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两人在白天里的游玩中，包括直到刚才的晚餐期间，仍像平时那样相处如常，仿佛和之前的若干次约会没什么不同。然而在回房间的路上，横亘在前方的一件两人虽已心照不宣、但又同时选择了暂且搁在一旁不去触及的事实，如今已越来越避无可避地，随着他们前行的每一步而逐渐逼近，直叫人益发心神不宁。他们甚至不约而同地，谁也没有去牵对方的手，而是各走各的，一如未曾确立关系时的结识之初。

博士一手拎着装了泳衣毛巾等物的袋子，一手揣在裤兜里，无意识地来回倒腾着那张小磁卡，手心都已微微出汗。在这短短几分钟的路程里，他觉得脑子分明一直在转动不休，却又说不出自己到底都想了些什么，无数纷乱的碎片重叠在一起，像是同一张纸上短时间内被飞速盖了无数个不同的印章，到头来什么字迹也看不清，充实到极致的混沌，便成了另一种虚空。

“啊，走过了。”他突然刹住脚步，掏出房卡凝神核对门牌号码，“嗯……对，这边才是。”

接着他讪讪地转过身，又往回走了几步，开门进屋，插卡取电。斯卡蒂双手插在衣兜里，略低着头默默跟在他身后。

“呃——那个……”待斯卡蒂也进来后，博士便回身关门，随手上锁，一系列动作如同执行默认设定程序，实际他根本没留意到自己的手刚刚都完成了什么操作，只是忙着在想：这时是不是该说点什么？能说什么、怎么说呢？

一时间，站在玄关的两个人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然后博士终于想起一事：

“噢，对了，还是应该，先洗澡吧，嗯，泡了一天的矿物质水了，去吧，不然对皮肤不好，还有头发也是，容易受损。你先去，你是长发嘛时间要比较久。”

斯卡蒂点点头，转身走向行李箱，留下博士站在原地想着自己刚才是否显得太啰嗦。

不过这份懊恼并未在他脑海中停留多久，因为新的思绪很快又将其覆盖了，听着浴室里的水声，由不得博士不心猿意马，此前未敢细想的事情，现正一点点浮现出越来越清晰的轮廓。随手把袋子搁到行李架上后，他缓慢地靠到墙上，微凉的坚硬墙面抵着额头，似乎能帮助人更好地静下心来理清思路。

真是个傻瓜，博士对自己说道，还好意思取笑人家害羞，那么你又装什么矜持呢？蠢货，你这趟到底干嘛来了打的什么主意还用问吗？事情就放在那里，有什么好遮掩的？现实就是，你提议了，她也……也默认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难道还能退缩？承认吧，承认自己的渴望，清清楚楚地在心里说出来……

“博士？你不舒服吗？”斯卡蒂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没，在想事……”他边转过身边道，却在看到浴室门前的倩影那一瞬间哑了声。

被当作睡衣的大号T恤挂在少女身上，纵然宽松，却仍掩盖不住胸前若隐若现的线条，不知是由于水温过热还是什么，原本白皙如玉的面颊上此时正泛着晚霞般的红晕，湿漉漉的秀发尽管已用毛巾充分擦过，鬓边垂下的几缕发丝末端依然在缓缓地聚起几颗晶莹水珠……

电光火石间，四道目光一触之下旋即各自弹开，然后博士又把视线慢慢挪回来，但仍不敢以正眼盯着对方的脸，只好把焦点放在她肩后附近。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与此同时，斯卡蒂的表现并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她似乎想走上前来，但只跨出一步便又踟蹰不前，视线也游离不定。

“那个……啊，你是要用这个吧不好意思。”博士猛然意识到壁挂吹风筒正被他挡在身后，连忙让开，抓起自己的衣服匆匆越过她走入浴室。

站在花洒下，博士闭着眼仰起头，试图让冲刷在脸上的水流帮助自己镇定，然而收效甚微，浴室里的蒸腾雾气间还混杂着上一位使用者留下的淡淡幽香，直让被这醉人气息团团包围的他感到如堕幻境。在恍惚间如自动机械般完成了应有的沐浴更衣程序后，博士在洗手池前俯身瞪了一会镜中的自己，又往脸上连扑了两把凉水，终于心神稍定，回身拉开了浴室的门。

然而第一眼望过去，他差点以为斯卡蒂出去了，房间里竟不见有人，再看之下，才发现了露台上的身影。

“体质再怎么强悍，您这也为所欲为得太过分了呀，穿着单衣就出来吹冷风。”匆匆摘下大衣披到肩上后，博士又快步来到她身边，张开衣襟将她围入怀中。这其实比他原本所想的要冒进了些，好在这件外套相当宽松，容纳两个人也无须贴得太紧。

斯卡蒂回眸含羞一笑：“刚透过纱帘见月色很好，就出来看看，然后又记起你第一次带我去观星的情景，正在想着能不能从这望见那座古仔公，是不是那个方向啊？可那几个山头看着又都不像。”

“是，你方向感挺好的。”博士在她鬓角印下一个轻吻，“离得有点远，被那片山岭挡住了，从这个高度看不到的。”

提到往事，两人静了一会，接着又几乎在同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你又笑什么？”

“是我先问的，你早前不是还说，一个个来别插队。”博士低下头在她耳上轻轻一咬。

“好——吧，我笑自己是个很坑的队友啊，说好和你出去玩的，结果倒把你牵扯到抓捕行动里，还差点让你把望远镜丢了。唉，现在想起来还是很羞愧。”她说着不由得又面有惭色。

“谁说的，一点也不坑，我觉得挺过瘾的，而且你那么厉害，我安全得很，反正望远镜也被星极捡到还回来了嘛，这就叫邪不压正好人有好报。”

“哎呀这些话你早就说过了啦我也知道的可是……好了别管了现在轮到你，可不许抵赖。”

“岂敢岂敢……咳，我当然是笑，有个傻小子试图约他喜欢的姑娘到山顶星空下这种据说比较浪漫的地方好表白，结果最后却阴差阳错地，被人家的领导，一个气场逼人威猛无比的大姐姐，给吓得直接在公安局门口说了出来。”

斯卡蒂刚听了一半便已吃吃发笑，此时更是花枝乱颤：

“可我觉得挺好的，对着星星倾诉爱意的情侣千千万，我所收到的表白怕不是古往今来独一份。”

“古代也没有公安局啊。”

“别抬杠，捕快衙门总有吧。”

谈笑了这一阵，两人原本的局促感渐去，松弛之余，更多的甜蜜渐渐涌上心头。博士手臂略收，把大衣裹得更紧了些，又将下巴搁在斯卡蒂肩上，与她贴着面颊。此刻怀内软玉温香，耳畔她的细微呼吸声又清晰可闻，他只觉绵绵柔情充塞胸间，原有的万语千言，竟忽而尽数化作大道至简的几个字，是了，他本来也就只需要对她说一句话罢了。

“斯卡蒂。”

“……嗯？”像是听出了他语调有些不同寻常，怀里的躯体动了一动。

“斯卡蒂……”他略偏过头，在她颊边缓缓地来回蹭着，“我先前一直想着，要对你说些什么，如何说，怎样的时机才最完美，种种种种，我想了很久，考虑来琢磨去，总觉得这也不行那也不合适，包括今天里，有好多次，它都在我嘴边，几乎就要冲口而出，然而又总怕还是不够好，终究忍了回去。可是啊，刚刚我忽然想通了，无论其他条件如何，当我感到这一刻已经再也按捺不住，顺其自然，随心而行，大概就是最合适的时候了。”

“斯卡蒂，得以遇见你，是我未曾想过的极大幸事，在此之前我从不敢相信现实中竟能有如此美好之人与自己有交集，甚至可以从萍水相逢发展到如今这般的深厚羁绊。有几次我在梦里与你相会，醒来那一刻总恍惚有些失落，直至拿起手机看到与你的往来消息记录，才乍惊乍喜地发觉原来这个梦真实存在。”

“唉，想说的太多太多，满腹情意，实不知怎样才能表达得更好，但无论如何，这句话今天一定要让你知道。”博士柔声说着，又与她脸贴着脸，轻缓而深长地吸足了满载着她味道的一口气息。

“——斯卡蒂，我爱你。”

这几个字落地后，露台上一时静得只余下细微的风声，接着，在博士感觉似乎已经很久、但实际可能只过了不到十下的心跳之后，在大衣之下，斯卡蒂一点点把自己腾挪转身，然后抬头望向他——由于空间有限，她只能尽量向后仰，上半身的重量都搁在了他环抱着自己的手臂上，才能给两人拉开可以看清对方眼神的距离。

“可不可以……看着我，再说一次？”她的话音细得几不可闻，脸上的微表情波动也在昭示着，为了要维持住现在这个不闪不避的对视，她实已竭尽全力。

对上少女那交织着紧张与激动的目光，博士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搏动较方才稍慢下来了一些，但却比先前更有力，如同前进路上促人愈发坚定的鼓点。

然后，他忽尔又绽开了一丝笑容：

“全部都要重来吗？”

“就最后……最后一句！”斯卡蒂顿足嗔道，手上也不自觉地揪紧了他衣角，“你——你这个人，总是……”

“我爱你。”博士瞬息间又收起了调笑之色，情意绵绵地凝望着她，郑重其事、吐字清晰地说道。

“我爱你，斯卡蒂。”在那双红瞳骤然一张之际，博士倾身向前在她唇上轻触着，再次说道，“我、爱、你……”

纵情吐露心声的快慰之下，他不由得双臂一紧，深深吻了下去。于沉醉中回吻着他的斯卡蒂双手紧扣在他背后，像要把自己整个揉进他体内，在厚重的外套底下，贴在一块的身躯之间只隔了两层薄得几乎可忽略的单衣，抵在胸前那富有弹性的柔软触感让他顿觉小腹间如有炭火炙烤，身下的欲望已经充盈得无以复加。于是他的吻从她唇上滑向她腮边，一路移到她耳畔，以舌尖沿着耳廓上下环绕了两周后，他小心地张口含住，继而轻柔地向内探去，但没过多久，又变成了像刚才在她口中一样热烈的挑引。在这阵几乎要令人浑身瘫软的酥麻中，斯卡蒂情不自禁地呻吟出声，尽管又立时收住，但这已勾得博士心弦震颤不休。

“斯卡蒂……”他暂时停下了进犯，再度望着她，恳切的眼中是极力克制的渴求，“可以……么……？”

羞涩的少女这次倏然躲开了他的视线，虽然她看起来其实也很想重新回望，但几度挣扎却仍未成功，然后她嘴唇又无声地嚅动了几下，最终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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