前那种态度我可是第一次见，所以你们到底怎么个情况？虽然南泉对谁感兴趣我管不着，但若是被动牵扯进你们之间的恩怨情仇，那我可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似乎是被问到难处了，日光背过头去掩盖住一瞬间动摇的表情，语气带着不常见的犹豫：“这点你放心，我不会让我们的关系波及到南泉。何况……罢了，我的想法其实不重要。”

“此时此刻，我们已经无法再有什么将来了，所以我无论如何回应，最终都只能沦为伤害与背叛。”

——果然如此，虽然大概猜到了一些，但日光的这句话还是让浅井内心泛出了一丝苦涩。这也确实是日光一文字，这振把责任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刀，会有的最真实的想法。

稍微有点同情那家伙。

但南泉还是不能随便送给他。

“好慢啊……那两刃该不会真的搞起来了吧？”

夜色逐渐深沉，坐在客房里等待了一阵子的浅井拉开拉门四处张望，格外安静的庭院里回荡着喑哑的虫鸣声，不远处的藤棚下，还摆在石桌上的烛台稍微补足了稀缺的月光，让庭院四周不至于昏暗到难以视物。

除了虫鸣声，一股窸窸窣窣的声音吸引到了浅井的注意。他顺着声音望去，远处的树丛动了两下——是误闯进来的什么动物吗？正当他这么想时，微弱的光线映射出刀刃与骸骨的危险弧度，让他迅速抓起刀逼向这不明生物。

察觉到强大气息的逼近，入侵者也反应过来，翻过院墙试图逃走。浅井自然没打算放过这可疑的怪物，立即翻墙追了出去。宅邸外空旷的空间让他看清了对方的全貌，那是一只全身只剩骨架，嘴里叼着刀刃的蛇形生物，在月下散发着荧绿色的光，一根长长的散发着金属光泽的骨刺贯穿了它的头部，让人不禁怀疑它究竟是活物，还是什么巫术的造物。

这家伙，和南泉之前描述的那些所谓“时空溯行军”很像。

“站住。”

那只骨蛇在原地打了个转，立刻向东面奔去。浅井犹豫了一下要不要通知其他人，但转念一想来不及了，对方速度不慢，这里耽搁的话就追不上了。相信南泉很快会发现自己不见，以他的能力追踪过来不算难事。

暂且收刀入鞘，太刀的付丧神全力跟上敌方逃跑的步伐。那骨蛇也无愧于轻巧的身型，以极快的速度一路逃出小田原城，向着东南方海岸的方向狂奔。

“啧，跟丢了。”浅井喘了口气，停下了脚步，看来他低估了敌人的速度——或者说，对方在之前明显跑跑停停，似乎是特地想让人跟上来一样，莫非是想引诱自己去什么地方吗？他观察四周，刚刚的追逐让他来到了临近港口的地方，不远处海浪规律地拍打着岸边，蜿蜒的林荫路一旁，伫立着一幢灯火已熄灭的木屋。

此景看起来有些眼熟，浅井不禁走上前去细看，发现这正是他今日晌午找到南泉所在的那家茶屋。深绿色的藤蔓在庭院里的藤架上缠绕爬行，店主人很有心地将爬藤引上了建筑的屋檐，又让它们一条条地沿着边缘垂下，这些正值花期的朝颜便成了这座古朴茶屋的天然装饰。金发打刀慵懒地坐在廊下，手边的茶盏升腾起温热氤氲的水汽，阳光漏过藤蔓和叶片洒在他的脸颊上和眉宇间，在蓝白色喇叭形花朵点缀下显得格外惬意闲适。而此刻，这浓郁的夜色，却为白日中的温馨景象平添了一丝诡异的氛围。

忽然，一束朦胧的黄绿色光芒射向浅井所立之处，他回首追寻光线的源头，发现光源来自海平面之上。他小心地靠近岸边，那光源似乎也在靠近他，直到距离足够近，浅井才发现下方隐藏在水中的巨大阴影。

“你是什么东西？海怪？船幽灵？”他不悦地皱起眉，停下脚步：“刚才那东西，是你派来引我至此的诱饵吗？”

阴影抖动了两下，似是发出如笑声一般的音波，并未显现身形，在水下发出了低沉的声音：“浅井一文字，浅井长政的爱刀，浅井茶茶的现任守护者。听闻汝等刀剑，为所侍之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对吗？”

“想说什么，别废话，我可不想听你这鬼鬼祟祟之辈妄议吾主。”浅井的手不耐烦地放在了腰间的刀上，这些年来，对于他的主人，或是同情或是讽刺的话他听得够多，尽管如此，他们也不是这种正体不明之辈能妄加评论侮辱的。

那黑影只是不紧不慢地道来：“吾等只想透露一则预言，十数年后，那浅井茶茶，怕是要步上其父的后尘……”

“你说什么？”浅井左手推开刀镡，本体反射出一道萤亮的银光，随时准备出鞘斩杀。

“莫急，莫急，浅井一文字，吾等只是想与汝作一个交易，保丰臣家一统天下，保淀殿永享荣华。甚至，若汝所愿，扭转浅井长政死亡的命运，亦不在话下。”

一个空泛的美梦，裹上了一层诱人的糖浆呈现出来，循循善诱地吸引着为过去，为未来所痛苦之人，但浅井显然没那么容易相信这包裹着糖衣的毒药：“笑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何况，我哪里用得着你们这些来路不明的家伙们帮助，免谈。”

说罢，他便拔刀砍向那束光，光点嗖地一声钻回水下，一刃一黑影便在海边展开对峙。

“不愧是不烧之剑，但是请勿急躁，为表诚意，吾等带汝亲眼见证未来如何？”

一道寒光闪过，斩断了从水中伸出的如触肢一般的物体：“没兴趣，比起未来，我现在更想亲眼见证你被大卸八块。”

从刚才的攻防来看，怪物的本体似乎能够被刀剑所伤，不然也不会躲在水底不肯出来，但这边也不敢贸然踏入对方的地盘攻击。

南泉还没发现异样追过来吗？那家伙究竟在和山姥切长义墨迹什么？

对峙中，远处的山林忽然传来一阵骚乱，剧烈的争斗声震飞了一群休憩的飞鸟，风中飘散来不详的血腥气。

黑影似乎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开口道：“呼呼，呵呵呵，汝在等身后跟着的那个……小尾巴吗？不巧，吾等的手下们正在’招待’他。”

什么？是南泉那个笨蛋猫被抓了？浅井顿时警戒起来：“你们做了什么？”

“不要慌张，吾等手下虽然粗鲁，但还是有分寸的，何况汝等生命力远胜于人类……”怪物怀着恶意，故意停顿了一会：“大概能坚持到天明前吧。”

“你……”浅井从咬紧的牙关间挤出咒骂：“邪魔外道。”

“谬赞，吾等所求，不过是简单的交流罢了。那么，浅井一文字，汝愿与吾等一窥历史的真实吗？”那黑影慢慢地从水中浮起，如暗礁般的黝黑表皮上长满了尖刺，粘稠的液体从尖端滴落。一根刺突然伸长刺向浅井，他并未躲闪，任由其刺穿自己的手臂。

他其实不太相信对方能轻易控制住南泉并拿他威胁自己，但他不敢冒险，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反正只是皮肉伤，他倒要看看这怪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无数分不清真假的景象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正顺着香包气味追踪的南泉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刚刚前方山林中传来一阵打斗的声响，紧接着随之而来的便是刺鼻的血腥味，他自然知道那并非浅井，但是，血腥味中夹杂着熟悉的气息，让他无法置之不理。

两边都放不下又分身乏术，南泉再三权衡，决定先赶去情况比较危急的一方，只能寄希望于浅井一文字那边不要太莽，谨慎行事了。

他立刻调转方向，转而朝着山中进发，小心地隐藏起自己的踪迹以避免不必要的争斗。一路上他零零散散地遇到了几只形似白天见到的“溯行军”那样的怪物，但每一个似乎都有些许不同。它们比起白日的“同伴”们要更加破败，更加面目可憎，绿色的液体从体表缝隙中渗出，肉块如同被腐蚀一般斑驳地自体表脱落，显得愈发骇人。

这就是山姥切国广记录里提到的那些，“晚上会更强的变异溯行军”吗？

南泉灵巧地于林间潜行，越是接近血腥的源头，那里传出的声音就愈发让人心神不宁。他听到昆虫翅脉的震动声，肢体刮擦地面的沙沙声，偶尔漏出的惨叫声则像是被什么生硬地堵回喉咙里，化为了细小的呜咽，数个不同节奏的咀嚼声听得他头皮发麻，拒绝想象自己将看到怎样的景象。

至少，他安慰自己，至少那家伙现在还活着。

他看到了两只大型虫怪，一只形似蜘蛛，相比于白天见到的那些，长相近似但体型更大，头顶的复眼闪烁着恶意的光芒。另一只则是从未见过的螳螂形状，如人类一般直立行走的物种。不同于之前遇到的那些杂鱼，这两只怪物身上散发出的力量，绝对不是一振刀单枪匹马所能应付得了的。

而失手被俘者的未来，恐怕不会十分痛快。

南泉以前很少受伤，所以他也不知道，他们付丧神肉身的生命力究竟是何种程度，是否能够流失如此多的血还不失去意识。那只螳螂怪物扬起镰刀状的前肢，顺着背侧划开俘虏的皮肉，像在料理一条活鱼，赤裸的身躯挣动了两下，便被另一副前肢贯穿肩胛，死死地定住。诡异而不协调的触肢从怪物身体上伸出，沿着伤口穿过肋骨，争先恐后地进入柔软的腹腔，从内部顶起白皙的小腹，留下一道道蠕动的痕迹。

不知是达成了何种共识，这些虫子都在尽量避免在猎物的皮肤上留下过于明显的伤痕。似乎是害怕失血过多造成休克，那只蜘蛛怪还将附肢按在了还在流血的伤口上，斯斯的声响伴随者皮肉烧焦的声音，纤细的腰身弹起，又无力地落回。那双亮蓝色的美丽眼睛，此刻正暗淡无光地注视着虚空。蜘蛛从被撑开的口中抽出附肢，但还未等他咳嗽干呕出来，附肢的尖端就勾着鲜红的舌尖，轻轻地挑逗把玩。

在由内部啃噬血肉的过程中，带着性暗示的侵略也在同步进行，怪物吐出的丝线将猎物双臂绕至身后反绑，大腿和小腿也被紧缚住扳开。蛛形怪物腹部的产卵管也毫不犹豫地伸出，就如同遵循着自然界蜘蛛们的生存规律一样，准备利用猎物的养分抚育后代。

南泉抓准时机，以最快的速度出刀，从背后偷袭，一击将暴露弱点的蜘蛛怪物斩成了两半。

见同伴惨死，螳螂怪物自然也不会傻愣着，正打算抬起一对捕食足反击，却被下方蓦然出现的拉力干扰。蜘蛛怪的死亡自然解除了束缚在山姥切长义身上的蛛丝，刚恢复自由的双手死死按住了钉在自己肩膀上的镰足。

大螳螂气急败坏地挥舞另一具前足，企图甩开这个碍事的累赘，但杀场对决中一瞬间的分心，便是生死之隔。在它还未反应过来时，充当武器的前肢便被连根斩断，紧接着，冷冽的刀光瞬间劈向它的头颅，它的身体只来得及向前踉跄两下，便扑通倒一声在地上，慢慢地化成一滩液体消散了。

刚屏息凝神斩杀了两个强敌的南泉还顾不上歇口气，刀都来不及收就冲过去接住了无力倒下的山姥切长义。

“你还活着吗？振作点。”

这家伙刚才真的太乱来了，但自己这边也没什么资格批评他。因为南泉在冲出去斩杀蜘蛛怪时，就做好了挨上螳螂怪的一记攻击，和对方拼个两败俱伤这样的打算，所以多少应该感谢一下他。南泉帮刃把已经破破烂烂的单衣重新套上，看着气息微弱但尚在起伏的胸口，稍微松了一口气。

虽然暂时死不了，但这么重的伤不及时治疗也十分危险，他完全没有任何治疗能力，贸然处理万一整出个急救拳，那就真的要出刃命了。他考虑再三，还是选择背起重伤的长义，向着回小田原城的方向走去。

背上的重量轻得令人咋舌，看来情况比他想象的要遭，长义被吃掉了不少内脏和血肉。刚才为阻止螳螂怪的攻击而贸然行动造成的伤口，正淙淙地涌出鲜血，浸透了南泉背后的衣料。必须快点回去找到日光大哥，无论是医治还是补充灵力，由同一宗族的日光一文字来进行都方便很多。

“喂，我们马上就回小田原，别睡，说说话坚持住。”

他就近从小山包上跃下，踏上了返程之路，顺便思索着有什么话题可以拿来给刃吊命。

“唔……日光？”

“啊，没错，回去就能见到日光大哥。”

“日光，日光……”

背上的人似乎没听清他在所什么，只是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南泉感到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后颈上，愣了一下。

“日光，对不起……我，好像还不想死……”

“对不起，又让你伤心了……”

“别丢下我，我不想死在见不到你的地方……”

“对不起……”

南泉听着这语无伦次的告白，深吸了一口气，故意压低了声音：“没事，你不会死的。”

啊，果然，做这种事情还是很讨厌。

“嗯，我不会死……至少不是在这里……”

南泉继续模仿着日光的说话方式：“我不会让你死的。”

“可是，靠着日光的牺牲换取苟活的机会，我不喜欢……”

日光大哥，这种麻烦的矛盾能不能不要让我来面对！

但该哄还是要哄的，虽然不知道日光平时怎么哄人：“这不是牺牲，我只是，作为你们所有人的大哥，保护者，肩负起属于我的责任。我爱你，所以希望你能活下去。”

更多的液体落在南泉的背上，分不清是血还是泪，但长义模糊地咳嗽了两声，抓住了他的衣角：“爱……你的爱，就是把别人推开吗？”

……不行了，我接不下去了，日光大哥，还是交给你来吧，这种事情不是我能随便乱说的。

南泉不由得加快了步伐，过了一会，他背上传来了一声轻轻的：“谢谢你，南泉。”

“你听出来了？”

“……只是失血过多，头晕，又没傻……你还真是个烂好人。”

“那作为报答，这一路上你多夸我两句吧。”——顺便保持清醒，他想。

“哦，那先谢谢你，没让其他人知道国广的恶作剧……”

先从这里开始吗？好吧，不过没想到山姥切长义真的从善如流开始夸刃了。

“喵喵的口癖很可爱……”

别啊，我可不想让浅井的同类增加了。

“懒散的表情也……很可爱……”

啊咧？

“嗯……第一次见到你那时候，你正在茶屋的屋檐下喝茶……”

“啊？那个时候你也在？”南泉努力回想着，长义的相貌也算得上出众，如果在茶屋吃饭时遇到了，他不至于记不住。

“唔……也不算，只是远远地看见一只，好像金色的大个猫咪趴在廊下，那对金绿的眼睛，像是没有在注视着任何人任何物，但又像什么都能包容。阳光透过藤花的枝叶撒在他的脸上身上，温暖又轻松，好像只要在他身边，一切烦恼都能烟消云散……”

长义咕哝了两句，声音越来越小。

南泉再次加快了脚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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