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日益转寒，临溪的集市也不再那么热闹，北风径直从街道穿过，吹的人们换上了初冬的衣服。

　　一阵哆嗦，石勇在寒意中醒来。他感到有些头晕，摸了摸自己有些发胀的额头，但还是很快穿好衣服，走出门去。

　　温熙的阳光照在院子里，北柠穿着一身粗布衣裙，脚边是装着衣服的木盆，她用力的拧干衣服上的水，然后晾到院子中间的晾衣架上。

　　石勇赶紧走上前：“你这是做什么，不是和你说了吗，伤完全好之前不能碰水的。”

　　北柠回头看到石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事的，这两天好多了。”

　　石勇接过北柠手里的衣服，继续念叨道：“就是这两天才要多加小心，你伤口初愈，这几日又天色转寒，万一染上伤寒，那可就麻烦了。”

　　“哎呀！我说了没关系的。”北柠用夸张却有些可爱的幅度摆了摆手，“这点小事我可以帮忙的，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嘛。”

　　“你本来就还是小女孩啊。”石勇继续忙活手里的事，“有时候明明比大人还聪明坚强，有时候又傻傻的像个小孩。”

　　“你说谁傻了。”北柠有些嘟嘴地问道。石勇转头看到她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

　　“你看你又来了，总是欺负人。”北柠生气地拍了拍石勇的手臂，但力道却一点都不重，“你给我这间房子住，还请人帮我疗伤，我成天趴着也不合适呀，所以想着能不能帮点忙嘛。”

　　石勇的神色突然顿了顿，但一瞬间后他又换回了平常的神情，提起地上的木盆往房子走去。

　　“没什么不合适的。”石勇平静地说道，“你的苦难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石勇没有看到身后北柠的表情，他咬了咬牙，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

　　石勇的客房就在北柠隔壁，北柠受杖后，他就把虚弱的北柠带到这里养伤。得益于陈婆的悉心照料，尽管北柠这次挨的打比之前还要重，但过了半月，伤势也算恢复了不少，可以正常活动了。

　　“我给北柠姑娘上了柳师爷给的金疮药，这药治疗棒疮很有效果。”北柠受完刑的那天夜里，陈婆对石勇说。

　　“这帮衙役怎么这次下手这么狠，刚才上药的时候我都心疼。”陈婆忿忿地说，“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打到屁股开花，能彰显他们本事不成？”

　　石勇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说道：“陈婆，真是谢谢你了，今后还需要您多来帮忙。”

　　“咳，没事，你不请我我也会自己来的。”陈婆直爽地答到，“北柠这么好一个孩子，却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当然要好好照料她。”

　　石勇感激地道了谢，便送陈婆离开。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了半个月，所幸并无太多波澜。官府仍然在追查着黑月教，抓了不少人，但最后也都没有证据无罪释放了。北柠那天过堂后，全临溪都传开了这件事，所幸应该没有人知道那个在堂上挨板子的少女正藏在这里养伤，这几日也就无人前来打扰。

　　不过，北柠终究不能在临溪呆下去了，还是要早日送她离开。石勇沉思道。

　　“咚咚咚……”

　　“哪位？”石勇高声问道。

　　“我。”北柠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石勇有些疑惑地打开门：“你怎么过来了？”

　　北柠抿了抿嘴，没有回答他，而是背着手，东张西望地走进了房间里。

　　“干嘛？”石勇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你家怎么什么都没有呀。”北柠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看向石勇，“跟个旅店似的。”

　　“因为，这本来就是个旅店。”石勇神色有些无语，“我老家在城外的张村，平时我都住在官府里。”

　　北柠挠了挠脑袋：“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钱的呀，能租下这么大的两间房，还一租就是半个月。”随后似乎意识到有些失礼，连忙补充道：“啊啊，我可不是说你看上去很穷哦，但捕快应该也属于打工阶层吧？”

　　“你没说错，我是挺穷的。”石勇笑了笑，“这客房是柳师爷特意租下给我们用的。”

　　“师爷？”北柠眉头微蹙，回忆起公堂上的经历。她撇了撇嘴：“就是站在县令旁边那个人？”

　　“嗯。”石勇点点头。

　　北柠有些不自觉地抖了抖，随后吐了吐舌头：“他有这么好心？要知道，我可最害怕那两个人了，在堂上稍不注意说错了什么，他们一声令下，屁股就得被当堂打肿，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好了好了。”石勇赶紧拉回话题，“我们不说以前的事了。”

　　“不过，我有件事正好想和你说。”石勇说道。

　　“嗯？”

　　“等你伤养好了，我想送你出城。”石勇认真地说道。

　　“啊，为什么呀？”北柠有些疑惑。

　　“城里人多，是非也多。”石勇尽量委婉地说道，“况且你之前公堂受刑，是当众执行的，恐怕也有不少人认得你了，再呆在这里也不好。”

　　“喔。”北柠有些委屈地低下头，“那我还能去哪呢？”

　　“你可以去我们村。”石勇说道，“像你这样知书达理的女孩子，可以去私塾教书，带乡上的孩子们识字，虽然挣得不多，但也够生活了。”

　　“村里的人不会认识我吗？”北柠不禁有些头痛。

　　“离着几十里呢，怎么会认识。”

　　北柠这才想起自己身在古代，并没有互联网和电话，消息也就不会这么灵通。

　　“那好吧。”北柠笑着说道，“反正我也完全不认识这里，就只能继续麻烦你了。”

　　石勇耸了耸肩，表示接受，但随即脸色微沉：“你不要再说麻烦之类的话？”

　　“诶？”

　　“不要忘了，那天是我把你抓到官府的。”石勇压制住情绪，平静地说道，“造成这一切的都是我。”

　　北柠脸上的笑渐渐淡去，石勇避开她的目光，但他隐约觉得对方眼睛里不是恨意，而且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相比于给你的痛苦，我做的这些事不过是亡羊补牢，所以，不要再有诸如感谢或者麻烦的想法。”说罢，石勇转过头，走到房间另一侧。

　　他感觉心脏砰砰直跳，胸口疼痛难忍。他不得不承认，虽然觉得北柠应该恨自己，但其实自己却不希望她真的这么去想。石勇不禁为自己的懦弱和矛盾而感到烦躁。

　　“如果你是想赎罪的话，还是早点放弃这个想法吧！”

　　北柠在身后大声喊道，石勇从未听过北柠用这种语气说话，转过身来，看到了对方坚强而冷静的眼神。

　　“我不会忘记你对我做过什么的，所以，如果你的想法是补偿我的话，还是算了吧！”

　　石勇看着眼前的女孩，笑了笑：“是吗，那就挺好。”

　　北柠走向前，继续说道：“我接受你的帮助，是因为你是我在这个地方最信赖的朋友，可不是希望你赎罪或者补偿。”随后指了指石勇的胸口，“听懂了吗？”

　　石勇愣了一会，一股暖流从心口流出：“但是……”

　　“别但是了，我可不会忘记你做过的事，你把我抓到公堂上，害我被那个臭县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屁股，就跟教训小女孩似的，这些事我可都记着呢。”

　　“所以，想在我这赎罪，没那么容易，不如早点放弃吧。咱们就当朋友相处，现在你帮我，以后你出事本小姐也能罩着你。”北柠难得的趾高气扬起来，却没有任何令人不悦的棱角感。

　　“知道了，北柠大小姐。”石勇笑了起来，差点笑出眼泪，他竭力克制住情绪，不让眼泪掉下来。

　　“还有，你别总小看我，我已经十七岁了。”北柠双手抱胸，俨然一副大人的样子。

　　“我是北柠，可是没那么容易被打倒的。”

　　县衙后院，成片的海棠花已经凋谢。

　　“都查过了吗。”刘弘文闭眼躺在太师椅上，声音里透出莫名的疲惫。

　　“嗯，都盘问过了，暂时没找到可疑的。”柳含烟站在他身后，但神情没有了往日的轻松。

　　“看来还是遇到最坏的情况了，北柠确实和黑月教没有牵连。”刘弘文长叹道，“唯一的线索又断了。”

　　“含烟，你之前就想到官府里有黑月教眼线，对吧？”刘弘文侧过头。

　　柳含烟点了点头，脸上只有苦笑：“可我没想到，处心积虑藏了这么多年，黑月教竟会把他当作弃子。”

　　“因为他们是群疯子。”刘弘文冷冷地说道，“常人的手足受缚，都会想办法解开绳索，只有疯子才会自断手脚。”

　　“但也因如此，才无从捉摸。”柳含烟摇了摇头，“弘文，追查黑月逆党，我们也许要付出更多代价。”

　　“我会抓到他们。”刘弘文站起身，看着远处飞过的鸿雁，眼中露出狼一般恶狠狠的目光，柳含烟突然感觉眼前这个人有些陌生，陌生得好像回到了十年前。

　　“含烟，没有人能在我的眼皮底下逍遥法外。”

　　“绝对没有。”

　　柳含烟沉默着地看着自己的幕友，终归无言。

　　“什么，你要出门？”

　　石勇一脸焦急地小跑过来。

　　“是啊。”北柠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地晒着衣服。“这半个月我都快闷死了，今天难得暖和了些，我想去外面转转。”

　　“但是，有人可能会认出你，这很危险啊。”石勇说道。

　　“我听陈婆婆说过，县衙在城内深处，在最北边；而我们现在呆的地方是城南，而且都快到城门了，两边离得老远了。”北柠说得头头是道，“她还告诉我，北面是最繁华的地方，什么集市啊酒楼啊都在北面，临近城门的南边则萧瑟很多，都是做体力活和小买卖的外地人居多。”

　　说罢，北柠转过头，脸色相较前几天显然红润了许多：“所以，我想去门口的那条街转转，就一小会，转完就回来，好不好呀？”

　　“你说的也没错，但临溪南北可自由流通，万一有人正好认出你来……”

　　“然后呢？”北柠歪着脑袋说道。

　　“……”石勇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咳，我知道，那天我把脸都丢尽了。”北柠耸耸肩，眼神有些黯然，“其实我也想过，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这不是你的错。”石勇轻轻拍了拍北柠的肩，认真说道。

　　“害，你不用安慰我。再说，实际上我确实也做错了。”北柠摊了摊手，低下了头，“我不该骗他们的。在这里，县令是一方父母，官府也就是不可违背的存在，所以我因为欺骗而受到了惩罚。”

　　“你当时的处境，换任何人都会说谎。”

　　北柠轻轻点头：“是啊，我也清楚这么做可能会导致更可怕的后果，但我……没有办法。”

　　“我知道。”石勇说道，“北柠，你其实也不是从炎国来的吧。”

　　北柠的脸有些变红，但她还是抿住嘴唇，点了点头。“我不是炎国人，对不起啊，这么久以来，我也一直在骗你。”

　　“没关系，我也不想知道。”石勇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北柠正想再说什么，石勇却自顾自地说道：“所以，在这整个事情中，你都没有做错。至于你隐瞒我的事，一定有你的苦衷。”

　　“噗。”北柠不由得笑了出来，“我相信你是因为你救了我，你相信我是为啥啊？”

　　“直觉。”石勇耸耸肩，“我向来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就这么简单。”

　　“哈哈哈，好吧好吧，那就听你的。”北柠的笑容让石勇想到冬天的暖阳。

　　“所以。”她试探性地问了问，“我能出门吗？”

　　石勇啼笑皆非，他知道自己终究是拦不住这个小丫头的：“好吧好吧，但是我得陪你去，万一遇到麻烦，还能搭把手。”

　　“一言为定。”北柠摆出胜利的手势，尽管石勇还不明白这个手势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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