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高、一矮；一白、一粉；一重、一輕。

　　兩道身影緩緩走在林間的石磚小道，溫煦陽光透過枝葉照入靜謐翠綠裡，她們穿梭其中，時亮時暗、恍如隔世。

　　「上次跟妳並肩走路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

　　沙啞的聲音、平穩的語調，伊呂波的步伐緩慢且慎重，每一腳都小心翼翼，似是行走於泥沼。

　　「真是的，又說這種話。三天前才一起去逛街，妳忘記了嗎？」

　　朝氣的回應、活潑的語調，紙縒的動作輕快且飄然，每次前進都稍稍停頓，似是在等待伊呂波跟上。

　　「逛街啊……可以的話，我還想再和妳去一次是也。」

　　「放心吧。不管幾次，我都會陪妳去。」

　　伊呂波輕笑，原本輕亮的聲音，也已經被歲月磨成沉悶鐵塊，於森林中滾動寂寥的數圈就停下。

　　「結社的頭腦，也會說出這麼不理性的誓言……我怎麼現在才注意到呢？」

　　「不要小瞧結社的頭腦喲。我會證明給妳看的。」

　　「我一直都相信妳是也。」

　　「我也是，伊呂波。」

　　「就算發現妳的研究項目和拉普殿下交辦的不符、就算察覺妳會進行不明的對外通訊……我還是相信妳是也。」

　　紙縒陷入沉默，只是繼續向前，保持著一進一頓的步調。

　　「……妳到底什麼時候是真心、什麼時候是虛偽呢？」

　　伊呂波停下腳步，看向即將走出森林的紙縒的背影。

　　「我不會對妳說謊，伊呂波。」

　　「只對我嗎？」

　　「我只愛妳一人，伊呂波。」

　　「這樣啊……」

　　伊呂波點點頭表示理解，跨步走出森林，紙縒的身影也因此前進，徹底融入那片熾白陽光之中，不再清晰、不再鮮豔，而是徹底被打散成一團炫彩，破碎、消散，吉光片羽般的殘像向下收攏，最終逝於機械小狼那仰望的雙瞳中。

　　蹲身、張臂，伊呂波將小狼攬入懷中，彷彿那是件易碎的玻璃品般，輕柔抱起、繼續前進。

　　兩旁的風景變為茵茵草原，山風在綠色畫布上撒下一道又一道波浪，連同伊呂波的衣飾不斷擺動，她卻義無反顧地向前，直到抵達石磚小道的終點。

　　一方半人高的石碑。

　　上面刻著「博衣　紙縒」，刻痕俐落且工整，像是被刀斬出來般剛硬。

　　伊呂波緩緩跪至墓前，放下機械狼，讓它在一旁待命，又解開武士刀的背帶，將之擱置身側，充滿皺紋的手掌於胸前合十，如枯柴般的指節伸得筆直，不帶半點顫動，隨後雙眼緊閉。

　　她如雕像般巍峨不動，陽光照射下的陰影逐漸縮短、又開始拉長，風勢挾帶的溫度也越來越低，伊呂波卻仍然維持著姿勢。

　　「喀。」

　　鞋跟敲打石磚的聲音，打破伊呂波的專注。

　　「……我就知道妳會在這裡。」

　　成熟的女音從身後傳來，語氣壓抑，聽不出情緒。

　　「是沙花叉啊。」

　　「跟我們走吧，伊呂波。我們已經找到新的安身之處了，只要隱姓埋名、低調度日的話，敵人不會輕易找到我們。」

　　「聽起來很不錯是也。希望妳跟琉依姐可以永遠幸福是也。」

　　皮革被奮力擠壓的摩擦聲，細微但清晰的傳入伊呂波耳中。

　　「……那妳呢？」

　　「我是結社的保鑣是也。」

　　「結社已經消失了。」肩頭被從後抓住，使勁扯動，克羅伊大聲嘶吼，彷彿不這麼做的話，她連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出口般「從拉普拉斯大人被敵人公開處決的那一刻起就不復存在！我們失敗了！伊呂波！早就失敗了！」

　　「恩，我知道。」

　　「那妳──」

　　「所以，我要負起責任是也。」

　　「該負起責任的人已經死了，是紙縒出賣了我們！否則最後的那次行動，琉依姐的計策不會被利用、拉普拉斯大人的魔法不會被封印、我的暗殺不會落空、妳的衝鋒陷陣也不會只是被誘導……是她的背叛導致這一切！」

　　「不，是我。」伊呂波不為所動，平靜地回答「都是我害的。」

　　「妳……」

　　「沙花叉，妳還記得結社守則第一條嗎？」

　　「……妳知道我因為背不起來，常常被琉依姐罵的。」

　　「確實是呢。」伊呂波輕笑數聲，鬆開合十的雙手，平放於大腿上「妳跟琉依姐已經找到新的生活方式，就該盡情享受是也。那肯定是拉普殿下最希望看到的是也。」

　　「可是……」

　　「我會想念妳的，沙花叉。」

　　兩人之間只剩下青草被陣風吹動的摩擦聲，片刻後，一雙白皙緊緻的臂膀越過伊呂波的頭部兩側，給予她沉默的擁抱，透過肌膚傳來的溫度略高、心跳很快，似乎還有溫柔之下隱藏著的微顫。

　　「……我絕對不會忘記妳，伊呂波。」

　　「謝謝。」

　　克羅伊鬆開雙手，抽離身子。

　　「請幫我帶話給琉依姐，我真的很榮幸曾與她共事過是也。」

　　「恩。」

　　很快，圍繞伊呂波的又剩下無盡的山風。

　　她伸出左手握住刀鞘，緩緩站起。

　　我一直都相信妳，紙縒。

　　右手湊上刀柄，五指接連握緊纏繩。

　　妳會陪在我身邊。妳不會對我說謊。妳只愛我一人。

　　森冷刀身折射陽光，鋒芒刺目。

　　所以，是我害的。這一切都是我害的。是我獨佔了妳的感情。是我讓妳做出必須背叛結社，也想保住我一人的決定。都是我。全都是因為我。

　　鞘身墜落，露出僅剩半截的刀刃。

　　我不該和妳相愛。

　　依然被研磨銳利的鋒刃，抵上充滿皺紋的脖頸。

　　否則，結社也不會消失。

　　「……所有會威脅到結社的存在，都必須排除。」

　　鮮紅毫無節制地濺上墓碑。

　　隨著重力的牽引，液體漫延擴散、暈染石塊、注滿刻痕。

　　最後，流至狼的身下。

　　The End。

小说相关章节：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