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進藤曾經幻想過許多種未來的自己，棒球明星、書店老闆、郵差、送報員……卻從來不曾想過有一天他會踏入圍棋的世界，自此不再回頭。

剛開始是佐為半推半就領著他，沒多久他自行掙脫韁繩，依循與生俱來的直覺與渴望在圍棋道路上邁開腳步。在這個只有黑與白的世界裡，僅憑藉實力區分高下，驅動著他野性的爭鬥本能，不斷往前衝刺，追求更多、更好、更接近神乎其技的一步棋。

對進藤而言，這不僅是信念，也是承諾。他希望有一天可以自信且驕傲地對那位亦師亦友的靈魂說：這就是進藤光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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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進藤是首次參加三星盃，但他在今年順利從桑原本因坊手上奪得頭銜，賽前又提早到韓國研修一個多月，對自己的實力和備戰狀態相當有把握。

「總之我是第一次，只要放鬆地專心體驗比賽就可以了吧？」在飯店時他是這麼笑著對塔矢說的。

沒想到三十二強淘汰賽開始沒多久，韓國安東錫九段的凌厲攻勢很快就把進藤逼迫得動彈不得，他記得這種連放子都充滿壓力的窒息感，當年他第一次在頭銜戰預賽中遇到森下老師時，也曾經因為過於輕敵導致滿盤皆輸。

待在韓國棋院的一個月裡，進藤自認早就習慣韓國棋士的快打猛攻，但高段位者的下棋思路全然是另一種層級，對方每一手棋都精準釘死他的要害，也不理會他虛張聲勢的反擊，只專注攻略想要的陣地，一度讓進藤無計可施。

不能慌……我要冷靜……一定會有辦法的。

進藤屏住氣息，不斷在心中自我鼓勵。

最後他決定孤注一擲，花費三十分鐘時間長考，從頭審視自己和對手的佈局，同時分析接下來所有可能的行棋走法，撿了一條最刁鑽的路線嘗試以快棋進行壓制，直到誘使對方出現細微破綻。

確認以半目之差奪下勝績的瞬間，進藤感受到全身無法遏止的輕微顫抖。

──原來這就是國際棋賽的實力。

起身離開座位時，進藤甚至覺得仍有些驚魂未定。

跟北斗盃的水準實在差太多了。

隔天輪到塔矢的晉級賽，進藤以觀眾身分出席，除了關心戀人戰況，他也認真在腦海中記下其他選手的攻防陣勢。透過現場的小螢幕實際觀戰，比起事後看棋譜要來得更有臨場感，韓國、中國棋手的頂尖對決讓進藤緊張得手心滲出薄汗，無論最後由哪一方取勝，對他和塔矢而言都是不容大意的強敵，面對未知挑戰的惶恐與期待，在他身上激起一陣戰慄。

好強……真想讓佐為也來跟他們下棋。進藤忍不住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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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五早晨七點半，飯店房間傳來響亮的門鈴聲。

「唔……誰啊一大早的……」

進藤掙扎著拉過棉被蒙住頭，把沒睡飽的呢喃捲進被窩裡。

睡在旁側的塔矢倒是已經睜眼，他笑著安撫一下枕邊人，隨手抓了件外套披在身上走出房間。

「進…怎麼是塔矢啊？進藤呢？」見到來開門的不是預期中的友人，把秀英嚇了一跳。

「他還在睡。」

塔矢退開一步讓門外訪客先入內，同時向跟在後面的高永夏點頭打招呼。

「我昨天明明跟他說過今天一早要出門的啊！」

秀英嘴裡嘟囔著，一邊熟門熟路地跑進臥室逮人。

「要去哪？」塔矢手環在胸前，看了眼斜靠在迷你吧台上的永夏。

「不關我的事，我是被叫來當司機的。」永夏聳聳肩，把責任撇得一乾二淨。「秀英說你家那位輸了棋一定不開心，要帶他去遊樂園轉換心情。」

塔矢微微瞠大眼睛，這他昨天倒是完全沒聽進藤提起過。

「應該是秀英那小子一頭熱啦……」沒錯過塔矢眼中的驚詫，永夏勾起嘴角，露出一個輕浮的邪魅微笑。

「畢竟他從國小就一直很在意進藤嘛。」

房間裡微弱的爭吵聲逐漸放大，接著走出一個穿著睡衣、頭髮凌亂、睡眼惺忪的本因坊，身上盤旋著濃厚起床氣，心情顯然十分惡劣。

「這麼早去什麼遊樂園啦！」

「現在出發到那邊時間剛剛好啦！不然太晚人會很多耶！」秀英跟著從房間裡走出來。

「所以說為什麼要出門嘛！我想睡覺啊！」進藤半瞇著眼繼續抗爭。

「你過兩天就要回去了，既然都來首爾當然要去觀光景點看一下！」繞到進藤背後把他往房間推，秀英表現得異常堅持。「快點去換衣服啦！」

「那我也一起去吧。」塔矢開口。

「「嗄？」」

塔矢無視身旁悶笑到發抖的永夏和兩個同聲驚呼的幼稚男子，逕自往臥室方向走去，順道拉過進藤一把帶進房內。

「不好意思，麻煩稍等一下。」塔矢說完便關上房門。

「沒想到塔矢也會對遊樂園有興趣……」秀英微感意外地轉頭看向同行夥伴。「我以為他這種個性不會喜歡出門玩。」

「他有興趣的是別的東西。」

好不容易止住笑意的永夏望向個性單純的友人，拋出一句意味深長的解釋。

「什麼意思？」

「才不要告訴你。」塔矢亮這個人太有趣了。

前往遊樂園的路上，進藤持續用一臉不開心的表情咀嚼三明治，無處可躲地聽秀英拿遊樂園地圖在他耳邊說個不停。

「我們等等進去之後先去排這一區，接著搭纜車過去玩雲霄飛車……」

「為什麼我大老遠來首爾還要特地去看動物啊？」進藤意興闌珊，熱度和隔壁友人形成強烈對比。

趁著紅燈暫停，負責開車的永夏好心轉過頭親自解答。

「秀英這小子看你研修一個月又病又傷，結果在十六強就輸得亂七八糟，怕你從此一蹶不振，所以特地搞這一齣要給你打氣的。」接著，還挑釁似地瞄了眼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塔矢。

「哪、哪是啊！你不要亂講！」秀英羞得滿臉通紅。「我本來就是進藤在首爾的聯絡人，只是盡地主之誼好不好！」

「是是是……」永夏不痛不癢回應一聲，踩下油門繼續向前開。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好得很喔。」

將口中的三明治嚥下去後，進藤看著秀英緩緩開口。

「對弈本來就有輸有贏，這次技不如人沒法晉級也是應該的，下次我一定會做好準備，再通通贏回來。」

幾句話表達得雲淡風輕，卻十足彰顯大將風範，進藤臉上的笑容灑脫明亮，瞳眸裡閃耀著憧憬未來的星輝，讓秀英一時看得有些入迷。

「前面轉彎就到了。」永夏出聲打斷後座兩人的對談。

讓這兩個天然的人坐在一起真危險。

用眼角餘光掃視一路上都沉默不說話的塔矢，他開始有點後悔早前做出的輕率舉動。

□

原先還興致缺缺的進藤，結束第一個遊樂設施之後立刻變了個人，拉著秀英在偌大園區裡開心奔跑。

「下一個不是去那裡啦！」

「沒關係啦！」

秀英規劃半天的完美路線全部被打亂，最後只能隨進藤高興想玩哪個設施就往哪個隊伍排。

「欸你們兩個，等等在那邊集合！」

永夏對已經快要跑不見的進藤和秀英揮手大喊，再指向園區正中央的大樹裝飾後，慢慢走到集合地點旁的空位坐下。

「你家那位心情跨度也太大了吧？」往僵硬的肩膀捶了兩下，早起加上開車，對於平常運動量不足的職業棋士來說，已經是很要命的體能消耗。

「他一直都是這樣。」坐在一旁的塔矢輕輕勾起嘴角。雖然戀人早就跑得不見蹤影，但他依然直視前方。

「秀英還不知道，需要告訴他嗎？」

「不用。」此時塔矢才將視線調轉回與他對話的人身上，語氣沉著平淡。「進藤會自己決定的。」

「我倒是沒料到進藤恢復得這麼快，雖然他籤運不太好就是。」永夏伸了個懶腰後，話題很自然地從祕密戀情轉向到前天的棋賽上。

進藤在二回戰再度遇上韓國的八段棋士，對手行棋方式相當縝密，每一步都是經過深思熟慮、面面俱到的好棋，像堵高牆般讓進藤始終找不到可以攻破的縫隙，最後只能以兩目半飲恨止步十六強。

「那種比賽根本無所謂運氣，只是實力差距的問題而已。」同樣也在昨天敗下陣來的塔矢認真回答。「我們都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想當年他第一次輸給我的時候，哭得很慘啊……」

永夏甚至記得當時進藤為了本因坊秀策那副拚盡全力的模樣，雖然現在回想起來全是些幼稚的回憶。

「要說沒有沮喪是騙人的。」塔矢笑了笑。「不過多虧你們，看起來他現在應該好得差不多了。」

「……從容的男人果然不管什麼時候都讓人覺得很礙眼。」

進藤被點燃興致的活力一直持續到傍晚，直到秀英整個人癱在椅子上表示他再也不想動為止。

「體力這麼差怎麼當職業棋士啊！」進藤大肆抱怨。

「你才是體力為什麼這麼好吧？明明一開始死都不要來的。」秀英不客氣地回嘴。

早知道就不要提議來遊樂園了，他覺得自己累到骨頭都快散架。

「塔矢他們跑哪去了啊？」

進藤左右張望，沒看到講好要在集合地點等他們的兩個人。

「永夏剛才說他們去買喝的，應該就快回來了……」拿起手機確認一下收到訊息的時間，秀英也跟著拉長脖子搜尋。

「啊，看到了！」

秀英指著前方不遠處的小賣店，同時也發現纏住他們的兩名女子。長相出眾的高永夏時常走在路上就會吸引眾人目光，對秀英來說是早就看慣的日常畫面，他本想叫進藤再等等，反正永夏很快會帶著塔矢脫身，但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進藤已經先主動走過去，仗著不懂韓語的優勢，強行把塔矢推離現場。

「他們兩個要去哪裡啊？」

接過永夏遞來的飲料，秀英茫然發問。

「進藤說他還想再玩一次雲霄飛車。」永夏笑容裡藏著玄機。

「那就交給塔矢吧，我真的不行了……」

秀英向後倒在椅背上，體力耗盡的他連眼神都開始有些渙散。

天色暗下之後，遊樂園內點亮五顏六色的燈光，讓白天充滿童趣的造景裝置在夜幕中染上夢幻色彩。

「對了……」安靜休息好一會的秀英突然轉頭詢問身旁友人。「塔矢為什麼會睡在進藤房裡啊？我記得大會有安排他的房間吧？」

「誰知道？大概住一起方便下棋吧。」永夏吸了口可樂，表現得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他們兩個感情還真好耶……我記得進藤好像也是跟塔矢一起分租房子。」

「秀英啊……」

鬆開嘴裡的吸管，永夏眼神憐憫地看向小他幾歲的好友。

「有空去交個女朋友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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