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之前，在江齐有记忆的时候，教会就是这个国度唯一的准则，德萨雷教会，在各个维度渗透进这片西陆帝国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液中。

今天是礼拜日，江齐穿上圣袍，轻轻梳理着腰间的褶皱，从桌上捧起镶嵌着宝石的头冠，轻轻套在头上。还有一刻钟，他就会站在主教的身边，主持礼拜大概是平日里最庄重的活动了吧，他心知肚明。

“我们为得到这样的恩典，向你感恩赞美。”江齐闭上眼，在心里默念，“是啊，我的今日何尝不是一种恩惠。”

几乎没有人知道江齐是怎么突然出现，又被宣布为神子的，除了枢机主教和他自己。江齐走出房间，向教堂走去，一路上灼热的目光在他身上聚焦，令他稍稍有点不自在，这几年流言蜚语他也没少听说，但那又如何，江齐坚信自己就是真正的神子。

教堂后的暗室里，江齐俯首恭敬地对着座上的老人行了一礼。

“父亲。”

“嗯……准备得怎么样了？”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从灰暗中传来。

“很顺利。”江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杖。

“很好。”老人站起身，负手思考着什么。

德萨雷的教会已经分崩离析这早已不是秘密，卡瑞尔教会和其余几个大省教会间的矛盾早已难以弥合，总教也随着神子十二年前的猝然离世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分教顺势揭竿而起，纷纷宣布自己的圣子是真正的神子，大有要把总教取而代之的势头，而卡瑞尔的枢机主教自然也在其中。

江齐始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出身，他更愿意坚信自己就是那个神选之人，他就是神子，这些理念已经在他十多年的教会生活中牢牢刻在了脑海里。

他天性善良，悲天悯人而意志坚定，他平静地倾听所有有罪之人的忏悔，为迷途的灵魂指引方向，他安慰伤者的心灵，为疾病者祷告，以自己的虔诚为之庇佑。他牢记典籍中的每一条圣言，并身体力行把他们化为自己的内修，论虔诚，无人能出其右。

但他还是会时常梦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记忆已然模糊了不少，但这么多年，见过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他明白离别的含义。江齐站在卡瑞尔百年难遇的雨中，混杂着沙的黄泥雨点狠狠砸在他身上的每个地方，记忆中，带着他逃荒到卡瑞尔的母亲爱抚着头似乎对他说，带他去一个不会挨饿的地方，她去买点干粮，让江齐等着，结果却是一去不别。

他乖巧地在墙边的角落里等着，直到太阳西斜，直到风雨大作。泥点子糊满了他金黄夹黑的虎毛，也迷糊了他宝蓝色的眼镜。终于他坐在墙角，环抱着膝盖哭了出来，尖锐的哭声刺破夜幕。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齐太累了，他擦了擦眼，眼前竟有火光闪现。那是一个慈祥的老虎人，毫无遮拦地站在雨里，穿着江齐从未见过的华美衣着——圣袍，他后来才知道。几位一席白衣的虎人，打着火把站在身侧，老人俯下身子，用手帕轻轻擦去江齐脸上的污泥。

“幽蓝的眼瞳，杏黄的毛色……这么纯血的虎人可不多见啊……”老人轻声问，“你叫什么，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是，江齐……妈妈，她，她不见了，她说要带我去不会饿肚子的，的地方……”江齐喃喃地说。

“孩子，跟我走吧，以后你再也不会挨饿，你还会让世人从此远离饥饿。”老人轻轻牵住江齐的手。

“真的吗……可是……”

老人没有让江齐说下去，他把江齐拉近怀里。

“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也是神的孩子，江齐，对吧……我们一起去创造一个不会有饥饿的地方。”老人的声音有一股坚毅而令人安心感觉，他抱着江齐，“我儿，我们回去，去你应该去的地方……”

江齐时常思考，倘若没有枢机主教那晚不合常理与机缘巧合的夜巡，也许自己现在早已化为斯特兰沙漠里的一抔黄土，或许这就是神的旨意吧。

那年，他五岁，同一年的早些时候，德萨雷首府总教的神子在祷告时猝然离奇死去，死因未明，那是一只有着幽蓝眼睛和杏黄毛色的美丽虎族。

从五岁起，江齐就生活在教会学校里，生活学习，只不过不同于别的孩子，教授江齐的通常是教会里的神甫和祭司，从小他便学习圣言，听取教诲，跟着教会的哥哥做礼拜。

当别的孩子开始学习手艺，准备一门谋生手艺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忏悔室的栏后，倾听教徒的忏悔和自白，用自己温润清澈的灵魂的嗓音安抚迷途知返的灵魂，短短几年，他已然不似少年。

江齐的眼睛很亮，眉眼似乎总带着悲悯，他的眼神很深，深到几乎没有人敢和他对视，每当他穿好圣袍站在枢机主教身旁的时候，卡瑞尔的子民都会掀起巨大的声浪，呼唤着神子之名。

如今十二年过去，江齐已然坐稳了卡瑞尔圣子，或者更进一步，神子的地位，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格外的关注，他的言行也成为教徒学习的榜样，即便他信仰坚定善良，依然滴水不漏，他也似乎也有些累了。

一个月前，主教在接见了一队从沙漠返回的探险者后，突然一反常态，宣布大幅提高关税，收紧卡瑞尔的入境政策，又更是对另外几个教区的行商征收通行费，局势骤然生变。江齐渐渐地越来越多在忏悔室听见偷盗者们的忏悔，这些可怜人为了果腹不得不偷窃食物，江齐渐渐开始感到无力，除了祈祷和安抚，他似乎在渐渐远离那个没有饥饿的承诺。

他也试图询问主教，却从没有得到过答复，他身为神子，毕竟不是主教。

“我们为得到这样的恩典，向你感恩赞美。”江齐缓缓地，坚定地说出祷词，俯身看着台下一众虔诚的信徒，难得的，他感到一阵恍惚，该休息了。

礼拜结束后，江齐找到主教，告诉他自己需要休息。令人意外的，主教同意了，对外宣布神子抱恙，闭门休息时日，私下许以江齐自由活动的权利，看起来似乎有什么更加紧要的事让他放不下心。

“电”。有关在沙漠遗迹的深处发现了上古能源的传闻早已在坊间流传开来，传说卡瑞尔突然硬气的政策也和它有关，但江齐也暂时想象不出这个抽象的概念。传言道它无穷无尽，可以在一瞬间击倒沙驼，而主教则称其为“众神之鞭”。

江齐脱下圣袍，整齐地把他叠好，把头冠轻轻压在上面。他换上了一身通透的凉袍——普通教徒们常穿的衣物，他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暴露的感觉。江齐抓起炭笔，在自己脸颊的毛发间画了几笔，最后戴上一副眼镜。毕竟神子的脸在卡瑞尔的辨识度还是太高了。

走出教会的后门，江齐悄身挤进熙攘的人群，卡瑞尔还是那番繁华，至少看起来。江齐的身边，一队沙驼在一个老迈思德的带领下穿街而过。

“诸位让一让！”老迈思德高声呼喊着，鼓囊的货袋在沙驼身侧跃动，轻轻擦过了江齐的肩膀。

故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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