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求需要被提出，才有被解決的可能。

　　所以33歲的進藤光，決定自救即將到來的34歲生日，好讓塔矢亮滿足他的需求，雖然這是附帶目的。

　　28歲那年，光拿著獎金買了房，含和室的洋房。

　　和室內擺著棋盤，收納許多棋譜，架上甚至有一隅是誰都明白的秀策區，即使光不常翻閱。

　　他在這與一干好友相互砥礪，也偶爾單獨邀請亮來冷靜地對弈並熱烈地爭執，漸漸地，亮常常在這留宿，發展出更深厚的感情，也是他們距離彼此最近的一段時光，直到他們吵架，才退回僅於棋盤上的接觸。

　　有時光覺得自己明白那幾年爭執的中心，有時又模糊不清，但最令他心痛的是去年八月首知噩耗時，自己不在亮身邊，生與死的衝突悍然結束他們的爭執與分離，即使亮未再有留宿，但過去累積起來的東西彷彿發酵得更加濃厚。

　　而所謂的心痛，則在亮並未落下任何一場棋賽後持續累加。

　　越是平靜，他就越是擔憂。

　　「我們去玩。」

　　「去哪？」

　　「冰島。我看過了，九月有段時間比較空閒，趁機會再去一次？」

　　亮沒說話。

　　「難得有機會可以喘息，就跟我——」

　　「好。什麼時候？我去請假。」

　　「你怎麼突然這麼好說話？」

　　「那當沒有——」

　　「不，走，你請假，其他一切我會安排好，你就安心跟我去吧！」

　　光拍胸脯掛保證。

　　亮一笑，笑得光心裡發酸。塔矢亮，這個堅強又驕傲，看似率性，但除了圍棋，總是把自己的需求放在後頭的人，怎麼能不讓他心疼。光在心裡盼望冰島行可以再次讓亮放鬆些許。

　　●○●○●○

　　「你想睡嗎？」

　　起飛後一小時，機上漸入沉默，偶爾有些細微聲響，更多的是沉睡的深緩呼吸。

　　亮闔上書，看了眼錶，凌晨一點半，「我以為你要像上次一樣全程不睡。」

　　「到法蘭克福時是當地早上五點，這次可以睡一些。」光掏出磁吸棋盤，「我們可以下一盤棋後再睡。」

　　「不復盤？」

　　「當然，等等吵起來怎麼辦。」

　　光把棋盤放在扶手上，一人一子密集的往來，窗外偶爾能見到星光在閃爍。

　　那璀璨的星光偶爾會被警示燈遮掩，但更多時候就像眼前的這人一樣，閃亮的令人移不開眼。捻著小棋子，認真思索下一步的模樣，對坐在對面已經許多年的光而言，不啻是最安心的存在，即使是他們關係最差的那幾年。

　　「你又在想什麼？不想下就不要約。」亮把棋子放回棋罐，臉上盡是不滿。

　　「抱歉抱歉，就是想對手是你實在太好了。」

　　亮一愣，「笨蛋，你說太多次了。」

　　「不，我總覺得說幾次都不夠，」光把棋盤闔上，擱到一旁，整個人便懶散地往亮肩上倒去，「如果沒有你，就算有佐為，我今天也不會在這個地方，至少我認為現有的成就或許連一半都沒有。」

　　亮放鬆肩膀，頭枕上椅背，「你太小看自己了。」

　　「我沒有小看，只是很清楚當時的自己志不在此，」他拉過亮的手默默把玩起來，「就像你從小認為自己一定會往職業棋士的方向走一樣。」

　　光感受到亮把頭轉向窗戶，好一陣子只剩下呼吸聲，但他沒有催促，張手十指握住亮沒有棋繭的左手。

　　「我從來沒想過有其他選項，下棋的父親耀眼的讓我景仰、欽佩，『想和父親一樣』是我最一開始的目標，漸漸地圍棋就成了重心，佔據所有的選擇。」右手驀地被亮收緊，牽引過扶手，擱在腿上。「這不是抱怨或什麼，只是想說自然而然的投注心力，就成了這副模樣……你和高永夏對弈後不是說了『為了將遙遠的過去，與遙遠的未來連接在一起』才踏入這個世界，或許我和父親學棋，也是為了被連接在一起。」

　　光原本一派輕鬆的聽著，讓話從不曾如此長的亮能夠好好地說心裡感受，這個機會他等了足足一年多，但竟意外的聽到，從兩人確立關係開始，也從未聽過的飽含情調的話。

　　內心猛然受到衝擊的光，忍不住抬手低頭遮住自己的臉，既竊喜又浮躁地憋著笑。

　　「你想笑就直接笑出來，這樣笑很討厭。」侷促的聲音壓得很低，但近在耳邊聽得極為清楚。

　　光深呼吸壓下笑意，轉臉面對亮笑得極為柔軟，「把全機的人都吵醒就換你尷尬了喔。」

　　亮張口想按往日吼他一句笨蛋，但機翼的警示燈一閃一閃地映亮光的臉龐和他燦亮的眼，他就無法說下去。

　　「我回去會多吃一點，但打掛我還是不會去用餐。」

　　「耶？你真的很固執耶！」

　　「這是原則，不是固執。」

　　「好好好，是原則。反正我的原則也不過是你要過得開心、健康。」

　　「你跟圍棋還有家人，就是我最大的原則。」亮的話語變得輕聲起來，「謝謝你的生日願望用在我身上，生日快樂。」

　　他的手越過扶手，握住光的，反過來枕在光的肩上，隨動作滑落的頭髮遮蓋住他微紅的耳朵。

　　光沒有再逗他，只是把自己的腦袋輕輕靠在亮的頭上，感受這瞬間開始的親暱。

　　害怕與擔憂或許可以稍稍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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