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一看，花神大人独自一人站在身后几米外看着我，脸上没有笑容。我顿时紧张起来，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说：「没有，我……我只是想……」

「不可以逃避，沐荷。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既然你已经承担了这个责任，就不能临阵脱逃」

她把我的想法看了个透，我知道没有丝毫隐瞒的余地，只能坦诚。

「说实话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给他们发米发面不就好了吗？」

「但是……」，外面吵闹的人群声依然给我极大的心理压力，「仓库里没有那么多，完全不够」

「沐荷」，她走到我面前，飘来一股奇妙的香味，「你在顾虑什么？」

「我……」，我低下头，心里的愧疚感越来越浓，「对不起……我把事情搞砸了，从一开始就不该那么做」

「哼，现在知道还不算晚，我以为你的脑袋一点也不开窍呢」

「原来你早就知道……」

「废话，这么明显的事甚至不用想。人都是贪得无厌的动物，给了一点好处，就会奢望更多好处。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罢了，想发粮容易，想不发才难」

我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咋咋乎乎的傻丫头。

「可是现在我该怎么办？已经没办法后悔了」

「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下巴被她用修长的手指勾起，这时的我自责到了极点，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会听。

距离好近。花神大人五官精致，脸颊光洁柔顺，小巧的嘴唇和鼻梁镶嵌其中，如水的黑色长发两旁垂下。她的眼里完全没有责备，只有仿佛看穿一切的光芒和一点点忧伤。这双眼竟如此吸引人，莫非真是天上来的神仙？

「我不会告诉你该怎么做，因为这是你要承担的责任。你必须自己想，我对你唯一的要求是——不准逃避」

她的话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在她身体里到底藏着怎样坚定的灵魂？为什么这个女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能如此振振有词，让人无法否定她的想法呢？

「你说让我想……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发下去我们就没吃的，不发他们肯定不干……」

「怎么做是你的事」

「即使你吃不上饭也没关系？」

「当然」

「那好，这可是你说的！」，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口气把这事解决掉得了，「有没有小袋子？」

「仓库里有塑料袋，很多」

「好，我还需要人手」

「要多少？」

「起码两个，最好有男人」

「我把卫队的人叫来」

「他们过来有点慢吧，我看屋子里的人就挺合适」

她惊讶到卡壳了两秒，「琴姨和谁？」

「不」，既然她这么逼我，那我也不客气，我坏笑着说出两个名字：「郁香和连星」

过了一会，我在他们两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指着仓库里的米和塑料袋说道：「现在外面那么多人，你们也很难离开。拜托了，帮我把大袋的米和面分装到小袋子里面，尽量装得均匀一些」

「全都装进去吗？」，郁香问。

「留一袋给花神大人吃」

「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连星苦笑道，「花神大人对你脾气还真好」

我走到大门口，面对拥挤吵嚷的人群和无数双期盼的眼神，深吸一口气，「请安静！听我说！」

院子周围立刻安静下来，我满意地点点头。「我知道大家现在存粮紧张，吃饭困难，但这么多人都发粮的话花神大人也没有那么多！所以今天我和花神大人商量了之后决定——每家发两小袋粮！如果——」

话说到一半，有人在乱喊。

「两小袋也太少了吧！」

「我们家四口人，完全不够吃」

「她这个老寡妇凭啥吃那么多？」

「不公平！」

花神大人预料的事果然发生了，他们不敢对花神大人说什么，但是对我可以随便发泄不满。我再次喊一嗓子「安静！」

「存粮紧张，今天基本把大部分粮食都发给你们了，我不可能做到绝对公平！你们想让花神大人饿死吗？」

搬出花神大人的名号果然好使，他们大多数人都默不作声，只有少数人还在底下嘀嘀咕咕。

「我保证绝对没有私藏粮食什么的，因为郁香和连星负责装粮和分粮，大家不相信我，总不能不相信他们吧！」

我继续用两个名人的身份让他们相信我，事实证明他们确实不再闹了，有个小姑娘喊「感谢花神大人！感谢沐荷大人！」，其他人也逐渐跟着喊了起来。

「如果有人冒领或者领多次，揭穿他的人可以得到一袋粮的奖励！」

话说完，他们的眼神从看我变成了看向彼此，我很想说其实也不用跟抓贼似的，能正常领我就感谢花神大人了。

分粮的工作没有想象的那么有趣。我在郁香和连星装完之前就已经开始发粮食了。大家看不到他们俩，自然也对我刚才的承诺产生了怀疑，我赶紧叫他们出来发粮，我去装粮。最后变成我们仨轮流在仓库和大门口干活。

装米还好，装面的时候把我的手上、胳膊上和衣服上都弄上了一层层白花花的面，让我心疼得要死。

郁香和我一起装的时候跟我说：「你还挺能安排的，真是不能小看你了」

「还不是她逼我的」

她笑道：「花神大人这么器重你，你不能让她失望啊」

「切，又不是我主动求她的」

她的莫名其妙的笑容让我不爽，好像在说「我都懂」一样，可恶。

相比之下，连星的话就少多了，反而是我在一直找话题。

「有没有生孩子的打算？」

据我所知他和老婆一直没生孩子。

「没有，太忙了」

「怎么会呢？晚上也是要回家的嘛」

「不，我是说如果生了孩子可能就会耽误我本来的工作」

「什么嘛，有那么多工作吗？」

「有，太多了，打猎队的工作远比你想象的难」

「你不是队长嘛，可以把活都给手下去做啊」

「我虽然当了队长，但每时每刻都肩负沉重的压力」

「也是，那你这么忙，老婆不会有意见吗？印象里你们关系一直不错来着」

我记得村里从没有过什么关于他们的矛盾的消息传出来。

「其实这段时间她跟我吵了几次架……」

「为了什么？」

「她想让我辞去工作，去跟花神大人讨块地种」

「那怎么行！」，我突然叫道，「你可是全村的希望啊！」

他罕见地笑了，笑容有些无奈。「我算什么希望，不过是花神大人的一颗棋子罢了」

「骑子？是骑马骑牛的人的意思吗？」

「不，意思是说，我完全在按她的意志在行动而已」

「你之前不还救了我们村嘛」

「那是银杏小姑娘用命换来的，不是我的功劳。即使把我换成别人也一样」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变得奇怪，就像想哭又哭不出来一样。

「银杏是怎么死的，你一定看到了吧」

「嗯」，他沉默片刻，「被我们的弓箭手……不对，被我杀死的」

我惊讶道，「你亲手杀了银杏？」

「我下的命令」

想必那是迫不得已的事，他一定很自责吧，我不想再谈这件事，于是默默装到和郁香换班的时候。

一小时后，发粮的队伍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长，很多其他人听到消息急匆匆地跑来，幸亏一家只能领两袋，而且也有不少人在干活来不了。

发完粮食太阳都快落山了，继东爷爷他们早就回去了，郁香和连星也在半小时之前走了。我拖着长长的影子看着被夕阳的昏黄的光覆盖的空空的仓库，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几乎都发完了，只留了一袋米，恐怕坚持不了几天。

「孩子，冷不冷，进屋歇一会吧」

琴姨推开门对独自站在寒风里的我招手。

回到温暖的屋子里，花神大人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发呆，看到我进来让我坐下。

「辛苦了」

「我一点都不觉得干了什么活」

「哈哈哈」，她笑道，「说说感想吧，你也是村民的大功臣了」

「我只觉得很累，像这样的位置你能坚持到现在还真是了不得」

她笑容更深了，开心得像个吃到糖的小女孩，我猜要不是碍于身份她早就拍打沙发垫了。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我说出心里话，「你从外面带进来那么多好东西，每一样我都没见过。既然如此，你干脆在外面住，不再进村子不就好了？当花神并不容易吧，到底是什么让你坚持到现在的？」

「一个月前，那个男人也是这么说的」

她说的应该是出山派的老大，被处死的潘叔。

「但是呢，如果只要吃得好住得好，那和猪圈里的猪有什么区别？」

「比起外面，我们村的人可能还不如猪吧。猪还能吃上饭，我们已经快吃不上了」

「你不是已经发了粮食了吗？」

「那么少不够大家吃几天的，到时候又闹饥荒怎么办？」

「哎呀，你还能这么为村子着想，我很惊讶」

她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明明是她失职吧！我想质问她，但之前已经证明过了没用，她太固执了。

「你不觉得自己很别扭吗？」，我问道，「如果为了村子的话早就该想办法才是，而不是还安然坐在这里跟没事人一样。如果不为了村子……那你何必在这里呆着，坐上那个大家伙跑掉就好了」

很矛盾的人，起码我不能理解。

「这个问题我现在不能回答你，沐荷」

「那好吧，我就知道」，我无奈地说道，「那你能不能帮帮我，我爸病了，好像很严重」

「你爸的事我听玉兰说了，是肺炎」

「玉兰大夫说没有药，怎么办？」

「没办法，让你爸在家好好休息」

「没办法？！」，我心头火起，腾地站起来，「外面不是什么都有吗？你去拿回来点药不就好了！」

「坐下」，她眯起眼，板着脸，「容忍你不是让你放肆，我是花神，你只是我的秘书。如果我想，现在就能把你丢到森林里喂狼」

我忍着火坐下，「我出来的时候他还烧得厉害，连炕都起不来。肺炎……到底是什么病？我爸会不会有危险？」

「一般没有危险，但也不能排除有例外。我不能给你任何保证，你应该尽力照顾好他」

「可万一他就是那个例外……花神大人，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不能离开村子的理由」

「沐荷，我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想让你自己想。我问你，你说这么大袋子的米，只有少半袋的话……」

她用双手在空中画出个框，大概只有小盒子那么大。

「够吃两个人吃多久呢？」

我想也不想地回答，「只够两天，最多三天」

忽然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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