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溪的城南与喧嚣的城中不同，要格外安静许多，没有人来人往的集市，也没有彻夜欢歌的酒楼，街边只能看到忙碌的生意人和冷清的小店。

　　北柠缓缓走在街上，好奇地张望着两边的房屋。尽管有些紧张，但这也是她第一次以这么从容的状态在这个城市散步，之前上街不是在被百姓围观，就是在被衙役押送的路上。哦对，就是现在自己身边的这个衙役。

　　想到这里，北柠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石勇。不过石勇显然没有逛街的闲情逸致，从出门起就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还用戒备的眼神打量着周围的路人，以至于不少人都像见到怪人一样绕着他俩走。对比，北柠也是有些无奈。

　　“喂，你可以放松一些啦。”北柠的神情有些啼笑皆非，指了指旁边各自忙活的人们，“你看，根本就没人认识我们嘛。”

　　石勇自觉有些尴尬，但还是固执地说：“没事，你不用搭理我。这条街我走了几十遍了，都看厌了。”

　　“好吧好吧。”北柠笑道，随即目光被眼前吸引：“诶，你看这里。”

　　“嗯？”石勇抬头，引入眼帘的是一家陈设华丽的成衣铺，店里不仅摆放着各色花纹的布匹，还挂有许多精巧艳丽的衣服，在这萧瑟清冷的街上，这家店不相称的精美感着实令人眼前一亮。

　　石勇还没反应过来，北柠已经跑到了店里，一双灵精的大眼睛四处打量着店内的陈设。布料的清香萦绕在屋子里，配上店内整洁端庄的摆设，让她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这位姑娘，可是看上小店的哪件衣物了。”一名面带笑容的中年女子放下布匹，从店后缓缓走出，看来她就是店里的老板娘。

　　“没有没有。”北柠想到自己身无分文，连忙摆了摆手，“我可以只看看嘛？”

　　“如此惊艳脱俗的姑娘能够看上小店，是福气。”老板娘细细端详着北柠的脸庞，笑着说道，右手举起撑衣杆，轻轻挑起一条长裙，“可想试试这件？”

　　这是一条幽兰色的襦裙，看布料像是由绢和丝绵织成，如同刚盛开的兰花一般典雅秀丽。北柠不禁张了张嘴巴，兴奋地说道：“真的可以试吗？”

　　“那是自然。”老板娘笑道，“不过，这位公子可能要回避一下了。”

　　北柠回过头，对着石勇眨了眨眼。石勇有些无奈，只好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却还有些不放心地回头，北柠索性挥了挥胳膊，他才放心离去。

　　“请。”老板娘掀开店内的一块长帘，“需要我教您怎么穿吗？”

　　“不用不用！我在现代，啊不是，我在家那边也买过这种裙子。”北柠高兴地说道。

　　老板娘只是笑而不言，轻轻放下了帘子。

　　没想到，这家店还有这么大的铜镜。

　　北柠心里琢磨着，在铜镜前转了转身子，仔细端详着身上的长裙。

　　“这款对襟齐胸襦裙，很适合你。”

　　“诶？”北柠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只见一个女子正站在旁边。她头戴素白的纱帽，身着一身青色衣裙，脸上带着温婉而笑容。

　　“请问。”北柠试探地问道，“您是在跟我说话吗？”

　　女子微笑着点了点头：“是的哦，北柠姑娘。”

　　北柠惊讶极了：“诶，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那天姑娘在公堂受审时，我正在堂下旁观，碰巧就听到名字了。”女子轻声答道。

　　听到这个原因，北柠的脸刷地就红了起来，没想到石勇所担心的并不假，即便身在城南也真的有人认出自己。她想说点什么排解尴尬，但又张不开嘴，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用害怕。”女子的声音意外地温柔，全然听不出生事的意图，“我既已看了全程，就知晓姑娘只是被冤枉的平凡女子，只是心疼你苦挨了板子，泪水也只能往肚里咽了。”

　　“你，真这么觉得？”北柠低着头，搓着新裙子问道。

　　“当然。”女子看着北柠，莞尔浅笑。

　　“我还以为你会对我指指点点呢，毕竟……这么多人看到我挨了官府的板子，肯定会有所成见吧。”

　　“北柠姑娘既然是冤枉的，那就是好人，我为什么要对好人有成见？至于当堂受杖，不过是因为官府讯问，迫不得已，你一个无辜少女，除了默默承受又能如何呢？”

　　北柠没想到在这个时代也有如此开明的人，不禁觉得讶异和感动，她有些哽咽地说：“如果你能这么想，那真是太好了。”

　　“不用客气。”女子说道，“不过这里还是有很多不怀好意的人，姑娘还是要多加小心。”

　　“嗯嗯。”北柠点了点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开心，“对了，你也是这家店的人嘛，敢问怎么称呼？”

　　“我叫南栀。”女子笑着答道，“在对面的那家落月茶肆做点小生意。老板娘也是我的熟人了，所以我会经常过来逛逛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到那找我。”

　　北柠开心地连连点头，不知为何，和这位叫南栀的女子说话时，北柠感觉特别从容与自然，这是到古代这么久都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石勇在店外无所事事地徘徊，感觉北柠很久都没有喊自己，感到有些不安。他一路小跑着回来时，却看到北柠正和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有说有笑着，不禁有些奇怪：“北柠，这位是？”

　　“呀，你回来啦。”北柠两眼放光地转过头，“这位是南栀姐姐，我刚认识的，开始还有些担心，没想到是个很善良温柔的人呢！”

　　石勇定睛看了看，这位叫南栀的女子身着长裙，神情温婉，手臂挽着一个竹篮，两只眼睛笑眯眯地如同弯月，和旁边灵精可爱的北柠不同，南栀的举手投足俨然有种优雅从容的大家风范。

　　听到北柠毫不掩饰的赞美，南栀脸色微红，笑着回答：“你好，小女子南栀。”

　　石勇愣了一愣，随后拱手作礼：“在下石勇，幸会幸会。”

　　“我还有些事，就不多聊了，妹妹有空可以多到茶肆坐坐。”南栀笑道。“嗯嗯，一定会的！”北柠像捣蒜似的连连点头，高兴地挥手道别。

　　两人看着南栀远去的背影，青色的齐腰长裙在落日下显出美丽的光环。

　　“你也太没礼貌了，刚才看你眼睛都直了。”北柠使劲拍了拍石勇的头，“怎么样，是不是个超好看的大美女？”

　　石勇却没有回应北柠的调侃，只是看着远去的南栀：“你觉得她会是什么人？”

　　“啊？她跟我说过，她是做卖茶生意的。店面就开在街那边呢。”

　　“哦……”石勇若有所思，随后看向北柠，“我的意思是，你觉得她人怎么样？”

　　“这还用问吗？这么温柔的女生我到这以后真是从没见过，和她聊天也特别舒服，完全不像其他人一样干巴巴的呢。”北柠眨巴着眼睛说道。

　　“嗯嗯。”石勇点点头，随后仔细上下打量了北柠一圈。不得不承认，北柠的容貌实在太过出众，还未施以粉黛，仅仅换上一身正经得体的少女装束，就已有出尘绝色之感。“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不知道为何，他想起了小时候在古文中读到的这句诗。

　　“怎么样，好看吗？”北柠提起两边的裙摆，笑着问道。

　　“好看。”石勇挠了挠头，笑了笑，“穿上正经的衣服，更美了。”

　　北柠撇撇嘴：“你才不正经。我们那边的衣服都是那样的，才不像这边一样麻烦。”说罢，回过头对老板娘说：“谢谢你让我试这么好的衣服，也差不多了，我该把它换下来了。”

　　“呀，姑娘原来不中意呀。”老板娘脸上露出意外的神色，“是有哪里不满意吗？可以和小店说的哦。”

　　“哈哈哈，不是的。”北柠笑了起来，“裙子很好看，可惜我没有钱。”

　　出乎意料的是，老板娘似乎没有愠怒的意思，只是耸耸肩：“那真是太可惜了，像姑娘这样的姿色，如果能配上一身好的装扮，可是锦上添花啊。”

　　说罢，老板娘用探寻的眼神望向石勇。

　　“我不是说了不用的吗？”北柠的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在石勇后面，“我就是看那件裙子挺好看的，想试试而已，怎么能花你的钱？”

　　“没关系。”石勇笑笑说，“本来我也就是想给你买的。”

　　“但我看老板娘说价格的时候，你表情刷的就变了。”北柠说，“她说什么三两银子，这个价很贵吧？”

　　“……没有，还好，反正我平时也没什么地方花钱。”

　　“哦，那就好，三两银子，听起来好像确实不是很多。”

　　石勇咽了咽口水，打算岔开这个话题：“我们还是早点出发去村里吧，在这里呆着，再怎么说也不安全。”

　　“嗯，我人生地不熟，听你的。”

　　北柠听话地点了点头，但看上去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石勇见状，笑着拍拍她的肩头，想减少些她对未来的担忧感，心里却回想起那个叫南栀的女子的温柔而神秘的眼神。

　　藏月楼坐落于西城长街的尽头，这里的风景总是和其他地方格格不入。十年前，西城曾是整个临溪最为荒淫混乱的地区，这里没有治安可言，就像城市里藏污纳垢的阴沟，到处都是肮脏和鲜血。讽刺的是，十年后的临溪已经从曾经萧条的穷小镇变成了一座繁华富裕的城池，西城的本质却没有变，它依然接纳着纷至沓来的享乐者，让人们在这肆意放纵平日压抑的欲望。

　　真要说有何区别，那也许是：曾经来此寻欢作乐的都是穷人，如今来到这的却都是纨绔子弟，穷人已经不再有资格来了。

　　藏月楼一楼的大堂，今夜的宴会分外的热闹。来自各家达官显贵的宾客齐聚台下，共赏这场盛大的月华盛宴。为这场宴会，酒楼也是动了不少心思，楼内三十六位最负盛名的美人齐聚台上，尤若三十六朵娇艳欲滴的花朵，令人目不暇接。

　　而台下的客人们，大多都沉浸在这纸醉金迷的气氛中，他们一边纵情玩乐，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生怕错过哪怕一刻的裙下风光。

　　只有一人是例外，宋家少爷，宋耀文。此时的他正歪靠在椅子上，显得心不在焉。

　　台上的女子莺歌燕舞，台下的看客心境各异。

　　“不愧是宋大当家，如此多的美人都入不了你的眼。”丁掌柜打趣地问道。

　　宋耀文没有接话，而是径直问道：“那个叫北柠的丫头，有动静吗？”

　　“入夜时刚来报，这位北柠姑娘现在住在柳师爷安排的客房内。”

　　“哦，柳含烟。”宋耀文轻哼了一声，“他还真是喜欢多管闲事啊。”

　　丁掌柜只是陪笑。随后，宋耀文又问道：“那个捕快跟她在一起吧。”

　　“嗯。”丁掌柜点点头，“不过，公子为何这么对北柠姑娘感兴趣，不会是……”

　　“她的身份很有趣。”宋耀文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既然是有趣的女孩，我自然会有兴趣。”

　　丁掌柜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不过，除此之外还发现了一件事。”

　　“哦？”宋耀文眉头微挑。

　　子时已至，宴会也随之到达高潮。宾客们争相掷金，只求佳人一舞。“一百两！”“我出二百两！”……为了让自己心仪的美人一展舞姿，客人们不惜重金，趋之若鹜。台下的钱老板看着眼前的盛况，这个月的收入，想必远胜以往。

　　“一万两。”

　　台下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看台东侧，宋耀文轻摇折扇，姿态随意地坐着，和平时并无两样。

　　台上正在张罗的老板娘愣住了，但她很快换上一副笑颜：“嗨呀，这不是宋家公子吗，真不愧是大家风范，出手就是阔绰啊！”

　　安静只持续了片刻，台下便爆发出惊呼声。有乘机拍宋耀文马屁的，有惊叹于宋家财力的，有窃窃私语的，也有兴奋地想看热闹的。钱老板的表情紧张起来，双手紧握住藤椅的把手，他预感到这不是什么好事。

　　“一万两。”宋耀文重复了一遍，扇子指向舞台正中，“我点她。”

　　“是兰儿姑娘。”老板娘高声说道，“宋公子要花一万两点兰儿姑娘啦！”

　　台下再次爆出热烈的欢呼。兰儿是藏月楼的几位头牌之一，不同于婉儿、灵儿等其他几位头牌，兰儿面容清丽，妆容朴素淡雅，卖艺不卖身，与性情相貌妖冶的其他舞女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也正因如此，她也令许多富家子弟神魂颠倒，一掷千金，只为美人一笑。

　　在众人的欢呼和老板娘的示意下，兰儿踩着轻盈优雅的步伐走到台最前面，依然带着素雅出尘的笑容，对着台下的宋耀文行了个礼。

　　“那就让我们的兰儿姑娘给宋公子……”

　　“不急。”宋耀文打断了老板娘的话，眼神只看着兰儿，“让兰儿姑娘舞上一夜，也不知一万两够不够？”

　　惊讶与欢呼并起，兰儿的笑容僵住了一瞬。

　　老板娘连忙确认道：“宋公子，是想让兰儿姑娘跳一整晚？”

　　宋耀文笑着点了点头：“不知够不够？”

　　“够，当然够！”老板娘笑着答道，脸颊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钱老板满脸忧愁，宋耀文不明缘由地过来砸场，想必是要警告他们什么，而宋家，恰好是他惹不起的。

　　寅时将过，天边露出鱼肚白色。

　　兰儿早已汗流浃背，精神恍惚，连着跳了好几个时辰，她的身体已经接近极限，脑袋早已无法思考，只能靠顽强的意志力硬撑。

　　但她不能停下，歌舞过程中一旦出了差错，无疑是在所有宾客前丢整个藏月楼的脸。楼内也有严格的规矩，如果有舞女竟在客人面前露丑，便会宴会的表演结束后，被当众杖责。

　　恍惚中，兰儿只觉得眼前闪烁，万物飘忽。最终，在一个最需体力的转身动作后，她跌倒在了舞台上。

　　地板被汗水打湿，她回过神来时，看到了钱老板冷若冰霜的脸。“带她下去。”话音刚落，两个龟奴迅速来到台上，一左一右架起兰儿，抬下了台去。

　　兰儿紧闭双眼，气喘吁吁，眼前浮现出宋耀文在台下注视她时那种怪异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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