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起的陽光把入冬的大地照得暖活，縱使此時的氣溫已經足以將說著話的空氣凍出了白霧，天色是一片湛藍，要人難以想像前夜的陰寒，就像是那些讓人以為幾乎忘卻的傷痛，總在天明時消散，但卻又會在夜幕低垂時重返回夢境中。

樓下傳來的細微聲響，讓煉獄杏壽郎猛然睜開了眼，仔細再聆聽，才確認那些聲響，應該是源自於廚房的烹飪聲，有鍋具放上爐具的輕碰聲，然後是食物放入油鍋煎炸的聲響，杯盤輕碰的聲音清脆，膠囊咖啡機運作的低鳴，隨後比起聲音更顯著的香氣，從微微開啟的門縫竄入了房內——

這樣暫且安定下來了生活，轉眼間也快過了一個月，原本用意是讓炭治郎便於往返學校準備的住所，似乎同時也變成了煉獄杏壽郎偶爾前來短暫休憩的地方。

「怎麼不多睡一下？」

僅穿著敞開浴袍的煉獄杏壽郎突然從炭治郎身後接近並且抱上的舉動，似乎早已經讓對方習以為常，寬厚的手掌搓揉著被制服包裹著的腰腹，身後的體溫、一下下的輕吻，讓炭治郎手上原本翻弄著蔬菜煎蛋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但是在感受到貼近於耳畔的輕吻後，輕輕地笑出了聲，又繼續手上的動作。

「等等就要去學校了，再睡的話會來不及的。」

現在的時間才六點多，但炭治郎早早就換好了學校的制服，那些稍後要上桌的早餐，等等就會裝入飯盒內的午餐也都完成了大半，煉獄杏壽郎覺得自己真是大意了許多，炭治郎就睡在自己身邊，而對方早早起身，大動作地張羅了這麼多事，自己居然到食物炸煮聲、咖啡香氣竄進門才真正清醒；但一方面卻又敬佩著炭治郎，兩人分明從前夜到昨天都在這小窩裡斷斷續續地翻雲覆雨著，但到了又要上課的週一，他卻又能馬上回復到一個認份好學生的狀態，而且還早早地就起床，燒出他那一手好菜。

煉獄杏壽郎幾乎想像得到，這大概就是炭治郎「過去」的生活步調，作為家中的長男想必是早早起床，協助家裡生意的開張，還有料理早飯；竈門炭治郎身上，還是有太多令人捨不得的痕跡。

「完成了！」

隨著炭治郎的驚呼，緊貼在炭治郎身後的煉獄杏壽郎，原本還舔弄著對方耳際的注意力，隨即轉移上流理台上的食物。

一個個用大小不一的餐盒裝著的便當已經準備妥當，白飯上頭用著蔬菜煎蛋與海苔，拚出了類似市松的紋樣，餐盒中分裝出的燉肉，紅蘿蔔還用模具壓出了小櫻花的圖樣，而看來切邊後剩餘的食材，就是剛剛煎蛋的原料之一了，炸蝦與花椰菜跟以及小番茄錯落在一塊，組合起來的色澤要人食指大動。當然早餐也一樣要人垂涎三尺，煎得微焦的鮭魚塊整齊的排列著，刻意分切成小塊狀，讓人更能快速入口，玉子燒的色澤均勻，並且包裹了營養價值頗高的櫛瓜，味噌湯香味撲鼻，那怕是看似普通的醬醃黃瓜，在炭治郎的巧手下都可口無比。

在這樣短暫時間下的轉變，連煉獄杏壽郎本身都感到相當意外，習慣了他的竈門少年，從交易走入了自己的生活，雖然這或許便是他一開始所期望的，但卻未料到一切是如此自然而然地成形。

會在烹煮食物時，笑著轉過身讓好奇的自己淺嘗一口稍後就要上桌的菜餚，會在看著電視、電影時自然而然地倚靠在一塊，在一起泡澡沐浴時會分享那些生活中無關緊要的小事……這一切瑣碎的點滴積釀出的日復一日像極了同居的愛侶。

每每在晨間，看著那在一夜瘋狂後，批蓋著自己的襯衫側睡在旁的身影，想到那個在殘餘著自己氣味與餘溫下的肌膚沾附著自己的痕跡，那些情愛言語具象的極致表徵。那張在激烈的歡愛後熟睡的臉蛋，在夢囈下被自己擁入懷中才平靜下的睡顏，讓煉獄杏壽郎徹底意識到所謂幸福與人生追求的至高點，原來就在那睜眼時占據了視線、手一伸即可觸及之處。

一切都讓煉獄杏壽郎感到無比滿足，無論是魚水之歡還是進入口腹的美味，這就是做為雄性生物畢生在追求的堡壘與守護的領域，在這個以愛為名的保護傘下，那些昨日的殺戮與煎熬恍若若夢境。

那個曾經時而顯露的空洞與落寞的神情已鮮少浮現，僅殘餘沉眠下噩夢當中的低吟仍讓煉獄杏壽郎疼惜不已，太多深深刻畫在生活中的習慣，那些枝微末節的體貼背後，都是一件件投注在珍視家人的巧思。

也許早早便意識到少年攀附自己時所投射的依賴，煉獄杏壽郎對於自己放縱這樣的扭曲情感一方面感到得意，卻也同時有著罪惡感，最後會發現，也許在投射倚賴的是自己，享受那種被需要，也樂於獨佔那雙美麗又發散著光芒的眼睛、溫柔的聲線，還有在自己的操弄下起伏不止的呻吟，並且將那壟罩在自己身軀之下的姿態、泛紅又噙著淚水的面龐通通收進眼底。

「姆——」

在炭治郎已經先行在竹內的接送下前往學校後，獨自坐在單人沙發上，繼續享用著早餐咖啡的煉獄杏壽郎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氣，整個人用盡了全力才壓抑下那股再次燃起的情慾，並且向後仰躺去，看著天花板上的茶色鏡面，自己那張寫滿了大人私慾的顏面，以及烙印了記憶滿竈門炭治郎姿色的眼。

若不是今天炭治郎已經先行告知，傍晚到晚間會與同儕去購買學校要舉辦聖誕活動的材料與道具，煉獄杏壽郎大概會在少年一下課剛上車，就會將那個被整齊的制服包裹的青澀身軀攬進懷裡，重新浸染上自己的氣味。

＊＊＊

「竈門同學！」

「啊！抱歉等我一下……」

炭治郎在人群中呆愣了一陣，隱約覺得有某種強烈的不安感，卻又難以想個分明內心騷亂的源頭。

才過了萬聖節不久的商場大街上，已經妝點上了繽紛的聖誕燈飾還有擺設，雖然距離真正的節慶還有一個月有餘，但是整個城市都瀰漫著催促大家過節、送禮的氛圍——

也許正是這樣的氛圍使得炭治郎有些煩亂吧？我妻善逸是這麼想著的，畢竟這個時節，已經臨近去年發生事情的時候……正因為時間與歡度佳節的日子重疊，所以更讓人感傷。

距離淺草平安夜大火已經過了將近一年，早在半年多前就幾乎已經沒有人在討論與追蹤這件事，事情的熱度遠遠不及於當紅女明星與合作男演員結婚的八卦。群眾對於那種永遠不可能與自己扯上邊的人物著迷、沉淪，卻一個個無視每天路途中所行經被烈火吞噬過的民宅，直至那殘餘著灰燼與冤屈的廢墟被偷偷地以施工圍籬遮蔽，彷彿那些真相與一時熱誠的關心也通通被掩蓋，並且在不久之後，被完全封印在默默推動中的「淺草無限新市鎮」之下。

周遭的聲音與人來人往的喧鬧聲，讓善逸自己都有些煩躁，老覺得好多雙眼睛往自己身上看似地，而嘴平伊之助則是早早擺出了不大耐煩的樣子，若不是炭治郎還邊安撫著等等再一起去買好吃的點心，恐怕伊之助早早拋下了要來採購的任務，這種一個哄著一個鬧著的情景，簡直就像是母親帶著稚齡的孩子一般。

「炭治郎，如果覺得累的話就早點回去了吧。」

善逸湊近到炭治郎身邊說著，但炭治郎搖了搖頭。

「現在如果不先布置的話，到時候一下就要拆掉了也會很可惜吧？我說教室。」

一邊說著，炭治郎轉過臉對著我妻善逸露出了那種要人放心下來的微笑。

「唉……」沉默了好一陣子，兩人間的靜默彷彿形成了一道薄膜，將周遭的嘈雜隔離。我妻善逸幾經思考，時而想吐出字句，時而又將那些到了唇畔舌尖的話吞回了肚子，最後在一夥人終於採買完大多的材料跟工具，差不多要轉乘電車各自返家時，他才終於又開了口，接續沉默之前盤踞在心坎的疑問。

「你還沒……跟禰豆子說吧。」

「嗯。」

炭治郎回答得爽快，關於自己與煉獄杏壽郎，他沒說，至親們的亡故，他沒說，現下兩人其實正身處於相當危險的位置，他隻字未提。

彷彿只要不去提起，那在兄妹倆單獨相處的時刻，時間就會停留在那個一無所知的時光、悲劇發生之前。

但其實竈門禰豆子一定都很明白吧，我妻善逸沉重的想著，他輕嘆了口氣，又仰天吐出一圈在冷空氣下凝結而出的白霧。

起初隱約知道炭治郎為了禰豆子的醫藥費，鐵定私下做了什麼，但在得知那個「交易的對象」是誰之後，確實讓我妻善逸大感震驚，自那時起，他似乎從一整個深淵的旁觀者成為了類似於共犯的存在，在對方逗留的更衣室門外，躊躇著是該拉住一把，還是靜觀其變。

飛蛾撲火是因為看見了光，也許終究浴火而亡但必將昇華。

一夥人進入了地鐵站，各自搭乘上了要返家的線路，善逸還有伊之助以及炭治郎則是同樣搭乘往東京方向的電車，雖然煉獄也有提出讓人直接到點接送炭治郎返家的詢問，但炭治郎衡量返回時間的不確定性，為了不多加勞煩便拒絕了這項提案，雖說自身可說是身處危險之中，但怎麼想對方那樣作為檯面上的人物，總不可能在普通市民大量匯集之所惹出太大的事端。

「人真的好多！好多！」

在人潮壅塞的電車中，伊之助大聲咆哮著，明明已經站住了一個位置，卻又偏偏馬上被後頭上車的人往裡頭推擠進去。雖然此時的壅塞程度，遠不及於上班時段，但此時正值下班以及交際應酬的尾聲，喧鬧跟擁擠程度也是足以讓敏感的人倍感煩悶。

下一站，新宿、下一站，新宿——

平板的播報聲朗誦著電車的下一個停靠站，很快地整個車廂內因為不絕於耳的對話聲而凝聚出的嗡嗡聲響遍蓋過了微弱的電子聲線。

「等等下一站還會更多人……還好我快下車了。」

一向對聲音敏感的我妻善逸簡直快被這些噪音輾壓得快要崩潰，在炭治郎看來，真的只差沒跪下來哭喊著「我要下車！我要下車！」。

就在計算著列車大概快要抵達下一站時，突然前方似乎傳來了騷動。前頭的人潮拼命地向後推擠而來，還不時傳來「失火了！」、「有人拿刀！」的驚叫聲。在車廂內的人們開始交頭接耳，也有人拿起了手機準備撥打電話，隨著前方車廂推擠而來的人潮，三個人所在的車廂也開始感受到更強的推擠。

炭治郎瞪大眼睛注視著前方，鼻子從空氣中嗅到了塑料燃燒的氣味，他的眉頭輕皺，對於發生了什麼心裡已經有了個底。

居然打算對這麼多無辜的人出手……

「伊之助、善逸……」

「嗯。」

炭治郎轉頭看著兩人，手則是向書包探去，摸上了那把手槍，我妻善逸面色凝重，眉頭深鎖，而嘴平伊之助天性好奇心使然，同時也可以說正義感過剩，在一片人潮推擠下，率先向前頭出事的車廂擠了過去。

火勢燃燒車內物品的氣味越來越濃厚，有汽油還有人造纖維、塑膠被燃燒的難聞異味，那是惡夢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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