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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萎死床】(四) - 2,2

[db:作者] 2025-08-02 22:37 5hhhhh 4730 ℃

 我们默默地拾掇零乱的树柴,上车的时候,她走近我的身边,深沉地仰着脸看着我:“我明天就要走了,调到老黑山马场去,有个名额。”她扶我上了车,然后在里套的耳朵旁甩了个响鞭,马车嘎啦嘎啦碾着雪。“我总想试试,女人没有男人行不行……我可不是说你。”

 “我的父亲……他死了。”她停顿了一下。“照看好′黑黑′……小马崽,等着我回来,再见。”她极力掩饰心中的凄楚。

 冰辙中的积雪,被马蹄掀开,玉尘飞扬。

 第二天,除了大伙对小雪的调离觉得惊异、惋惜以外,响午过后大伙又知道:老辕马那挂车惊了,把老板子小洪摔在柳树趟里,落了个鼻青嘴歪的。他哼哼着一路拾车上掉下的零碎玩意儿,哼到“八公里”处,才望到卡在沟里的“车”。两轱辘全没了,辕头擦着雪下的沙子地,磨得溜尖,厢板震开,钉掉了满路。三匹梢子马大汗淋漓,水洗了似的,现在又冻起了冰,直打着哆嗦。乱七八糟的绳套缠在一起……只有老辕马不在了。这老实巴交的东西撩哪了?

 【九】

 一个月后的某天凌晨,“黑黑”生下了一匹小公马,湿淋淋的小身子浑如最好的煤块,骨架像父亲;而墨色的,盯住炉火的圆眼镜又像它母亲。“大棉裤”赵玉林熬夜多喝了几盅,现在瞧着牲口怔怔地说:“那闺女还不知这么过日子哩。”

 “好马。好样儿的马蛋子……老的去,小的来。”侯兽医在洗手。

 天亮起来,当阳光第一次刺着“小黑”眼睛的时候,它向银色的雪原跑去,但是立即摔倒了。这是北大荒共有的性格吗?我想。

 春去秋来,除了这期间听到萧飞突然失踪的新闻之外,我再也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包括小雪的消息。独自面对昏黄的马灯,在那暗淡的背景里,我就会隐约看见那姑娘,穿着紧身的黑布小袄,她熟识又生疏地朝我凝视,说:“难道你就没一件事会觉得快活?”

 【十】

 第二年春初的一个傍晚,冻雨淅沥地下个不停,透过窗,我看见一个男人骑着匹“三河”马过来。我请他进来烤火,当他摘下湿透的狐皮帽时,才认出是萧飞。

 他再也不是骑着种马的知青了,一脸胡子茬,有如紫膛的脸的关东大汉。当他哆嗦着接过盛着草籽酒的茶缸时,他颊上的雨滴,还有泪水都落在苦涩的酒里。

 “小雪,老辕马……都完了,也许,是这世界的仁慈之处吧!”

 那回,老辕马跑了九十四公里路,也许还要多,找到了小雪。

 老黑山马场的红石马槽里,当天多了一份草料。

 翌日,小雪阴沉地看牧工把老马拴在大车后面远去。但是过了两天,它重又从草甸边冒了出来,徘徊在小雪的帐篷旁,它不愿意走……

 它的存在被默认了。它就这样尾随小雪放牧的马群,像是个年老的监护人。谁能知道,她和老马在春夏秋三季是快乐还是痛苦。在萧飞的印象里,小雪的心境是恬淡的。

 她对萧飞的到来不置可否:“……你命该这样……”她的话语平静,似乎早有预料,就如她知道老辕马会来一样。

 “我不信。”萧飞说。

 “命苦呗!”她随便地吐出两个字,同时随便地望着他,但随便中多了一层细微的变化,就如要溶化以前冰的那种变化。

 许多本不留意的感想从萧飞的脑际涌出来,草场、云彩、甚至马架子,都在姑娘的这回答里增添了光轮。他和老辕马先后辗转到此,是因为这种回忆吗?

 这样,老黑山马场多了一份草料以后,又增添了一双筷子,一个临时工的工资袋,以及一条破烂的、缝有皮裤裆的马裤。

 从某种意义来讲,世界上诸多不幸和诸多厄运,会伴随严冬而到来;严冬本身又加重了这不幸与厄运的悲剧性。

 那年下了一场历史上未曾有的大雪,压断了电线、塞住了道路。在小雪管理的马栏附近,厚实的雪已经压塌了装冬草的屋顶。马站在风雪中饿了一天了。人们祈祷出现好天气,但第二天刮起了“大烟泡”。满世界已汹涌起白色洪流,几乎没有什么能见度,已变为白色的马群挣扎着弄倒柞木围栏,立刻化入呼号的风里,不见了。人们从倾覆的帐篷里爬出来,艰难地爬近狼藉的马栏,有一匹老辕马孤零零迎风站着,在这么恶劣的情况下,真不相信它还活着。

 “咱们走吧。”小雪背着鞍子出现在风雪之中,仿佛她和老马之间早有默契,它应该在这儿似的。老马腿上渗着血,大概是跟逃窜的那伙干了一仗。小雪朝那血望了一眼就飞快地备鞍。她把鞭子插在马鞍的右边,脸上那道伤痕从来没有现在这么触目。她骑在马背上,在一片劝阻声中她跟大伙儿说:“咱们走了。”

 她消失在白色漩涡里。

 风也许是在第二天黎明平息的,马群也可能是在这个时辰神奇地回来了。但没有看见小雪和那匹老马。阳光开始照在雪原上、一切不平等、不合理、可怕的和悲惨的东西,全部被雪淹没了,亮闪闪的看不出虚假,使人觉得这世界的美好,那马群在雪中的样子。安详、温顺,就像童话所描绘的天国牲口。

 萧飞赶来,他拔开看呆了的人们,扛出了马鞍、鞭子、四齿叉、镐头,大家一阵的忙乱——这个临时工不含糊,必须找到小雪。

 出动了九匹马,分几路进入刺眼的雪海。

 以后,爆豆子一样的枪声在暮霭里凄震荡了一阵,大伙儿看见萧飞伫立在科洛河陡峭的河岸上举着那杆冲锋枪,是在喊,又像是在哭。他的脚下,裸露着红砂的高坡上布满了一片马蹄印、冻结的血迹、断为几截的鞭子,还有那顶熟悉的、旧坦克式黑皮帽。

 我们俯视着那条僵卧的科洛河,小雪和老马静静地躺在它的冰面上,风吹动她的头发,吹动马的鬃毛,像活的一样在舞动。她睡了吧?是她站在这高岸上抵挡过白色的洪流吗?她和那匹老马都不愿独自走开?只有河岸看到那呼喊和死亡。这个姑娘搂着马、闭上眼睛,她想到过什么吧?

 她内心的秘密,谁也无法再知道了。但愿人生曾带给她快乐,但愿如此!

 记忆中不能抹去的两个形象离开了我们。

 我问了萧飞的近况,他简略地说:“关系还没转到马场呐,可是领导不错,说没有户口也行。”

 这活儿是小雪所爱的。

 【十一】

 夏季。“青年”坟地里增添了一块没有铭文的墓碑。一块呈自然形状的黑色火成岩。在采石场摸过几年的“大棉裤”赵玉林依我和萧飞的意思,在石面上镌了一小朵六角形雪花图案。雪花傍着石缝上斑斑苔藓,显得素雅、安详。

 我和分场的很多知青一起静静地站了一会。这里睡着的北大荒人,也许算真正的北大荒人吧。她和这片土地是衷心契合的。

 ……我想象自己又回到这里,碧沉沉的树丛,寂静而芬芳。我总算到了。一只苍鹰在天际飞翔,然后朝耀眼的东方飞去。不同的墓碑,不同的性格和不同的死,已经被丰满的林子搂在怀里睡着了。

 “……叫我小雪,记住了?”空中那甜美明亮的长笛的声音,滑动着,使我感到幽明永隔的怅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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