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切尔搓了搓手，往掌心哈了口气。夜色的到来意味着温度的不断下降，但没有罗切尔的命令，坐在湖边的一圈猎龙人里，没有一个敢擅自烧火取暖。哪怕猎人已经用动物的粪便和泥浆掩盖了自身的味道，可一旦点火，嗅觉灵敏的巨龙会立即察觉到木头烧焦的气味。狡猾的巨龙要么选择逃跑，要么会立即主动发动攻击。罗切尔是这次狩猎活动的发起人，也是这个团队中经验最老道的一位，他必须要为追随自己的猎龙人们负责。

“头儿，你说的那头龙真的很好猎杀吗？”说话的是一个新手猎人，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忐忑。许多猎人听见这句发问，也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期待着经验老练的罗切尔能够给出一个满意的回答。罗切尔揉了揉青年的一头红发，笑道：“这头龙抹除痕迹的手段实在稚嫩，很容易就能看出马脚。经验丰富的猎人能够从脚印的大小和深浅推测一头龙的体型，而这无疑是一头年轻的雌性羽龙。”

“可是，年轻龙族不都是受到种群保护，不会单独外出行动的吗？”另一个猎人问。

“你这家伙，猎龙行为学及格了么，这都敢跑出来当猎人？”罗切尔嘲讽一句，但本着对队伍成员负责的态度，他还是将不耐烦的情绪抑制下去，耐心解释道，“每头龙成年之后，都会离开种群，脱离庇护，完成‘历练’。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不给这帮菜鸟继续问离谱问题的机会，罗切尔拍了拍手，等周围的猎手们重新安静下来，才吩咐道：“好了，准备好你们的武器和陷阱，等月亮升到夜幕的最高点，巨龙熟睡的时候，我们就动手。”

……

看起来仍在熟睡的卡茨忽然毫无征兆地睁开金色的双眸，从梦中一下清醒过来。有极为细碎的脚步声在她暂住的洞穴附近响起，朝她靠近。虽然对普通生物而言，这点动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卡茨是一头风龙，风与气流都是她的眷属。哪怕是再微小的声音，它们也会忠实地将其送入卡茨的耳畔。一、二……总共十四种不同的脚步声，脚步很轻，很快，应当是人类。而大半夜会在野外向巨龙靠近的，只有臭名昭著的猎龙人了。

也就是说，洞外有足足十四个猎龙人将她当做目标。

卡茨不免有些沮丧。她想起年长的巨龙们对猎龙人的评价，“阴魂不散”，“狗皮膏药”。那些老龙总喜欢抓住年轻后辈，不厌其烦地将猎龙人的危险程度告知自己的后辈，日出时要说一遍，日落后又说一遍。卡茨本就是喜爱独来独往的巨龙，每日总被老龙拉去说教，日子久了难免心生厌烦。年轻的她不禁去想，那区区人类怎可能有如此威能，巨龙强壮的爪牙和厚实的鳞片难道是纸糊的摆设吗？可她才刚离开风龙种群两三天，猎龙人就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迅速找上门来。

卡茨仍对自己抱有信心。只要借助风的力量，她的飞行速度并非普通巨龙能及，若是打不过，至少逃跑是没有问题的。她立即站起身，只是微微张开翅膀，就有狂风在她的羽翼之下汇聚，听她号令。卡茨如炮弹般弹射出洞穴，掀翻了洞口的猎人们。呼啸的风如刀，啃噬人类脆弱的血肉。空气里充斥着腥气。

但羽龙刚降落在地上，准备下一步的攻击，却发现自己站立的地面忽然塌陷，龙爪深陷其中，失去了平衡。这之后，重力、麻痹、毒气、冰霜、闪光致盲、根须缠绕等等五花八门的魔法就立即落在她的身上，用鲸油浸泡过的粗绳编织成的巨网直接将这头年轻的羽龙笼罩其中，挣脱不得。看着缓慢靠近自己的人类，卡茨近乎绝望了，这些人类预先布置好的陷阱实在是太卑鄙，太险恶了！得益于老龙们无数次的科普，她已经预见了自己的下场——被杀死，被分尸，人类要拔下她的羽毛，挖走她的角，她的肉会变成魔法药剂的素材，她的爪与牙会变成人类的武器。

但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一头蓝色的巨龙带着火焰与咆哮从天而降，如陨落的太阳一般震慑人心。好几个经验尚浅的猎龙人只直愣愣的站在原地，望着那恐怖的火焰坠落在自己身上，忘记了逃跑，更有甚者连武器都吓得从手中掉落，股间有难闻的液体冒出。十四个猎龙人只剩下了两位领头的老手，他们对视一眼，分头离开了。蓝龙选了一个人追上去，用利齿终结了他不幸的生命，但最后一个猎人却因此侥幸逃脱了。蓝龙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个战果不太满意，但现在不是沉浸在杀戮的时候，他选择用火焰帮助自己的同族脱困。

当这场围猎发生时，雷光恰好就在附近游荡，想要捕一头可口的野猪打牙祭。但听见了巨龙的咆哮声和打斗声的他决定立即放弃宵夜，赶来助阵。

循着风的指引，他很快来到战场上空。低头观察局面的时候，雷光的呼吸在一瞬间滞涩了——那是怎样一头美丽的雌性羽龙啊，那矫健俊美的身形，那闪耀如夜幕星月般的背鬃。雷光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甚至连一见钟情这个词甚至都不足以说明内心的悸动，在爱情降临的时刻，一切言语都是如此苍白无力。可惜这头羽龙宽阔的白色双翼被捕龙网束缚着，毛发上沾染了污泥，凌乱而狼狈。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自然是她旁边那群虎视眈眈的猎龙人！

雷光的愤怒伴随着火焰爆发，从天而降的炽热龙息清洗了一切，猎人们甚至没有哀嚎的机会，就被高温变成了一块块黑炭。蓝龙降落在地，剩余的火焰却忽然变得温顺起来，在捕龙网上烧开了小小的口子。

卡茨终于脱离了困境，她舒张羽翼，接受气流的拥抱，风在瞬息间就帮助她将杂乱的羽毛恢复如初。

两头龙飞起来，在空中互相围绕着彼此转圈，长时间的保持距离有助于判断对方是否抱有敌意，而通过气味和飞行的姿势也能确认对方的身体状态和身份。

“我是卡茨，来自风龙种群。”羽龙确认了来者不带敌意，松了口气。哪怕是再冷漠的独龙，也不会排斥跟救下自己的同胞聊两句的。

“我是雷光。”雷光只简短地答了一句。纵使是雷光这样善于社交的龙族，在面对喜欢的龙也会紧张。倒不如说，越是擅长社交的巨龙，越是明白第一印象的重要性，这反而使他拘谨起来，不想在卡茨这里留下半点坏印象。

那美丽的白羽龙降落在地，主动询问：“从你的吐息来看，你是火龙？不知道你的种群是否在附近，我希望采购一些用品。”

雷光一时语塞，他没想到卡茨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早就从龙群之中脱离出来，独自漂泊，这会儿更是跟老家隔着十万八千里呐，根本没有地方给卡茨采购补给。雷光对种群的印象其实说不上好，他的父亲爱上了一头雷龙，保护龙蛋的时候被猎龙人围攻而死，雷光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只记得那些收养他的火龙们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和尖酸刻薄的话语。只要一想起种群，雷光就会下意识将其与这些话语联系在一起——“你就是个混血的不祥征兆，就是你害死了你的父亲”，“真是个厚脸皮的东西，怎么还好意思待在我们的种群里混吃混喝”，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但他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露出抱歉的表情：“我孤身在外，这附近并没有我，或者我们龙族的任何种群。”

卡茨又上下打量他一番，暗自思衬，只有找到伴侣的成年巨龙才会为了私生活离开种群，但面前的雷光明显还非常年轻，因此，可能性只有一个了。“你也是外出历练的吗？”她问。

雷光神色复杂，他迟疑半晌，最终微不可闻地点了一下头。从小就饱受歧视的他，已经将“混血儿会受到其他龙族的歧视”这条畸形的规则深深印在灵魂之中，因此不敢随意提及自己的事情。既然卡茨这样说了，那么就当是这样好了。

随后，他意识到，这是个能够与卡茨同行的好机会。于是主动开口道：“不如我们一起？”

卡茨脸上没什么表情，仍是清冷淡漠的模样，这是一种天生不爱与其他龙族来往的龙与生俱来的气场。她轻轻摇头：“不了，这是我自己的试炼。”

雷光正色道：“若是在猎龙人出现之前，我确实不该插手。但你也看见了，那些猎龙人就像阴影般无法摆脱，一旦放松警惕，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他们的陷阱。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坚持单独行动，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他已经看出来了，卡茨是更愿意独处的类型，这恐怕还不足以说服她。不等她开口，雷光便立即叫醒了窝在他背上睡觉的树精亚德，让它扎根在大地之上。眨眼之间，粗壮的树干拔地而起，枝杈参差交错，搭建出足以遮风避雨的平台。类似气生根般的枝条从树顶垂下来，在空中蜿蜒扭转，竟然真的制造出两个足以容纳巨龙的临时洞穴出来。

看见卡茨眼中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惊讶，雷光有些得意地晃着尾巴，语气轻快地介绍着：“这是我在旅行路上救下的树精，它叫亚德，它可以制造出树屋供我们休息，并且在我们休息的时候用枝条掩盖洞口，负责警戒。只要我们在森林之中休息，没有任何一个猎人能发现我们，绝对安全。”

卡茨显然对今日猎龙人的夜间袭击有了心理阴影，虽然脸上的表情仍是十分淡然，可当雷光介绍到“掩盖洞口，负责警戒”的时候，羽龙的尾巴就已经竖了起来。雷光见她已有了同行的心思，便趁热打铁道：“今日我坏了他们的好事，猎龙人一定也盯上了我。我们两个同行，好歹还能互相照应。到时候，说不定我还要请求你的帮助。”

如此合情合理的请求，可以使用舒适安全的树屋进行休息，再加上雷光的救命之恩，怎么想都无法拒绝。不过卡茨仍是沉思了几秒，才轻轻点头：“好吧，只到猎龙人放弃追踪为止。”

雷光点点头，他知道猎龙人对龙族的疯狂和偏执，因此，这段时间其实并不算太短，自己有足够多的机会去俘获卡茨的芳心。

卡茨的历练内容是寻找到一处龙族圣地，并且在那里留下爪印。在人类尚未掌握魔法的力量之前，猎龙人还不曾行走于这片大地。世界辽阔的一切都归龙族享有，因此各地都有龙族的遗迹存留。而猎龙人变得越来越危险以后，许多年轻的龙族都会从长辈那里知晓一两座遗迹的位置，有目的性的出发，力求快速安全地完成任务，回到种群之中。

但卡茨拒绝了长辈的好意，她并不喜爱这种人情往来，只打算靠自己的力量，去寻找一处失落的遗迹。卡茨认为，这才是历练真正的意义。

这意味着在找到遗迹之前，她必须不停在森林之中奔波，与残留在各个地方的先祖魔力印记共鸣，追随历史的脚步，探访一个又一个节点。她追寻的是司掌爱情的先祖之龙所建造的大神殿，十六根主柱都由原初的梦幻矿石“月之泪”打磨而成。而为了追寻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遗迹，势必要经过种群建立起来的无数小神殿——在普通的历练里，哪怕在这样的小神殿留下自己的爪印也算过关了。因此，卡茨选择的这条道路难度可想而知。

期间，猎龙人当然不愿意放弃猎捕一头落单年轻巨龙的绝好机会，仍是穷追不舍。好在雷光经验丰富，在旅途中数次教导卡茨如何掩盖自己的痕迹，如何留下假的足迹诱导他们往错误的方向追踪等等。最开始，他们几乎每隔两三天就能在前路看见猎龙人留下的陷阱，但随着卡茨逐渐熟悉了雷光教导的内容，两头龙几乎一两周才会偶尔见一次猎龙人的痕迹了。

卡茨在森林之中极速奔跑，而被她追逐的正是一头惊慌失措的野猪。比起森林，巨龙更适合驰骋天际，树林里枝条与藤蔓的数量实在太多，总会阻碍他们庞大的身躯。

可卡茨并不是单独狩猎。

当野猪跑向一棵巨大的榕树时，层层枝条如花朵绽放般打开，露出巨龙蓝色的鳞片。雷光从亚德的掩护中冲出，一口咬断了野猪的脖颈。

“合作愉快。”雷光将爪子高高举起，疾驰而来的卡茨便站起来，也伸出龙爪，与他握在一起。两头龙的身体一接触，立即因惯性旋转起来。他们注视着彼此，转着圈，就像在森林深处跳了一支只属于他们的小舞曲。树林里的沙沙声就是这场私人舞会最好的伴奏。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关系变得愈发亲密了。卡茨似乎并不排斥与鳞龙种交流，而雷光也不再像初见时那般紧张，逐渐显露出健谈的一面。除了美貌以外，卡茨的冷静，聪慧也深深吸引着雷光。唯一有些令雷光尴尬的是，卡茨总会对他说，等她完成了历练，回到种群内的时候，一定要举办一次盛大的庆功宴，而她想邀请雷光一同回去。

这让雷光回想起火龙们刻薄的态度，他不喜欢以种群为单位的生活方式。种群本质上是一种要求所有同胞保持共性的团体，而那些与众不同的，就要被排斥，就要被压迫。

语言不同可以学习，习惯不同可以更正，但流淌在自己身体内的血脉要如何才能改变？

风刃在卡茨的精准操纵下分割了野猪的尸骸，让它变为容易入口的大小。内脏和血肉则被风球包裹起来，当做饮料和甜点以待享用。

饱餐之后需要消化，亚德的类气生根从树顶垂下，两头龙就着月光，在树屋里趴着摇晃尾巴。气氛如此浪漫，情绪如此闲适，这显然是说心里话的好时机。雷光主动开口：“你什么总是想要得到种群的认可？你看起来并不像是热衷于社交的那种龙族。”

他已经能较为自在地用随意的口吻跟卡茨聊天了，这是个好征兆。

卡茨闻言也轻笑两声，罕见地对这个问题详细解释起来：“我是不太喜欢跟其他龙族有频繁的来往。但我已经是一头成年的雌性巨龙了，我渴望伴侣，一个合适的、能够与我共度余生的伴侣。这次历练就是我对自身实力的证明。我越是强大，就会有越多的雄性被我吸引，于是我的选择面就会广阔起来。”

雷光听完，心中忧喜参半。喜的是她竟然也有寻觅伴侣的念头，可忧的是她竟然想要回到种群中去寻觅伴侣，如若不能抓紧时间在完成历练之前与卡茨表白，或许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于是蓝龙沉吟半晌，带着些劝说的口吻道：“随着猎龙人的活跃，历练变得越来危险了。再说了，你要寻找的月泪大神殿实在是太神秘，以至于火龙们甚至认为那仅仅是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罢了。哪怕你成功找到了遗迹，种群里的长辈们不见得会认可你。”

卡茨“嗯”了一声：“看来你的种群并没有给你留下多少好印象。”

雷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愿意回答。好在卡茨接着说了下去，没有深究他的答案：“可我们已经走过了那么多小神殿，我能够判断，月泪大神殿是真实存在的，并且近在眼前了。”

雷光便不再劝了。这是她想要完成的事情，她谈及那些冒险，谈及那些遗迹和历史时脸上的表情是如此动人，眼眸比星月还要明亮，她的灵魂在冒险中熠熠生辉，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止她散发致命的魅力，又怎么能让她不得偿所愿？

循着远古魔力印记的指引，他们从大陆的南面逐渐向北端飞去，翅膀下的风逐渐变得凛冽，云里凝了一片片的雪。树屋现在变得更管用了，除了遮风挡雨以外，它还能提供更多的温暖。大概是被雷光救过的缘故，亚德虽然与它的同类一样惧怕火焰，却并不惧怕雷光的火焰。于是雷光将火焰喷吐而出，卡茨用风将其包裹，一个简易的魔法暖炉就能被安置在树屋的内部，在两头龙休息的时候持续提供温暖。

“昨天我看见雪地里有猎龙人的脚印，他们看上去不太擅长如何在雪地里掩盖自己的痕迹，应该是从之前就追捕我们的那几个。嘿，真执着。”雷光从树屋里垂下脑袋，看向“下铺”，也就是卡茨的房间。封闭房间的枝条被打开，卡茨探出头来，只是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们已经足够默契。

第二天清晨，他们步入了一处冰雪覆盖的古老树林。看得出来，这里也曾经是一块气温适宜的古代雨林，但随着天气的逐渐变冷，大多数植物死在了雪里，只有那些把树叶进化成针叶的勇敢植物才能在此地如鱼得水。根须和古老植物的死骸交错着，使得地面地形极其复杂。好在雷光虽然是火龙，却也在脱离种群以后走过足够多的地方。他对自然的理解远超那些一路从南方跟过来的猎龙人，于是很轻松地在前面的道路上发现了猎龙人布下的陷阱。

蓝龙喉咙里滚动着极低的声音，不仔细聆听，根本无法听见，但近在身边的卡茨能很清楚地接收到警报，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甚至没有任何语言上的交流，就默契地一同朝着另一个方向绕开了陷阱区域。

寒风呼啸而来，在卡茨身边绕了一圈才离开。羽龙点了点头，开口道：“大概三十来号人，都在对面的山崖上等着我们踩进陷阱。数量太多，我建议不要直接与他们对抗。”

“但他们没想到我们已经发觉了陷阱，这是个好机会，我们得留下来歼灭他们。”雷光说，“我们已经深入雪地三天了，没有碰到任何其他人类。也就是说，只要除掉这一批猎龙人，我们的行踪就会完全脱离他们的掌控。”

当然，雷光还是有一些私心夹杂其中的。月泪大神殿就在雪原深处，而以卡茨的聪明才智，恐怕要不了一周就真的能找到遗迹。到时候卡茨就要回到种群中去了。雷光跟她的关系虽然已经相当熟络，但要跟卡茨这样性格内向的龙族表白，这点熟悉程度还不够火候。雷光只能放弃慢热的念头，另辟蹊径。跟卡茨接触了这么久，雷光发现卡茨喜欢强壮、自信、聪颖的巨龙。所以，必须要制造一个能够对卡茨展现自己的强大和机敏的好机会，一举赢得卡茨的好感。

卡茨虽不知晓雷光心底的小算盘，却也觉得雷光说的有道理。现在正是要用尽一切力量去对抗恶劣的寒冷天气，用尽一切智慧去解开神殿位置之谜的关键时刻，怎么能让一帮猎龙人打搅？与其提心吊胆的掩盖自己的踪迹，倒不如大胆出击。虽然对方有三十多号人，可我方也有两头成年巨龙啊！

“我看到猎龙人在森林里布置的陷阱之一是'根须缠绕'，我们可以先破坏那个陷阱，然后由亚德的根须伪装出束缚的魔法效果。”雷光说。

“嗯，我是羽龙，速度快，灵活性强，可以让我假装被困，引他们靠近。”在长久的相处之中，卡茨已经熟悉了雷光的思路。

“好，注意安全。我会埋伏起来等待你的信号，然后用火焰招呼他们。”

计划就这样在两头龙配合默契的你一言我一语中成了型。

……

猎龙人罗切尔搓了搓手，这雪原的天气真是太寒冷了，若不是提前在一个边陲小镇购买了防寒衣物，恐怕现在就不止是鼻梁冻得通红了。他正是第一次围杀卡茨时唯一的幸存者。

这段时间里，罗切尔一直在为上次的事情深深懊悔。是他判断出那是一头年轻羽龙，狩猎难度简单，也是他认为可以让年轻一辈的猎龙人们涨涨经验，才组织了那次围猎。本来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可谁知竟在最后关头杀出一条火龙来！？

那从天而降的火焰吐息不知杀死了多少好小伙，他们未来都有希望成为卓越的猎龙高手啊！

尽管罗切尔在那头蓝色巨龙的火焰之中生还，但愧疚的怒火一直在灼烧他的灵魂。如若想要那烈焰彻底熄灭，除了复仇，除了杀死那头羽龙之外，别无他法。他一边追踪卡茨，一边邀请各个城市熟识的猎龙人好友，最终汇聚成这支庞大的队伍。

“我的陷阱有反馈了，那头羽龙被抓住了。”一个猎人忽然低笑出声，“哈，丛林内的地面情况复杂，哪怕是龙也没办法判断，我就说'根须缠绕'是最合适的魔法。”

罗切尔收敛思绪，正色道：“好了，在大家出发之前，我要你们每个人都手持一份'反火焰魔法卷轴'，如果遇到火焰，就立马打开它，它会帮你把魔法反弹回去。”

“火焰？那不是头风龙吗？再说了，这天寒地冻的，火龙可不喜欢栖息在附近。”猎龙人们心里犯了嘀咕。

“那头龙还有一只火龙同伴。”罗切尔的声音里夹杂着无尽的痛恨，尤其是在说到“同伴”二字时，更加咬牙切齿。

“但我们跟踪的时候不是一直只发现了一条龙的脚印吗？”

“那你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那头风龙一开始完全不懂得隐藏行踪，却能在短短几个月里就能如此好的掩盖自己的痕迹——因为有一个擅长掩盖痕迹的老手在教导她，而那正是一头火龙！你们忘了那些棒小伙烧焦的尸体了吗！？”罗切尔越说越激动，要不是顾忌周围的环境，他几乎要咆哮起来。

猎人们又想起当时满地的焦痕，满地如碳般漆黑的尸骸，每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从罗切尔这里拿走了魔法卷轴。

狩猎开始了，复仇开始了。

卡茨看见人类陆陆续续从灌木丛中冒出头来，朝她靠近。面对人潮，她不禁有些紧张。卡茨深呼吸，脑海中回荡着雷光的话语。

“首先，向他们咆哮，攻击他们，尽量破坏他们身上的装备和魔法物品。”

巨龙愤怒的咆哮在刹那间响彻天地，风刃宛如倾盆大雨般从卡茨背后激射而出，撕裂人类的甲胄，击碎人类的长剑。

“然后将他们聚集在一起。”

龙卷风从树林的外层吹起，如若不想被狂暴的风吹走，人类只能选择站在一起，彼此手牵手，依靠自身的重量对抗恐怖的风力。猎龙人们并未因此而退缩，反而是在罗切尔的指挥下继续向前。巨龙激烈的反抗通常意味着他们真正被困在原地，只能背水一战，所以经验丰富的猎人从不会在这个紧要关头撤退！前进一步，就能获得胜利，就能杀死巨龙！

“最后，通知我！”

卡茨的爪子在亚德的根须上按照“长——短——长”的规律敲了三下，随后，层层茂密枝杈打开，一头口含烈焰的蓝色巨龙弹出，转瞬间飞到所有人的头顶。清冷的月色一下就因巨龙的遮挡而黑了大半，那舒展的双翼，那强健的肌肉，恐惧如阴影般瞬间笼罩了这些猎龙人。虽然他们总是自称自己是猎人，但这一刻，他们觉得自己才是猎物。

雷光对着人类就是一口酝酿已久的炽烈吐息！风龙张开翅膀，操纵起风，以助长火焰的威能。哪怕身怀反魔法卷轴，但还是有很多猎龙人没来得及打开它，就与卷轴一同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卷轴，卷轴！”罗切尔不顾一切地大喊。许多站得较远的猎人这才如梦初醒，打开卷轴。火焰扑到他们身上，又被魔力波动遣返，化为噬主的野兽，朝卡茨袭去。为了让“根须缠绕”的效果足够真实，亚德确实是牢牢缠住了卡茨，使她一时半会无法挣脱。如今眼见着火焰袭来，卡茨的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计划里从没说过雷光的火焰会袭击自己啊！

她已经可以感受到烈焰的炽灼，那种足以熔化一切的热量已经站在她的鼻尖跳舞，下一秒就会如海潮般排山倒海而来，将她吞噬殆尽。可金红色的刺眼光芒没有袭来，反而有大片的阴影将卡茨吞没。视线里只有一双浅蓝如天空般美丽的龙瞳，那双眼眸里明明全是痛苦，却仍然弯起眼角，对她挤出一个微笑。

雷光察觉到魔法被反射以后立即向下俯冲，终于在最后一刻挡在了卡茨面前。宽阔的脊背挡住了火焰的冲击，龙翼半包住卡茨，使得她的羽毛不会接触到飞舞的火星。

多么勇敢的巨龙啊！

这是卡茨内心唯一剩下的想法。

噼啪。

天空忽然暗下来，雷云迅速聚集而来，就像在响应什么召唤。

噼啪。

雷电狂躁地滚动着，仿佛云朵是束缚它的缰绳，而它已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束缚，它要攻击，要见血，要把生命化为焦炭和灰烬。

雷光的背部几乎被灼得焦黑，但因疼痛而引发的悲鸣被他重新咽回肚中。此刻不是释放痛苦的时候，魔力的动荡扬起了大量雪花，遮挡了敌人的视线，必须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予以反击。既然火焰不管用，那么就让这些人类听听来自巨龙的雷鸣声吧！

确认火焰已经全部消失，雷光立即扭转身躯。一股力量从胸口聚集，蓝龙仰天怒吼，力量就与声带共同振动，于是龙的咆哮引来了从天而降的雷电，就连大地也为之颤抖。曾被火焰覆盖的地方如今化为一方雷池，电力在池中迅速游走，像是受了惊的金蛇群，遇见任何东西都要扑上去咬两口，没有人能逃脱这雷电的地狱！

所有人类几乎在瞬间被麻痹了，他们的双腿不听使唤，双手握不住武器。雷电一道又一道从天而降，劈向敌人。人类在巨龙澎湃的魔力面前如此不堪一击，而那些暂且侥幸生还的人甚至分不清那震耳欲聋的声响到底是来自天上，还是来自巨龙的口中。

原本就被火焰吞噬了大半人马的猎龙人队伍这下更是无法有效地组织起反抗了。还在罗切尔还能勉强保持冷静，他大声叫喊，妄图将陷入恐慌的队伍再次整合起来。可这样的举动反而招来了雷光的重点照顾，一个俯冲下去，巨龙的重量直接将这一心报仇的猎龙人碾成了肉酱，再多的谋略和坚持仿佛只是轻飘飘的笑话，随着灵魂无声消逝了。再加上亚德此刻已经松开了卡茨的束缚，剩余的猎人根本没可能面对两头暴怒的巨龙。龙族张开的翅膀就像死神的巨镰，尽情收割着雷池里被困的脆弱生命。

战斗很快结束了，此地只留下了血与火，再无一个人类能够活着站在雪地里。

脱离危险之后，卡茨才开始回想刚才的情况。一切计划本因猎人们的反魔法卷轴而失败了，可雷光没有退缩，不但保护了自己，还全歼了敌人。他是一头机敏、聪慧、勇敢的巨龙，一切都很完美，除了一个小小的疑点。

“你不是一头火龙吗，为什么会使用雷电？”卡茨问。

雷光闻言闭上双眼，该来的还是来了。他笑容有些苦涩，最终还是将自己是混血儿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卡茨。

“……我的种群厌恶着我混乱的血脉，因此，我一成长到有自保能力，就立即离开了那群火龙。哎，龙族对混血种的态度并不好，我本打算把自己的身份隐瞒下来，直到我们的关系已经足够亲密再告诉你，可谁知道会出今天这样的事。”用三言两语简单说完了自己曲折的身世，雷光叹了口气，“但我并不后悔，哪怕我这样的混血种遭到厌弃也没关系，只要你能够平安无事，这就比什么都好了。”

卡茨轻轻握住了他的爪子，对他这漫长童年里所受的苦难表示哀悼，对他不屈而自由强大的内心示以敬意，并且柔声安慰道：“并不是所有巨龙都这么想。”

“我很高兴你能这么说。”雷光点点头，平日健谈的他此刻却忽然变得寡言少语了。他不愿意去谈及这个问题，它太沉重，伴随着自己的整个童年，

“无论血统如何，只要对方是一头勇敢强大的巨龙，我就会爱上他。”卡茨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雷光先是一愣，他还沉浸在混血儿的话题之中，却没想到卡茨将这个其他龙族都会讨论许久的话题轻轻揭过了。不太习惯话题转变的雷光挠了挠头：“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

卡茨的嘴角和眼角同时微微翘起，构成了一张漂亮的笑脸。雌龙看了他一眼，语气轻快地反问：“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呢？”

雷光又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卡茨在表达她的求偶之意！这正是他想要的，这正是他努力去追寻的！自己得赶紧做些什么表示表示了，机不可失！想到这里，雷光赶紧跪下来，抓着卡茨的爪子。可他刚想开口说两句跟爱有关的话语，就因为下跪这个动作扯到了背部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卡茨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笑出声来。由风龙施展的治疗术的光辉笼罩在雷光的背上，轻柔的风带着魔力淡淡的温暖，缓释了伤口的疼痛。

“你还是先好好休息吧。”这是雷光彻底放松下来以后，失去意识之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小说相关章节：其他r18委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