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几天后，迪安娜在与古恩会晤时邀请了姬艾尔。

姬艾尔与迪安娜的单独会面非常有趣，这位在别人面前庄严得体的月球统治者，在姬艾尔面前却顽皮而鬼灵精怪，以至于姬艾尔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应当憎恨这个原则上该为海姆家男主人的死负责的入侵者领袖。

但是她没想到迪安娜却在她这个小小的书记员面前把真相抖到了茶桌上，仿佛可以听见沉重的咣当声。

如同神一般降临在英格列撒的月球人实际上已经走投无路。

月球各派系之间的掣肘。

月球资源的枯竭。

回归军内部的躁动不安。

任何一个地球人，光是知道这些情报就可以变现成巨大的利益，但迪安娜却不说给古恩，而是说给姬艾尔。

平静的低语锤击着姬艾尔的心脏，迪安娜的轻声细语简明扼要而充满说服力，缓缓流淌出令人信服的权威。

姬艾尔作为海姆家继承人的一面感觉自己被突然袭击了。

迪安娜是看出了姬艾尔值得信任，还是因为彼此的亲近感而选择赌一把？姬艾尔不知道，但是她作为海姆家继承人的一面已经自作主张地意识到——这位女王是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她会在未来某一天姬艾尔对抗古恩的时候帮助自己。

姬艾尔第一次面对关于自己政治才能的考验。

“迪安娜陛下，你需要帮助，至少是地球人的帮助。”姬艾尔的舌头开始不受控制地谈吐起来，这是她在旁听迪安娜与古恩对话的时候希望古恩至少该发挥的水准。

“哪怕是阿美利加，也并不是某个领主就可以给你提供承诺的，古恩如果要和你达成协议，他就要先成长到比阿美利加的任何领主都强。如果英格列撒不能自己办到，回归军可能会不得不自己投入力量去征服这些土地，那么到时候古恩就会成为调停人。如果我没猜错，古恩没有向你介绍过其他阿美利加领主，对吧？”

“征服正是我要避免的，我们追求的是回归。但是古恩有这样的力量吗？”

“他对此颇为自信。而且对于地球人来说，回归军现在的做法就是征服。”姬艾尔短暂的犹豫了一下。迪安娜问的是古恩有成为阿美利加最强大领主的力量，还是成为调停者的力量？

“你不是古恩的书记员吗？这些东西不应该和来自月球的入侵者说吧？既然你说我需要地球人的帮助，你为何要把古恩排除在外？”两人相视一笑，这时候姬艾尔才发现迪安娜正在模仿自己的动作。

“我不仅是古恩的书记员，我也是域辛镇海姆家的长女，现在我的……母亲无法承担这些责任，我现在还太弱小。”姬艾尔喝了一口茶。

迪安娜听出了姬艾尔的试探，也意外于这个书记员的野心勃勃。她模仿姬艾尔的动作喝了一口茶，一个有趣的恶作剧在她脑中产生了。

“米兰，我们去视察，跟本宫一起来。”姬艾尔昂起头颐气指使着，用一种她臆想的语气模仿迪安娜。

“哈哈哈，你扮的真像！”迪安娜快乐地与姬艾尔偎依在一起。

姬艾尔乐在其中的同时却又有一些怜惜。这位所谓的女王是如此孤独吗？她在月球的时候一直寂寞地眺望地球吗？

“是谁？”敲门声响起时，迪安娜的声音变回了那个庄严的月球统治者。

“我是米兰执政官，来接陛下了。”

“请进。”

“迪安娜陛下？”姬艾尔一时有些慌张，现在她们已经交换了衣物，甚至连发型都互换了。

“从现在开始我是姬艾尔，你就是迪安娜·索雷尔。”迪安娜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怎么可以！被识破的话要怎么办呀？”虽然理性上觉得不合适，但不知为何，迪安娜的主意却让姬艾尔也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到时候我们一起道歉不就行了？”迪安娜深邃的眼睛再次与姬艾尔对视。

姬艾尔隐约意识到，迪安娜不仅仅是在邀请她参加一场恶作剧，而是某种更严肃、更长远的，有十足危险的游戏，地球与月球的未来可能将要因为姬艾尔的回答而改变。

没等她回答，米兰便开门进来了。

罗兰着实让迪安娜感到在意，不仅仅是因为她认出了这个少女般的俊俏的少年就是罗拉·罗拉，还因为罗兰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罗兰在扮成女王的姬艾尔面前诚惶诚恐，让迪安娜迅速猜测出这个孩子可能是她派出到地球考察的月之民。

迪安娜与姬艾尔就这样在众人眼前见缝插针地串供，密集的对话让古恩感到意外，而米兰则已经有些难以忍受。

两人的密谋细致而周到，几次背朝众人对话时，在场的人也没能区分出她们的声音。迪安娜有些怀疑，姬艾尔的祖先是否和自己的家族有血缘关系，才创造了这个完美的巧合？

可是仅仅因为一件衣服，迪安娜就被姬艾尔的妹妹拉回了现实。

“你干嘛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苏西叶的质问让迪安娜愣住了，这个看起来年轻稚嫩的女孩，语调里却有一种冰冷的触感。

“她可是敌人的首领啊！都是因为那个女人来到地球，才令爸爸死掉啊！妈妈也因此变得疯疯癫癫的……”

一瞬间，突然明白了姬艾尔身份的迪安娜万分后悔，自己作为杀害姬艾尔父亲的凶手，却要邀请她参与一个危险的游戏。

“苏西叶小姐，请你忍耐。”罗兰温柔地把手盖在苏西叶的手上。

“但是，我没说错吧……”苏西叶的语气从愤怒变成了忧伤。

“是的，苏西叶小姐没有错……”

是我的错。迪安娜紧揪着袖口。

窗外，亲卫队长哈利的金色SUMO仿佛在窥视飞艇的客舱。明明只是无情的机器，明明知道哈利不是那种人，但在此时的迪安娜看来，SUMO的面部却透露出不耐烦的乖戾，仿佛下一刻就要大开杀戒。

乘坐着汽车前往海姆家的路上，迪安娜的眼睛扫过一座座受损的建筑。战火可以在碧绿的自然中撕开一道乌黑的伤口，当然也可以轻易把乡间小镇变成一片残骸。

来到海姆家门前，已经变成半座废墟的屋子让迪安娜倍感愧疚。

海姆家的女主人躺在床上，仿佛正在枯萎。

“妈妈。”迪安娜用自己最亲切的语气轻轻出声。

“大学方面一切顺利吗？”

“当然，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啊。”

我会变成姬艾尔最好的朋友，我发誓。

姬艾尔站在卧室门口，忧伤地看着母亲的记忆正在向过去倒退。

“爸爸为了增加矿产，一定又去了山里……”这是女主人为了避免心灵进一步受创，在封闭自己的记忆。一些严厉的寡妇就是这样把子女们聚集起来，仿佛这个家的主心骨只是出了远门。

我居然是在与这样的人开战吗？迪安娜心如刀绞。

她乖巧地挽起女主人的手。

不管是地球人还是月球人，手这样相互包裹在一起就会让人感到友爱和善意。

“姬艾尔的手真温暖呢……”有一瞬间，女主人脸上恢复了生机，但这却让迪安娜更加愧疚。

“姐姐，我们该去看爸爸了。”

迪兰·海姆的坟墓就在海姆家宅后面。

墓碑上刻着海姆家男主人的名字和生卒年，简洁到近乎冷酷，不仅在告诉别人这里有一个死去的人，也在告诉别人他再也不能哭，再也不能笑，再也不能拥抱别人。

再也不能牵起别人的手，让别人感到温暖。

在月球，冬眠的月之民会有七百万分之一的几率苏醒失败。迪安娜儿时的导师就是这样酣睡在冬眠舱中，安详到让迪安娜拒绝相信他永远不会醒来。迪安娜拥抱他，亲吻他的额头，把脸和他贴在一起，但是不管迪安娜多么努力地试图把生命的温暖传递给他，他的眼睛依然紧闭着，他的手依然冰冷僵硬。

海姆家是否也试图像这样唤醒迪兰·海姆？

迪安娜扑倒在墓碑前失声痛哭，原本想好的话全都说不出来。

姬艾尔缓缓走上前跪坐在迪安娜身边，抱住她默默流泪。

周围的人惊讶不已，但是都选择了沉默。

苏西叶很想将害死父亲的入侵者推开，但是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出。

姬艾尔就这样告诉迪安娜，她决定要和迪安娜将这个游戏玩到底。

地球和月球不能再死更多人了。

六

“只是跌倒了，没事的。”

“看起来不像没事的样子呢。”迪安娜将裙子撕下一角，给罗兰手背上的伤口包扎。

“总觉得大小姐对我越来越温柔了呢，准备舞会前帮我按摩的时候也是，我感觉自己会遭报应的……”

“被唤作大小姐的人是会给别人带来报应的吗？”罗兰惶恐的样子让迪安娜不由得想要捉弄他，“真是无礼呢。”

洞穴又开始震动了。

“小心！”罗兰迅速抱住迪安娜，用身体护着她朝白色神像下方移动。

“战斗还在继续吗？”迪安娜也下意识地抱住罗兰。

“战场正在移动。”罗兰警惕地扫视四周，直到震动平息下来。

迪安娜却走神了。这是罗兰第二次拥抱她，罗兰的身体柔软而温暖，仿佛会催人入睡，她不由得抱得更紧了一些。

罗兰大吃一惊，迅速挣开，却一不小心撞到了脑袋。

“我觉得，现在最好还是把大小姐送到安全的地方！”罗兰害羞地揉着撞到的地方，眼神躲闪着。

“白色神像的驾驶舱不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迪安娜忍住笑凑近罗兰。

“是、是吗？”那个总是严厉而专注的大小姐，那个常常将关怀与鞭策混淆的大小姐，现在却如此亲近而顽皮，让罗兰感到无所适从。

白色神像面无表情地跪在罗兰身后，却像在窃笑。

虽然姬艾尔没有告诉过迪安娜，但是注意到姬艾尔看向罗兰的目光时，迪安娜便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可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罗兰的反应却向迪安娜说明姬艾尔并没有向他表露过真情。

原来姬艾尔在这方面也是那么犹豫的女人吗。

迪安娜不希望姬艾尔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罗兰被别的女人抢走。姬艾尔已经因为战争失去了父亲，不能再因为战争失去未来的丈夫，她要把罗兰当做礼物送给姬艾尔。姬艾尔没来得及做的，就由自己代劳吧。

“罗兰，你想过如果战争结束要干什么吗？”迪安娜慵懒地躺倒在罗兰身上，通过调整姿势摩擦着罗兰的身体。

“战争结束？”罗兰心慌意乱。迪安娜的身体软软的，身上有一种诱人的香味。

“比如……和喜欢的人结婚？”迪安娜决定单刀直入，她侧着身子躺在罗兰身上，好让罗兰能与她对视。刚才她偷偷解开了胸前的衣扣，只要罗兰眼睛朝下一些就可以看到她因为闷热而出汗的乳沟。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罗兰一时间不知该往哪里看，“大小姐有喜欢的人吗？”

“罗兰可真是迟钝呢，”迪安娜装出生气的样子，“一点也不懂女人的心思。”

“不要捉弄我了，大小姐。”

“谁捉弄你了？”迪安娜迅速把脸贴近罗兰，两人四目相对。

白色神像停下了。

无数次，迪安娜想要就这么吻上去，罗兰这样乖巧顺从的孩子，肯定不会拒绝姬艾尔。未来姬艾尔与罗兰结婚的时候，迪安娜如果偷偷告诉罗兰，在这里的这个时候和他接吻的其实是女王陛下，肯定会是个让人拍案叫绝的恶作剧。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罗兰终于开口了，带着极大的决心。

“大小姐，实在对不起，我现在实在没有办法回答你。我从很久以前就憧憬着迪安娜女王陛下，所以当遇到你开始就总是偷看你。我很憧憬大小姐，就像憧憬迪安娜女王陛下一样，大小姐是那么能干，但是对我又那么温柔体贴。我现在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把大小姐和女王陛下混淆了。如果我现在答应了你，但是又在将来发现自己只是把大小姐当成了迪安娜女王陛下的替代品，那就是辜负了你。”

迪安娜愣住了。

我怎么那么蠢，连这么简单的可能都没考虑到？

“大小姐……生气了吗？”罗兰怯生生地问。

“真让人安心呢，罗兰居然这么懂事，你也变得可靠起来了。”迪安娜把扣子扣上，不再那么亲昵。她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自作主张干涉了罗兰与姬艾尔的关系。

“大小姐……我……我很喜欢和大小姐在一起，但是可以等到战争结束我再回答你吗？”罗兰仿佛还在担心她在生气，继续解释着。

“那么你可要牢记在心哦，不然我就会招来天谴，让你体会什么叫报应。”迪安娜使坏地装作生气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却松了一口气。看来她并没有破坏姬艾尔在罗兰心目中的形象。

七

罗兰遭遇了自己遇到过的最难缠的对手——科连。

“高达！！”

这个凶狠而强悍的战士野蛮地进攻着，让罗兰大吃苦头。

Eagel的每一击都满载仇恨与愤怒，几乎把白色神像逼进绝路。

迪安娜已经顾不上伪装。她拿起枪冲上去，在科连即将挥下致命一击的时候用女王陛下的声音勒令科连住手。

“迪……迪安娜陛下！！怎么、怎么会？！”科连手足无措。

迪安娜并不想为难科连，他对迪安娜无比忠诚。但是他到底经历过什么？那个遥远的时代究竟发生了什么？迪安娜试图问过，但这个饱经沧桑的老战士在谈论这个话题时总是露出痛苦与恐惧的神情，让迪安娜不忍心再追问。

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了，如果再不阻止他，罗兰可能会死。

“科连！住手！”迪安娜扣动扳机打在Eagel的驾驶舱周围，让科连犹豫了。

罗兰也抓住机会击破了Eagel，科连就此失踪。

两人在地下回廊外的一处绿地休息时，迪安娜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的身份自圆其说着。也许是因为罗兰过于疲惫。他最终相信了迪安娜的说辞。

“你该休息一下了，罗兰。”

罗兰疲惫地瘫软下去，迪安娜温柔地接住他。

这个纤细的少年如此轻盈，惹人怜惜，让迪安娜心动。

迪安娜也在认真思考罗兰在地下回廊中说的话，她后悔自己以姬艾尔的身份挑逗罗兰。

从假扮姬艾尔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在干扰她，一开始那个看似万无一失的构想其实连计划都算不上，只是个处处碰壁的危险游戏。

说到底，这是自己的贪玩和投机取巧导致的。但现在连好朋友的感情都差点被自己破坏……

真是可笑，所谓的女王离开了政府和军队，连男女之事都寸步难行。

幸运的是，姬艾尔对罗兰的心意终于传递了出去。

可是想到将来会和罗兰分离，迪安娜还是感到了寂寞。

就这一次……

迪安娜轻轻地吻上罗兰的嘴唇。

罗兰甜美而柔软的嘴唇令迪安娜流连忘返。

居然……这么地……

迪安娜强迫自己停下来，但是嘴唇却擅自黏住了罗兰，让她用很大的努力才中断了接吻。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感觉浑身发热，胸脯诱人地起伏着。

不可以这么做……迪安娜知道这样是在背叛姬艾尔，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再次亲吻罗兰，仔细地品尝着罗兰的嘴唇。

对不起……对不起……

迪安娜在心里不停向姬艾尔道歉，但是却更加放肆地侵犯罗兰的唇舌，舔舐着，吮吸着，仿佛要把罗兰吃掉。

不知道过了多久，迪安娜终于松开嘴。她轻轻把罗兰的头放到腿上。

睡吧，罗兰，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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