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觉得不能提月森的事，但是两个人一起生活，她的日常里总会有他的影子。月森虽然不挑食，但是不能吃甜的，而且对营养均衡有种近乎苛刻的要求。比如荤素搭配，比如不能太油太咸，比如腌制食品不能吃太多太频繁，就连酸奶他也只喝无糖的——这些要求都潜移默化地融入了她的烹饪之中。当然这些都是正确的，对身体好的，她也觉得没什么问题，可是对眼前这个人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真羡慕月森学长。香穗做的饭很好吃，虽然我只吃过一次……不过以后应该会有机会吧。”

“嗯……不嫌弃的话，我会做的……”

他就这样简单地说了出来。香穗子赶紧点头，然后一边喝果汁一边回想志水什么时候吃过她做的饭——那是高二那年初秋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周末相约一起练琴，之后再一起去哪里玩。某种意义上说算是约会，但也没有明确，而且她也有和其他男生在周末一起练习的时候。毕竟一直有演出，大家见面一起练习也没什么——就在那时候，她做便当带去和他一起吃，那次她做煎蛋卷的火大了，所以印象特别深。他说她做的蛋卷是狐狸色的，带着一点点苦味，很特别——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怎么了？我又说错话了吗……”

“没……我是想起来，那时候做的煎蛋卷失败了……那时候我还不是很会做饭，志水君一直记着的话，稍微有点……”

不说出口还好，说出口更加令人害羞了。没做好还带去给他，简直是自取其辱——她习惯性地咬下嘴唇，从桌子对面伸过来一只手，安慰地放在她的头顶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记住香穗的各种事。一般我不记那些，也记不住。可能是因为你，我想着你才不愿意忘记。”

他的手滑下来，抚过她的耳朵和脸颊，停在嘴唇上，指腹触摸着被咬过的下唇。她闭上眼睛感受他的手指，他的手指就像他的爱情一样温柔。

“虽然咬过以后红艳艳的很好看，但还是不要咬的好。之前被我咬破的地方，再咬又要出血了……其他的事我没办法，和我有关的，香穗不需要忍耐。”

“嗯……”

香穗子想她还是要忍耐的。比如她现在不想和志水分开，也还是要回家去，而且还要去面对月森。月森很讨厌等人，这样让他等，他一定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不过他本来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毕竟她突然提出分手，任谁也不会有好脸色的。但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想早回去。

“走吧。”

又是志水结了账——他早就把钱包准备好了。她要分开付，他就是不肯。服务生很会看脸色，也劝她不要坚持。她知道他顽固的地方毫不通融，虽然一直让他破费心里过意不去，但也不再浪费口舌。在这种事情上争执毫无意义——尤其是感受到时间的压力，她宁可安静地在他身边待着。

他送她回去。一路无言。志水不知道在想什么，香穗子也不想说话。但和他们第一次坐电车的时候不一样，这是宁静的幸福的时间——她一只手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抱着他的胳膊，一心一意感受这个人的存在。走到她家门口，他把手提袋和装着小提琴的琴箱交还给她。

“我在刚才的咖啡店写一点东西，会听着手机，香穗打电话我就过来——如果顺利，那么结束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好。”

他凑过来，似乎想吻她，可是这时候母亲打开了门，他又退了回去。

“久疏问候。阿姨好，抱歉我送香穗子小姐回来晚了。现在她有事情要处理，请容我先告辞，一会再来打扰。”

他规规矩矩站好，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对香穗子点点头离开了。她不着痕迹地把他的手套放进外套口袋里。

“这孩子可真漂亮，长得跟偶像明星似的……看起来有点面熟，以前来过的吧？是不是同学？叫什么名字来着……妈妈记得好像是……”

“志水。志水桂一。”

“哦哦，是志水，想起来了……有段时间经常来家里，蛮好看又乖乖的很可爱，而且特别有礼貌的那个～后来一直没听香穗子提，以为是吵架了还是怎么的……现在看起来，你们似乎关系还不错？”

“嗯……”

怎么八卦起来了。她不介意解释，但不是在这个时候。香穗子苦笑着想。楼上还有一个啊，万一月森听见，出来在母亲面前说什么奇怪的话可就麻烦了。现在看起来至少他什么也没说。她脱了鞋，把外套和围巾挂好，提着手提袋和琴箱正要上楼，又被母亲拉住了。

“你这一身是？”

“志水君的衣服。”

“你怎么会穿着他的衣服……你自己的衣服呢？”

香穗子深吸了一口气。

“弄脏了，要洗，我带回来了。我昨天住在志水君家里，他是我男朋友。”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跑上楼。虽然要面对月森令她头疼，但又是母亲又是月森她应付不过来。至少把月森的问题解决了再和母亲解释。她把脏衣服分类放进洗衣篮，上了厕所，洗了手，吞了三个人字之后毅然打开自己房间的门——月森坐在她的书桌前，不知道在看什么。见她进门转过身来。

“你这些年也没和志水联系过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的抽屉开着。相册摊开放在桌上。想在她房间里找蛛丝马迹的话，她这里什么也没有——她连一张照片也没留，包括所有人的合影她都收进了柜子深处。但目睹这一切，香穗子仍然觉得血往头上涌。

“……你翻我东西？”

“回答问题。”

月森坐在她的椅子上，香穗子站着。她不想坐床那么引人遐思的地方的话，要么坐在地上，要么就只能站着。这是月森的下马威——她无计可施，这是她的家，她的房间，她不能再跑掉，不能下楼去面对错愕不已的母亲——她讨厌这样，讨厌这种逼迫，但还是像小学生一样回答了他的问题。

“昨天。准确地说，昨天晚上。满意了？”

月森抱着胳膊，以审视的目光盯着她。她毫不畏惧地盯回去。两人沉默着对视了一会，月森点点头。

“你应该没有说谎……可是为什么，我想了整整一夜也没想明白。我需要一个答案。”

“你想听什么？”

“过程……以及原因。你昨天说的原因我不能认同。肯定不止是那样。如果你确定不想再和我在一起，至少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香穗子微微一笑。

“好。我尽量。不过这样干巴巴地问话是不是不太好？我去拿茶和点心，然后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说好吗？也不是几句话能说清楚的事。”

“不。我不想喝茶，也不想吃东西。我没有胃口，从昨天打电话以后一直——就这么说吧。”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月森还是那个月森，可是她已经不是那个他熟悉的香穗子了。她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在这种事情上争执也毫无意义——

“……好。那是要怎么说？我说的月森君又不满意，不然你问我答如何？”

月森点点头。他保持着两条手臂交叉抱在胸前的姿势，微微皱着眉，似乎很不耐烦——但香穗子知道其实不是的。他这个样子，与其说是抗拒，不如说是自我防卫。她也是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月森了。

“可以。你昨天突然离开，是因为什么？”

“下午，还是晚上？”

“下午。那家伙——志水过来的时候。”

她的胸口一阵紧窒。即使那件事不是真的，仍然会令她内心刺痛。她定了定神。没关系，没关系的，她可以，她必须解决——

“因为你们说起结婚的话题，说……志水君和小笙要结婚……什么的，我没仔细听……我不想听，我怕会显得很奇怪……在你们两个人面前失态的话，我没办法解释。正好我要去买东西，就出门了。”

“买什么东西，那么急？”

香穗子闭上眼睛。她的头嗡嗡作响，感觉天旋地转。但她还是说了下去。

“避孕药。紧急避孕药。事到如今我想还是告诉莲——”

“难道是——”

月森的声音变了。说是焦急也好，难以置信也好，他似乎想要过来，然而并没有。所以她继续说下去。

“是的，每次和……月森君做过之后，我都会吃药。这样不麻烦，不会给你添麻烦。我呢，本来昨天应该买药，吃得太晚受孕的概率会变大。虽然大概不会怀孕，但怕万一……万一我怀孕了的话，月森君会毫不犹豫地和我分手吧？”

“怎么会——香穗子，我——我怎么会——”

她自嘲地摇了摇头。

“我一度以为我不能离开月森君，至少也不会是由我主动。因为万一月森君抛弃了我，我没有地方可去……我的一切都给了月森君，而且你一直都对我说，我不能依靠你……”

“那是，那是因为……香穗子……香穗子……”

她用手擦了擦眼睛，摇摇头把感伤的情绪甩掉，咬着牙继续说下去。

“我昨天没有买。我心里很乱，出门就忘记了。我在外面转了一圈，想回月森君那里，又怕志水君还在。当时我不想见他，犹豫了很久决定回自己家，可是在路口遇到了志水君。”

“……你走后没多久，他——志水也走了。当时我没多想，后来猜想是不是你们约了见面。原来是这样……也就是说，那时候你们还没有……并不是演给我看的……那时候，志水急着要走，大概是去追你了。”

轮到香穗子愣住了。志水说他在等她，她以为真的只是意外，被月森说了她才意识到，他早就在那里了。或许他看到她心绪不宁地走过十字路口，没有追上去，只是在那里等。他给她充分的自我调整的时间，而不是趁人之危——

“果然，香穗子不知道。我这算给他助攻了吗？”

月森苦笑一声，放下了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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