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又一笔，炭条在如画师本兽一般洁白的画布上勾勒出线条，此时天色将晚，使其一并镀成暖和的金黄；他名为曦，今晚的这个山头，是主办方特地为他承包下来给他绘画的。

今晚，将是樊阴城一年一度的烟花会。

此地寂静无人，唯有千百年间吹拂着樊阴古城的微风，冰蓝色的狼眸随着走笔轱辘轱辘转动着；很快，一个铅黑色的大体框架就做好了。

樊阴古城啊，多少历史名迹流传至今，彼时的丞相于此地放飞霄灯，而此时的人们筹划着盛大的晚会；届时，万千支烟花咻咻地窜上夜空，随后炸裂开来，流光四溢。

多美丽呀。

而白狼的画笔，将会让须臾的花火停滞在画布上，化为永恒，不再会增减一毫。

届时，一如画面永远定格在爆发开来的一刻，亦如此时山头上的寂静。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细化草图，到时候上色才能有轻重缓急，有条不紊。

低下头来，慢条斯理地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里找到自己毛做成的榛形油画笔，在将晚的黄昏也反射着淡黄色；蘸取媒介剂和其他颜料，将透明形状填充上去，整个图层微微发亮。

生日啊生日...

曦在心里默念着，也仅止于默念；说实话，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艺术家画师，每逢生日不乏有人给他送上用心良苦，做工精细的礼物，但不说全发于情，不少人连止于礼都没能做到。

优秀的画师会受到人的追捧，优秀的狗也是如此。

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愣头青了，宁愿自己孤身一兽每天拿着按摩棒自渎，也不想再与那个圈子多有瓜葛。

等到素描稿起得差不多之后，得体服装下的一些小东西也开始运作起来，这让他矫健的身体浑身一颤，呼吸也有些粗重起来；而享受着这些东西不会让使用者觉得麻烦、暴躁以及抑郁之类的，可以说是相当优秀的伴侣了。

眼见黄昏将至，曦便在一次翻找起背包，这次是一个圆台形状，天蓝色的食盒，里面下午茶时装的饭菜不出所料地凉透了，便打开提灯开始享用这份风味大打折扣的晚餐。

原本美妙的汤汁为了避免泄露而特地滤去，如同人们为了储存粮食总要把水分沥干；很多时候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虽然说熊兽人往往会抓着鱼来反驳这一点，就像他的画作，用颜色来留存须臾的烟花，抛却掉单调的声响，剩余提纯出来的将是永恒。

而作为白狼王族，即使放弃了王位的争夺，少吃一顿乃至几顿饭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更何况是凉透的菜肴呢？

不过，这些或多或少地还是给他提供了些力气，王室对于识趣者总不会太过刁难，基本的生活补助算是有所丰盛；也因此，在生计方面总归不用束手束脚的。

吃完抬头瞄了一眼古朴的怀表，在淡黄色的灯光下折射着铂金色的十八点十一分；再往樊阴城里看过去，家家户户的灯火逐一亮起，与他所在的，只有一灯之光的山头有不少对比。

得赶在七点半之前画完其他部分....他在心底里给自己下了个小小的指标。

正当他准备继续动笔的时候，一个音符随着微凉的山风吹进了他的狼耳，令其不由自主地跳动了一下。

但手头上的活计一下都没停，透明形状填充完后便是有些枯燥的边框景物塑造，数种颜料调和在一起，混成了亦如这夜幕下黯淡的色彩；随后，便利用不透明的颜料准备创造出巧妙的过度。

艺术之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共通性的，先是单个单个的音符，再慢慢串联成一条条段落，随后形成流畅的音乐；弹拨，金属，两个元素还是太过于宽泛了，琵琶、贝斯、竖琴以及...吉他。

是的，吉他。

很简单，但又很熟悉的调子，不卑不亢。

如同吹拂山头的清风，又如将大江照亮的月色；从琴弦流到听者的耳中，几欲化成微不可闻的叹息。

注意力回到画布，白狼的眼睛略微瞪大，因为自己走神，画下边缘的黑色山地与灯火下灰白的城墙覆色到了一起，形成一抹灰色，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巧合。

木已成舟。

他告诫着自己，而现在已经十八点二十八分了，不说天色已晚无法再次勾勒素稿，就连时间都不允许他重画一幅了，毕竟油画是层层叠叠的颜料，容不得先绘主体再画外景。

所以，现在他所能做的，大概也只有将错就错了。

于是那抹语焉不详的灰色像是炊烟，在画笔下缓缓散开来，形成了个直立着，仰望着那无星夜空的人儿；站在夜色下，身前是高耸的城墙，孤苦伶仃。

要再加一个么？曦在心中问着自己，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用挤了出来就没怎么用到的白色颜料。

望着烟花会还没开始时，晴朗的夜空，侧耳听着若有若无的吉他声，又把注意力交还给自己的画布。

几经权衡，便心下一横，用长平头画笔，将已经略干的白色拖到了灰色的人影上，就好像从灰色的鬼影化成了活生生的人那般。

然而，不等他来得及细化背景，一个明亮的火光从黑色的地里闪出，咻得一声，笔下险些再次搞出事故；用余光瞟了一眼怀钟，才发现已经七点了，现在应该只是举办方的试放。

察觉到这点后，白狼才松下一口气来，力图将这幅画合自己身体的状态调节到最好。

夜空，黑色的大地，白色的城墙，橙红色的万家灯火，以及一抹深沉中带着一丝白的烟灰；而很快，其他的色彩将会在漆黑的幕布上登台演出，绽放，留影。

那枚试放的烟花是白色，像是彗星一般，朝着天空逆飞而去，拉伸出箭矢离弦的声响，随后在帷幕上啪地一声炸裂，化成点点白芒，随后又归于黑暗，就好像从未存在过。

而吉他声也归于寂静，这让他舒服了不少，同时关掉了那些小玩具，以便让他把所有的注意力从不重要的事情上转移过来。

等到七点半，白狼的舞台也布置得差不多了，现在只等着举办方得演出正式开幕；而能够稍微放松一下的他朝着之前吉他声的来源望去，黑漆漆的树林里，有一对灰金色的光点。

然不等他多想，又一次尖锐的声音响起，与之前的小打小闹不同，如果说上次只是孑孓无依的单颗，那么这一次便是成群结队的流星群，一颗又一颗地，逆飞着冲向夜空。

咻——！咻——！咻——！

砰——！砰——！砰——！

每一种颜色应有尽有，无所不有，绚烂多彩，在这夜空中逐一绽放开来，构成不尽相同的形状；而画家也眼疾手快，笔尖不曾停下来，将对应的颜色一一蘸上，随后涂抹上去，时不时画出渐收的细线，时不时敲打笔杆营造出粒子的效果。

颜色在画布上堆砌着，如同烟花接二连三地在夜空中登台，闪耀。

然而，他一边看着烟花，一边动着笔，一边听着升空的声音，却发现好像总少看见了一发，乃至几发。

待到画布几乎被各种颜色的烟花填满，整场烟花会的高潮也已经过去，也让他有时间静下来分析是不是夹了几发哑弹。

可是，静听之后，他才发现多的那几声咻砰，不是什么没有光彩的哑弹，而是通过滑弦、颤音等方式，模拟出的烟花声。

再一次回头看去，依旧是熟悉的灰金色一对光点，随着烟花逐渐阑珊，吉他的假声也逐渐稀稀拉拉；背景里传来了主持人的声音：

”...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是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烟火的声音与色彩，要舍去其一才能保存好。

随后，那两团灰金敛去，融入夜色中。

最后一发烟花升上天空，炸裂开来，像是要把这黑色撕裂，但如梦似电地，仅仅留存了须臾。可是，曦知道，那像是烙印一样，与那双灰金一起贴在自己心脏上，让他感到炽热得发痛。

但不得不说，这支收尾的烟花，很大，很圆，却让曦忘了是什么颜色，想要将其在画布上描绘出来，却不知道该怎么调和，又不知道该怎么在填满的画布上落笔，最后也只能变成了遗憾的叹息。

就这样吧。他在心中想着。就这样吧。

如果有什么办法，可以将东西的色彩与声音，一起保留下来就好了。

他先是看着画布，再看看怀表，上面显示着九点多了；最后再仰望着重归寂静的夜空，就好像那烟花还在，可是相较于中间的“流星雨”，和试发的第一支更为相像一点。

但不管如何，约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只要等着油画颜料干了，他就可以收拾东西下山睡觉了。

也许还可以泡个温泉？

白狼想着，就好像要把烟花、吉他声还有那双眼睛忘掉，却在这时看到了画中那深灰的人影。

算了。

他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就像那些景象，那些经历没有给他带来隽永一般。

听说，有个叫做瓦忒·迪赛尼的鼠人，为了鼓捣一个叫做动画的东西很缺钱？

没事，干完这笔，樊阴城的官方不会亏待自己的。

白狼画家如是想着，慢慢离开了这座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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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2.6 by：Noahivy 献给吾友曦的1.25生日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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