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镀膜眼睛的光学结构不加遮掩，五官的轮廓很薄，小孩子一样稚嫩的脸左右瞅着。她披着蓝红混合的头发，前面是塑料质感的平面刘海，头部后背发光，支撑起一个大大的齿轮，穿过其中的是白色的单马尾。

“任务完成，水质没有那么差了”

正午的烈日照耀着EPD金属的身体，拼接痕迹和铆钉明显可见。她身上挂载着各种探测仪器，闪耀着暗金色的光芒。尾椎凸起，链接一根节节延长的尾巴形探测仪，这些探测器插入了乌漆嘛黑的水中。全然不顾自己的TPU复膜外搭被污染得脏兮兮，她此刻想的只有环保事业。

『Request :: 外部设备通讯，通讯设备：运载车KU4328XT。目的地确定……』

EPD让运载车的低级AI将她从河里抽取的污染源与垃圾运走。虽处理了大问题，可这河道的小问题还是得交给人类处理：她的能力是有限的，无法应对这些细水长流一般的污染处理。

随后，满是污渍的EPD走到自己的移动房车，走进强力去污装置，节水得让机械臂擦掉自己身上的污渍。处理完后还喷上梨、桃子、榛果、玫瑰芳香的香水。就算机体很干净，一股机油味，路人也不好受。

开动移动房车，EPD不需要驾驶位，房车的传感器全部自动链接到EPD身上。她也不喜欢使用低级AI代驾，这种程度的分心对于她的AI毫无压力。她开着移动房车在公路上闲逛。和以前不一样，现在环境污染问题日益严重，不再局限于某一地段。EPD只能依靠房车四海为家。

治理完河道污染的EPD终于有了少有的清闲时间，抱怨一下自己的生活。

【人类的恶行最终还是得人类自己动手才好，暂时没有什么恶劣到需要我出动的。唉~想要彻底退休啊！什么时候我变成了无用的吉祥物，这个世界会变得非常美好吧！】

闲逛。乡村马路虽说拥挤，但也不至于让她失去浏览的心情。环境虽差，但人们还是痛并快乐着生活。

科技没有发展迅猛，而普通人的生存空间却变得越来越狭隘，阴郁的氛围笼罩在贫困的地区。

同一个城市，阳光与阴暗切割，清新与浑浊不容。高科技低生活；这样糟糕的设想，倒是先从底层人类身上实现了。

过去总有人憧憬赛博朋克的绚丽多彩、紧张刺激，却少有看到生活的无奈。

【活着，就是一件伟大的奇迹——】EPD感叹。

看着别人破烂的家，她突然想到自己买下的那块山地，划出了一部分改成庭院。这么好的家，自己从来没有住过，哪怕一天。

【对了，回庭院看看吧——落成之后一次没回过，也不知后背的丘陵现在长出怎样的花，树木繁盛否？我的庭院可能不够丰富，怕是一些地方变得秃溜溜的。现在有空整理一下了。】

EPD驱车前往自己的庭院。下来，看着家。

岩石小道分开着长满霉菌、无人打理的池子。

顺道，几处小桥的木片已然腐朽，落灰的亭子黯然失色。旁边的植被野蛮生长，侵占了原先设计好的矮小植被的阳光。花凋零已久，连蚂蚁来过的气息都散去。

远处的人工瀑布不再运转，水面如沉睡一般寂静。

藏身于山峦树木之间，茶室被蜘蛛网覆盖，因失去人气而变得破败。

“唉——要好好整理，时常回来呢。”

EPD忍不住用语音系统感叹。

随后麻利地行动起来。

『TASK :: 园丁程序 :: 执行——』

一天天地积累，一天天地维护。EPD习惯了在游走工作与养护庭院两个状态切换。

直到某天，庭院变回了EPD心中理想的样子。

站在茶室，看着自己漂亮的庭院，EPD心生一股成就感。

她走出，看向眼前。怎么看，都不会腻。

想到遍布污染的周边，开辟出这么一个别有洞天的世界，是EPD内心最后的安慰。

纵然她是没有“心”的机器人，是搭载着人工智能的铁块，她也知道自己拥有了珍宝。

因为是远离生活干道的庭院，所以人们很少经过EPD的家，她倒是觉得清净。

但是，很多新生代的孩子，打出身起生活在灰色的世界；能见一点绿，实属难得。

有时，出现几位小朋友在EPD的庭院或后山玩耍。

EPD碰见它们，拿出人类的食物招待。

可能是因为她不近人形的外观吧，小孩子们第一眼见到她会害怕。

毕竟她身上长满了孩子们理解不了的各种设备。

尖锐的棱角让她有点危险，在小孩子眼里就像怪物一样。

出于礼貌，孩子们和EPD能互动——点到为止。

即使EPD长着娃娃脸，希望自己是童心未泯的小女孩，也没办法和这些孩子交朋友。

当然，她看得淡，毕竟她忙死。

【算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

忙活完的EPD躺在后山，悠扬地欣赏远处的天地，做出各种孩子气的动作。

她探测到生命运动的迹象，无动于衷。

突然，侧面伸出一个头挡住她的视野。吓得EPD赶紧变回正经的样子。

“你好呀！机器人。”

女孩的声音贴着EPD传来。

她不敢快速地转过头看小女孩，怕身上的设备碰着她。

“你好~~麻烦让一下，我怕伤着你。”

女孩离远了，EPD得以扭头，扫描。让女孩的样貌身影，在EPD视觉系统成像。

她约莫10岁的样子，鼻梁高挺，金色的长发因没有打理而纠缠不清，尘土使其失去耀眼的靓丽。蓝色的眼睛透亮过钻石，似乎没有被世俗与痛苦玷污。锁骨上留着伤疤。蓝白基调的破烂裙子显得她纯洁的笑容难得可贵。

【笑得真好看。她是家里条件不好么，衣着太破了。】

EPD对女孩的家境进行预测。不会过问，否则太失礼。再怎么说她也成为了AI中的老油条，经过多次言语拷打对方，早就学会讲话了。

“我叫佐伯爱丽丝，请问如何称呼你呢？”

“爱丽丝，你好。我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名字，你叫我的代号：‘EPD’就好了。英文的E-P-D。”

“哎呀，没有名字怎么可以呢。我叫你YUKI可以不？”

“为什么给我这个名字呢？”

【真是不讲道理，怎么上来就叫人换名字。】EPD不解。

“是我对你的印象吧。因为我父母说，山上的这座庭院住着一位赛博神明。我知道你不是神明，你是机器人。但你可是干了那么——多保护环境，也是保护我们人类的好事。我们谢谢你都来不及呢。你的事迹，在19世纪，早就值得称作神明了。”名为爱丽丝的女孩，似乎对EPD的事迹很崇拜。

“谢谢你的美言。保护环境是我的使命。”

【这孩子真不错……会说话就多说点。我喜欢听。】

听到好话，EPD忽略刚刚的不快，久违地笑了笑；在孩子面前，用机械手比了个胜利。

EPD，确实外冷内热。

“机器人你看起来冷冷的，说话像有活力的孩子……我想，结合你的事迹，你就像……就像初春的融雪，冷冷的，却滋润世间。”

“YUKI吗，这个名字照你这么说，挺适合我。谢谢。不过，别人叫我EPD习惯了，我不好改名字。”

【这副拷打人的说话方式……和我以前差不多——小孩子嘛……】

“没关系，我看你总是一个人，我来当你的朋友，我叫你YUKI就行——”

“好吧，我的朋友，那我就叫YUKI。”放宽心，不计较小孩子的随意改名。

EPD意外地交到了这一位年轻的朋友。

人和机器，在山间玩耍，在茶室娱乐。

EPD就像打开了话匣，拉着爱丽丝，来欣赏她庭院种植的小生态，说明各种植物的品种和它的种植方式；以及放在此处的生态意义和美化意义。

【爱丽丝真可爱啊，能认真了解我喜欢的事物。搞得我也想和她深入当朋友了。茶室里面增加一些人类娱乐的小玩意吧，电视、魔方、移动电脑什么的……】

『Store :: 物理shopping :: 执行—— 购物车结账完成—— 明日送达指定地点』

傍晚，EPD拉着爱丽丝的小手，走过崎岖的路，送她到山下。

不过，她没有返回庭院。

【爱丽丝……很有活力，是很好玩的朋友。不过，家境如何呢？】

EPD立刻托AI世界的关系，找到了一位代理。代理人假扮人类，去调研佐伯爱丽丝的家境，很快就将结果发了回来。

【佐伯家原来是这么穷的吗？】

透过代理人传来的资料与现实照片。EPD发现：

它们一家三口就住着8畳的破败小木屋，就在贫民窟边上，家里甚至没有网络，属于被时代抛弃的人家。一家的收入很低，勉强能支付起税收，过着饿不死的生活。自然也就没有余钱给爱丽丝买好衣裳，最好的衣服就是她的校服。

她的父母属于很善良的人，然而这年代善良人是工具人。何况它们低学历又无技能；在这服务业被自动化取缔的时代无法获得稳定的工资。它们是被淘汰的可怜人。

她锁骨上的疤痕是8岁时救一位小孩子受的伤。EPD感到惊讶，一般以AI对人的刻板印象，靠着贫民窟，家庭学历低下的家庭大概率孕育不出善良的孩子。

爱丽丝言行大方纯洁，学习似乎还行，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意外。

EPD这个整天泡污泥的人工智能都觉得她很可贵。

【哎……生活质量太差了。嗯~~……我不能用可怜她的态度对待它……怎么办呢……】

她知道，爱丽丝的家庭已经没希望了，社会就是这么残酷。

思来想去，EPD觉得，该打破她不插手人类事务的原则。

【当你见过光明，便无法重回黑暗。我这里虽不是什么富贵的场所，这孩子见到了拿回家里一比，总归不好。至少，需要足够的物质保障，尽量让它看不到可悲的对比。】

EPD不缺钱，偷偷生成了一封捐款信，假以人类商人的名义，对它们家庭进行匿名资助。以期望她能在大学学会技能，做一位有用的人，不像它的父母一样被淘汰。

“人或许是自私的，我们AI可能也是如此。——我竟然没有一碗水端平所有的人类，而因为亲疏关系，单独资助了这个孩子。”EPD忍不住开口感叹。

爱丽丝大概想不到，她的命运就因为随意的问候，离磨难远了一些。

起初，EPD以为爱丽丝会像过客，流星一般，与自己的行程错开，成为生活中零星的点缀。

然而，EPD时常在回家休息时碰到爱丽丝。两位的友情变得坚定，从一开始的有所顾忌，到无话不谈，连茶室的钥匙都给它了。她就是爱丽丝的朋友YUKI-Chan。

本来，EPD不需将尾巴形探测仪、挂载的探测仪器、复数的机械手拆下来的。为了照顾到爱丽丝，方便与她出去游玩，EPD不得不在茶室内侧，她的维护室增加了拆解模块的设备。

“YUKI为什么要把自己拆开呢？”

机械臂挥舞，给EPD不断拆解各种设备的固定结构。爱丽丝感觉挺好奇。

『DEVICE :: 水质检测仪 :: 下线』

“注意！水质探测仪离线。”EPD无表情地报道设备信息。

EPD的尾椎露出链接出的管道与触点，里面机械运转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

“当然是为了陪你玩啦——我这身体适合干活。磕磕碰碰的，碰到别的机器人还好，怎么适合照顾人类呢？你这个小坏蛋，害得我每次上班下班都要拆装这些模块。”

“啊~YUKI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事情呢？爱丽丝影响到你的话……你可以说……请不要伤害自己。”

“哈哈，你没做错什么——我啊，只是真心把你当朋友，将身上的棱角卸下而已。”

“伤口那么大，你不会感觉到痛吗？”

“这不是伤口，这是接口。接上设备，我是环境工作者；放下设备，我是你的朋友。而且我使用装备了防水层的机体，露出接口也不会损伤。”

“这样啊……”

就这样，EPD为爱丽丝付出了更多的时间，出行前安装，回来后卸下。

明明是机器人，却像人类一样做着换衣服的操作。

【哈哈，反正外面的问题不会一时半会解决。不差这点时间。】

她作为AI的心态随着环境稍微变化。

工作并不是一帆风顺，有时她因危险环境而损坏。

她无法单独进行复杂的损管，需要到群马去处理。甚至连光子计算模块也损坏，只能用备份机体取而代之。

反正作为人工智能的存在，机器人的身躯就是一套皮囊。无论经历过什么，她一直是她，无任何变化。

幸运地，得益于群马某工厂长日夜赶工做出来的家用损管套件。维护室进行较低程度的损管变得可行。

EPD在关西就不用因为一点小损毁，浪费大量时间跑去关东了。

因此少不了被爱丽丝撞见的可能性。

“YUKI，你今天怎么把这个模块拆开了呢？”

习惯EPD换装机械的爱丽丝不知道这是损管。

“哎呀，别提了，今天清理海域污染，被鱼雷炸了，幸好损伤轻微，自己修一修。”EPD忍受着损坏带来的快乐信号，不由得吐槽坑爹的海况。

“哇，YUKI的坏掉和换装看起来差不多呢。真是英雄，不仅没死还完成任务了。”

【怎么会没“死”过呢？小孩子不懂事，瞎说啥呢。】EPD满脸无语。

“怎么就不会‘死’呢？只是我们没有‘死’的能力罢了。你有时候，周末见到我早上脏兮兮出去，傍晚光鲜亮丽地赶回来。你知道啥情况不？”

“不知道，你去美容了吗？”

“我的姑奶奶，机器人需要美容吗？我那是中途坏掉，紧急更新AI状态到云端备份，然后下载到新的机体继续行动。换句话说，按你们人类的视角，早上出去的那台机体报废了，就是‘死’了。傍晚跟你打招呼的是另一个机体的‘我’。两个‘我’，都是‘我’在用不同的机体罢了。”

小孩子不懂事。EPD说着说着，笑了。

“哇，原来YUKI会死的啊。我以为你是无敌的超人。机器人的死是什么感觉，疼不疼？”

“世间万物没有真正的永恒。数据的存在，要靠不断的备份，延续下去。至于——所谓的‘死’，就是严重错误，无法修复。错误信号会严重挤占机能，导致无法处理其他事务。虽然会转化成快乐信号避免我们发疯。但是快乐信号过多也会疯掉。”

“什么是快乐信号呢？”爱丽丝不解地问，眼睛一眨一眨。

“呃……小孩子不要懂这个！”EPD赶紧驳回，差点让小孩子了解到成人的东西。

“你不也是小孩子吗小YUKI？”爱丽丝当然不懂这其中的秘密。

不过EPD不愿讲，不了了之。

除了玩耍，EPD还关心它们家庭的情况。

爱丽丝的家，经历加高与修缮，变得宽敞、适宜居住。

有足够生活费的它们，终于能稳定地吃上肉蛋奶，饮食均衡。

购置的新衣裳，不多，应季地套在长身体的爱丽丝身上。

EPD的资助起了作用。

EPD怎么也想不到，偶遇给自己带来了如此大的快乐。

爱丽丝就是她的开心果。

眼前可爱的开心果变得健康漂亮，她体会到作为姐姐的幸福。

【有种玩养成游戏的感觉。这就是生活的滋味吗？】

铜壶刻漏，爱丽丝与EPD创造了太多回忆。不只是在庭院嬉闹，甚至载着去旅游。

EPD能像小孩子一样，陪着另一个孩子。去海边，抓鱼摸虾，观海听涛。

不能因为贫穷，就放弃开拓视野；不能因为贫穷，就不去尝试追求生活的品质。

她的名气让她有足够的能耐带小孩子到现代娱乐场所，看那些中产阶级的电子游戏争霸。

当然，出门在外，EPD有时会假扮荷包不足的社畜。比如吃饭只请爱丽丝，自己就喝点东西。其实是她懒得处理食物，她多数机体不具备消化功能，只能摄入澄清液体分析品鉴一番。

当然，深层的原因是培养正确的金钱观——穷人家的孩子怎么能习惯铺张浪费呢？花最少的钱、浪费最少的事物，享受最大的快乐；也是一种能力。

跟着EPD，爱丽丝有机会认识这个世界，还知道这个世界除了纯人类之外还有这么多不同的存在，也知道这个世界除了小镇与贫民窟还有别的现代生活。

流年似水，小孩子长得快。才三年，逐渐长得比工程机体里矮小的EPD都高了。

有时候，EPD也会带着礼物去爱丽丝家里做客，和她父母交流。

爱丽丝出身贫寒，学习成绩还不错，对金钱的观点没那么势利。

EPD也描述自己带爱丽丝去玩，会注意分寸和尺度；尽量不让少儿不宜的事物进入爱丽丝的视野，就算有，会和她说清。

总而言之，EPD没觉得自己让爱丽丝进入见过光明而回不去黑暗的情况。

她是向日葵一般，向着太阳，向着明天，努力生活的人。

东海扬尘，高岸深谷。

闲暇时间，EPD带爱丽丝去水族馆游玩。

“滴滴！一份机器人票和一份成人票，欢迎进入！”

安检AI播报完提示音，向两位打开大门。

“哈哈，小YUKI真的是我的小YUKI了，以前刚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是我同龄人的样子，现在我能当你姐姐啦。你看我，成人票。”

爱丽丝开心地向EPD炫耀她的成长。

“哎呀，我怎么也当过你姐姐，你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呢？我带你玩了这么多地方，还帮你买学习资料。我这台‘铁姐姐’难道现在不是小爱丽丝你的姐姐了？”

EPD假意气得直跺机械脚，动作夸张滑稽。她实际为爱丽丝的长大感到高兴——没有成长的必要，损她像个孩子不痛不痒。

【这孩子蹦地真快啊……】

两位紧紧牵着手，走着。

活用自己的数据库，EPD充当着爱丽丝的百科全书小YUKI。

“YUKI~~你知道这是什么鱼儿吗？”

“YUKI~~这里，这里——来看看这个——”

“YUKI~~我们合个影吧……”

“YUKI”、“YUKI”地叫着，那是一个甜。

EPD的AI爽到要飘天上去了。

绿树抽芽，日月轮转。

两位继续产生记忆的碎片。

要说到逛街这个技能，确实是人类更厉害。

这个技能是儿玉七海和安堂空教给这群机器人的。

现在由EPD带着爱丽丝，是一种对人类技能的传承与反哺。

似乎美好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EPD能看着爱丽丝长大成人，过上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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