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他們的第一次約會就這麼在雙方家人的殷切關注下結束了。雖然彼此都不認為這是交往，擅自定義成與友人相處的互動時光，是而態度格外坦然地面對追問細節的家人。

　　一個是因為把房間翻得像颱風過境，先被老爸揍了一拳，才迎接複雜目光的洗禮；另一個是帶著外人的衣物回家，立刻遭受眾人圍觀，圍著獅子鬃毛的omega有些難為情，簡略說完今天的過程便趕緊逃跑。

　　雖然說好了會還圍巾，但炭治郎奇異地不想那麼做。煉獄杏壽郎給的這條圍巾一看就過了時，不知是幾年前流行的款式，雖然保存得很好卻也無法忽視其中濃厚的檀木香味，跟alpha的強烈氣息揉合在一起，成為一股格外令人安心的好聞氣味，讓他愛不釋手。

　　偷偷將鼻子埋在圍巾裡，竈門炭治郎放縱自己深呼吸了幾大口氣，然後作賊心虛般將圍巾塞進了衣櫃深處。只要主人不開口討要，這就是他的珍藏品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兩人何時相約竟成了他最期待的事，加上煉獄杏壽郎依然每日不輟來買麵包，讓他幾乎天天都能見到這位溫暖爽朗的alpha。

　　偶爾他們會去書局，煉獄似乎很喜歡這個地點。他們一進門後就各奔東西，他去尋找新的食譜，而對方則一頭栽進歷史書籍的汪洋大海。每次當他帶著幾本圖畫書，從吵鬧的親子區跨到嚴肅安靜的歷史區時，都會對專注埋首在鉛字裡的金髮男人感到肅然起敬，有學問的男人果然格外帥氣。

　　除此之外，還有滿滿的、止不住的好感漫上心頭。

　　煉獄老師是這麼好的人，他由衷祝福對方能找到幸福的歸宿。

※

　　煉獄杏壽郎談戀愛了。

　　辦公室的同事們全清楚認識到了這一點。沒辦法，任誰一連數十天如一日地吃著同一家的麵包當點心和午餐，還到處炫耀偏偏連分享一塊麵包都不肯，一反平時大方性格的小氣行徑，這樣特別的反常行為，肯定是談戀愛了！

　　美術老師宇髓天元肯定地做了結論。他連新的爆破藝術都放下了，改研究朋友的感情狀況，並用他豐富的經驗拍胸保證煉獄杏壽郎的進度肯定連心意都還沒表白。「不然怎會只有麵包沒有愛妻便當？」

　　數學老師不死川實彌其實並不想加入這個八卦團體，然而這陣子的煉獄杏壽郎實在太過煩人，讓他忍無可忍，抱著送煉獄快點解脫的心態，也按捺著性子旁聽。「你的經驗不能套在別人身上，宇髓，我也天天有便當。」

　　「但是對煉獄來說夠用啦！」宇髓天元哈哈大笑，「他什麼段數，上次我們去喝酒我就知道了！」他伸出小指搖了搖，「論在場所有的alpha，煉獄的經驗就是這個。」

　　「你們別在辦公室聊這個。」一個冰冷的物體抵上了宇髓天元的後腰，伴隨著陰測測的聲音，「嚇到其他人了。」

　　高大的白髮男人沒有被唬住，他回頭挑釁地笑了一聲，「怕什麼，這裡誰不是沒被煉獄杏壽郎用麵包炫耀過？」

　　剛走進來的化學老師伊黑小芭內那口罩下的臉扭曲了一瞬，但還是站在維護煉獄杏壽郎的立場，說：「而且煉獄在吃的上從不說謊，竈門麵包確實還不錯。」

　　「等等！你吃過了？」

　　「伊黑你怎麼吃到的？煉獄那傢伙不是把麵包看得比黃金還重要嗎！」

　　「竈門麵包？店在哪裡？哪個竈哪個門？」

　　話一出口，伊黑小芭內就知道情況不對，所有人的炮火瞬間瞄準到他身上。他像蛇一樣溜出了包圍圈，閃身踏出辦公室，留下縹緲的聲音：「我去上課了，你們自己去問煉獄。」

　　這下可好，一切又回到原點。剩下的人面面相覷，不過也不算毫無收穫，至少知道了麵包店的名字不是嗎？

　　今日的教師辦公室裡，也依舊暗藏著洶湧風雲。

※

　　隨著煉獄杏壽郎和竈門炭治郎認識的時間慢慢增加，與他們越見熟悉的關係相對，天氣也變得越來越冷了。既然Alpha從沒問起過圍巾的下落，omega也樂得裝作若無其事，然而就在竈門炭治郎以為自己交到了一個無視性別差距的朋友時，現實便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在初雪細碎降下的那一天，omega的發情期洶洶來襲了。

　　既不按照規律的時間、也完全沒有徵兆，突如其來的高熱在一夜之間找上了竈門炭治郎。被鬧鐘叫醒時他就知道情況不對，但又想說或許能忍忍，於是仍撐著爬起來揉昨晚發酵的麵團，但也僅止於此了。他縮在桌腳下，全身痠軟無力，腦袋幾乎要燒成了一團糨糊，卻又異常清醒地想接下來的工作該怎麼辦？最好別影響到弟妹們上學，但此時家裡只有自己醒著，其他人還要兩小時才會陸續起來，這段時間他可不能放著麵團不管，否則就發過頭了……況且煉獄老師的麵包還沒做呢。

　　黎明前的黑暗裡沒有其他光亮，他縮在唯一一盞燈的陰影裡，一遍又一遍地打著妹妹的手機，祈禱著禰豆子可別把手機關靜音，他沒有力氣再做更多的事了。

　　眼見天就要亮起來了，他卻覺得這個黎明前夜格外漫長，發燒、頭暈、四肢無力，還有從空虛的身體裡不斷咆嘯叫囂的渴望。以往的發情期並沒有這麼難受，他還是第一次成為一個孱弱的廢人。竈門炭治郎努力呼吸著，無望地品嘗這份絕望，所有的東西都沒收拾，該烘烤的麵包也還沒準備，今天能正常開店嗎？難道得臨時公休一天？誰能救他呢？這個時候還有誰醒著呢？

　　本就淺眠的竈門葵枝聽到動靜，匆忙來查看情況，驚訝發現縮在牆角的炭治郎後，趕緊去呼喚長女。不過大家都睡在一起，一聽到哥哥的情況緊急，整個竈門家的孩子全都跟著清醒了，整間屋子裡的光亮和聲響猝然間爆發，他們匆匆按照兄長進入發情期的流程動員起來。

　　竹雄請了一天假，接手麵包的製作過程；茂和花子負責自己和弟弟的早餐，並帶六太一起上學；禰豆子安頓好了哥哥便出來幫媽媽的忙，打掃環境並整理麵包上架。一番忙亂之後，雖然晚了半小時，烘焙坊總算還是正常開店了。

　　家裡的生意是正常運作了，但房間裡的炭治郎一點都不好，只是目前也沒人有空能照顧他。有一個僅僅放得下一張單人床和一條狹窄走道的小房間，是炭治郎發情期時獨處的地方，以往此時禰豆子會用自己的衣服填滿這個空間，好讓哥哥平靜下來，但這次一點用都沒有。Omega痛苦地緊緊抓著煉獄杏壽郎的圍巾，燒灼、不滿、渴望，他想要被「那一個」alpha擁抱，本能要求著alpha的氣味和懷抱，那是他當下唯一的慰藉。

　　但他所僅有的，只有這條遲遲未歸還的圍巾而已。

　　直到中午送飯時禰豆子終於發現情況不對，環境的安排和早上打的抑制劑對哥哥來說完全沒用，他用一條眼熟的男士圍巾包起口鼻，昏昏沉沉地縮在床頭一角。在決定送醫之前，情急之下她翻出顧客資料，擅自聯絡了煉獄杏壽郎。

　　正是午休時刻，接到消息的煉獄杏壽郎大吃一驚，他放下沒吃幾塊的麵包便匆匆往外趕，引起了所有人的側目，在有人大問「煉獄你要去哪裡？」時，他還擺了擺手，同樣大聲回覆「麵包就交給你們了！」

　　姑且不論這突如其來的麵包之亂，煉獄杏壽郎立刻向人事請了下午的假，他焦急趕到烘焙坊，馬上被同樣一臉擔憂的竈門禰豆子引進店面後方的居住空間。他簡單打了招呼，無心為第一次踏進竈門家而激動，竈門家比他家小得太多了，以至於他幾乎是抬個眼就看到那個讓他掛心不已、縮在小小房間裡的小omega。

　　Alpha的到來對炭治郎來說太重要了，男人像是一陣烈火，精準地伴隨狂風燒向那唯一的目標。Omega昏昏沉沉中對外界幾乎沒有反應，只知道那股他最喜歡的好聞味道變得濃厚，像是他幻想出來的一樣，甚至還有一個充滿慰藉的擁抱，他本能地抬手回抱，讓某個宏亮的聲音在他耳邊大聲說著什麼。

　　渴求稍稍獲得滿足，炭治郎的呼吸也慢慢平穩下來，他扭動身子，無師自通地鑽到了alpha的懷抱裡，鼻尖湊近alpha的耳後用力嗅聞著，發出了聲滿足的喟嘆。

　　剛才還大喊著炭治郎的煉獄杏壽郎差點軟了腿，他爬上床掩飾這一點，將已經窩在他懷裡的omega好好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然後朝望著他們的竈門禰豆子點點頭。

　　禰豆子也無法再說什麼，她知道接下來這一對就要做什麼事了，於是乾脆地關上房門離開，讓煉獄杏壽郎得以再無顧忌地鋪開信息素，強勢佔領這狹小的私密空間。

　　「竈門少年，」比起發情中的omega，alpha相對還有理智，他碰了碰青年的滾燙雙頰，「還是很難受嗎？」他心疼地看著纏著圍巾在他頸窩痛快呼吸的炭治郎，哄孩子般輕輕拍著背。「我真是太不中用了，竟然沒發現你那麼需要我的味道，如果早知道……」就給更多衣服？還是會更親密接觸？不管哪一點都違背了煉獄杏壽郎對這段關係的定義，他一陣茫然，頓時說不下去了。

　　所幸唯一的聽眾並不在乎這點，omega所求的alpha已經來了，竈門炭治郎剛感到舒服沒多久，更多更強烈的渴望卻又從深淵衝了上來，他下意識摸索alpha厚實的胸膛，試圖尋找某個可以填滿他那無窮欲望的存在。

　　Omega怎麼就開始動手動腳了呢！嚴格來說沒有經驗的煉獄杏壽郎手忙腳亂，他想好好抱著炭治郎，但對方就是在他懷中不安分地扭動。他也不敢多加使力，omega多麼脆弱啊！說不定他一個使力就會輕易扭斷對方的手腕，這武力上的差距，讓煉獄杏壽郎完全不敢輕舉易動，只能以環抱制住亂蹭亂摸的炭治郎，勉強將局面掌握在失控邊緣。

　　不過他好像也撐不了多久，畢竟整個房間裡直到剛剛都滿溢著omega那香甜好聞的氣味，簡直要滲透進他的四肢百骸，勾引他的本能回應。

　　他不知道自己的理智可以支撐多久，也不曉得一般進入發情期的omega要多久才能安靜下來，萬一連他也被影響，跟著發情的話，不就成為無視omega意願就擅自標記的那種、最差勁的alpha了嗎？

　　正是在此時，omega模糊地說了幾個字，沒聽清的煉獄杏壽郎還以為竈門炭治郎醒來了，如釋重負般趕緊追問，「竈門少年！你說什麼？」

　　軟軟的、香香的、一直蹭來蹭去的omega總算找到了他的目標，他一把抓住了alpha高聳的褲襠，口中喃喃念著的詞彙也終於成為能讓人聽懂的語言：「杏壽郎、標記……」

　　一道驚雷打在煉獄杏壽郎頭上，他死死盯著omega那白皙乾淨的後頸，目光中幾乎再也看不進其他東西，他咬牙切齒地問：「竈門少年、炭治郎……一定要我的標記嗎？給你衣服好不好？」

　　「你想清楚，標記後，就回不去了。」男人的聲音幾乎是低吼，本就緊繃的情緒在omega的推波助瀾下已在崩潰邊緣。

　　被兇了的omega停下動作，煉獄杏壽郎鬆了口氣，正打算用衣物換取自由，就看到炭治郎抬起頭，無神的赭紅大眼裡安靜地滾滾流著淚水。

　　「可是，我已經等很久了。」

　　這是omega下意識裡的心裡話，他已經等這麼一個alpha、等煉獄杏壽郎很久很久了，久到他不知道有沒有這個人存在、久到已經放棄有人給他標記的可能，甚至把那麼一點點破土而出的希望重新埋進土裡。

　　煉獄杏壽郎意識到這點，就知道自己今天無法輕易離開了。

　　但他仍給自己……給炭治郎一個可以後悔的機會。

　　「炭治郎，讓我給你臨時標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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