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与雨

我曾到过许多城市。只是，没有哪座城市有着龙门这样浓厚的烟火气息。

现代化的浪潮并未吞没旧日的回响，人们正在庆祝的新年便是佐证。在一片片钢铁构筑的森林中，暮色的天空也换做了辞旧迎新的色彩。地平线尽头，落日的余晖将灰白色的沉重晚云划分成泾渭分明的两片，而伴随其中的则是不绝于耳的爆竹声响。从远处到近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仿佛是有着几百个术士正在一并释放源石法术，空气中散满了浓烈的焦香气息；再从近处到远处，远方的爆响亦连绵不绝，仿佛与天边的夕阳融为一体，夹杂着街边填满鼻腔的酒肉香，拥抱着每一位接头的行人。待到天色擦黑，连绵不断的烟花便直冲天幕，迫不及待地填补日光散尽后的那片漆黑，用五颜六色的金花装点着这个别离旧日的夜晚，又像是祝福的雨滴般，缓缓坠落。

只是街边并不需要它们的照明。远处是龙门五彩斑斓的高楼大厦，近处却是步行街上绚烂的花市。为了祈求新一年的运势，龙门的人们往往就会在年前“行花街”，从步行街上沿街摆摊的诸多鲜花前走过，或是买下一两支红牡丹，或是抱回一盆代表好运的金桔，甚至仅仅只是为孩子买上一两个小玩具、为自己买上些点心小吃。自然，花市此时正是灯火通明的时候，以至于两边的居民楼、商铺、客栈都挂起了灯笼，点起了灯光，将步行街晕染成一片明亮的海洋，仿佛生怕如织的游人不得尽兴一般。

在这片繁荣与安逸中，罗德岛也暂且停下了高压的生活，享受着懒散与闲适的时光，让一切的烦恼与疑虑全部由新春佳节的空气一扫而光，此时正是还未完全入夜，街边最为热闹的时候。一贯有些不修边幅的我，那一身习惯的兜帽装也定制了新款，站在人行道边，抬眼望去，街头明亮的灯火在半天空连成一片，不同款式的花灯也在争奇斗艳，竭尽全力想要抓住行人的目光。

只是，对我来说，自己的目光应该投向哪里，却早已有了定数。转头望去，自己的手心处便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甚至让我不禁放慢了脚步，等待着身边这位摇曳着身姿的美女。

絮雨正一手举着那一把伞，一手牵着我的臂弯，摇曳着身姿，那模样仿佛屹立在寒峭之上梅花。她带着洁白的头饰，发丝被整整齐齐地抿了起来，额前的带着黑色的发饰，刘海遮掩着戴上了眼罩的左眼，而另一边深邃的眼神中则少见地透露出了几分快乐的神采；在精致的面容下，絮雨穿着一身蓝与黑交界的流线型旗袍，犹如蚕丝般柔软的面料被敞开了拉链的灰色御寒大衣所包裹，却又在举手投足间用贴身的布料包裹出了那优美的身体曲线。该突出的部位与收进来的部位，都被恰到好处地展现了出来，却又因为那一身大衣而在隐约中透露出几分朦胧感。古典与高雅，轻柔与现代，有机地结合在了一起，让这个阿戈尔女孩子的身上散发出了既清丽、又不失成熟的风韵。这样的感觉，让我感觉自己仿佛在深海中巡游，而身边则是轻飘飘的水母，在水中散发着光亮，愉快地起舞着——可以说，换上了这一身旗袍装的絮雨，与平时穿着那一身医疗制服的她，甚至让我感觉已经幻化作了两个人：那看起来温柔却孤独的样子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温婉婀娜的模样。而在我的身边，她则更是显示出了属于女人的温情。那精致的面容此时施了淡淡的粉装，再加上这一套流线型的手工制旗袍装扮的韵味，那副嫣然清秀却又妩媚动人的模样，不禁让我联想到了炎国的一句美妙的诗词：淡妆浓抹总相宜。

“嘻嘻……”

絮雨的脚步十分有节奏感，甚至仿佛配合在配合我行走的动作一般地摇曳着腰肢，举着拿把伞的古典模样宛如古画中的仕女，迈着金莲玉步走在我的身边，时不时还用含情脉脉的眼神望向我，瞧见我欣喜的模样后便会侧过脸窃笑着。此时，街边的烟花爆竹与鼎沸人声仿佛都消失了，让我入迷的景象，也唯有眼前的她而已。

“无论多少次都好……穿上旗袍之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呢。”我不禁在絮雨的耳边喃语道，“这幅古典文静却又优雅妩媚，充满女性气质的样子……让我都不太敢认你了。”

被我夸赞之后，身边的少女嘿嘿地笑了：“迪蒙博士……那个，只要你喜欢，新年的时候，我就稍微多穿一些其他的衣服，只穿给你一个人看……好吗？”

“啊，嗯。”此时的我，竟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嗯……虽然说，感觉只要你穿着漂亮，怎么穿戴，在哪里穿戴都好……但是，现在的你站在龙门的街头，却仿佛比满街的花灯还要漂亮。所以，又想只能自己一个人看到你漂亮的样子呢。”

絮雨先是有些讶异，之后又像是理解了我的想法一般，不言不语地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不得不说，男人就是一种如此可悲的生物——有了美丽温柔的女朋友想要别人知晓，却又在内心生着可笑的独占欲，就连自己也不能免俗。不过，我的这幅态度，在亭亭玉立地在夜空与灯火下伫立的这位阿戈尔女孩子听起来，却仿佛满足了她渴望着被称赞的内心，特别还是内心倾慕的男人嘴里说出来的漂亮。仔细想想，女性穿衣固然有孤芳自赏的要素在，但若是有喜欢的对象称赞，将那美丽的一幕牢牢地铭记住，那想必是更加开心的事情。于是，我们便手牵着手，行走在步行街头，时不时便在一两处花档边停下来，买上一两束鲜红的花朵——

“唔……天气，稍微有些冷呢。”

虽然龙门的新年并不算冷，而且絮雨披上了大衣，不过穿着一身旗袍、展露着大腿的她，果然还是会感到丝丝凉意的。而帮忙提着鲜花的我却发现，两人此时正好经过一处热奶茶的摊位。于是，我索性便直接买来了两杯热奶茶，自己一手提着鲜花，一手用吸管吸出巧克力味奶茶中的珍珠，畅饮着对于过年来说也有些甜蜜的饮料；而站在我身边的阿戈尔少女则文静地一边将伞靠在肩头，一边双手捧着奶茶杯，感受着那份凉意中的热气，然后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我们就这么将身体靠在一起，站在街边的角落，凝望着眼前来来去去的人群。只是，往来的人潮却并未将我身边的佳人吞没，反倒像是众星捧月般，映照得她更加美丽了。

迎面吹来了一阵凉风，拂过絮雨额前紫色的发丝。她单手捋了捋头发，目光望着街头欢闹的人流，渐渐地，奶茶杯已经空了，她就将头依靠在了我的肩头，让那把古典的伞遮盖住了两人的头顶——即便此时没有下雨——喃喃低声道：“原本，我并不习惯这样拥挤的人潮，只觉得他们吵闹……但是现在，和你在一起，我就感觉这股烟火的气息就好似吹过耳边的风，用它们特有的语言，向我倾诉着，这片热闹也有迷人的地方，也有让人流连忘返的去处。最后，我明白了，是因为有自己喜欢的人陪伴在身边……”

“嗯……那，我会一直陪伴着你，不会再让你回到，从前的那片孤独中。”

说罢，我们便暂时不再言语，只顾着用耳朵倾听那热闹的人潮。虽说四周十分嘈杂，但是两人的心灵，却在身体的依偎中不断靠近，享受着华灯初上的年夜里，属于两人的美好世界。

在街边伫立了一阵，我们便重新走入人潮中，慢慢地前行着。突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一处灯笼下，摆着一处算卦占卜的摊子，悬着一面“百算百灵”的锦旗，铺着一方白布，而摊主披着一身长袍，手中一柄折扇，一手摸着短短的胡须，时不时推一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看起来一副专业人士的模样。当然，我是认得出这家伙是谁的——

“……乌有？在这里开个摊干什么？”感到有些好奇，牵着絮雨的手，我们两人一并走到了他的面前。

“欢迎欢迎，这位客官您今日吉祥……”听闻有来客，乌有便摆出了一副殷勤的样子，在看到我们两人之后便笑得更加灿烂了，“哎呀，是迪蒙博士和絮雨小姐啊，在这里先给您两位拜个年，祝两位新年快乐！小弟我不过是趁着龙门花市热闹，在此地摆个风水占卜的摊子，想着为自己加点工资……不曾想啊，这龙门的花市人声鼎沸，小弟我的摊位却没有几位客观光顾啊！”

“……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正经算命的啊，还不如去找个戏台说点相声还合适点。”看着眼前这个黎博利男人不着调的样子，我也只好耸了耸肩。正欲离开的时候，絮雨却悄悄地拉了拉我的手，然后轻轻地在耳边喃语道：

“乌有先生一直没有人光顾，也蛮可怜的……不如我们就在他这里算一卦怎么样？听说在东国，也有新年求签算卦的传统……”

“这样啊……”

既然是自己女朋友的想法，那我自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还能顺带卖乌有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就向眼前的这个黎博利男人点了点头：“那么，就给我们算一卦吧。”

“唉，好说好说！不知迪蒙博士是想要算事业、姻缘还是……”一边说着，乌有还一边十分热情地招呼我和絮雨在摊位前的小板凳上坐下来，随后便开始准备起桌上那些神神叨叨的小玩意儿来。

“就姻缘吧。”看了一眼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阿戈尔少女，我便脱口而出——虽说自己并不怎么信这些唯心主义的东西，但是倒也有些好奇，眼前这个滔滔不绝的男人究竟能说出什么？

“那么，就请您呐，从这里抽一支签吧！”

摆弄了一阵，乌有便准备好了木质的签筒，双手奉到了我们的面前，几根木质的签子竖插在其中。与絮雨随便选择了一根后，抽出来一看——竟然是个上上签，再仔细望去，签文上整整齐齐地念了两句诗：三春阳风扶柳弱，和鸣琴瑟奏乐多。

“这是……什么意思？”

有些疑惑的絮雨不解其意，便请乌有稍作解释。而他看了我一眼，就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开口道：“吹落的柳条柔弱，也可以指代女性体态动作的轻柔，这里便是指絮雨小姐您了；而迪蒙博士是男性，就像是三春世界的风，充满了阳刚之气，正好能吹起柔弱的柳条，就说明呢，两位阴阳交汇，十分般配；然后，琴瑟和鸣比喻夫妇情深意切、情投意合、感情融洽，而能奏出更多的乐曲嘛，便是暗示啊，两位会早生贵子，圆满造化！”

“是这样吗……”转眼望去，陪伴在身边的女朋友脸上早已露出了喜色，让我也忍不住对乌有笑了笑，追问道，“听说你还会看相啊。看看我们两位的这个面相，我是能做好絮雨丈夫的面相吗？”

“哎呀，迪蒙博士，我看您好像印堂发黑，还是……”

“乌有啊，敢说我面相差？请你再仔细看看吧？”我忍不住将身体前倾，微笑地盯着眼前这个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黎博利男人。

“……咳咳，我是说，您的面相啊，和絮雨小姐实在是太般配了。而且，絮雨小姐五行属水，润泽丰厚，想必也是能好好滋润夫君的面相啊。”乌有说罢，忍不住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好，谢谢你，乌有。”

我从兜里掏出一张龙门币作为占卜的款项，又意味深长地对他笑了笑，才牵起了有些目瞪口呆的絮雨的手，一同离开了他的摊位。而乌有也接过那张龙门币，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

只是，在街边喧闹的人潮中，身边的阿戈尔少女却有些用力地挽住了我的手，有些不安地询问道：“迪蒙博士……那个，我们的缘分，难道说……”

尽管我内心并不想相信这些东西，但是面对絮雨的疑问，我还是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后对她摇了摇头：“一定要说缘分的话，难道不是从我们第一天见面的时候就有了吗？占卜看相算卦都算是后话，难道不应该相信先到的缘分么？况且，世界上的牵绊并不是占卜看相算卦得来的，而是通过两人一起度过的时间与回忆积攒而来的。于是，我们今天不就一起前来龙门的花市过年了吗？”

说罢，我便露出了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这幅洋溢着愉悦的自信，似乎感染了絮雨，让她的脸上，也一扫占卜算卦时的阴霾，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于是，我们就这么牵着手，继续在龙门的花市间穿行，在迎新的气氛中享受着过年的气息，仿佛在这浓烈的烟火市井气息间，真的能够为新的一年增添不少好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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